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水流声,水流声再一次划过天际。

哗啦——

波痕散去,青蓝水面映射周围建筑。

哗啦——

桥旁,不知何时修筑起的石围栏。可嬉笑依旧,鸟鸣依旧,究竟是哪里变样了,却又说不上来。

他趴在围栏上,直直看着河对岸。

今天的周遭异样平静,珠黑发丝遮盖了赤瞳,看不出神色。

明明昨天才刚刚干完大单,今天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机械的作业;虽然对于新警局来说,这种人恐怕才是他们最需要和喜欢的。

「喂。」

手机拿在手上,亮起的银色骷髅。今天难得在没有使用的前提下,开着机。或许,他也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明明没有理由,明明没有必要的寂寥。

「委托要开放了,不去看看么。」

但执念,会抹掉这无所谓的一切。

「去。」

手中,剑柄握紧。

……

「扎鲁巴。」

「还有36只,悠着点,不着急。」

谈话间,在长剑挥落下切成两半的漆黑尸体,掉落在已经堆满碎肉的巷旁。

血中,最后站立的他。

已经开裂的装甲,逐渐扭曲的骨肉;神化已经快进行到了最后时刻,没有完成只能说是运气好。

「嗷——!!」

咬住尾巴的游龙,开启空间洞收回了装备,留下穿着单薄的他。

咖嚓——

手臂支撑着,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赤色眼眸环视四周,避免再次腹背受敌。胃部被掏出来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好受,即便有骸鬼的恢复速度,也无法抵消痛觉。

但……肯定比心脏受伤的滋味要好。

「时限还有一天。」

「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说完的银色骷髅头,消失在崭新的手机屏幕。

看了看身上被延伸的骨刺戳得到处都是破洞的黑色衬衫,无声叹息。

「嗷——」

身旁,游龙还没有解除模块状态。

换了一件束袖毛针织衫,以及七分宽口裤。

「呼——」

说起来,最近的穿衣风格似又开始改变了;平常压着的声音,听上去也再没有那么刻意。

而他,也比想象中更不在乎。

最后看了眼已经血腥不堪的街道,让魔导器通知了后勤部来处理,迈开缓慢脚步。

声音在无人的时候很清楚。

啪嗒,啪嗒。

似乎每一次的间隔都一模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没人能完全做到每步完全相同,可他却固执地想要去做到这点。

根本说不上理由。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以前的事,现在还是记得莫名清楚。

走进街道,两旁的碎肉随着记忆流动开始重组,一个个表面流淌着恶心黏液的骸鬼。

街道上逃窜的人群,胡乱吵闹的孩童,只知道怨天尤人的大人。下场都是清一色的相同——被骸潮撕成碎块,吞进肚里。

几个还在大喊着对骸鬼打杀的魔戒骑士,还有碎了一地的魂钢。

残肢没有规律地铺撒在地,就像是一副抽象派的画作。丑的要命。

参差回响,细细回忆。

他漫步于今日,却又一次迷失在过去……

“7岁前。”

一张铺着白色布料的桌子,坐着两个孩童。面对着全都是白色液体的饭菜,与坐在对面的,对他们笑着的父亲。

“或是那之后。”

嗯……对了,寻常人看到这样一个孩子会怎么想呢?

妹妹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父亲表面上是一个待人友善的律师,实际上却是个垃圾毒贩,夜深后对孩子实施强奸。

因为长期吸食注射各种毒品和基因不稳造成性征消退,白得像死人一样的皮肤,瞳孔变红,总是会焦虑地咬着指甲,咬到坑坑洼洼。

“现在想起来真是个奇迹。”

再次睁眼。

一张宽大的桌子,坐着十几个孩童。狼吞虎咽的享用桌面上的食物,坐在最左侧,看着这一幕笑着的金发女性。

“遇上她。”

在狼吞虎咽的自己的身旁,不敢用餐的妹妹。害怕着弄脏餐具,女性亲自喂了她。

“她是孤儿院的院长,不太聪明还善心泛滥……”

一双手腕满是疤痕的手,轻轻拥住了坐在椅子上,有些无所适从的孩子。污浊的瞳眼,与清澈的瞳眼对视。

“没错。”

她似乎是,似乎是这么说着。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家人了哦——】

“奇迹。”

他有些突兀地睁开了双眼。

天空中零散飘落的雪花,掉落在面颊上。

秋天,又快要过去了么?

呼出热气,白幕掩盖双眼的赤红。挣扎着想要伸向天空的手臂,最后贴紧了衣服。距离走出巷里一步之遥,愈发冰冷的地面。

静静穿行着,向着家的方向。

于是乎,理所当然的,那最后一副画面永远地印刻在了他的脑中。

闯进的,疯笑着的霍拉,熊熊燃烧的火焰;穿着修女服,没有手脚,脊椎骨被从中间折断的她。

带着恐惧,和不置信的眼睛。

慢慢流到脚下的血。

站在这片不公的土地上,他默默承认了自己的噩梦。

“消失地太快了。”

那天后,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大火摧毁了自认为的幸运,一点不剩。

没有了停留地方,就只能漫无目的地,一味的前进。在迷雾中的摸索,只会让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越来越模糊,直至沉默地死去。

她不清楚那天自己是否只是脚滑,还是有意为之,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湛蓝的海水所包裹。幽深的环境没有解脱,只是一味地变得更加压抑。

看向那没有尽头的深渊,赤瞳终于不再遍布雾霾。

而他,挣扎起来,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没有任何东西被抓住。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的情绪,本以为这也会是最后一次——

【喂!醒醒!】

直至赤发青年的声音接替陈旧的回忆,透过水面传递到耳畔。重新呼吸到空气,宽大的臂膀拥抱了自己。勉强睁开双眼,映入视线的是身旁泣不成声的妹妹,一拥而上围观的众人。

而赤发青年的面孔,在这团团包围里,反而愈发模糊,但那充斥着教训意味的话,印痕却愈发加深:

【要好好珍惜自己才行。】

现在想想。

这一切都显得很荒唐,不符合逻辑。从落水,到那伸出与抓住的手,都毫无根源可循。

只不过是一些胡乱拼凑起来的巧合。

呵呵……

【实在没地方去,我帮你想想办法。】

但,无论是以前。

【没关系,现在可以往前走了。】

还是现在。

【我一直在这。】

这样的巧合,似乎从未停下过。

「叮铃铃——」

手机屏幕亮起,相较平常语气缓和许多的魔导器:

「接电话啊,小鬼。」

恍然之中,他走到了灯光下。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巷里,而是亮着昏黄灯光的街道。看到的也并非墓碑,孩童的欢笑声萦绕耳边。

在2116年末完工,时代的继承者。

B—01,和平街。

「咚——」

「哥,要回来了吗?」

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妹妹白奈的声音。

系着围裙,一手还拿着锅铲翻炒菜肴;捧着的手机,从未离开耳边。

「嗯。」

「今天是我做菜,快点回来尝尝味道!」

「嗯。」

今天,就先到这吧。

……

昏色散去,黑夜到来,天空星星点点。

水泥的道路上,夜间虫声片片。两侧的农田,填充空色。阵阵轰鸣后,巴士停靠在站边,紫发少年跳下车厢。

包锈站牌,依稀能够看清的字眼:

人类居住区,C—05。

「汪!」

跟下车的机械兽,因为腿太短,下来时摔了一跤。吐着舌头,跑到少年身边。手伸出,一个安慰的抚摸,不好的记忆从它的数据库删除。

「我看看嗷,还有多远……」

龙一打开新下载的地图软件,几次放大,找到标着“风停居”的地点,启动路线导航,动身前往。

“唉……”

完成这次的大任务后,似乎有些膨胀,去喜欢的中餐厅大吃大喝了几顿。而这种行为导致的结果就是,现在他只能来到被叫做“乡下”的C区找间便宜的家庭旅馆住下,以免露宿街头。

好在,这家的网上评价还算可以。

不过即便这样,自己的钱也只够住一星期了。

用完以后,又要怎么办呢?

沉淀的问题让少年出神许久,靠着肌肉记忆继续往前迈步。以至于他甚至没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已经越来越黑——他以前最怕这个。

「啊。」

步过柱桩,走上台阶。

眼前,修建到二层的木质和居。

「汪呜!!」

身旁的苍狼突然开始发出呼噜声,因为一只睡在栏杆上的白猫。少年赶忙制止,避免和主人家还未见面就发生冲突。

叮咚——

「来了~」

按下一旁柱上的门铃,那头传来稚嫩的孩童声。

木扉敞开,迎接他的是约五六岁的男孩。

眼眸藏深蓝发下,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忧虑。那种目光,看得少年有些发毛。

「是预约好要入住的岛田先生吗?」

「啊!是……」

面对明明比自己要年幼,却隐约显露出稳重的男孩;食指勾掉额边汗珠,沉静着跟上脚步。

「请先在客厅休息一会吧,房间的钥匙一会会给您。」

走廊穿行,中央最大的空间。

示意后,少年坐上一旁的沙发。

“嗯?”

鼻尖抽动,从刚刚开始,就不断飘来的香味。

很丰富,是谁在做菜吗?

而察觉到他的神态,男孩也开始解释:

「我的妈妈……老板娘正在准备晚饭,您来的也是时候。」

提到这些时,男孩面上才有了些许属于儿童的欢愉。

「这样啊……」

视线里,大厅的人逐渐开始增多。

从木台阶上陆续有房客下来,显然是和少年一样 ,嗅到那让味觉惊醒的香气。原本显得空旷的房间,现在愈发趋于饱和,饱满。

他,也稍微往里坐了坐。

「晚上好,海伯。」

「嗯,晚好小莱。」

「喂,拓也,昨天又熬夜玩游戏了吧,看你那大熊猫眼~」

「少啰嗦!你不也和女朋友聊到凌晨三点?」

「你这不孝子,都敢偷听你爹了!」

房客们似乎互相都很熟络,不如说,明明彼此之间只相隔两堵薄扉,却仍不识姓名,才更显奇怪吧。

「老板娘~饭做好了吗?我快饿死啦。」

「就属你平常吃的最多——嘿嘿,老板娘,我来帮你端菜。」

「丫想偷吃!」

欢聊与推搡,米黄色的光亮在这幅场景的映衬下,似乎都加深了点。少年似也想融入其中,可张了张口,最后却涨红了脸。

「嘿,有新人诶。」

旁边的位置,坐下戴眼镜的短发女孩。

珠黑眼眸不住打量,满是新奇。直至少年衣上灰尘被注意,那其中,才变为了另外的东西。

「我是紧那美玲,二号房的。」

伸在半空的手,满面期待。

少年的几分犹豫,逐渐没入在这执着间。

「岛田龙一……」

「哦哦,那以后就叫你岛田啦~」

女孩拍了拍他的背部,随即挤进圈内,与房客们耳语。数秒后,众人一并朝向少年,咧开笑颜:

「欢迎来到乡下的小旅馆,岛田。」

与字句相连,响亮的欢语继续在屋内回荡。

思维的停滞后,他终于,也能开始接近这片光亮……

「大家,要吃饭咯~」

端上最后一锅炖菜,与记忆中相似的女声。

紫色身影转瞬即逝,想抓住的手伸出,却是截然相同,又截然不同——

九月十四日晚七点四十三分,少年的目光,无法再从中挪动。

“不……不可能……”

他开始试着说服自己,认清一些无所谓的事实。

面前,深蓝长发披散,身着米色长裙的妇人。黑曜桃眸,微点泪痣,勾勒那张靓丽的面孔。即便岁月长流,也似未曾被夺去片刻青春的……

与记忆中的她,一致的模样。

而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妇人唇角稍扬,笑容使身影完全重叠。

被其牵动的心脏,难以平复分毫。

「晚上好,您就是要新入住的客人对吗?」

「不介意的话,请坐下用餐吧,虽然只是自己做的一点家常菜。」

但与在那幻梦不同。

眼角染红,最后也只是以同样的微笑回应。

「谢谢。」

短暂而迅速,少年在桌前占下一个位子。身旁的房客搭上他的肩膀,举到面前,装着果汁的玻璃杯。

哐当——

似是为他的融入感到高兴,碰杯的声音异常清脆,异常响亮。

“谢谢……”

那么,今天之后。

也要继续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