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2019年6月
明州市
周四的上午，如同往常一般早已习惯的课间，1011的学生们大多都会选择扎堆聊天，或者干脆趴在课桌上睡觉。空气中满是倦怠的气息。
对面相邻的教学楼不时有人群来回走动，在阴沉的天空下看上去就像一团团黑色的剪影。陈栩他们因为还是高一，所以不用到选修课的教室去上课，但是其他的两个年级都需要。
“哎，那个帮我拿一下。”
“……嗯，什么？”
从旁边的一排座位传来柳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有些迷糊。
“……”
“抱歉，刚刚说了什么？”
正无所事事靠在椅子上发呆的陈栩转过头，果然刚才是她在说话。
只见柳端放下手中的书，一脸茫然地望着同桌。
三角洲高中的座位一般都是男生一列、女生一列，坐在柳端旁边的是个身材高挑、散发着模特气质的少女，但她却好像无视了来自同桌的问号，注意力依旧在和身边的三五好友聊天上。
“……刚才在说什么？”
柳端用书脊捅了一下同桌的后背。陈栩居然觉得这样的小动作也不失可爱。
“啊……就我放在那边的水杯啦，你的耳朵是怎么长的啊？”
她的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用下巴指了指窗边，不过很快又投入到了和友人的对话中。
“这点距离应该也够得到的吧？”柳端把水杯递了过去,同时又补充了一句。
“……哎呀不就帮个忙而已嘛，”围在座位边的某位女生插嘴道，“至于那么多话吗？”
“算了算了——”
陈栩往柳端那边瞟了一眼，她把书压在课桌下面，盯着书页的眼神还是一样的专注。
记得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一直很喜欢看书，看来这点到现在也没变。
柳端的座位就在陈栩的右前方，所以用余光就可以看到。
不过貌似她和同桌的关系不怎么样啊，陈栩感觉两人几乎没有过交流。
宣告上课的铃声响起，分散在各个角落的家伙们开始慢悠悠地走回各自的座位。陈栩看到柳端仍旧没有放下书的意思，等到任课教师走进教室，她的视线还在课桌下的书上。
随便她怎么样都没关系，陈栩一边从塞得满满当当的课桌里抽出课本一边想道。比起操心她的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同桌，在一旁像死猪一样沉沉睡去的王谨叫醒。
王谨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喜欢麻烦别人啊？
周五的课程结束后，陈栩又被王谨喊去帮忙。
原本他打算一口拒绝的，奈何王谨总是低声下气地拜托他，所以陈栩最后还是无奈地跟着王谨走了，导致放学后又在三角洲浪费了半个小时。
“拜拜，我先走啦！”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陈栩之前对王谨为什么要背着书包爬楼梯感到疑惑，现在才明白他原来是想早点脱身。
他真的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细心呢，陈栩不知是自己太老实了还是王谨太精明。
沿着弧形走廊走向教室的途中，陈栩偶然瞥见1011的教室里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他现在的位置在三楼，从这里望去教室里的场景正好一览无余。
看上去好像是几个女生，陈栩看不清具体是哪几个人，总之里面似乎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楼梯间里只有陈栩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下到一楼的时候，刚才看到的几个女生的说话声也传了过来。让陈栩颇为意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柳端的声音。
是和她的朋友在一起吗，陈栩觉得她应该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找到能聊的来的人。小学六年柳端都没有几个熟络的人，更何况是开学之后的短短一个月。
不过也许是她的性格完全改变了，现在的三角洲里也有陈栩的几个初中同学。陈栩甚至很难把他们和初中时候的样子对应起来。
一阵莫名其妙的尴尬忽然涌上陈栩的大脑，教室里的女生集团似乎交流的很热烈，现在闯进去的话会不会显得很不识趣呢？
陈栩在楼梯口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无视她们。
1011前后的两扇门都关着，推开教室后门的瞬间，里边的几位女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陈栩冲着其中一个人挑了挑眉毛，但不是为了打招呼，纯粹只是想要缓解尴尬而已。
陈栩的书包还是扔在桌上，他快步走过去把它拎了起来，准备离开教室。
这时他才注意到柳端确实在教室里，靠在窗边的她正在绑着三马尾。不过陈栩看不出的她脸上有什么表情，这间教室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和她无关。
柳端平时也是这幅样子，很少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直接表露在脸上。
唯一让陈栩感到有些不对劲的是剩下四个女生的位置，四人看似很随意地坐在四周的椅子上，但又有种想把柳端围在中间的感觉。
连同柳端在内的五人都十分默契地保持沉默，教室里只有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微小的蜂鸣声。陈栩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闯入的缘故。
陈栩没心思在乎女生之间的事，挎着自己的包迅速离开了。
“诶~不愿意说么？”
又是这个人……
陈栩感觉有些头疼，只好放下了手机。
坐在餐桌对面的陈冬哧溜哧溜的吸着泡面，这已经是一周内的第三袋了，但妹妹好像还是吃得很起劲。陈栩的晚饭则是昨天的剩菜，昨天父亲难得准点下班，陈栩和妹妹也有幸告别了与方便食品为伴的日子，尽管这样的告别未免有些短暂。
几天之前那段没头没脑的文字，陈栩一直没有理会。
肯定是哪个无聊的家伙搞的恶作剧吧，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今天——
陈栩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又发了类似的消息。
只不过现在加上了用户名也设置了头像，感觉稍微正常了一些。陈栩看到对方的用户名叫作“chisa”,从某种角度看还挺文艺的。
——等一下！
陈栩盯着小圆圈形状的头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是水夜子，MIYAKO的侧脸。居然和自己的头像一模一样。
《春之岛之间》的社区不能使用已经被注册的用户名，但是对头像则没有限制。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要不试试看回复些什么吧。
不过……怎么回复比较合适？
手机屏幕上出现悬浮键盘的同时，陈栩才意识到自己聊天能力之弱。
因为猜不透对面的意思，所以没办法打一大段话上去，至于表情包之类的东西，陈栩几乎没有用过，对于什么情况下该用哪种也完全摸不着头脑。陈栩平时不会与同学或者家人用社交软件沟通，他认为那是一种效率低下的联络方式。
“怎么不吃了？”
对面的陈冬看到他像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放下手机投来疑惑的眼神。
这种事难道还要开口问妹妹吗，陈栩觉得那也太不好意思了。一般说来没有人问聊天技巧的吧，应该不会吧……
可是，就这么放着不回的话，又似乎浪费了对方的热情。
“呃……陈冬？”
“干嘛？”
妹妹没好气地答道，斜眼看着陈栩。
“不，没事。”
“你有病吧？”
陈冬用手拨开眼前披散的头发，又开始吃起剩下的泡面。
既然问的是愿不愿意，那就干脆回答愿意好了。陈栩没多想便这么回复了对方。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如果是恶作剧的话，对方应该不会再发来回复了。陈栩放下了手机，长时间盯着小小的屏幕让他的眼睛一阵酸痛。
“那么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不会吧……
一个小时之后，陈栩吃惊地望着手机。
“我是女生哦~”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一条新消息出现在页面底部。
搞什么啊，难道有什么邪恶的企图吗？
在网聊的时候中了对方设下的陷阱，向并不存在的聊天对象汇款几十万，最后以至于人财两空，已经变成了快要听惯的老套故事。不仅如此，对方说自己是女生，反而有很大概率不是这样。
在网络上假装自己是女性，这种行为在欺骗以外更加让人恶心。
不过只是为了骗个人的话，似乎也不至于跑到这种小众的游戏社区里。
而且对方打出来的文字……怎么说呢，总是给人一种很变扭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出自学龄前儿童之手。
随便聊些这种话题应该也没关系，陈栩想。他还没听说过有人只是因为透露了自己的性别就上当受骗的情况。
“性别保密，可以吗？”
思来想去，最后陈栩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回复。
如此一来对面就不会再深究了吧，而且万一那个自称女生的家伙穷追不舍的话，也可以直接无视。
果然，过了很久叫作chisa的家伙都没有再发来新消息。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你该不会是每天晚上一个人寂寞难耐疯了吧？”
“也是……”
周一来到三角洲之后，陈栩装作开玩笑的样子把这件怪事告诉了王谨。因为午休还没结束，王谨仍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十月初的正午依然有些燥热，再加上没有空气流通的缘故，陈栩环顾了一圈教室，周围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或多或少有点慵懒。
至于王谨，他从四十分钟前就一直保持着猫咪一般的姿势趴在桌上，陈栩发觉自己甚至有种想去捏他脸的冲动。白皙的皮肤和小鹿般的瞳孔实在很吸引人。
“唉，都怪你把我吵醒了……”
王谨把脑袋枕在手臂上，侧着头看着陈栩。这个人从开学起每天都是这副模样，然而成绩却始终维持在班级前三名的高超水准。
“抱歉。”
“你这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Sorry。”
“换成英文也不行！”
“睡觉的时间快结束了，我觉得你还是快点醒醒比较好。”
王谨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很费劲似的晃着脑袋，柔顺的发丝也随之飘动。
“哦，对了——”
王谨忽然把身体凑近陈栩，片刻前眼神中的迷离已经无影无踪。
“有件事，你想不想知道一下？”
“什么啊？”陈栩不禁挺直上身，把距离稍微拉远一些。王谨经常会做出这类举动。虽然他集帅气与可爱于一身，陈栩还是不想被他人打上性向不明的标签。
“上周五放学之后，柳端好像被几个同学围攻了，你觉得是真的吗？”
明州市已经入夜，街道上断断续续的各种声音透过窗户传入室内。
玻璃上似乎还蕴藏着日间的热气，这种时候把脸贴在窗户上的话会很舒服。一边是房间内空调吹出的冷气，一边则是有些温暖的感觉。
当然陈栩不会真的把脸凑到玻璃上，再怎么说自己也是高中生了，把脸贴到上面不过是想想而已。
坐落在明州市的旧城区，陈栩家里来自窗外的喧嚣往往会持续通宵。陈栩反感太热闹的地方，但像这样置身高处旁观这一切，却意外地感觉还不错。
“……被‘围攻’是什么意思呢……”
完成作业之后的短暂闲暇，白天王谨的话又在陈栩的脑海中浮现。
王谨开玩笑是稀松平常的事，但范围仅限于男生之间，也几乎不会拿女生当做玩笑的对象，更何况还是自己不太熟的人。
那么，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了？
陈栩觉得王谨没必要拿自己玩这种恶作剧。
除了柳端之外，陈栩和其他女生很少交流，其实对柳端现在情况如何，他也是一无所知。
不会吧，陈栩很难理解为什么现代还有人用这种小说里才有的手段对付看不顺眼的同学。
陈栩在小学也遇见过与自己各种不合的家伙，但从那时起他就选择了索性无视他们，之后就一直相安无事。
如果柳端真的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陈栩想，那或许还情有可原。不过，陈栩认为她很难做出那样的事。
“啊——”
陈栩忽然发现眼前闪动着白晃晃的书页，连忙调整回原来的坐姿。头顶上方空调的冷意也提醒他，现在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奇怪，陈栩盯着印满黑色宋体字的历史课本，嘴唇边爬上一抹暗笑。
我竟然在考虑柳端的事情。
要是被她知道的话——手中圆珠笔的笔尖扎向纸页，留下一个渐渐扩大的墨点。
肯定会被当成既恶心又无聊的变态吧。
这样的感想，貌似之前目击到Galgame事件时也有过。
然而，既然会被同学群起而攻之，就代表她还受着周围的的关注，至少在某种程度上。
“呀呼~~Nice！”
即使隔着两道墙壁，妹妹的声音依旧传进了陈栩的耳中。
这家伙最近迷上了音游，也就是音乐游戏，现在估计就在卧室里天昏地暗地玩着。
柳端就是柳端，
像是为了把别的想法赶出脑袋般，陈栩自言自语道。
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影子。
书页上的文字似乎越来越沉重，陈栩有想过坚持一下，不过终究还是放弃了。看来不管人类再怎么挣扎，还是无法抵御倦意的来袭。
干点别的什么放松一下吧，他对自己说。
陈栩掏出手机。没有外壳保护的电子产品，在手中释放出冰冷的触感。
来看看《春之岛之间》的社区好了。
面前出现了熟悉的界面，陈栩发现自己的几位好友今天也保持着沉默。这么想来，最近几天和自己交流最多的就是那位chisa了，其余几位的发言几乎都是上个月的记录。不过今天chisa的头像————陈栩差点又把自己和对方搞错了——旁边也没有标示未读消息的红点，看来这家伙最近也格外安分。
那如果……我主动发给chisa消息呢？
陈栩很快打消了这念头。先不论对方是否会回复，没事找事地和别人聊天本身就是不符合他风格的行为。
还有什么可干的事情吗？陈栩茫然地放下手机，同时瞥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距离他拿起手机才过了两分钟，看来自己不会沉迷其中还真是幸运啊。
也可以用家里的电脑玩《春之岛之间》，当然别的游戏也行。不过唯一的一台电脑正在父亲的房间里待机，如果动电脑的事被他知道的话，又会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陈栩感觉身体一下子燥热起来，仿佛空调突然失去效果。
接着啃眼前的历史课本？毕竟期末考试又快到了。
不过，这本书应该已经背过一遍了才对。
“……对了。”
手机重新回到手中，陈栩对着chisa的头像点击了一下，这次没有弄混。
“……原来没设置访问权限啊……”
陈栩进入的是chisa的个人空间。《春之岛之间》的社区也像一般论坛一样，有个人空间之类的东西。陈栩知道有些用户喜欢给自己的空间设置访问权限，如果用户没有达到一定级别，就不能看到里边的内容。当然了，这样的家伙并不多，因为绝大部分人的空间里都像字面意思那样空空如也，也包括陈栩在内。
陈栩记得自己只在里面分享过一个CG存档，还是应某位用户的请求才这么做的。
chisa没有访问权限的限制让陈栩有些意外，在“动态”的板块里，似乎还有本人上传的不少东西。
陈栩没有多想就点了进去，里边是几篇文章之类的东西。
尽管明白这肯定不是什么私密的东西，但窥探他人带来的刺激感还是让陈栩忍不住为之一振。
“嘶——”
看到那里的内容后，陈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居然是全英文，而且还是长篇大论的英文。比考试里的英语阅读还要长几倍。
陈栩试着读了几句，却发现里面用的都是些挺深奥的词汇，看上去如同出自外国人之手。
这个社区里的确有外国玩家的存在，只不过人数稀少。毕竟Galgame的受众主要还是东亚一圈，社区里的通用语言也是中文。
对自己的英语成绩还算有信心，陈栩决定接着看下去。其中也出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陈栩知道那应该都是游戏里的人物。
这是……所谓的同人文吗？
陈栩早就知道有些人喜欢搞二次创作，也听柳端说过有这类东西，但真正遇见还是第一次。如此说来，1011似乎也有热衷于此的的同学.
“唉……这就是外国人写的东西吗……”
几分钟后，陈栩揉着酸痛的眼睛放下了手机。
文章长得超乎想象，陈栩估计足有两三千词。虽然没办法逐字逐句地理解，但大概的内容陈栩还是能猜得八九不离十。简而言之，就是《春之岛之间》的两个角色Rika（立花）和Wataru（涉）之间的小故事。这两位都不是游戏的主要角色，不过陈栩对Wataru倒是有点印象。
陈栩瞄了眼时间，看来已经不早了。
陈栩不是喜欢熬夜的人，但是往往不得不这么做，今天也是。
就在准备退出的时候，陈栩无意间注意到了屏幕一角chisa的用户等级。
二十五级。
《春之岛之间》游戏社区的最高等级。据陈栩所知，目前还没有人能够达到这一级别。
社区里等级的提升主要来源于每日的签到，以及在社区内发表帖子。如果自己的帖子被管理员认为对社区有突出贡献的话，还可以得到额外的奖励。
目前陈栩的等级是十二级，多半要归功于每天签到的努力。即便这样，距离第二十五级仍有不小的差距，甚至可以说是永远也达不到那个级别。
当然，还有别的可能。
比方说，这位叫做chisa的神秘人也许就是社区的管理员，因为一般管理员的等级都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也拥有最大的权力。
但是……这看起来也不像管理员的账号。
哪个管理员会跟普通用户发这种莫名其妙的信息啊？
“算了……也许她玩这游戏的时间比较久吧。”
陈栩有些无聊地想道。
第二天，也就是周五的中午，陈栩偶然从信息教室前的走廊经过。自从一周前，在这里目击到难以置信的一幕之后，每次陈栩走过这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放映当时柳端惊慌失措的画面。
至于为什么，陈栩自己也没有答案，或许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六月的正午已经非常炎热，这个时间几乎全校的人都缩在冷气充足的教室或者办公室里，室外的任何一处都难觅人影，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
透过信息教室的玻璃，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陈栩都快无语了，柳端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他凑近窗边，柳端果然还是在玩Galgame，不过和上次似乎不是同一部。
和上次不同，柳端今天待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墙角。也许她自认为那里是个死角，但对于从窗外经过的陈栩而言，待在那个位置反而更加明显了。
要不要装作没看见呢？
既然她会挑午休时间跑来这里，就代表她不想被人发现。否则，上次柳端也没必要那么慌张。
不行啊……就这样放着不管好像也不合适。
“喂，好久不见啊。”
“咣啷——”
与推门声形成呼应的，似乎是键盘或者鼠标掉落的声音。
“怎，怎么又是……”
柳端没像之前那次“嘭”的一声站起来，不过有一瞬间还是大为惊讶。
“我也想说，”陈栩倚在教室后部的门框上，“连续两次被人撞见，柳端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呃……”
柳端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红晕渐渐涌上脸颊。有一刹那她想用身体挡住屏幕，不过一想到显示的内容都被人看光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回了信息教室的凳子。
陈栩把视线落到她身上时，柳端像个被抓现行的扒手那样，垂下脑袋支吾着想说些什么。
难以名状的安静降临到两人之间。
陈栩不知道该这么缓解尴尬的气氛，而反观另一边的柳端，虽然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偶尔也会趁陈栩移开视线的间隙，仰起头偷看他的表情。
抓着门框的手渗出了汗水，陈栩觉得自己可能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也不要一副那个样子啦，”陈栩的语调变得有些忐忑，“被我看到还好，要是被巡查的老师抓到，后果会更惨的。”
“我知道，”柳端伸手关掉电脑屏幕，“你也别多管闲事。”
柳端的脸色很冷漠，好像正在与某种无聊的事物对话。
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
陈栩往声音发出的位置望去，的确有个女教师正朝他们走来。
他又转过头看着柳端，她的脸上明显掠过惊慌的神色。
“那抱歉，”陈栩冲她点了点头，“我先回教室了。”
陈栩并不是在欲擒故纵，刚才他瞟了眼手表，午休还剩下五分钟左右，还是趁早从这里溜走为妙。
身后的那位老师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能看清脸的距离。
陈栩虽然不认识来人，但凭感觉他也认为对方不好惹，或许是个挺严厉的老师。
他轻轻带上门，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同时，门后也响起了柳端的呼救声。
好歹再多抵抗一下啊，陈栩有些好笑地想道。
不过他没停下来等柳端，而是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尽头走去。
很快身后便响起了与高跟鞋的足音不同，明显有点着急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那个……等一下啦，怎么能弃自己的同班同学于不顾呢？”
她的话音显然没刚才那么慌乱了，正在走下楼梯的陈栩闻声抬起头，只见出现在楼梯口的柳端一副虎口余生的模样。
“哪个正常的同班同学会在午休时间跑出来玩Gal啊？”
一听到这句话，柳端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
“那，那是有原因的……”
“抓到你的巡查老师应该不会问你原因，”陈栩边走边说，“不，应该是不会听你的理由。”
“嗯……”
仿佛感觉到身后的老师没跟上来，柳端迅速拉近了与陈栩的距离。
“那个，上次的事情……”她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有没有告诉班主任？”
“怎么了？”
“不是……只是有点担心而已，”柳端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着，陈栩猜她是在思索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我想着你如果告诉她的话，为什么整整一周都没有来找我……”
所以稍微觉得有些不安，柳端的眼神似乎传达着剩下的意思。
“没有啊，”陈栩不禁苦笑，“我可没那个闲心，为了一点小事就去找老师。”
“那就好……”走在陈栩身后的柳端小小地松了口气。
陈栩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回过头时却发现柳端不知什么原因，和自己保持着仅差一格台阶的超近距离。
“当然连带这次的事情，两次一起说也是可以的，”陈栩补充了一句，“说不定这样还更有效果。”
“啊——不要……”
柳端的语气霎时变得近乎哀求，她跨过两级台阶，一下子窜到陈栩面前。
这是想把我的去路堵住吗？陈栩尴尬地望着柳端。她从下方投来哀怨的目光，看起来就像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逃的小动物。
“算我求你了……别告诉老师……”
虽然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又有点拉不下脸来。
现在的柳端大致上就是这种状态。
“等下……”
说这句话的人变成了陈栩，这下反而变得难办了啊。
“嗯……就放过我这一次嘛……”
柳端可能以为陈栩是在犹豫是否要告诉班主任，然而实际上，陈栩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倒不如说他非常惊讶。现代的高中生，居然还有人会害怕老师。
“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
“诶？”
“不，我是说，我不会拿这点小事去报告班主任的。”
“诶——真，真的？”
“我没那么无聊。”
要是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就大动干戈，那也太幼稚了。陈栩想。
“那个……还是，谢谢啦。”柳端说着移开了目光。
为什么一到这种时候就声音那么小啊——陈栩感觉嘴角有些上扬的趋势。
“不过，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柳端正要下楼的时候，陈栩喊住了她。
“呃——好，好吧……”
“Gal在手机上也可以玩，那为什么还要专门跑到信息教室玩电脑呢？”
“诶……你也玩Galgame？”
出人意料的是，柳端的眼神中居然露出了些许期待。
“对。”
话说Galgame原本就是给男性玩的游戏吧，至少在陈栩的印象中，除了个别女性向游戏外，绝大多数的Galgame受众都是男性。
至于为什么的话……
恐怕只能归结于生理本能了吧。
陈栩觉得或许是因为现实中无法出现，所以才会寄托于游戏；在真实的世界里没办法满足的，在虚拟的世界里都可以得到。
“哦……”
柳端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那，我们就是同志了？”
“谁是你的同志啊？！”
柳端毫无预兆地宣告道，片刻之前还盘旋在脸上的扭捏一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而且，我们玩的游戏种类都是不一样的吧？”陈栩绕过挡在身前的柳端，走下楼梯。
“等等……那个，Galgame不是只有一种类型的吗，就是主角是男生，然后可以攻略好几个女生的那种……”
她一下子来了兴致，音量也比之前抬高了好多。
“还有女性向的Galgame，”陈栩忍不住插嘴，“听说过吗？”
“就是，主角全都是女孩子的?”
“不，其实恰好相反。”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陈栩想。
“既然你不玩那种游戏，那Galgame有什么好玩的？”
在陈栩看来，女生玩这种游戏，应该都是冲着里面帅气的男性角色去的，当然了，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况且，对于像柳端这样的女生而言，某些Galgame的剧情和画面恐怕会很恶心吧。
莫非她表面上是女生，其实心理上更接近男生？
“就是主角是男生的那种？”柳端像是为了确认般睁大眼睛。
“嗯。”
“因为——我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子！”
“好吧……”
老实说，这句话陈栩听了都脸红。
陈栩觉得哪怕王谨一时兴起说出这句话，都不及从柳端口中说出来冲击力大。
陈栩在一边竭力控制自己快要失控的表情的时候，一旁的柳端则是满脸的幸福和陶醉，大概已经开始幻想游戏里的女孩子了吧。
宣告上课的铃声忽然响起。整座学校仿佛都迅速安静了下来。
陈栩无奈地抿紧嘴唇，自己光顾着和这位有些脱线的少女聊天，短短的五分钟一下子就过去了。
“啊——上课了……”
柳端的声音有些不情愿。
“怎么办，要跑吗？”
她瞥了一眼陈栩，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下节……这节是什么课啊？”
“历史吧，我记得是。”柳端用食指贴着嘴唇。陈栩忽然意识到，那好像就是她思考时的动作。
“那还有点意思，要不听听吧。”
“怎么这样……”
柳端多少显得有些意外，不过脸上还是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对了，我这里有款很强的游戏，有没有兴趣试试？”
“名字叫什么？”已经开始加速的柳端又停了下来。
“《春之岛之间》。”
“Chunzhidao……”
“按这个搜就可以了，总之有空的话就玩玩看吧。”
“行。”
柳端再次迈出脚步，脑后的三马尾也随之上下翻飞。
简洁的回答，正是陈栩所熟悉的柳端的风格，直到今天似乎也不曾改变。
沿着弧形走廊跑回教学楼，不知从哪间教室里发出的朗读声也渐渐清晰。柳端一口气穿过被阳光烤得无比灼热的玻璃长廊，让陈栩很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抱怨阳光太晒。
“累死了……”
在走廊尽头的又一个楼梯口，柳端双手扶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
信息教室在独立的综合楼，想要到达1011教室的话，除了要通过长长的回廊，还要走下两座楼梯，大致算来也有几百米的路程。
“你这体能也太弱了吧。”
陈栩走到她身边，也放慢了速度。
“呼……好累，”柳端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汗水，“陈栩……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好像……”
“你不会想旷课吧。”
“闭嘴……”
柳端愤愤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虽然对陈栩来说完全没有威慑力。
因出汗而显得微微潮红的脸颊，反而有点微妙的可爱，当然这种话陈栩绝对不可能对别人说。
“别急，偶尔这样感觉也不错。”
“哈啊……原来你也喜欢逃课啊……”
柳端露出了有些安心的表情，但徘徊在楼梯前的陈栩，却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自己提出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还被柳端中途强行改变了话题，而且居然就这么顺着她的话一路聊了下来。还以为自己和她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结果最后还是没能知道柳端出现在信息教室的原因。
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