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有多么巧合才能走到这一步的?

就数学上来说,纯粹的概率不过是数字而已,虽然没什么实感但还是会觉得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从未考虑过那种情况会发生。应该说是「世事难料,诸事无常」吗?

眼下我和小知,再加上冬川同学正在商业城的门口。这是我高中以来首次跟同学一起出去逛街,我原先以为极大概率整个高中都不会经历这种事。

我的心底有些高兴,莫非我正在期待这件事?我的确有那么一段时间期待过高中的桃红色生活。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跟冬川并不是今天才认识的,而是多年以前就结识好友,似乎可以向他倾诉一切,就算对他使用极为恶劣的话语也不会心生惭愧,真奇怪。

就好像是……青梅竹马的那种感觉?

清醒点,藤原朝日!你可是刚刚才认识那个阴沉男的,而且他态度还非常恶劣,应该是讨厌他的才对。

不过,我想要讨厌他可是这股讨厌的心情不知受什么影响就消散了,我不过只是看了看他的脸而已。

嘛,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那就好好地把身心都快快乐乐地投入进去吧。也是难得的经历就是了。

“小朝日~”

走在前面的小知朝我招手,她脖子上还挂着那个黑色的相机,印象里牌子应该是佳能,型号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对此我也不太感兴趣。

怂恿我们来商业城的人毫无疑问是小知,她说我身上穿的北高的制服没能完全体现出我的样貌,所以她把我们拉过来买衣服了。就像是新娘换新衣?

不论是冬川同学还是我都拿小知没办法,毕竟小知行动起来那就让周遭的人都拒绝不了啊。尤其是她那个闪闪发光的纯真眼神,看到那个,被那个拜托了,完全不会有不答应的想法,这根本就是犯罪啊!

“藤原同学,走吧,那孩子在等我们呢。”

一旁的冬川同学似乎对小知以那犯罪的魔力拉我来商业城这件事很感兴趣,也难怪呀,他应该就是喜欢我出丑的样子吧。

回想起在咖啡厅发生的事,我确认了这一点——以后要离冬川拓也远一点,尽量不要与他接触,否则一切都将变得不正常起来,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的日常生活算是要荡然无存,走到头了。

光是站在大街上,我就留意到不少男性的视线正向我袭来,虽然没有统计过,但我想大概有超过半数的男性会不自觉地盯着我看,还会为而回头。这该说是……变得漂亮之后的代价?如果有星探的话我恐怕真的会如冬川同学说的一样被选中吧。

“你瞧,藤原同学,这些男生已经开始对你非常关注了,感觉怎么样?”

“吵死了。”

对付冬川拓也这种生物,最好的办法就是中止对话,否则将会被卷入永无止境漩涡里。

“真是不解风情呀。”

“用不着你讲!”

“脾气真差,难怪会成为孤僻女。”

“这件事你也没资格说,阴沉男。”

“好恐怖好恐怖,然而我可不是交不到朋友哟,只是懒得交而已,嫌麻烦。这和藤原同学可有着很大的区别呢。”

“行啊,既然你敢这样说,那你交个给我看啊!事先声明,我也是有朋友的,小知就是我的朋友。”

“嚯?”他又是摆出那副丑恶的嘴脸。

“——二位不要吵了啦,大家都是好朋友哟!”

啊,这令人治愈的甜美声音,小知真的是人间天使呀。

可是谁要跟这个恶心的家伙当朋友呀?

我小跑到小知身边,回头朝着冬川皱眉头,没做鬼脸就算不错了。那曾想那家伙露出那副虚伪的笑容也快步走过来,接着我们三人就差不多并排了。

以小知作为分界线,我站在小知的左边,冬川他站在小知右边。

每当我想跟小知说话的时候,由于小知身材矮小,所以总要看到冬川那张讨厌的脸,这害得我没办法跟小知聊天。

我讨厌冬川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且不提他到底是从何得知我藏在心底的秘密,单单凭刚刚在咖啡厅他做出的那种事就足够判处死刑了。

要不是因为有周围的客人看着我们,我不太愿意丢面子,才忍受那家伙的所作所为,这样看起来像情侣间的正常举动能稍稍挽回我的名望。

绝对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这样想着,那家伙又向我投来视线,他是想做什么?难道想吵架不成?

“哼。”我用眼神警告他不要肆意妄为,然后看向前面的商铺。

小知认识一个服装店,她说里面卖很多漂亮的衣服,绝对会有适合我的。然而这并非我能答应的理由,我只是想取回那张羞耻的照片而已,至少得让小知删除那个才行。

小知非常不愿意删除那张在咖啡厅里拍到的照片,她似乎很热衷于拍摄某些感人的瞬间,比如一个小孩子彬彬有礼地施舍乞丐五百元,或是人们帮忙清理冬天街道上的积雪,而刚刚咖啡厅内冬川为我扎头发这个瞬间似乎小知怎么样也不肯放过。

拜托,这可是侵犯人的肖像权啊。

真的有好好跟对方说过了吗?不对,似乎摄影家都不太会在意这些的,他们的一生都奉献给光与影的艺术了,不过还是最好不要把法律道德观念看得太过淡薄。

“——小朝日,这张照片里你真的很幸福呀,所以我不想删掉!”小知把相机护在怀里,脸上露出了不服输的神情。

“……饶了我吧,那时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幸福,当时就真的是脑袋宕机了才让这家伙为所欲为的。”说着我踢了一脚冬川。

“好痛的,你干嘛啊?”

“都怪你。”

“女生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哈——?”我很生气,“你态度实在太恶劣了,还不如送你下黄泉跟伊邪那美作伴。”

“真过分呀,藤原同学,你说这种话难道良心不会愧疚吗?”

“不会!”

“那还真是残忍,就连我都会有点不好意思。”

“就只有你那个扭曲的性格才会觉得那样吧?被我说中了吧?”

“也不知道扭曲的人到底是谁……”

“唉,现在的人竟然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吗?都已经不敢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肮脏的脸庞吗?我真为令尊令母感到悲哀,唉。”

“——二位感情真好呢,该不会是情侣吧?

我最近看的那本轻小说,就是那个《TKO!青梅竹马的青春拳击舞台》里的男主和女主也是这样喜欢吵架呢,可是感觉就是超超甜蜜的说!”

拳击……小知喜欢看那种小说吗?

我试图在脑中浮现出小知站在拳击擂台的英勇却又小巧的身姿……啊,想不出来,违和感实在太强烈了。

她应该是那种喜欢看偏向文艺的恋爱故事才对,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和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是情侣,小知,用对岸那个国度的话来讲就是:

等到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这蜡烛烧断了锁都没有可能跟那个家伙成为情侣的。”

“好、好残忍!”

“我也得声明,跟藤原同学不是情侣关系,再说这个女人脾气这么暴躁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还是喜欢那种乖巧可爱伶俐一点的女生,恕我不跟脾气恶劣的大小姐玩恋人游戏,那是可能是会危级生命呀,不想一事无成就这样英年早逝呀。”

“还「英年早逝」……”我咂咂嘴说,“你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哟,我劝藤原同学也要不知好歹。”

“……懒得跟你说。”

“——你们两个,干脆交往算了!”

“小知真的不可能啦。”我把头撇到一边,眼前尽是无数陌生的男男女女从我眼帘走过。他们有的独自默默走着;有的有说有笑;有的则跟我和冬川一样吵吵闹闹……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融入到这片寻常不已的街道景色……唔,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朝日,不要生气嘛,冬川同学也是,赶紧道歉呀。”

“为什么要我道歉?这件事就是那个女人的不对。”

这家伙,还敢说出这种话?我真的快忍不住再踢他一脚了。

“你是男生对吧?男生就要承担起责任才行!所以呐,快点跟小朝日道歉啦。”

随后小知贴在冬川的耳旁轻声说了什么,冬川就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藤原同学,对不起,我说得太过火了,真抱歉。”

一点诚意也没有,简直就像是新出茅庐的拥有拙劣演技的演员那样令人尴尬。

这种道歉谁会接受呀……

“欸……那个,行吧,既然你都道歉了我就既往不咎了。”

……

为什么身体会自动说出来?!明明就根本不想承认他的道歉来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那事不宜迟,赶紧去买衣服吧,时间不等人哩!”小知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呢。

新衣服……也该买几件了,似乎我双休日都在穿着制服来着。

我打电话把老陈叫了回去,打算买好衣服后坐空轨电车回家。一直让他等着也不太好,再说他还要负责协助父亲处理各项事宜。

有时我会怀疑,父亲到底是不是讨厌我,他的爱是不是就是这样比较……扭曲的模样?

“——小朝日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呀?软乎乎的还是酷酷的?”回过神来,小知问我。

“唔……我不太懂呢,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的知识。”

“这样啊。”小知可爱的脸上稍稍有些不快。

“所以说藤原同学是个孤僻女呀,阴沉的家伙。”

“你少说几句又不会死。”

“我说的事实,请不要否认现实藤原同学。”

“……”

“行了行了二位,不要吵架哦,要和睦相处!”

竟然被小知教育了……呜。

冬川那家伙脸上到没有一丝惭愧,反而以一副胜利者的模样自居。就好像刚才的道歉不存在似的,不对,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诚意。真是恶心啊,那家伙就没什么羞耻心吗?被这种人缠上,都快要把前天吃的咖喱和寒天吐出来了。

我们出咖啡厅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大概是金黄色的阳光逐渐化作淡红色的霞光那段时间。从天空中飞过几只鸟,但由于我有些近视——并不是一定要配眼镜的程度——所以看不太清,因此在我眼里就变成了湛蓝色中快速掠过几束模糊的黑影,唯有耳旁传来独属于那飞禽才能发出的啼鸣。

即将进入夏季的天气令人感到稍许闷热,无风的天气总会这样。印象里我曾经跟哥哥也是在这个时节里坐在院子里悠哉悠哉地吃点心,如果再把脚步迈入夏季的话,就会太热反而不太想出门了,那时就好像是变成了空调的奴隶似的,总之全身上下都会变得懒洋洋的提不起干劲。

天气会影响人的心情。虽然从前我对这样的观点不屑一顾,可是不得不承认我稍许也必须得认同了吧。记起冬天里就只想蜷缩身子缩在火炉前,尽情让那灶炉内的温暖透过冰冷空气传到身上,那时哥哥的脸会映衬上忽明忽暗的红光,宛若来自遥远世界的另一个不为我所知的种族。

我想跟他说话,说什么都可以,毕竟是兄妹之间,什么样的话题都能聊,也什么样的话题都能聊下去。他不太懂的事也会来问我,即使大多都只会是我听不懂他所说的。有时他会跟我讲他自己编的故事,有些比较欢乐愉快,有些又比较阴暗悲伤。

——哥哥……

我刚开口,从嘴里就冒出淡淡的白烟,随风飘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很舒服……很暖和。

——无聊吗?

——嗯。

他把手头读着的书合上,硬纸壳的包装合上的一瞬间发出沉闷的声音,向着房子的四周扩散而去,但声波没有从墙壁上反弹回来,就在那家里宛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被吞噬殆尽,什么也剩不下。

我看不太清那书的名字是什么,或许是火炉的光芒太过黯淡的原因,或许是我的记忆已如那声音一样消失了,我不得而知。

他看向我,然后往我这里靠了过来,他的脸一边被照的通红一边又陷入黑暗。

——玩什么呢?

——呃……不知道。

——那就玩桥牌吧,两个人也没办法抽鬼牌呢。

——想玩鬼牌……

——那就得把老陈叫过来,不要紧吧?

——不要。

即使听到我这样任性的声音,哥哥也从未面露韫色,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发丝间能感受到他温柔的手指。

——那朝日想干什么呢?

——我、我想听故事……

——这样啊,那我就讲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吧,嘛,虽然这么说,但也离我们近在咫尺,不过……

——为什么会感觉那么虚幻呢?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呢。

——做……梦?我不是很明白哥哥,梦的话我已经很久没做过恶梦了!

哥哥宠溺地继续摸着我的头,我不太喜欢别人这样做,但如果是哥哥的话就可以。因为对于血脉相连的至亲,这种事不过是兄妹间亲密、崇高感情的一隅。在我眼里,就像是人类每天都必须吃饭、呼吸、排泄那般理所当然。

——哥哥……好痒。

——啊,对不起。

他把手收了回去,旋即放在木制地板上撑着。

——唔……可是,很舒服。

——有时候总是搞不懂朝日呢。

——一会儿朝日又喜欢撒娇;一会儿又喜欢努力做出点什么;一会儿又非常硬气;一会儿又觉得很可爱:但是不论怎么样,我都喜欢朝日,非常非常喜欢。那个浅上同学也会明白这一点的吧,毕竟她……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记不得了。与哥哥相伴的记忆伴随着那场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并被葬送在无限明亮的地方,宛若被投入焚烧炉火化的人,挫骨成灰。

印象里,在那由几个简单却又典雅的家具之下所构成的小小场景,我答话的声音逐渐变得很小,几若蚊声。

过去的时光就是这样,悠长而又幸福,像是永无境止似的。至今我回忆起那段日子,我心中总会有被某种难以形容的情感所笼罩。就像是看到古老精美的城堡或是教堂,亦或是那些传承千年的文化习俗。没来由地会觉得会和地球一同度过漫长到无法想象的岁月,也仍然存在于那儿。

然而幻想破灭、梦境消散,我所必须得接受的是此时此刻有些炎热的世界,我所必须面对的是此时此刻被我无情抛弃又像是要不要脸拾起的世界。古老的沙发、温暖的壁炉、黑暗的房间,以及那儿坐着的幽灵……所有的一切都将落下帷幕,因为他们不过是回忆舞台上短暂出现的须臾,供给观众的短暂幸福。

到了服装店内,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不由得感叹整个店铺都氛围不错。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优美轻音乐,橘黄色的灯光令店内显得很温暖,服务员也都对我们抱以微笑。几乎一切都给人带来舒适,恐怕这家商店装修在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耐心来进行装潢吧,当然,应该也收了不少费用才是。

这家店分为上下两层,下面售卖一些流行衣物,大概是为了吸引像是我们这样的高中生吧。有不少衣服前摆放着块牌子,写着“爆款”这样醒目的标志,然而我却总觉得那些衣服的式样很奇怪。

二楼则都是童装,从楼下能看到楼上的一角,有几件可爱的白色衣服——上面绘有兔子的图案——挂在那儿。大概不论社会如何变革,世界以何种形式展现于世人眼中,一直不变的就是这些儿童们纯真的心吧。

我们很快地穿过男装区来到位于店内深处的女装区,比男装区大几乎一倍的女装区可谓各种款式的衣服琳琅满目。有与现在暮春入夏同季的衣服——这种居多——,也有与季节相悖的衣服。

最初展现于眼帘的是一些休闲服,向里面看去能看到几件华丽的洛丽塔风裙子。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会花多少钱,因为之前不怎么花钱所以似乎不怎么用担心还剩下多少钱的样子。

再说,按照大家的理解里,我姑且还算是贵族大小姐那种类型吧,不过实际上也没差多少就是了。

“小朝日预算多少呀?”

果不其然,小知开始问我的经济实力了,老实说我对此根本没什么概念,从小我一直都是该花钱的地方就花钱,不该花钱的地方就不花钱,遵循这样极为本能的信条而行动的。

“唔……随便吧,不要花太多就行了。”

我说出个模糊的概念,反正我本身也是这样认为的,也没有撒谎嘛。

“那我推荐这一件!”说着小知立马跑到里面的,很快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喂,跑得太快了,真的不会打扰其他人吗?

我看到店内好像没什么客人,都是身穿着黑白相间的ol制服的服务员,她们脸上挂着非常标准的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好像有人将这种微笑称为“营业式微笑”。

突然觉得服务员也是很恐怖的生物。

小知拿来的是一套边角蕾丝点缀很多的长裙。请容许我不多加描述,那件衣服真的有够夸张的。

这件当然被我否决了,随后小知又从里面挑出了几件,结果都重蹈覆辙。对于这几件实在太难以描述的衣服,我根本不知该如何下笔,但如果是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一定会这样描述的:

天哪,川岛知惠当时对色彩鲜明的裙子、累赘华丽的饰边、篷起的短袖、软褶、合体紧身的胸衣和有着十分宽大的下摆的裙子所具有的强烈爱好,促使她作出多么疯狂的购买啊!哦,小朝日,你是我的最亲密的挚友,正如松原优莱的织田七海,花园静马是苍井渚砂的姑娘一样;哪个小姑娘不喜欢穿着小裙子或是短裤旋转呢?我心里还想买什么特别的吗?好些娇羞的声音问我。泳衣吗?我有各种各样颜色的泳衣,但她一定一件也没有,我只见过那件黑色拘束的泳衣制服。梦幻似的粉红色、像霜一样的水绿色、郁金香的鲜红色、oolala(法语名词,意为「性感的蕾丝边」)的黑色。运动装怎么样?衬裙吗?不要衬裙,我和小朝日都讨厌衬裙。

“——小知,这些都不行唷。”我实在搞不懂小知的审美是怎么样的,不过那些衣服的确蛮好看的,但穿在我身上总觉得违和感很强烈。

“呜哇!都不行吗?”

“嗯。”

“……那就只剩下那件了呀,我马上就来!”

说着小知又向里面跑去了,我原先打算自己进去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不过……这到底是我来买衣服还是她奶选衣服呢?嘛,区别也不是很大,就这样吧。

“我还是挺期待那件女仆装的。”

冬川又口出狂言了,当然惩罚是再来一脚。

“好疼!暴力女!”

“这是你自找的,色情男。”

“连川岛同学都觉得那件女仆装很好看……”

“闭嘴,我烦着呢。”我打断他的话,又踢了他一脚,然而不小心踢中了膝盖,冬川的身体有些受力不稳,随后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竟然整个重心都往后到。

我下意识伸出手在他即将因重力的原因倒下时拉住了他,异性粗糙的肌肤触感一下子宛若静电般刺激着我的神经。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手因手掌都大小差距悬殊过大,所以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他的指头正在我的手心里。

“谢谢……”

“呃……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感觉很紧张。

“藤原同学?”

“怎、怎、怎么了?!”

“手,可以放开了吧?”

“哇啊啊啊啊!这、这……”我立刻松开他的手,旋即向后退了几步,那只刚刚握住他手指的右手根本不知道放在哪里,习惯性死死抓住制服的裙子。

脸好热,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心脏里迸发出来似的。我能感受到轻风拂过裙子里的大腿间,凉嗖嗖的让我不大舒服。

“藤原同学。”

“在!!!”

“也不用反应那么大吧。”

“对、对不起……”

“嘛,刚才,谢谢你呀。”

“……谢谢?”

“咦?嗯,谢谢你把我拉上来没让我摔到,藤原同学也是不错的人嘛。”

“……那是当然的。”

“但是只要不那么暴力就不会有这件事了啊。”

“要、要你多嘴!”

“藤原同学真的是心口不一呀,以前读到过本杂志,上面的作者说心口不一的女高中生很受男生的欢迎呢,藤原同学?”

“……真的是,受不了你!别来烦我!”

我很生气,所以不管冬川也也朝着那片服装森林迈步,顺便还警告他不要进来,已经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了,单纯是想到就会觉得上吐下泻、恶心不已。

在橘黄色柔和的灯光下,我眼前无数种不同式样的衣服让我应接不暇,不过我没有挑选的心思,这种事还是等小知的推荐吧。毕竟我的审美似乎同大众不大相同,简言之,就是我认为很可爱很漂亮的东西其他人会觉得我的品味很奇怪。

然后我就在里面撞上了小知,她似乎在两件衣服——一件是黑色的,另一件是白色的,由于我近视的原因看不太清楚——上很纠结该选哪一件,其实她把两件都拿过来给我看不就可以了吗?

“小知~”

“小朝日,你怎么进来了?冬川同学呢?”

“让那家伙在外面等着,不要提他的名字了,一提我就很生气。”

“啊哈哈……”小知耸耸肩,“对了!这两件哪一件比较符合你的口味?”

说着她把双手拿着的衣服都举了起来,我的习惯是从右往左看。

右边的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点缀花纹不是特别多,看起来有种穿上去就会变成好几年前流行的轻小说里的那种清纯女主角。另一件则是与之相反的黑色短袖寸衫,袖口有些膨起,下面则同样是件黑色的中长裙,如果穿在我身上的话会达到膝盖附近吧。可是这件……

“怎么样,怎么样?”小知凑过来,用又尖又细的声音问。

我已经没有心思回应小知的期望了,因为无数记忆的碎片再一次宛若约定好了似的降临。我强打着精神接过左手边那件与记忆中过于相似的衣服,不断有早已忘却的记忆涌出心房,我像是战败的士兵般踉踉跄跄地逃到了更衣室,小知好像说了什么,可是我完全听不清了。

你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时刻,本来与亲朋好友闲聊或是独自一人做着什么事,忽然以为不会再回想起的记忆就涌上心头,亦如放洪的大坝那流出之水的不可阻挡或是亚历山大大帝势如破竹的野蛮征服。你会为此而生出一种伤感,为此震颤。在回家的路上或是坐在荧屏前枯燥地工作,过去画面夹着真实无比的声音与氛围将彻底侵蚀你的思绪,这时你将深陷回忆的苦恼,随后难以排遣的惆怅、忧郁将如约而至。

——江户川乱步先生曾经写过一本短篇集《阴兽》,其中有一篇名为《红房子》的文章是最为我所熟知的,在属于我的岁月江河上游,哥哥的声音与身影好似化作书中阴冷、邪恶、恐怖的T先生般,从那儿浑浊不堪的水源中直抵我的耳膜。

我是难产所生的孩子,在那个危机情况下已经不再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这种两难的选择了,摆在我父亲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选择藤原朝日的出生。于是,藤原朝日降临到这个世界上,而藤原(小泉)优纪就此消失。

从小藤原氏族内我的所有长辈们都说我和母亲长得很像,不仅单纯是脸型相貌很像,似乎母亲的一切都转移到我这个女儿的身上,像是某种轮回。据说母亲生前是非常开朗、阳光的女性,母亲为原本死气沉沉的藤原氏增添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我祖父曾经跟我说:“如果没有优纪子,我们藤原一族也差不多会分崩离析吧。”

日本人非常注重传统,同样注重亲情以及与之相应的家族,这是被广大日本学者称之为“义理”的特殊情感。我不太懂这一些,但我觉得这所谓的“义理”如今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母亲离去之后位于福岛的藤原氏族就不再拥有凝聚的力量,宛若小孩子玩的那种拼图游戏,在母亲活着的时候看起来牢不可破的血脉之情如今却被轻而易举地打破。

然而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可以让他们随风而去的事,我从未经历过紧紧相连的家庭关系,从前直到现在永远爱着的人就只有哥哥。孩提时,我们孤独、痛苦不已地相依,互相都因那染上欲望姻红色的爱而渴望占有对方,根本活在黑暗里,根本没有别的出路——只有凭借我们吸收、融合彼此全部的灵魂,紧紧拥抱着彼此的肉体,才能得以缓解。或许藤原氏族的崩溃也是形成我与哥哥间难以启齿般的关系的原因,但怎么样都无所谓,事实就是这样,我需要追究何人的责任呢?

因为责任最大的是我呀,我的存在导致了母亲的消失。

——如果你不存在的话,那样优纪子也不会死,如果你不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父亲曾经这样说过。

父亲讨厌我,他不过是稍微瞥见我就会很生气,像是见到一生中的宿敌,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与詹姆斯·莫里亚蒂。

——如果你不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其他大人们也这样说。

我轻叹一口气,把黑色寸衫穿上,扣好扣子,虽然天气很热,但是我仍然觉得要把所有的扣子都扣上,像是要把什么虚妄的事物封存在体内似的,即使这样我还是万分痛苦。

——《红房子》里,T先生因为意外害死了一位老人。那个老人由于交通事故不得不送往医院,不幸的是,撞上老人的司机人生地不熟,而他求助的T先生却告诉司机附近的一家M医院。那所医院的外科非常糟糕,医术过于拙劣还爱逞能,因此老人自然在M医院不治身亡。

脱下深蓝色的制服格子裙,镜子呈现出不健康像是患病的的白皙肌肤,不大不小的乳房无精打采地挂在胸口,毫无美感纤细的双腿——我不清楚为什么男生喜欢这个,我觉得身体比例实在太过奇怪——,以及朴素的白色内裤。

——T先生在听闻老人死后,他却想到,老人的死实际上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想:法院到底该怎么判处责任呢?是那个撞人的司机吗?不,他只是技术不好,而且也没有把老人撞死,老人的生命还是有救的;是那个医术不精的自大医生吗?不,他也是技术不好为人自大而已,实际上如果不是我给司机「请去M医院」的建议,这位笨拙的医生也不可能犯错。因此,犯下杀人罪的人实际上就是我,是我这个告诉医院位置的热心市民,是我这个粗心大意的市民。而我不会受到法院的审判,不会被追究任何责任。啊,谁会起诉一位遵规守纪的市民呢?

当我把黑色的裙子拉上腰际,再把寸衫下摆突出部分塞到裙子里时,母亲就像是复活了般出现在那个与我们的现实物理世界相反的世界,在那儿虚伪的事物能得到他们的栖息之地吗?有那么一瞬间,里面的那人好像在向我微笑……

——有一天,大概是我八岁的时候吧,我瞒着所有人来到母亲的陵墓前,那一个小小的石头方碑已经是母亲长达八年的家。一看到母亲的黑白照片泪水就迸发而出,我不是为母亲的死感到悲伤,我不是那种孝顺的女儿。我的泪水,我的悲鸣,只为了赎清自己的罪行,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流出来的。

“对不起……妈妈。”我对着镜子呜咽。

——对不起……妈妈。我对着陵墓悲号。

越是盯着镜中之人,孩提时的记忆越是难以遏制地袭来。我被动地翻阅这些痛苦的回忆,一面不断地自问,是否我真的是我把母亲杀害,是否我出生就已经是当下孤独生活的预兆,还是我其实罹患世上最严重的精神洁癖,对于所犯下的罪行拒不承认呢?

在我努力分析自己的欲望、动机和行为的时候,我总陷入一种追忆往事的情景,这种情景将融合现实与幻想,随后我的一举一动都唤醒着与过去记忆相似的画面,思绪将亦如长长绵延的河流在某一处分岔,一边是要求我维持最底程度的现实影响,一边却被过去的似水年华所吸引、诱惑——亦如受到塞壬歌声蛊惑的男人——,就这样,我来回跳跃在真实与虚假之间,宛若舞台上表演的惹人发笑的滑稽小丑。

然而在翻阅记忆的同时,我忽然意识那场摧毁一切的火灾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我只是对火灾这件事有印象,可是其中的细节一点也想不起来。或许只是我把痛苦的记忆全部遗忘了吧,这样也好。

我拍了拍脸,抹去眼角尚未流出的眼泪,调整好表情至少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一样,然后,推开了门。

————————

小知拍了很多照片,她说我穿着那身衣服很好看,因此耐不住性子拍了不少。冬川被小知提前赶走了,那家伙当然也看到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就是了。

在他走之前姑且还是交换了Line的联络方式,加上了好友。

按照约定,小知非常爽快地删除了在咖啡厅拍摄的照片,还是好羡慕她活泼性格啊。

从服装店出来后,小知拉着我到处在超级商城闲逛,她起初说是要去玩,可是我们漫无目的地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小知似乎没有主意要去哪里玩,我则是本来就不存在玩的欲望,就连想法也没有,所以我们两人就变成了纯粹的散步。

如今我才意识到,原来大家说在外面玩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享受娱乐项目,还是会为能与友人出门而感到愉悦。即使从客观来说这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得到,仅仅是把被人们称之为宝贵的「青春」肆意挥霍,尽管如此,还是会感到充实。

“去哪里好呢~?”

我们坐在商城里的休息区的长椅上,小知露出了疑惑的眼神。我正在和面前的一个孩子握手,老实说这种地方总会被孩子填满。那孩子一直叫着「阿姨阿姨」,我真的有那么老吗?

虽然我对这种事并不太在意,但好歹是名女性,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仍然不太好受。

“小朝日跟小孩子关系很好呢。”

即使小知夸奖我,我也没觉得这是夸奖,因为小知的周围围满了男孩女孩们,小知难道是孩子王吗?

“姐姐跟我们一起玩~”“一起玩躲猫猫!”“赞同~”“我不想当鬼!”“我也不想!”“姐姐来当鬼?”“被鬼抓到会怎么样?”“被吃掉?”“脑浆都会被挖出来哦。”“心脏也是呢。”“把眼睛挖出来,然后变成瞎子!”“会变成僵尸,然后变成偶像!”“不想玩躲猫猫了……”“超好玩的!你有什么不满吗?”“呜哇……好恐怖!”“臣服在躲猫猫崇高的力量面前吧!””这虽然是游戏,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喂喂,你们真的是孩子吗?不要说出这样危险的话啊?日本的义务教育真的没有问题吗?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

相比之下,和我双手相握的孩子非常沉默,他似乎不太愿意跟同龄的孩子玩,我问他话倒是会回答,不过不会主动讲话,原来孤僻在孩子们里也存在呀。绝望了,我对这个小孩子都无法开开心心活着的世界绝望了!

我怀带着崇高的敬意把手抽出来摸了摸他的头,那双澄澈的眼眸一眨一眨,就像是把甜蜜射入了心间。

好可爱,好想抱回家~

“——对不起大家,姐姐我马上就要走啦!”小知朝着那些孩子大喊。

“好可惜。”“下次再一起玩!”“一起玩躲猫猫!”“把心脏掏出来……”“约好了哦~”“一定要记得哦。”“好走不送!”“哼!不要忘了啊,本小姐还等着呢!”“不守约的话就只能去死了吧。”“失约还是守约……这是一个问题。”“欢迎来到诚信至上主义的世界?”

小知很快就安抚了他们的情绪,那种熟练度让我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独生子,这样会照顾小孩子只会让人想到她应该是众多弟弟妹妹们的大姐姐吧。她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去电玩城怎么样?”

我点点头,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过了不久小知就从孩子们脱身出来,还露出一脸轻松的样子,灵活得像是泥地里的黄鳝。反观我则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与这位阴沉男孩挥手告别。

穿过几家装饰品店,再上两层楼电玩城音响的震动就让我有些受不了。为什么一定要播放这种吵闹的音乐呢?我只会觉得浑身不舒服,然而看到周围人都神采奕奕宛若这喧闹的声音是无关紧要似的,我倒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站在这种场所,难免会在心里有种罪恶感生出。到电玩城的都不是好学生,这大概是社会的一般认识吧。我虽然没什么朋友,但在初中时代里经常被评为优秀学生——从未旷课、缺席,成绩也处于班级上流,老师都要求我也尽量完成——,不过我觉得仅仅只是那个班级非常奇怪而已。

女生在电玩城的比例比较少,但也不至于非常显眼。然而有不少人往我们这边看,这种情况我实在是应付不来,我想跟小知说要不去另外一个地方,可是小知已经以落座到位置上了。

她正在玩的游戏似乎是个以历史人物为角色的格斗类游戏,为什么堂堂大丈夫的亚瑟王会变成金发碧眼的娇弱美少女?这样的历史观真的不会被认为有问题吗?

小知的操作非常灵活,即使是我这样的外行也知道她绝对不是初玩者。我只见到荧屏里的人物斩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然后最终夺得了个金色的杯子,我猜那是基督教的圣杯。千百年前基督教神圣象征如今却化作供给人们娱乐的材料,也不得不感叹时过境迁。

从开始到通关,小知只花费了十几分钟,而且我从没有看到过她面露难色。也多亏了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不知不觉身后已经围满了男生。

男生真的有这么喜欢游戏吗?我不太明白。我看到的书和调查报告都是说电子游戏会残害青年人的心智,使人迈向娱乐化、享受化的境地,还会让人充满暴力,增添犯罪的可能性。几乎所有的言论都说明电子游戏是精神毒品,是不应该被人接触的。而今看到这些男生如此热衷小知玩的游戏,只觉得难以理解。

在结束游戏后,荧屏上显示了一个时间及其分数,比排行榜上的第一名差了不少。小知伸了伸懒腰,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时我才发现那些刚刚围着的男生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为小知让开了道路。

“畅快啦~好久没玩过了,好像不太擅长了,啊,好怀念呀。”

“……小知你以前玩过吗?”

“嗯呐!上中学那会儿沉迷这个游戏呢,一放学就到游戏厅来呀,那是乡下仅有的娱乐了。可惜现在手生了没有当年的感觉了。”小知拉过我的手,她小小的指头正在我手心里打转。

至于周围的那群男人,我则发现他们都带着敬重的眼神看着小知,甚至有不少人面色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沉重的事一样。

“小朝日我们走吧,想去喝奶茶了!”

“嗯。”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只觉得有许许多多的眼睛盯着我们看。

不太适应。

在我们去奶茶店之前,小知被一家卖女性用包店铺吸引了。我们在里面挑了好一会(老实说其实我更像是不懂打扮的男性,在那种气氛下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最终小知买了浅灰色的双肩包,非常小巧,价格也很便宜。小知把挂在胸口的相机塞进了包内,我觉得这个双肩包很适合小知。

“怎么样?”

“嗯,很适合你。”

随后她露出了宛若天使的表情,我快要被融化了。

她问我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奶茶,老实说印象里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过了,也说不上来种类的名称,因此就只好尴尬地笑着跟小知说和她喝一样的。

小知要了豆乳大红袍,我知道大红袍是对岸大陆的一种茶叶,原来日本人喜欢喝这样的茶吗?我们没有坐在店里,就站在奶茶店的服务台前等着,那几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虽然面向我们,但我觉得他们其实根本没有看着我们。

“——小朝日有喜欢的人吗?”

“呜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跟冬川同学关系看起来很好的样子呀,小朝日不喜欢他吗?”

“不可能,我讨厌他!”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小知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不太明白。

“话说回来,小知。”

趁此机会,我打算向小知打听个事。

“啊咧?”

“唔,你觉得田中觉同学怎么样?他不是很那个……很放浪?”

“啊啊,他呀,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唷。”

“咦,怎么会?”

“嗯嗯,不会有错的!”小知的语气非常坚定。

“可是他不是经常换女朋友吗?这样还算……”

“嗯……这的确是事实啊,可是只是那些女孩子自己主动分手的,他才是被甩掉的一方。”

“欸??”

“对啊,他可不是花花公子。”

“这么说……他反而是被害者?”

“被害者什么的小知我不懂啦,反正他说非常非常好的人啊,就是长得很帅所以吸引了超多女生,就是这样呐!”

“小知,口癖暴露了喔。”

“哇呜呜呜!对、对不起!”

“没什么没什么啦。”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朝日你别笑了啦,真的!啊啊啊啊啊!”

可是我止不住笑,小知抓着我的右手不停地摇来摇去。即便如此,我瞥见那边奶茶店的店员仍然保持职业式的微笑,现在的从业人员都这么厉害的吗?

就这样直到我笑不出来为止,小知的脸都一直红彤彤的像是被晚霞的光辉映村出来似的。

“小知,脸很红喔。”

“不要看啦!小朝日不要看!”

“已经没办法了,因为小知真的很可爱啊。”

“呜啊啊啊啊!”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从玩闹的气氛中走出来。也是这个时候,店员告诉我们奶茶已经好了。

我和小知各自接过奶茶——我的是中杯的,小知是小杯的——然后一起朝着自动扶梯走,打算直接从商城出去。这期间我稍微留意了各个店铺经营的事物,有卖小饰品的也有小吃店,我就像是侦探破解令人害怕的悬案一样试图把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出了商城后,我和小知走上了月台,一起在黄线内等待空轨列车。虽然不可说是廖若晨星,但站台上还是有一部分人的,大多是身穿黑色西装制服的上班族,或是离商业街比较近的一所女子学校的学生,几乎没怎么看到北高的学生。夕阳西沉,华灯初上,淡淡的忧郁笼罩着整个世界,宛若有一个巨大且无形的妖怪正在这片土地分泌瘴气。

上了空轨电车,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列车上没什么人,下班潮和放学潮已经在过去,人流量也会随之降低。我和小知把奶茶都放在桌子上,这时我忽然听到《晚霞渐淡》,这首曲子改编自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第二乐章。

有人说,这一乐章是整部交响曲中最为有名的乐章之一(第四乐章也同样有名),经常被提出来单独演奏其浓郁的思乡之情,正是作者德沃夏克本人身处他乡时,对祖国无限眷恋之情的体现。

整个乐队的木管部分,在低音区合奏出充满哀伤气氛的几个和弦之后由英国管独奏出充满奇异美感和神妙情趣的慢板主题,以简单的和旋曲为伴奏,这就是本乐章的第一主题,此部分被誉为所有交响乐中最为动人的慢板乐曲。

本乐章的第二主题由长笛和双簧管交替演奏,旋律优美绝伦,在忽高忽低的情绪中,流露出一种无言的凄凉。第三主题转为明快而活泼的旋律,具有一些捷克民间舞蹈音乐的风格。

哥伦布踏上美洲大地后的第一个黄昏,眺望无垠的大海时;巴尔沃亚翻过巴拿马的崇山峻岭第一次看到广袤的太平洋时;五月花号的乘客们搭建起第一处简陋的栖身之地,转身看见一缕夕阳擦着海平面消失在大洋彼岸时——或许其心境就如这首曲子一般吧。

“每个人只有一个祖国,正如每个人只有一个母亲一样。”安东·利奥波德·德沃夏克曾经这样说过。

以上是音乐界对德沃夏克的公认评价,并非我所原创。当然我对音乐的造诣并不精髓,甚至可以说半点也没有,这些知识也只是从哥哥那儿学来的,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剽窃者,从未有过自己的认知。

尽管我相当程度的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然而不知不觉我被电车窗外的风景吸引。笼罩在夜幕与白昼间的会津若松,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让人高兴不起来。错落有致的房屋、规划良好的商城,还有极力保护的古式建筑(像是旧会津府,会津神社),这些布局让人们随心所欲的精神彻底被理性思维所代替,结构、效率、利润、秩序、环保、历史传承……从这些来看会津若松的城市规划取得了相当了不起的成绩。

远处高高矗立几百年前的旧会津府,灰白相间的大理石砖块上挺立着古式的石制房屋(共计五层),有时我分不清日式建筑和中国建筑,总觉得两者相差不大。

前几年新建成的福岛会津若松空轨列车是聘请建设大板空中单轨列车的设计师来制造的。

大板拥有总营业距离大约为十五千米的悬挂式单轨列车,二零零一年被迪斯尼世界记录所记载。福岛会津若松作为日本幕府武士最后的聚集地,也是北藤原一氏的大本营,能建成这样颇具规格的列车也实属不易。

至少在我的想象中,是能感到到艰辛的。

在惨烈的会津战争中,出现了有名的白虎队。一群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少年,组成了会津的白虎队(同时还有青龙队、朱雀队、玄武队,我一直很纳闷这些中二的队名),在会津城被围攻的时候驻守在饭盛山,当他们看到城里烟尘冲天的时候,以为已经城破、家亡。他们全都剖腹,成就他们对于藩国最后的忠诚(最后只有一个人没有自杀成功 )。白虎队的忠义始终被会津人传诵至今(尽管除了历史老师,周围的人几乎从未提起)。

我对武士道精神没什么好感,自小也从未有人严格要求我追求这些所谓“高雅”的精神,我唯一的责任就是活下去,不以藤原氏的身份活下去。

这就是我的宿命。

“哇哦哦~小朝日,笑一下!”

“欸?”转过视线才发现小知拿着智能手机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让摄像头对着我。

她的身体接近有一半都悬在空中,只有两条双腿还好好地在座位上,她是怎样做到不受重力的影响在那儿稳住的?真的不会掉下去吗?

“本来打算用相机拍的。”说着小知用酷似仰卧起坐的姿势坐了起来,然后把腿放下作为,再侧过身子把手机摆在桌子上递给我看。

“小朝日你看~这张照片里你很漂亮啊。”

“不要随便拍我啦。”我有些生气。

“噗嗤,小朝日的脸鼓起来了。”

“欸!”

我立刻调整自己的表情,然而似乎于事无补了,小知笑得非常开心。

“小知,不要笑了啦。”

真是风水轮流转。

“对、对不起,但是那个表情,真的好好笑。”

“真的是!”

我把桌子上小知的手机拿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我满脸忧愁眺望着空轨列车外的图像,同时那玻璃因平面镜呈现原理淡淡地倒影出列车内的景象,有电灯、有座位,有小知也有我。窗外的会津若松也在这倒影中模糊不清,仿佛人类的梦一样若隐若现。

这张照片从我来看不论从意象还是拍摄角度都是一流,构图和场景虽然老套,但那直抵人心的力量可一点儿也没有少。我无法以语言描述出看到照片的直观感受,只觉得美以及心灵上的愉悦。

“对吧?很美吧?”

“手机也能拍出这么厉害的照片吗?”

“摄影师这种生物,可是就算是卡片机也能拍出艺术杰作的!器材只是摄影师的工具!只要有镜头,我们——”,小知把声音拉得很长,“我们,就能拍出非常非常厉害的照片!这跟器材的好坏是没有关系的。”

“……唔,我明白了。”

小知好像正在诉说她对摄影艺术的理解,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摄影师都非常在乎摄像机的优劣呢?我不太明白。但我相信小知是真正理解摄影艺术的,凭着一种难以否决的直觉。

“这张照片我可以上传到推特吗?”

“容我谢绝。”

“呜呜,明明很好看的好不好……”

“……”

“对、对不起,我不会上传到推特的!”

“我也没在生气啦。”

小知喝了一口奶茶,嘴巴还留在吸管上没放下,她并不是像总会有些癖好的人一样咬吸管。

“小知?”

“嗯?”

“……没什么。”

“唔嗯……”

看着小知喝得很开心,我也想试试看。打开包装,拿出吸管——值得一提的是这吸管使用的是所谓“环保材料”,易降解?不太明白——然后捅破奶茶上层保护膜。试着喝了一口,发现只是很甜,完全尝不出茶的涩味,就算是英国红茶牛奶也还是保留红茶的清香味以及苦涩。这可是对茶的侮辱啊。

“好喝吗?”

“一般般。”我实在评价不出来。

“这样啊,我觉得挺好喝的!”

“嗯。”

“下次喝其他的吧,绝对会有小朝日喜欢的口味。”

“……嗯嗯。”

“绝、绝对不是为了偷拍小朝日的脸!才不会因为想看小朝日幸福的样子呢。”

“呃……啊,是。”

小知她竟然没有羞愧地跳起来,真的没有发觉吗?

“——可是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呢。”

话题,怎么转换得这么快?连最差劲的作家都不会这样写小说吧?

我再喝了口奶茶,感觉喉咙里有股温暖液体滑了下去。

咕噜。

为什么会感到很紧张?这样神经兮兮的不像我啊。

“什、什么……?”

“啊,就是关于……田中同学的?唔姆,为什么小朝日想知道他的事呢?不会连小朝日都喜欢上他了吧,真为冬川同学担忧呀!”

“……什、什么?和冬川那家伙有什么相干的!”

“吼吼,真的吗?”

“真的!”

“好好,我知道啦知道啦。”

“小知你要相信我呀!”

“自卫部队新兵川岛知惠,永远相信并不加怀疑地执行藤原朝日长官的命令!”

说着小知向我敬礼,当然,是军式的。

“而且,跟田中同学更没有可能!”我说,“好像我跟田中同学早就认识,印象里他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感觉很奇怪,就是这样。”

“欸欸,小朝日跟田中同学认识?”

“嗯,是小学同学唷。”

“青梅竹马!”小知叫了起来,周围有的乘客瞧了她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

“不可能!我跟他没什么来往的,又不在一起玩,说到底我还是最近才记起来的。”

“……原来真的有忘记小学同学这种事啊。”

“这么说……小知你全部都记得?”

“唔……被你这样问我才记起来,我原来也记不到几个啊,啊哈哈……”

“是吧,年代实在太过久远了。记忆就像一块海岸旁的石头,看起来似乎会亘古不变,然而在时间的洗礼下不断风化、腐蚀,最终会变成我们都未曾预料过的模样,甚至都辨识不出来了。”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摄影呀!”

“咦?”

“没错,要让幸福的瞬间永远的存在下去,这种事只有照相才能做到,就连那须臾的烟火也能在摄像机的镜头下定格为永恒。”

“小、小知……?”

小知的爆发出的情感远比我的激烈,如果说我是阴沉的、无力的情感,那么小知就与我完全相反,她积极、充满力量地表露出自己的想法,并且这想法是如此闪闪发光,以致把我的目光都彻底吸引不放了。

我很难做到跟小知一样,她的想法我往往搞不明白。可是我喜欢跟小知待在一起,就算是碌碌无为地闲逛,也好过在家里看些无聊透顶的书。

“对、对不起,吓到你了?”

“唔……完全没有,不如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知呢。”

“啊啊啊!好丢脸。”

“——小知你准备参加那个吗?”

“嗯?”

“那个摄影比赛,泽度老师不是跟你讲了吗?”

“嗯,是打算参加呀,你瞧我成绩也不好,这样下去不知道短期大学能不能上呀。”

“一定能的。”我鼓励她。

“谢谢,但是数学真的好难完全听不懂呀。”小知嘟起了嘴,“好羡慕小朝日,成绩那么好。”

“……没那么好啦。”

“唉……所以才想参加那个比赛呀,要是拿到奖的话,就能有推荐呢。”

“唔,推荐。”这样「前路」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吧。

“嗯,京都大学的推荐呢。”

“那不是在关西吗?小知你受得了哪里吗?”

“我喜欢摄影,所以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怕。”

“我也好想要推荐呀。”

“小朝日明明成绩很好……”

“……嘛。”我很尴尬地笑着。

“——对了,听说,冬川同学有推荐哟。”

“……他有推荐?”

“嗯,好像是英国……英国剑桥大学的推荐?”

“不会吧。”我有些讶然。

“真的哦,前几天我不是被泽度老师叫走了吗?”

“嗯,还是聊「前路」的问题吧。”

“是啊,泽度老师很关心我呀。毕竟我成绩不好嘛,看起来根本没有希望,就算是内部直升会津大学都做不到,呜哇。

“所以说所以说,就是那次啊我到办公室外,刚走到就听到泽度老师跟冬川同学讲话哦。虽然听不太清,但我还是隐约听到几句话,「你要好好遵守学校的纪律,尽管你有推荐也不要太乱来了啦。」,还有「像你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高中浪费这些时间,真搞不懂你们这种天才呀。」”

“……不是吧,泽度老师真的这样说?”

“对啊,是还以为小朝日你知道呢。”小知背靠在座位晃动着双腿。

“……不,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们这么熟应该会知道啊。”

“那是……”

我答不上来,原因是什么?我跟那家伙其实也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像熟悉无比的人一样打闹?

“算了,不管了!我也要好好加油呀,要拍出最好的照片,然后拿个大——大——大——奖出来!”

看到小知这么精神饱满的样子,本来应纠缠在思绪中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

————

这是五月里的一天,天气清爽却又闷热,时钟敲了——准确来说,我并没未计算——十三下。朝日·藤原快步溜进月季公馆的古典门。她低垂着头,像是想躲过什么,但动作还是不够快,没能把一股卷着Prototype(原型)与Unconsciousness(无意识)——从理论上,两者并非独立而是为依存关系,亦如多年以前的她与某人——的旋风关到门外。

玄关里有股熟悉且陌生的雪茄和旧书籍的气味。玄关那头钉着一张彩色宣传画(在泓一·藤原的眼里艺术就是用来宣传,其他的别无所用),大得不适合钉在室内,上面只有一张巨大的面孔,宽度超过一米。那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脸上并没有蓄者八字胡或是小胡子,面相粗犷而英俊。朝日·藤原向转角的楼梯走去。

目前月季公馆停电,这是为迎接某人的葬礼准备的一项礼节性举措。朝日·藤原所住的房间在二楼,她现年十六岁,右脚踝上方还有一处自出生之始就存在的胎记(那酷似剑形的样式总让算命、占仆者胆寒),然而她在月季公馆就会变得很胆小,脸上爬满了恐惧,所以只能缓慢地走楼梯上去,中途还歇了几次。前往二楼的楼梯正对的墙上那张有着巨大面孔的自象(宣传)画从那里凝视着朝日·藤原。可是朝日·藤原却把那画作里的男人看成了女人(简单来说,那女人拥有银白头发与血红双眸),不知出于何人、何处、何种性质的神秘力量。

“女神在看着你”,下方印着这样的标题。

此时,朝日·藤原的耳边忽然响起声音,既是女人的也是男人的。

——​同学们,有人说它像一条大河,也有人说像牛奶流淌过留下的痕迹,它到底是什么呢?有人知道吗?

​——假如我们把无意识当作一条大河……假如我们把它当作是牛奶流淌过的痕迹……如果这样,那么这条河流中的河水……在梦境中,无意识以一定的速度传播,意象、原型也都「漂浮」在其间。换句话说……你会发现,在心灵底部越是深渊的地方,无意识与阴影就越是聚集……所以,意识才被但丁和维吉尔所崇尚……

“好吧……也许我只是累了。”藤原朝日这样安慰着自己。

她慢慢迈出步伐一阶又一阶跨过楼道。荣格说向上是通向意识道路,也可能是通往「个性化」的道路。朝日不太明白,她每走一步全身上下的器官都将逐一疼痛,起先是肺,其次是肾,再然后是小肠,于是就这样:大肠、胃、肝胆、大脑、心脏、胰脏、性器官,以及无所依赖、无所力量的心——都犹如吸食毒品成瘾的男人女人们一样沉沦在疼痛中。

疼痛没能阻止她的前进,不如说这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人类之所以害怕疼痛、不愿遭受疼痛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小朝日没有这样的恐惧,所以不论多深入骨髓的疼痛就如「0乘以任何实数」一般,最终输出的结果殊途同归。

藤原同学登上最后台阶的刹那,疼痛便随之消失,亦如隐藏于寒冬之下的雪国,她无法确认方才所忍受的疼痛是否为「真物」,如此不一般的虚幻感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在梦境。旋即,她推翻了自己的怀疑,毫无疑问她坚信自己保持着最大程度的清醒。

迈进自我封闭空间的门扉,她才发觉没有生命活动所必须的营养物质并未得到补充,单纯的一杯奶茶——大红袍茶,她想——无法提供足够多的被称为「糖类(碳水化合物)」的物质。要去出去吗?她当然不可能这样做,她背靠着橡木制的房门,然后像是肌肉失去力量似的瘫坐下来。

现在是探寻「环」小姐的闺房最佳时机,尽管这么说,然而真要细数她房间里的物件毫无意义,实在是太过合理了,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像是女孩子喜欢的可爱人偶或是明星的海报,又或是暗恋男生的照片,这些本应该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现实不会向事实开玩笑。

不论多么不可思议,不论多么难以理解,一旦是事实那么人类就只有「接受」这一条出路。

朝日同学眼下正为白日所发生的事后悔,她苦于断断续续的画面、声音、触感,以及过于的与现在的「心」。她表现得太奇怪看,就好像有股神秘力量正在冥冥中推动她似的。这股力量似乎来自于自己的心灵深处,这让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命运」。

但是,疑点还是存在的。

——因此。

从新买来的裙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将大拇指按在屏幕下段,旋即屏幕亮起,智能终端的主题界面显示着时间、日期、天气等日常信息,然而她看都没有看那些信息一眼,向左滑动了两下按下名为「Line」的图标。

电话的发明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短,随后网络的民用化让人与人之间连接。话虽如此,若是不存在对象的话,「距离」反而会因此无限拉长,直至就像化作透明一般。

“——喂,冬川拓也。”朝日同学想了想,接着又加上,“……同学?”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朝日·藤原没有半点紧张。

“晚上好,藤原同学。”

大约几秒后,声音还是从那头出来了。

“晚上好。”藤原朝日站起身来,边拿着手机边走向卧室的浴室。那间浴室不算很大,但既然是浴室基本的清洁功能是必备的。

“我有一个问题……不,很多问题。”

“突然就这么说,藤原同学好直接呀。”

“药效过了。”

“哈?药效是什么……?藤原同学你在说什么?”

“嘛,准确来说不是药,但这样说比较方便所以就这么说了。”藤原打开了浴室的门。

“藤原同学……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吧?清楚吧?明白吧?我的疑问,我的欲望,我的一切。”

“别开玩笑了,藤原同学你是喝醉了吗?”

“感谢你的关心,可惜我患有「酒精不耐受症」,若是喝酒的话那就会去医院呢。”藤原朝日开始脱衣服,她是先从短裙开始的那种类型。

“所以,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如果是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您的。”

油嘴滑舌。她在嘴边嘀咕了一声,随后把短裙丢到右手边的栏杆上。

“那就直接说吧。”

“什么?”

“这样不行吗?”藤原的寸衫扣子解到一半。

“……”

沉默的时间里,藤原朝日脱到只剩下胸罩和内裤。她没有去留意镜子里的自己,目的明确走到浴缸旁打开了水龙头。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从何得知?从哪里知道的?特殊渠道?不可能吧,老师、编辑怎么可能告诉你这样的——陌生人。再说,他们还忌惮着某些东西哦。

“……是从情报贩子的口里买来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姑且我还是可以让藤原氏族有所行动的,这种隐私都被偷窥的话,族里的那些老爷爷们也会提心吊胆吧,毕竟曾经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呢。”

水不停地流入浴缸,咕噜咕噜。逐渐浸没了浴缸底部。

朝日看着水面逐渐浮现出自己的身影,头脑异常冷静。

“……不,都不是,是从梦里。”藤原注意到,对方的声音脱去了那副俏皮,就宛若在宣告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单纯是演戏而已。

这就是真正的冬川拓也吗?尽管如此,「环」小姐的心里也没有半点动摇。

“梦?”

“——沉沦虚幻的人希冀到的地方吗?”藤原补充。

“真过分啊,所谓「梦」可是人类展现真正自我的「舞台」唷,藤原同学。”

那种恶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不明白,你说你是怎么从梦里知道的。”

“很简单啊,进入到别人的梦就可以了。然后窥视他们的记忆、情感,这样一来,就什么都知道了呢。”

“说的轻巧。”水已经放满,朝日·藤原把胸罩和内裤也脱掉,然后钻进了浴缸里。温暖的水让她紧张的神经舒缓了一些,她想起太宰治的《女生徒》里似乎也有描写女性入浴的场景。

“那么怎么进去呢?”

“就目前的科技水平的话,对梦进行观测都不可能吧。藤原同学也这样觉得吧。”

“谁知道呢,其实有那种让人吐露真言的药哦。”

“这和那个完全是两个层级的问题吧,人类目前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不然……不然心理治疗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也就是说,你有进入的方法咯?”

“当然,我能进去。”

“好厉害,是超能力呢。”藤原朝日奉承着,“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嘛嘛,就是说会这样嘛,说出来又没有人会相信还不如从最开始就烂在肚子里。不过……”

“不过?”藤原凝视着被水覆盖的身体,白净而又纤细,似乎不太健康。

“可以让藤原同学实际见识一下呢,嘛,反正以后还是要这样做的。所以——今天晚上请在十点后就入睡,不准熬夜哦,美少女熬夜可是会变得不漂亮的,这也是为藤原同学的健康着想。然后,藤原同学就应该会见识到了,进入别人的梦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当然,我也会在。”

“……那么,我就期待着吧。”

说着,藤原朝日的右手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