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呲——」

高压锅的蒸汽不断外冒,在吸油烟机的侧面布了一层白雾。

穿着围裙,坐在厨房凳子上看手机的黑神意识到这点,起身,关掉电源,拔下插头。一扭盖子拿开,米香与热气便并齐铺面而来。

「呼……」

他半迷着眼,又靠近点,有些享受嗅了嗅。味觉恢复后的香味,总是格外诱人。

「黑~饭做好了嘛?」

身后,反坐在沙发,双手搭在靠背的神理,孩子般的语气询问着;嗅着飘香的样子,与兄长有八分相像。而看到的他也笑了笑,迅速将饭舀出,放在装着酱汁炸猪排的盘子里,把白菜丝切好,也放在猪排旁。

「好了。」

闻言,女孩迅速从沙发坐起。拖鞋在地面交叉拖行,发出有节奏的摩挲声,而其停止,便是在神理到达客厅餐桌椅旁时。

桌上,已经多了三份炸猪排饭——今天母亲去买毛线,爷爷则是陪百合伯伯去扫墓。家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

「早,早安……阿嚏!!!!!」

好吧,还有刚刚睡醒的妹妹。

只不过,她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要是以前黑做菜,白奈,绝对是跑上餐桌最快的那个。

「呼呃……」

少女又擤了擤鼻子,半眯着的眼睛,布着朦胧水雾;走路有些跌跌撞撞,几乎每三步就有一次停顿。好在,最后还是安全到了餐桌上,慢慢拿起碗筷。

啪嗒——

「白奈!!?」

异口同声前,刚刚舀好饭的汤勺没能送到嘴边,少女的脸蛋,便已倒在盘里。

……

「怎么回事?」

冲过廊道,来到面前。

「……SP—00辅助适应注射剂。」

不含情绪的言语,压低,却又确保着他能够听清。

「这么快!?」

「你去报告,我去给她开个病房。」

「好!」

短暂的清明,透过半身,勉强辨认。交谈的医生,靠在兄长肩膀,红了眼眶的母亲;从来没看到过的,那个讨厌鬼紧张的表情。

能受到车架的抖动,但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的了。

「呃……」

颤音从发白的双唇里间续吐出,家里的椅子,变成了医院里冷白的床面。他静静坐在妹妹身旁,看着那不知因为身体还是噩梦皱紧的眉眼,赤瞳中,慌忙的光色,还没能完全褪去。

白奈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从小到大,都没见她生过大病。而发烧的次数,更可以说屈指可数,即使有也快便痊愈了。她就像是穿行在森林中的小鹿,健康又活泼……黑神从未想象过白奈会因为这个病倒。

神理站在门外,只是望着走廊的那头,和医生激动地讲些什么,点头哈腰的母亲。她的眼睛又变回那般,就像在纸上抹开的黑色墨水,一片寂寥,勾勒不出来任何东西。

靠在扉面,轻轻打开门把。

「黑。」

他转过头去,看着女性走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我来照顾白奈吧,你不是还要工作么……」

「你才是……今天利维坦那边不用去吗?」

她不笑了,只是看着黑神。

好在他也马上明白,唇角微扬;揉了揉那头长发,稍合瞳眸,轻轻亲了下神理的额头。

视线回归,笑容便又在那张脸上出现。

「黑最近变得爱笑了呢。」

她往前一步,两只手的拇指按住他的唇角,又往上提了提。

「就是要多笑笑才好……」

片刻,他握住了那两只手,轻轻放回她的腰侧;阳光布散,阴影覆盖,唯一无法隐去的瞳眸,依旧烁闪。

风,卷起帘页。

……

嘭——

皮球一摔,一起。

半空落下,拉开黑色幕影。

「嘿嘿,球是我的啦!」

「等等啊……刚刚说好轮到我了……」

「才不呢,略略略!」

幼稚园,玩闹孩童。

又一次飞过半空的皮球,划出弧度,落在角落……静坐着的,穿着粉T恤,和牛仔吊带裤,宝石蓝瞳眸的双马尾幼女面前。

她抬头看了眼,又很快埋下去,双手在游戏机上快速地按着按钮。

不远处的男孩们稍愣对视,推搡着;挤出个最瘦的孩子上前,快速捡起了球,逃跑般回到圈子中。

他们那不时撇回的视线,把所有都记录在脑海——除了一件事。

幼女的游戏机,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孩子们——放学回家咯~」

女老师将双手罩在脸颊两侧,随即好听的声音便在游戏地点里回荡,于每个沉浸着的孩童耳中落响。

「芜~」

「老师再见~」

「拜拜……」

告别一个又一个孩子,老师脸上原本欢愉的笑容,也愈发黯然。直至最后的她静静走过,那才短暂的回返:

「白奈,今天有其他人来接你哦。」

幼女愣了会,抬头呆呆地看着老师。打开书包,将游戏机放了进去;随后间隔着两米,跟在她的身后,走至幼稚园门口。

果然和老师说的相同,今天妈妈没有站在那里等自己。

反之,在那里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你好。」

白色衬衫,深灰长裤。没过耳边的短发衬着清丽的面孔,刘海下隐约的,是双赤色杏眸。和妈妈一样发白的皮肤,但身子有些消瘦。脖子上和手腕都有红红的疤,还有些圆点,不太好看……这是幼女那时对少年的印象。

「我是飞…我是千岛由里奈,结鬼阿姨让我来接你。」

显然,新的姓氏还是不太习惯。

而对于这样的少年,幼女理所当然地没有当即回应,满眼警惕。两只小手紧抓着书包的背带,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余光向两边扫了扫,却发现老师已经不知何时离去。

现在,门口处只剩下了她与他。

「白奈。」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唇角挂着舒缓的笑。

「你介意以后家里多个人陪你一起玩吗?」

语落。

幼女看着那伸过来,等待着回应的手。

扭捏、犹豫不决,在水灵的眼眸里回荡。但都很快,在影响更大的负面情绪下被迅速抹去,深受吸引。

一步一前。

逐渐拉进。

稍稍抬头,一片天蓝,便有了自己的红阳……

「啪嗒——」

手,跨过数年的间隙,再度扣紧。

卧病在床的少女,慢慢,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

头昏脑胀,视线模糊,就连喘下气喉咙都会难受。糟透了……但至少,今天一整天都不用去学校,做那些无聊的作业,看烦人的,班主任的脸。

「饿了么?」

与之相反……

「嗯……」

少女点了点头,双手用力,将身子从被窝里,靠着床背推出来些。静静看着兄长从床头柜上端起那碗新做的猪骨汤面。

「我自己来吧……」

「好。」

闻着顺热气而上的肉香,半天都未摄取养分的胃,也自觉发出了轻响,催促着手将夹好的面,朝嘴里送去。

「好吃吗?」

「嗯!……」

紧接话语,浓汤过喉;待其放下,碗内已空去半数。伸出舌尖,舔去唇边即将滴落的汤汁。他笑了笑,拿起纸巾,轻轻为妹妹擦拭湿痕。

她也挤了挤唇角,回应着兄长的照顾。

「谢谢……」

「这是妈妈做的,回去再跟她说吧。」

「嗯……」

他安抚着妹妹,看到少女逐渐又开始犯困,才帮她躺回原位,拉上被褥。

「啪嗒——」

关上房门。他抬了抬头,靠在扉边,腿突然有些发软。手掌支撑着,使赤色杏瞳能暂时沉浸在顶面的暖光中……更迟些,回归现实。

十指向前相扣,顺势伸下懒腰。微弱的嘤咛过后,血液回流使面颊显红些许。

迈步,本想坐回原本的长条椅上,却发现,那边已经坐下了一个短发,戴眼镜的女孩。

一个,熟悉的女孩。

「美玲姐?」

对视的瞬间,二人眼中和唇角都闪过了惊喜,但到了要开口时,却又有些尴尬的地沉了下来。女孩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而他,也应受了邀请。

「黑,你最近怎么样了?理还好吗?」

美玲一时间显得有些激动,询问着兄妹俩的情况。情绪蔓延至指尖,不自觉的,扣紧手掌。而他,则也立刻回应了女孩:

「嗯,很好。」

她似放心下来,双手搭在腿面,低了些头。

「是么……那天你离开店里,一直没回来,老板娘他还找了你很久呢……还好之后你的养母过来说清楚了。」

紧那美玲突然又笑了笑,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黑神。

「她还真是把你当孩子了……」

话语过后。心脏突然的抽紧,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还是没能够完全放下。抬下头,勉强地勾出个笑容,却又很快以更大的幅度反向弯去。

「大家怎么样了?」

她终是沉默了下来。

「你走后不久,政府的新政法就下来了,酒吧关门大吉,大家分道扬镳。」

「小乃去了厂里,干了一阵子自己出来和人合作开花店,不过几个月前合作的那个小伙子人没了,就又换了个地址继续干。」

「老板娘……酒井姐她,找到了个爱她的好老公。虽然没有以前赚钱了,但两人很幸福,还生了两个儿子。」

「原本的酒吧过阵子后改成了仆咖,唯姐拉着剩下几个没去处的姐妹在那当服务员。啊,米娅她拿到工资后还回去上学了。」

「千夏她倒还在干这行,但几个月前和大家断了联系,不知道去哪了……」

速度慢去,笑容在唇角勾画,依旧灿烂,仿佛不被任何事物影响;她就像一朵落泥蔷薇,满身沉灰都挡不住红艳。

「我嘛,带着妹妹跑到了乡下,因为没钱差点饿死……还好姐俩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了,现在靠着画图和做模型代工赚点饭钱。」

她突然又转过头来,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你呢?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

这次轮到他如鲠在喉。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而这在她的眼中,又开始兴往时重叠——那个初次工作,手忙脚乱着,却又认真无比的少年。

「哈哈~骗你的,在新警局的手机指委栏里早看到过你了……不是很好嘛,找到适合你的工作了。」

他不作回应,低下的头,张开,又重新闭合的眼眸。双手在膝前十指相扣,视线,飘向身后的病房。

「美玲姐,你来医院是?」

「啊,带我的小男友过来看手。」

「昂?……他怎么了?」

「我们区那有骇鬼在搞破坏,不少人都进医院了。就是新闻上那只,你应该也知道。」

「说起来,你们认不认识呢?」

「他叫什么?」

「岛田龙一。」

「……!??」

「我c……不会吧,你们真认识!?」

看到面前的他惊诧的表情,美玲则显得有些许欣悦。

「紫发紫瞳,总是带鸭舌帽?」

「对对!」

「美玲姐……我记得他只有12岁吧。」

他有些无语,连带着看女孩的眼神都变了。而她也全当做没看见,挠着头,哈哈笑过:

「嘿嘿~谁让我的XP就是这样呢~掩盖自己的真实欲望可不好,容易憋坏的。」

她总是这样,说话大大咧咧,无所顾忌;毫不避讳地大声谈论颜色话题,几乎每天都会在以前的酒吧里发生。

可就是这样的她,却是真正意义上,她们中最纯洁的一个。

也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一个。

「黑。」

「我要先走了,照顾好自己。」

二人近乎同时起身,相互对视。

「嗯。」

「对了,我们留个电话吧,再过半个月姐几个要去聚餐,到时候你来吗?」

「嗯……」

……

病房内。

灯关上后,少女却又在闭了会眼后,悄然睁开。

即便已经生病了,她对气息的察觉依旧敏锐。

「干嘛……」

话语带上了很重的鼻音,说完,又擤了擤鼻涕。她转了下身子,四仰八叉,仅用余光去看那张似乎不同以往的脸。

而女性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走来。

「干嘛!?……」

望着越来越近的身影,她终是有些慌了神,但身子余剩的力气已经没法支撑她作出更多动作,只能看着女性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瓶圆形药片,拿出两粒,就要往她嘴里送去。

「唔唔……」

她同时紧闭了双唇和瞳眸,抗拒着异物入口,把原本就因为生病发红的脸蛋,憋得更加红透。

“噗……”

似乎是被少女可爱的反抗逗乐,神理的唇角向上弯出了弧度。她伸出右手的食拇指,捏在白奈鼻翼,待上数秒,便轻松将药片送进了少女的口中。

「唔唔……你给我吃了什么啊!……」

「是特效感冒药啦,我找同事要的……」

白奈盯着神理的眼睛看了一会,又慢慢转过头去,用蚊子般的声音挤出了几个字眼。

「谢谢……」

【嗯?刚刚说了什么吗?再说一遍?】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像这样说的吧……”

但这次,她却只是淡笑着,看着少女的面庞。感受到目光的白奈很不习惯,奇怪极了……

「白。」

「怎么了……」

「能叫我声姐吗?我从来都没听你这么叫过我。」

她努了努嘴,最后,又转了过去,用细微的声音说着:

「……姐姐。」

笑容更甚。

神理往前伸了伸身子,抚摸着少女的头发,一会又一会,久久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