2078年 8月16日 晚9點 晴
我換上衣服準備出門。這已經是我連着七天晚上自己出門了，說起來以前我都是一有時間就會宅在家裡的，最近卻是有些反常。
今天爸媽又沒有回來，可能研究所的項目進行到關鍵時期了吧。我給薇薇做好了晚飯——一道西紅柿炒雞蛋。鍋里也煮好了米飯，她隨時都能吃。
我穿好衣服，來到薇薇的房間。門是虛掩着的，裡面沒有燈光。我輕輕推開門，閃身摸了進去。
房間很亂，小魔女向來是不會自己整理房間的。寫字桌上堆了亂七八糟不知道多少本書，草稿紙散亂一地。估計又是做數學題做到崩潰了吧。
她趴在床上，我不知道有沒有睡着。藉著微弱的月光，慢慢湊近了看。薇薇側着腦袋，呼吸均勻而平緩。長長的黑髮輕輕地貼在臉頰上，月光下我彷彿能看清她稚嫩的小臉上細密得好像花蕊一般的茸毛。小巧的鼻子，尤其是那張紅潤的小嘴，頭髮都到嘴裡了都不知道，好像還津津有味地品嘗着。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着，像是睡着不舒服反轉了個身。就像是一隻小貓一樣，蜷縮着身子側躺着面對着我。縮起來就像是個小球一樣，可小了，小到我覺得可以直接像是抱洋娃娃一樣摟在懷裡。
“咯吱咯吱。”像是老朽的木門拉開的聲音一樣難聽。
磨牙這毛病是改不了了。
只有睡著了的小魔女才顯得這麼可愛。我輕手輕腳地為她蓋上薄毯。
看着屋裡雜亂的一攤，發自內心的苦笑。最近我是不是太不關注薇薇了？沒來由得有些愧疚，數學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好好教過薇薇，這還得多虧了直樹，我這個毛躁的妹妹數學才勉強能過得去。
薇薇和直樹是從出生就認識的，兩家離得近，父母也是老相識。她們倆大概就是小說里經常出現的青梅竹馬吧。只是從小薇薇就是個魔頭，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跟直樹打架，每次都把直樹打哭。
直樹性子很好，小時候一直跟在小魔頭的屁股後面。真是的，這種魔女憑什麼能有這麼好的青梅竹馬。
還能有這麼好的哥哥。
那時候大概是薇薇五歲大的時候吧。
“薇薇，薇薇你跑慢點。”還是小不點的直樹追在薇薇屁股後面，因為遺傳的因素已經架上一副小眼鏡了。跑得呼哧帶喘，兩隻小手撐着膝蓋，小臉通紅。
直樹是那種很文靜的小男生，戴着副黑框眼鏡，直到現在最愛的還是讀書——懷疑他會不會跟書過一輩子了。
“不許叫我薇薇！”拿着一頂自己用草繩編成的“王冠”跑得飛快的薇薇停下腳步，轉過身居高臨下地奶聲奶氣的氣呼呼地說。
“那……那我叫你什麼？”
“叫我薇薇公主！”薇薇叉着腰，揚着下巴，“我是公主！”
“那我呢？那我呢？”直樹直起身子滿臉希冀地樣子。
“你？”薇薇不屑地哼了一聲，“瞧你那麼不長眼的樣子，”她又瞄了一眼直樹的小臉，後者趕忙站好，小手緊貼大腿，真還有點接受檢閱的樣子。
“還敢不敢對公主直呼其名了？”
直樹搖頭。
“這還差不多，”她撇過頭，“我不喜歡戴眼鏡的。”
小直樹連忙把眼鏡摘下來，因為看不清四周只能眯起眼。
“我也不喜歡眯着眼的！我喜歡眼睛大大的！”
小直樹瞪圓了眼睛。
薇薇嘴角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壞笑。
“那你去那邊的柱子那站好。”指的是直樹身後得有十幾米遠的電線杆。
“哪邊？”
“哎呀，真笨！就是你後面！”
“哦哦！”
“跑快點！”
直樹照做，小跑着去電線杆底下。
你說這小子怎麼都不質疑一下薇薇？為什麼要他去電線杆底下站着，問都不問就照做。
我這個哥哥在旁邊看着都搖頭。
直樹跑得很小心，雖然是小跑着但眼睛一直盯着腳下。十幾米遠的距離跑得十分艱辛。
“我跑到了！”
“不行！還不夠遠！你再往後跑！”薇薇嘟起嘴，命令道。
就這麼磕磕碰碰，踉踉蹌蹌又跑出幾十米，眼見着都要跑到下個路口了，直樹搖搖擺擺就是沒摔倒。
“真是的！”薇薇使勁跺着腳，氣鼓鼓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憤怒的喊聲隔着幾十米都能聽到。
“薇薇！”直樹衝刺着跑了回來。
“說了多少遍！叫公主！”
“薇薇公主……”怯生生地，還能看到他額角的汗珠。
“別叫我公主！”
“薇薇……”
“說了多少遍了！我是公主！”
“薇薇公主……”
突然，薇薇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薇薇……薇薇公主……”直樹有些不知所措，翻起自己的袖口，用乾淨的內側輕輕地擦着薇薇臉頰上的淚水。
“討厭！”她用力拍掉給她擦眼淚的直樹的手。
直樹被嚇到了。
“討厭你！”
直樹還是咧着嘴，撓着頭，也不說話。
“你為什麼不摔倒！”
“呃……”
“最討厭你了！你讓我不高興了！”
“薇薇……”
“我是公主！”
“薇薇公主……”直樹手忙腳亂，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又是慌慌張張地向我跑來。
“啪。”終於是摔了個臉着地。
“噗嗤。”剛剛還哭着的薇薇突然笑了出來。
直樹趴在地上抬起頭，小臉直接拍在地上，圓圓的臉蛋滿是灰塵，額角貌似有些發紅，可能是蹭破了皮。
看着薇薇笑出來，他也跟着傻笑。他笑，薇薇笑得就更開心。
“你是不是個傻子，摔倒了都笑。”薇薇說道，“直樹是個大傻子！”笑得可開心了。
“那個……薇薇公主……”直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眼角微不可察地有一點淚光，想來摔的這一下還是很疼的。
“嗯？本公主高興，有什麼話快說！”薇薇捂着肚子，笑得只能深呼吸控制自己。
“那個，薇薇是公主，那我是什麼呀？”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腦袋，手指攥着衣角。
“嗯……”薇薇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你就做公主的騎士吧。”
“騎士！”他抬起頭，沒戴着眼鏡的眼睛亮晶晶的，睜得大大的，“那……那為什麼不是王子？”最後聲音有些小，我差點都沒聽到。
“王子？”薇薇哼了一聲，“你還不夠資格。”
“哦……”
“傻乎乎的，摔倒了還笑。”
“可是……可是薇薇會開心。”小直樹看起來很糾結的樣子，貌似認真地在思考下一次摔倒了還要不要笑。
是討薇薇開心呢？可是王子不能傻乎乎的啊……
“不過……以後看你表現。”薇薇仰着下巴。
“好耶！”直樹就好像解決了什麼大劫難一樣。
給薇薇掩上門，我退出了她的房間。順便還給她上了一個十點的鬧鐘。
覺不妨多睡一會兒，但是作業還是要做的。真的是，不管是什麼時代，孩子總是避免不了和作業惡鬥，尤其是數學。
出了門，已經是明月高懸。晴朗的天空，可謂是月明星稀，連一片雲朵都沒有。
人類真是很奇怪，2078年，科技高度發達的年代，按理說製造個“不夜城”那是輕輕鬆鬆的。可偏偏一到晚上，整個城市就顯得十分靜謐，我路過了一座小橋，不是用什麼高科技材料做的，反而是最古樸的實木，建造的工藝也是最古老的那種。銀白色的月光下潺潺溪水緩緩流淌，夾岸的是茂盛的柳樹。夏風輕撫，蟬鳴其間。
若是沒有蚊蟲，想來是極好的景色。
就好像在城裡呆久了的人總會想着到郊區、農村轉轉，美其名曰親近自然。越是得不到越是遠離的東西，人可能更加渴求。
漫無目的地走着，我也不知道自己都去了哪。這座城市很熟悉，熟悉到我隨便亂走也能知道回家的路。
但也挺陌生的，我只能漫無目的隨便亂走。
總有一種感覺，我好像在期盼着什麼。連着七天都是這樣到處亂走，但也不知道自己在走什麼。
路過了幾個街道，還是有燈火通明的地方。這個城市的商業街還是很繁華的，從門外往各式各樣的店裡望去，清一色的人工智能銷售員。
我嚇了一跳，低下頭，原來是一個矮墩墩的掃地機器人。
真是的，設計這款機器人的設計師就不會給它弄出點聲響？突然竄出來很嚇人的好不好？
漫無目的地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突然回過神。
又走到這裡了。連着七天不管我怎麼選擇線路，都會路過這裡。
那個下雨天來過地廣場。賣鯛魚燒的老闆估計早早地撤攤了吧。
月光真好，從天邊灑下，銀光閃閃，雪白得好像雪花一樣。
她的肌膚也好白啊。
還是一襲潔白的小洋裙，露出一截潔白纖細的小腿，在月光之下泛着好似璞玉一般的光澤。
真好看，就好像是月亮上下來的玉兔。
清冷的月光與她臉上的喜悅形成了一種很微妙的反差。
還是那種感覺，若說美麗，我敢說我見過人間最美的絕色——至少在我心中一直是。而這個少女給我的感覺很不同尋常，我無法形容。
是一種讓躁動的心平靜下來的感覺。
“衛騰！”她驚喜地叫着，邁着兩隻赤裸的小腳丫向我奔來。
“克萊爾？”我微微訝異，心臟好像多跳了一拍。
“我等你好久了！”跑到我面前站定，她嘟着小嘴，卻很快眯起眼笑了起來。大大的眼睛完成一條縫，真好看。
“等我？”我手指向自己，“你知道我會來這裡？”
“嗯嗯，”輕輕點着頭，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壞壞的，“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給我？”我心思動了動，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我是不是也在找她呢？
“不知道誒。”我搖了搖頭，誠實地說道。
克萊爾嘿嘿笑着，從口袋裡摸出一沓紙鈔。
“喏，說了要還給你的。”
這年頭竟然還有人用紙鈔……從她的瞳孔里我能看到自己表情的微妙變化。她歪着腦袋，似乎不能理解我的疑惑。
“三個鯛魚燒而已……”
“不行啦！”強行塞到我手裡。看着她小臉上的堅定，眉毛都擰到了一起，似乎我不接受讓她很不開心。
心微微沉了一下，我接過了鈔票。
廣場很大，非常空曠，然而晚上出來散步的人也不在少數，還有不少溜着最近比較時髦的電子犬。
不會死亡，又不用那麼悉心打理，這種寵物一經發明就受到消費者的歡迎。
可是我總感覺它少了一絲原來狗狗的感覺。會跑會叫，聽主人的話，需要遛彎需要餵食……感覺又和狗狗沒什麼區別。
廣場還是比較安靜的，所以那一聲“咕”我聽得很清楚，是來自少女的肚子——我估計即使嘈雜一些我也能聽到，因為這聲音已經大到整個廣場都聽得一清二楚了。吸引了廣場上散步的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少女尷尬地笑着，揉着自己的小腹。
“嘿嘿……”她撓了撓自己的小臉。
“又餓了？”
“嗯……溜出來的時候沒吃晚飯。”她低着頭，兩隻光着的小腳丫相互抵着。
我看了她一眼，有心想督促她早點回家然後扭頭走人，可是總感覺心頭有些惴惴的。
少女低着頭，長長的頭髮披散開來，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小手似乎是一直不安地搓着衣角。
這還是那個吃到浸雨的鯛魚燒都會開心的貪吃女孩啊。
“跟我走吧。”
“啊？”她驚叫了一聲，然後看到其他人的集中過來的目光趕緊小心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去……去哪？”
其實我也被自己嚇了一跳，趕忙轉過身。背對着她，我仰頭看月，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撓着頭。
“就是問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在附近轉轉，然後順便吃個飯——”我頓了一下，“我也沒吃晚飯呢。”
沒吃晚飯是真的。
我微微側過一點點腦袋，偷偷地瞄着少女面上的表情，手心沒來由得有點濕。
真是的，我緊張個什麼？
“真的么！”她眼睛裡好像有小星星在閃，突然就跳了起來，“太好了，我還沒有到別處轉過呢！”
“你就一直在這裡等我？”我有些訝異。
“嗯，對啊，從溜出來就一直在這裡等了，等到太陽都落山了，月亮都升起來了。”雲淡風輕的語氣。
“你家是在哪裡啊，為什麼要溜出來？家裡不許你去別的地方么？”我有點好奇。
“這個……”她猶豫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哎呀，快走嘛，去哪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