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青年起的很早。
整理好自己房间的床被后，又走入另一个房间去帮白奈整理永远乱扔一通的衣服。
懒惰的小孩总是让人烦恼，可每当大人要教训的时候，又往往无法对那种无辜的神情狠心……
孩子总归会长大，并且会比所有人想得都快。
在那之前，就多照顾她一会吧。
「就在昨天，日本黑帮山田组组长山田一褚被确认死亡。尸体大部分消失，现场只剩下一摊血迹和一条手臂。根据残留组织……」
电视的声音在耳膜回荡，是今天的新闻。好像，还和昨天的那个骸鬼有些关系。但比起那些，还是先解决完这堆衣物来得实在。而且待会，还要送妹妹上学呢。
「阿拉，早上好，小神。」
但，总有人会不这么想。
坐在客厅沙发喝茶的妇人，容貌和千岛白奈有七分相像。但与总是下弯的唇角不同，那张面容上，只挂着淡然的笑。
银白的微卷长发，刚好落在肩部。散落的刘海，勾勒出同样银辉烁闪的睡凤眼。女性的魅力似乎从未因为年龄而剥落，反之，岁月带来的风韵，还在逐日增加。
前代巫女……现在应该说是一家之母，千岛结鬼。
那双眯成缝的眼睛，看向走来的青年。但似乎并不能引起养子的多少兴趣，反而是成倍的无奈。
「您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
「呜呜呜～被儿子嫌弃了，妈妈好伤心哦?」
「……随您吧。」
黑神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装得泪汪汪的结鬼。似乎，也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应该说是在她占有的这个角色面前么？
呵呵。
「您的衣服呢？」
「已经整好放洗衣间啦。」
「嗯。」
语落。
再次抱起那一筐衣服，转身走进了洗衣间。
「咔哒——」
扭开门把，浅蓝色的瓷砖墙地，布散着已经干掉结层的沐浴露泡沫。大抵又是昨晚白奈洗澡时留下的吧，说了那么多次，却还是时不时会忘。
窗台那边已经放了另一筐的衣服，看来结鬼确实自己整理好了。不过羊毛的……也只能待会废遍功夫手洗了。
「哐」
将手上的那筐衣服放到地上，用淋浴头冲掉了那些沫渍。在阳台拿了几个印着Q版白奈头像的塑料盆；蹲下，开始择选。
分类好内衣，校服，休闲服装，袜子。将这些全部一一装好，送进几个洗衣机里清洗。不过到手洗毛衣的时候，因为专用的洗涤剂用完了，只用凉水洗了两遍。
靠在墙边等待的他，也不再做些什么。
只是侧着头，看那从墙顶小窗照进在地上的光，静静想着今天工作要接几个委托……
「叽叽~」
树杈间，窝中的雏鸟终于等来了成鸟归来的喂食，争先伸头鸣叫着。
而镜头，则是在成鸟张嘴喂食时模糊；紧接着，又聚焦于树下走廊，那将落地窗门推开，走出的青年——当他将所有洗好的衣服装成两筐，拿出来准备晒干时，钟表的指针也已经到了七点。
最后在阳光下的一个懒腰，就能结束这短暂的清晨。
「呼……」
搬运的时候，显然没有之前轻松。衣物吸水还有塑料盆的干涉，费力了很多。不过只是稍喘了口气，他便再次提起两筐衣服，朝后院走去。
「需要帮忙吗？」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接过了一半的衣物。筐上的水滴落在白纱睡衣的领口，顺着昼白的皮肤向下流动，直到被衣服完全吸收，留下一块微不足道的水渍。
「一直都让儿子一人干活，我这个当妈妈还真是不够格呢……」
黑神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最后，却也没再说什么。
在那半开玩笑的言语后，两人逐渐并肩而行。
步伐很缓慢，像是在享受阳光和清脆的蝉鸣。走道的木地板，偶尔也会因为有人的陪伴发出微小的欢呼，伴随着竹管的流水共同演奏。
蜻蜓，停留在竹叶上。享有那滴落在叶面的露珠，极为满足。
「您做得很好了。」
在经过又一片作响着的木板时，那句话悄然脱口。
而她在呆愣片刻后，嫣然勾笑，用力地拍了下黑神的后背，害得他差点把衣服全部掉到地上。
「真是心口不一的孩子，不过这样妈妈也很喜欢哦~」
「您每次都说这句。」
「嘿嘿……」
两人继续走着，周围的潺潺水声逐渐洞入耳畔。
如同孤寂的时间，在波澜中被摧毁，又再次回归一无所有的平静。
那是苍老的声音。
却又带着不甘，强留着往年的声音。
「早上好。结鬼，黑。」
打过招呼后，表情稍微的停顿。结鬼插着腰，作出生气的样子。
「爸爸，您又在钓鱼吗？这都第几批了，我要生气了。」
「咳!咳咳……」
拿着根年代久远，却保养甚好的鱼竿，老者，坐在鱼池走廊的边缘。那虽因岁月衰退，却依旧健硕的身体，撑起了那身爱人亲手缝制的黑色和服。
只是早已驼去的背脊，现在再挺不直了。
「马上就回去。」
那头短发中，已有一半退入苍白，未修剪的胡茬，同陷如此境地。接连的别离后，他似乎和这个世界隔离一般，拿着无饵的竿，在水边待了数千个日月。
前魔戒骑士，千岛觅涟——现在只是一个还未放弃找寻她的，固执老人而已。
「爷爷。」
突兀的招呼，回荡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爷孙俩的对话很少，很少。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流，大部分都不会体现在声音这种简单的方式上。
对于内心藏得比口头多数百倍的他们，还有着更具效率，也能表达更多的方式——通过互相对视着的双眼。
在沉寂之中，总会有什么东西，会游过幽暗的河水通向对岸。
「嗯。」
老者点了点头，抚摸着鱼竿上印刻的文字。眼瞳中闪烁着满意与期待。他的孙子，也已经成长为合格的骑士了。
“涟……”
看到了么。
就如同当初的他一样，当初的他们一样。
「黑，过来，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沙哑又缓慢，他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将手上的衣物暂时放在地上，在结鬼有些制止意味的目光下，坐到了觅涟的身旁。
母亲还在担忧着老者会跟孙子说一些奇怪的话，这并不是没有先例。在她刚将黑神带会家里时，祖父就总是兴致勃勃地拉着满脸疑惑的他，说些不明所以的大道理。
而事实也证明了，现在也依旧如此。
「你杀了几头骇鬼了？」
「421。」
「神化程度呢？」
「百分之七十三。」
砰——
收起的钓竿。
红色的鲤鱼，挣扎着。钓钩穿刺鱼唇，直到被收纳到身旁淡黄的鱼篮。老人的表情开始变得异常凝重，就如同色泽越发浑厚的湖面。
「开心么？」
青年的回答延缓了些许，在这个找不到理由的问题上。
「……分情况。」
给出了同样找不出理由的答案。
在那衰老的眼瞳中，说谎与侦破的过程。
老人又开始抚摸那根鱼竿，刀削过的痕迹，用了多久呢。青年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想多知道哪怕一点。
他清楚，有些事情在清楚了解后也无法改变。
「别忘了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分情况”。」
「我不希望你因成为魔戒骑士而感到后悔。」
千岛觅涟闭合双眼，布满褶皱的拳头触碰黑神的胸口。他抱有仅存的一丝期望，想让这份本该要隐藏的东西被青年察觉。
「我明白了，您希望的话。」
……
潺潺水声，陷入孤寂。
离开的身影。
鱼池走廊边，又只剩下老人。
青年捡起放在旁边的篮子，去帮结鬼晾晒。
两人再次并肩而行，有说有……其实也算不上。但面对母亲连绵不断的打趣，儿子也未烦恼，只是呆滞地，笨拙地回应着。
「刷——」
抓住衣服的两边，在阳光下用力甩去多余的水渍，放在拉长的棉线上，无比平整。重复一次又一次的过程。母亲因为身体有些吃力时，儿子便递出毛巾默默的接替。
坐在轻轻的木摇椅，风声在脑海滚动。结鬼摸着右手手腕的赤色月牙手链，一边看着黑神完成所有工作。
「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一件，白色蕾丝内衣即将挂上去时，走廊上传来的尖叫声。
「你怎么又乱动我衣服！！!」
气呼呼走到跟前的身影，整整比黑神矮了一个头的距离，倔强地掂了一点脚尖。他却是不合时宜地拍了拍眼前少女的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
「你的衣服全都堆在一起……今天不洗明天就没得穿了。」
「那……那也先和我说一声啊……」
似乎无从争辩，少女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让我自己收……」
直至脸色涨的通红，半句话都憋不出来。脑袋发热，干脆直接冲向青年，试图用缺少锻炼的拳头打中作战了几年的魔戒骑士。
结鬼倒是绕有趣味地盯着两人看。
孩子嘛……总会有矛盾的。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完，就行了。
「诶诶诶诶!?又要干什么?把我放下来！！」
面对又冲过来的白奈，他只是靠稍微蹲下就轻易破解了这次舍身攻击；无视了那骂骂咧咧的声音，轻松地把她扛在肩膀。和结鬼招了招手，准备送这个调皮的妹妹去上学。
而面对嚷嚷着赌气的模样，似乎是同情般，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银色骷髅慢慢显现。
【白奈酱，现在可是上学期间哦?别再麻烦黑神了。」
「喂!扎鲁巴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别激动，大小姐，误伤中立了啊。」
一个没处发泄，一个纯找乐子。一人一器的拌嘴，走至车间时，还在持续着……
【ZARUBA】
【vehicle terminal】
直到他将手机安插到黑色摩托上的插槽，银色骷髅才因为需要连通系统暂时消退，红色车灯，也随之亮起。
【connected】
对于青年来说，魔导器还是只有这些功能就好。
“下次去找一马博士把对话模块去掉吧……”
滋——
笨重且扎耳的声响，之后慢慢打开的车间门。
轻手轻脚地把白奈放在后座位上，捏了捏她的鼻尖，戴好一副全镜墨镜。自己也翻上座位，试着调动引擎，隆隆声响。
「抓紧。」
「哦……」
循规蹈矩，双手紧扣着黑神实际有些瘦弱的腰。轻轻地将脸靠在那意外宽厚的背部，呼吸着，未眠的困意又再次将她包裹，只能半睁着眼睛，稍微再撑些时间。
「呲——」
引擎响动，轮胎转动带起尘烟的噪声。在轻微的颠簸后，涌来的气流……
因为不是很想浪费本就只有常人二分之一的时间，在行驶过程中，他将速度保持在极限半数的位置，车表全程都没有太大变动。就像是程序般，执行着固定且必要的事情。
穿行，街道，建筑，大桥的形影不断向后掠过。形色，一些很熟悉的人，一些很熟悉的事。这样的速度让后座的她无法过多的去注意，也无法和兄长分享。
不过，就算可以大概也不会说吧。他讨厌哪些东西，她知道得最清楚。
「哥……」
「怎么了?」
「没什么……到了吗？」
「再等等。」
到较为平坦的地区，空出手来拍了拍白奈的头。习惯性的，就像对待小猫小狗那样。
看了看终于能够发挥原本功能的手机闹钟，上面的时间离结束还有许久。余光再次扫过。
身后女孩的头一顿一顿，加重的困意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而青年似乎也决定了更改路线，缓慢的刹车，靠在一家可丽饼店的旁边。顺势背起了白奈，到里面买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可丽饼。
「你不吃吗……」
他静静看着一手拿着包装，舔着可丽饼上奶油，一手仍然环抱着自己的白奈。
「不饿。」
“每次都这么说……”
「快点吃吧，要到学校了。」
「哦。」
快速地把可丽饼塞进嘴里，跟仓鼠似的咀嚼着。满意的摸了摸小腹。翻下车，走到垃圾桶旁丢掉了包装盒，再大步跑了回来，重新爬上后座。
而这次，她直接整个人靠在了青年的后背，两眼一闭。
「呼……」
没过多久，轻微的呼吸声，带着热气，轻轻地掠过耳边。
千岛白奈，又是像这样睡在了风声呼啸，还时不时因道路坑洼颠簸的摩托车上。
「白奈酱又睡着了?这可头疼了，就差200米了诶，有这么困吗……」
安插在车表下方的手机屏幕亮起，银色骷髅再度出现。不冷不热的语气，似乎隐约带着点揶揄。但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就这样，让沉默延伸了一路。
而他，也在最后提高了速度，比想象中更快到了高校。
「白奈。」
「……呃……嗯~……嗯？到了吗？」
「嗯，到了。」
轻轻摇醒了妹妹，接过她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工作便当”，便调转车头，准备离开——
“……”
也是在这时。
那细微的声响吸引住了青年。
翅膀煽动的声音来自一只有着蓝色花纹的蝴蝶。
她纵情飞舞在太阳之下。阴影模糊了湛蓝的身躯，却让人看清的欲望更甚。
青年不自觉地朝那琉璃般的形体伸出了手，而她，竟也缓缓落到了指尖。
“算了。”
突然收回的手，握回机车手柄。
被惊动的冰蝶，转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