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愣愣地望着面前半蹲下来向她伸出手的同族。虽然身体尚出于脱力状态没法握住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不过心里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自己绝对不要这么做。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头黑发,右侧的刘海向下垂着微微遮住些眼睛,左侧的头发往后梳去并顺着在脑后扎成小辫。虽然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但是从那眯缝起来的眼睛后头芽衣感受不到丝毫的善意。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芽衣艰难地发问道,内脏还在因为方才的撞击往全身输送着阵痛。

“因为主上无所不知。祂对你,以及你的能力非常感兴趣,烦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见芽衣还是不为所动,甚至身体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男人终于厌倦了伪装。他收起了笑容,血色的瞳孔里透露着无谓。他直起身来,背过去拍了拍手,稍稍一仰头,向着身后的芽衣说道:

“没关系……就算星野小姐并非自愿,我们也能把你带走。‘暗影’,拜托你了。”

紫发女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得出来她不是很情愿这个男人对她发号施令。不过她还是举起了手,牵动着胸前的铁链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身后的空间仿佛被人向两边扯了开去,半空中极其诡异地露出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紧接着,从黑暗里伸出几条同样是黑色的触须快速向芽衣伸去,缠绕着将其包裹住举到半空。

“这些触手……没有消失,这不是异能产物?!”

芽衣觉得窒息感很强烈,但还是敏锐地判断出了这些东西的组成并不寻常。而男子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已经打算背手离开。

“啧,差不多得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突然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接着是齐刷刷的斩击声,那些捆住芽衣的触须就已被纷纷斩断,化为暗影扭动着消失。连接着黑洞的部分则是吃了痛一般快速缩了回去,但在能力者本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波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往声源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底朝天的警车上站着一个人,右手把持着一把打刀,瀑布般的黑色直发在脑后扎成长马尾。

“凉子小姐……!!”

掉落在地的芽衣激动地喊了出来,但是凉子的目光仅仅是在她的身上稍作停留就转向了那两位有着紫色犄角的魔族。

“你们俩又是什么来头?”凉子用刀尖指向男子的鼻子。

“哎呀,请允许我介绍一下,第一猎人阁下。我乃‘崩坏’,而那位紫色头发的小姐是‘暗影’,我等皆是隶属于‘帷幕’,服务于主上意志的‘代行者’。”

凉子皱起了眉头,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这两个家伙的气息让她感觉非常不妙,在这种情况下以一敌二还要一边护住芽衣,需要她稍微专注一些。

“果然,你们在周边布了很多烟雾弹啊。主战场其实是在这里吗?基本上精锐猎人都被派遣出去了,不过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回来吧?”

凉子毫不示弱地这么说着,一步步向两人的方向走去,他们也丝毫不敢怠慢地摆出了作战姿态——“崩坏”摘下了手套,“暗影”则又打开了一道裂缝。

“不错不错,不愧是经验老道的第一猎人阁下。只是,我们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在市中心制造了恐怖袭击,第六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警监阁下的妹妹应该也已经殉职了。现在,只要将意外出现在这里的星野小姐一并带回去,盟主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家伙?虽然挺不成器的,但可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我刚看过了,除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之外没什么大碍。”

凉子指了指身后,那辆防爆装甲车的车顶不知何时已经被她切了一个整齐的方形,那位金发女子正躺在铁皮上昏迷着。

“崩坏”挑了挑眉毛,似乎有点被触怒了。

“没关系,现在由我来亲手代为完成就好。”这么说着,他迅速向前踏出一步,褪下了手套的右手向着凉子抓来。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凉子极快地后跳,并且拉过了躲在她身后的芽衣推到面前挡下了这一击。“崩坏”的手正正好好抓在了芽衣高耸的胸前,并且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破坏,只是这副样子就像是彻头彻尾的流氓袭胸了。

空气一度非常安静。

芽衣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涨红,居然爆发出了非凡的魄力。她一把推开了男人,然后双手护住胸部惊叫出声。

“变态——!!!!”

凉子也抓住机会,额前顿时浮现火焰构成的弯角,时停全面展开。同时,她的刀刃已经飞速袭向被定格住的“崩坏”。

“蠢货!”只听“暗影”这么对着自己的同伴叫骂了一声,从裂缝中伸出的触手飞速卷住男子的身体将其拖入黑暗,同时另一个裂隙之中涌出无数尖刺扎向凉子,全部被她以高速的挥刀斩断。不过这只是虚晃一招,此时敌方两人已经没入阴影成功撤退。

“看来,处于那个黑洞里的东西可以避免异能的影响啊……”

凉子收刀入鞘,在原地摸着下巴如此总结着战斗经验。她想起刚才似乎瞥见那个紫发女子脚下的影子看上去也有些诡异,应该也是她自己开辟的裂隙吧。而芽衣却还因为刚才的遭遇而瑟瑟发抖。凉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随后走上去给了她一个实打实的拥抱。

“好啦好啦,抱歉刚才拿你挡了一下,不过果然如我所料地完全没事。都结束了,回家吧。”

凉子轻轻拍着芽衣的后背这么安抚道,后者先是因为她这反常的举动一愣,接着因为这大半天的遭遇委屈地大声哭了出来。凉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继续抱着哭得抽抽噎噎的芽衣,等到她的情绪差不多平复下来才放开。

“话说,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出来吗?”

飞速疾驰的机车上,凉子这么询问后座上的芽衣。魔族少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此刻也紧紧地抱着凉子的腰不放。

“可是有、有人来找你,你又说不能被看到,我一急就跑下楼了,结果发现回不去……”

芽衣这么弱声回答着她,凉子却还没想起来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直到她回家看到那些放在电视机旁边的光碟。她盯着那些东西思索了好一会,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责怪芽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来的人是小凪。她不是外人,我会抽时间告诉她的。”

见芽衣还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凉子便从箱子里拿出一包血袋抛了过去。

“去洗个澡,有什么外伤告诉我,然后躺到床上休息一下吧。这对你来说确实是过于漫长的一天了。”

当天傍晚,警监办公室。

二宫艾莉丝的头上缠着绷带,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姐姐的办公桌前。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基本上全花了,此刻她的面色显得格外苍白憔悴,兴许是因为脑袋依旧像是被人用平底锅猛砸了一样又晕又疼。艾莉丝自从被急救小组抬回来稍做处理之后就立刻被传唤到了这里,还没从手下的小队全员丧生,自己也险些没命的打击之中缓过神来,等待着她的又将是警监的一顿训斥——这从姐姐罕见的满面怒容上就可见一斑了。

艾莉丝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暴风骤雨。

“……艾莉丝,对于这次的失职,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沉默了很久的理绘终于开口了。她站在办公桌的另一侧,靠着背后的窗户,似乎有刻意在和第六猎人拉开距离。

见妹妹面色凝重地低头不语,理绘便继续发话。

“艾莉丝,上级魔族你已经斩杀过多少名了?”

“……二十四。”

“二十四次的经验,你却还是让作战能力远不及猎人的普通警员打头阵?……真不知道入职培训教的东西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艾莉丝,你完全不考虑远近配合以及人员损耗是吗?”

艾莉丝咬紧了牙关,默默忍受着这些火辣辣的批评。

“退一万步来说,你可能没有立刻判断出对方的危险性,并且他的冲撞已经无法避免了。那么,你此时应该做的不该是寻找掩体吗?钻进车里然后被冲飞出去失去战斗力,导致幸存的警力也都被对方全数歼灭,你是一点战略思维都没有吗?”

“我有记得扣上安全带……”

“啊,这么说我还应该表扬你吗?真厉害,没让自己被碰成废人呢。”

艾莉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嗫嚅了一句,就立刻被姐姐犀利的讽刺打了回去。

“如果你一开始就有站在前列,莫非做不到在他变身的期间将其击杀吗?就算变身已经完成了,如果你与其缠斗、干扰,他也没法做到发起冲锋了。你的刀难道畏惧这种程度的温度吗?”

理绘这么说着,一步步从身处的位置来到了艾莉丝旁边,用手撑在办公桌上倚靠着,语气也随着距离的拉近逐渐加重。她叹了口气,似乎非常失望。

“缺乏判断力的人可当不成指挥,过度自满、觉得牺牲是理所应当的人更不该去统领人们。二宫艾莉丝,我会对你停职处分,你回家去好好想清楚吧——你的双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挥舞的。”

听到这句话,艾莉丝再也按耐不住了。她惊恐而又绝望地站起身,双手死死抓住姐姐的肩膀摇晃着,而理绘只是一脸漠然地任凭她这么做。

“什么都好……我会承担我的过错的,唯独不要剥夺我战斗的资格啊!说什么不考虑损耗……一号那家伙不是也一样吗!”

“一号?你是说凉子?她在战场上的应变能力比你强上一百倍。并且,第一猎人不配备直属部队是她自己要求的,因为她早就考虑到自己的战斗风格会让一般警员牵扯进难以料理的麻烦中。另外,她好歹在我们家和你一同生活过十年,给我直呼她的名字。”

听闻这段话,艾莉丝如受重击一般脱力跌坐回椅子上。她垂着脑袋,嘴唇不断颤抖着,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理绘弯下了腰,凑到妹妹的鼻子前继续说道:

“你说你要承担?你有站到新闻发布会的台前面对无数摄像头的和话筒鞠躬道歉,说一些你自己知道完全没用的话给那三十个人的家属听的勇气吗?!没有背负这些的觉悟的话,就在有人替你担着的时候给我好好回去反思!”

然而艾莉丝好像没听进去一样,睁大了空洞的双眼,仿佛失了魂一般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我就知道……姐姐一直喜欢的都只是那家伙而已……而我无论怎么努力,始终都没法被承认……”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回荡在房间里。艾莉丝只感觉自己左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捂着脸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依然举着一只手的姐姐,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猎人的工作,对你来说只是和人比个高下的途径而已吗?太难看了,给我出去。”

理绘的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是已经失望和愤怒到极致了。艾莉丝愣住了,却也被这一耳光从那种偏执的状态中打醒了。她不敢再顶撞姐姐,只是哭着夺门而出,却在走廊上迎面和前来汇报工作的凉子撞了个满怀。

“你没……”

凉子对她的状态感到很奇怪,关心的话语还没问出口,艾莉丝就已经头也不回得跑远了,并且听得出来她哭得更厉害了。奈何凉子又不是擅长安慰人的类型,只能叹口气转身继续去完成自己本来要做的事。

理绘才刚训斥完自己不成熟的妹妹,正在窗口吹风消气,身后办公室的门就又被人推开了。她皱着眉头转过身去,一看来者是凉子,表情立刻变得柔和了许多。她实在是不忍心让这孩子分担自己的忧虑,也不希望自己的低气压影响到其实心思很细腻的她。

“姐姐大人……其实,今天我前去中央大道的时候,制造暴乱的匪徒已经被人解决了。”

随后凉子就将自己与那一男一女作战的事情告诉了理绘,只不过在讲述中刻意隐去了芽衣的存在。理绘听着频频点头,连凉子都已经说完了也没有察觉,于是后者不得不趴上桌面将手凑近她的眼睛上下晃动,以此来中断她的思考。

“啊,抱歉……事态我已经了解了,出现了目的不明的恐怖组织,称自己为‘帷幕’……是吗?”

理绘有些抱歉地苦笑了一下,凉子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很不解。

“姐姐大人……没事吗?刚才我在走廊里遇见了艾莉丝,她的样子也很奇怪。你们吵架了吗?”

理绘闻言愣了一下,心说刚好在这种情绪崩溃的时候遇上让她耿耿于怀的对象,这孩子的运气也真是够差的啊……她并非对这两个妹妹倾注了不对等的爱和关怀,而是两人天生的性格差异决定了理绘必须以不同的态度去分别对待。如果有别的方法可以矫正艾莉丝的傲气并且遏止她的鲁莽,理绘也并不想一直对她这么严厉。说实在的,那一巴掌也是她冲动之下才打出去的,但是看到妹妹这么偏激的样子,理绘就觉得自己非得立即铲除那些在艾莉丝脑中作祟的小恶魔不可。

“嗯……算是吧。因为在中央大道的事件实在是有些严重了。”

凉子沉默了一会,认为自己此刻说些宽慰的话会显得有些太风凉了。毕竟这一切是作为“优等生”的她来善后处理的,在此刻替失职的人辩护的话,看起来应当会像猫哭耗子一样。于是凉子缓缓走向理绘,给了她一个拥抱,并反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辛苦了……姐姐大人。”

接收到凉子特制安慰的理绘欣慰地垂下了睫毛,看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这只黑猫。

“嗯……姐姐能够处理好的,不用担心。不过在充过电以后就需要继续开始努力啦,凉子就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今天也多亏了你呢。”

理绘尽力挂上一个微笑这么说道,而凉子也便点点头从善如流地离开了房间。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但理绘并没有开灯。她瘫坐在椅子上,手指抵着额头,看起来似乎在休养生息,事实上却一直睁着眼睛。

她希望夜色能将自己的忧虑尽数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