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急速的跳跃,穿行在一片片树叶的缝隙,穿插在一条条枝丫的空洞间。

喘息声越来越大,用力的奔跑,让月的嗓子如深冬的树皮般干燥,又像烈日下的路灯般炽热,每一次喘息,如同来自不同季节的刀分别切割。

可月不能停下,月努力而小心地奔跑着,周围的月光再次穿行,伴随着喘息声的,是躺在月怀中,如惨白月色一样脸色的女孩。

女孩微微发黄的短发随风摇晃,她禁闭着眼睛,嘴角纤维状的暗红色污点,在白嫩的脸蛋上划上几束斜线。

和月急促地呼吸不同,怀里的女孩显得十分恬静,就算月光调皮地钻进她的瞳孔,也不能让她的眼睛像旁人一样收紧。事实上,她的瞳孔正在缓慢地发散,她的呼吸正在永远地走向缓慢。

月的脚步极快,以一个十六岁孩子的脚力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可再快的脚力,也比不上死亡的侵蚀。无形无解的病痛正在静静腐蚀着女孩的生命,这场毫无悬念地战争即将迎来终点。

月看不到死神,只能感受到女孩炎热的体温逐渐下降,变得像铁锹一样冰冷。

“乌雅,乌雅!”

月大喊着女孩的名字,惊恐的声音吓起了几只红鸦,树林里响起几声鸦啼。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乌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月忍着眼泪,奔到小教堂前,快速拍打着木门,声音震动了铁窗。

“医生,医生!”

月声嘶力竭地喊着。

“医生,医生!”

门闩滑动的声音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孩子,你要找的医生有事出去了。”

提着灯的老人打开了门,看见一张无措惊恐的脸。

老人愣了一下,目光转向孩子怀中的女孩,瞬间收敛了神色,对着门口的孩子说:

“虽然他有事出去了,但这里还有我。”

“论医人的水平,他只是我的学生。”

老人迅速钻进了教堂,月抱着不醒的乌雅,紧随其后。

老人拿出一些瓶瓶罐罐,鼓捣了几下,又倒了点银瓶子中的水,将药碗里的粉末冲开,刺鼻的气味让月控制不住的打着喷嚏。

“让她闻一闻,别喝下去。”

老人把碗递向了月,指了指月怀中的乌雅。

月不知道这呛鼻的碗里装了东西,但形式已经十分糟糕,不能再继续糟下去了。

“快点!”老人催促着月。

月将乌雅缓缓放下,单手支撑着乌雅,让她稳固的靠在手臂上。

确认无误后,月从老人手里接过刺鼻的碗,在乌雅鼻尖凑了几秒。仅仅几秒,乌雅的面庞就有了血色,她先是迅速地呼吸,之后急促地咳嗽,咳声越来越急促,最后,乌雅仿佛吐出了什么,浑身无力地倒在了月的身上。

“乌雅!你,你醒醒啊……”

月搂着乌雅的肩膀,不断轻喊着她的名字。那碗药剂在她咳嗽后,就被老人接走,在屋后的十字架前撒了一地。

老人空着手走回,手里提着灯,靠近了月的身旁,蹲下身体端详。

“孩子,她的身体有问题,很大的问题。”

老人没有理睬月的神色,自顾自地摸着地上纤维状黑血,抬起手说道:“又见到了这种绝症……纤维状的黑血,发病原因不明,传染原因不明,不明、不明,要了多少人的命!”

月几乎是朝着老人大喊:“有没有治疗的办法,有没有!”

老人笑着摇头:“孩子,如果有治疗的方法,这种病也不会被叫做绝症了。看到教堂后的墓地了吗?病死的人每天都会被送来十个,或者更多!”

月咬着牙,紧紧地搂着乌雅,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良久,老人看见,搂着恬静女孩的孩子,张开了握紧成拳的双手。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孩子毫无生气的眼神望向老人,语言里面满是失意。

这句话的回答是什么,这孩子早就知道了。

可你还是不想放弃,不想放弃吗!哪怕只是得到一句否定,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你都不想放下!

可我没法帮你,孩子。老人心想,我也是一位可怜的人……

“喵。”

黑暗里,传来一声猫啼。

“有!”老人铿锵有力地回复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充满了从未感受到的轻松。

他迅速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把它们放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又从抽屉的夹层取出两个包裹,拿上墨迹未干的纸页,一起递给了月。

“按照纸上的步骤摆放包裹里的东西,这能拯救你的朋友!”

月接过纸张,眼里先是闪着惊喜的光,在纸上扫了一眼后,月眼里的光芒消散了。

“我,我不认识这些字……”

老人有点呆滞,黑暗之处,钢笔落下的叮咚声十分清晰。

“喵。”黑暗里有猫在啼。

月有些恍惚,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等清醒后,纸上的文字就像许多老友在向月招手似的,只要一开口,就能念出它们的名字。

“要空旷的地方才行……要去空旷的地方,乌雅,你能健康起来了!”

月咬着着包裹的绳子,双手小心地抱着乌雅,飞速奔往脑海中想起的地方。

就在走出教堂的一瞬间,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眼里满是羞惭与歉意。

“孩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去救你的朋友去吧!”老人抬起头挥手。

月感恩地点了点头,走出了教堂,脚步小心,却逐渐加快。

老人席地坐下的时候,教堂已经看不见月的身影。

“喵。”

黑暗中,一只黑猫跃向灯光,就在它接触到灯光的一瞬,它的毛发变得橘红,身上还有白色的斑点。

它变成了一只橘猫。

灯光之外,黑色的雾气聚拢着,成为了一团像牛,像马,像植物,像许多东西的球体,它停在猫的身旁,吓走了那只橘红毛发的猫。

“走吧,走吧,别缠着我了。”老人苦笑。

黑色的球体粘上纤维状血迹,在地板上写了什么东西。

随后,它像是没存在过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老人捂着眼睛,不敢去看地上的血迹。可又抵不住求知心,渐渐睁开了眼睛。

地板上,纤维状的血迹在闪着红光,光亮组成了几个大字:

“在注视你。”

老人捂着脸,开始苦笑。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哭了起来,在一阵哭声里,他自己饶恕了自己。

在哭声走不到的地方,月借着天光,小心地拆开了包裹,确认着纸上的文字。

“青金之水……开盖放置。”

“笔状羽毛……五步一份,个数不小于二,围成圆形。”

“红盐矿……”

“枫叶琥珀……”

“最后一步,仪式者需要手持白色新生花,踏入仪式中心,仪阵圆点。”

白色新生花在包裹里静静地躺着,看似娇嫩的枝叶并未在包裹的挤压中受损,花瓣处还有凝结的露珠,看起来就像被人刚刚摘下。

月将花放入乌雅冰凉的手心,轻轻祈祷一句,将乌雅抱入仪式中心。

就在月退出仪式范围的那一刻,周围似乎静止了,看不见树叶摇晃,听不见虫鸣激昂,连月光都停止了波动。

月没有理会让人不安的周围,这一刻,月的眼里只有乌雅。

如果没有打扰,这一刻,将会永远持续……

可白色新生花不这么想,乌雅手中的它立刻放出耀眼如阳的白光,月的眼睛遭受强光,眼泪不自觉地流淌。

这可怕的光只持续了短短几秒,边迅速内敛起来。青金之水,笔状羽毛……等等众多仪式祭品无风飞起,在旋转中,一点一滴地融入光明。

光明膨胀到了极点,整个仪式的范围都被它的颜色覆盖。仪式范围失去了物品的支撑,不断收缩。光也随着收缩而摇晃,最终,光在疯狂地摇动中破裂,化作星点洒落,像是下了场白色的雨。

雨均匀地落在乌雅身上,一种平静在她身上产生了,不同与在月怀中的逐渐寂静,此刻的乌雅平静地呼吸着,合上的双眼平静,白嫩的小脸亦然平静,有了红润的颜色。

“乌雅,太好了,你终于健康了。”月擦着眼泪,攀爬着想要靠近。

就在这时,喉咙无法控制的滑动!

“咳,咳咳咳!”

月睁开眼,看见手心里,自己吐出的……纤维状黑血!

“不,不不,我不能靠近她!”

月捂住嘴巴,将那些纤维状的东西咽下。

乌雅好不容易才好了的,好不容易才健康的!

“咳,咳咳咯。”

口中的纤维状黑血不断地涌现,冰冷逐渐充斥肢体,脑海就要失去知觉。

“不,不能倒在这里……我要远离她,我要远离……乌雅!”

月痛苦地做了决定,扭过头,身后的乌雅恬静地睡着,就像未张开翅膀的天使。

月不敢再看,因为视线已经布满了纤维状的细丝。这代表着“不幸”的纤维状黑血,乌雅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它,被它缠上的月,又怎么能靠近她呢?

现在,远离乌雅……

呼吸逐渐微弱,脚步蹒跚的月早已记不起小心,脚下踩空的翻滚、肉体与碎石的碰撞,骨肉间无形的位移,正好符合了月的心意。

不知道翻滚了多少下,月的身体终于停下。可惜,身体的主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控权,只有灵魂还在艰难呼吸。

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是乌雅昏迷的时候吧,月感到纤维状的物质在喉头拥挤。

老人给了两份药,月是知道的。

可乌雅更需要,必要的时候,月会将两份药都给乌雅。

等到乌雅的病,好了,月才发现自己早已病入膏肓,失去了一直坚持的理由,不可能再为自己布药了。

所以,月远离了她。

远离了……乌雅。

“咯,咯,咯。”

我就要……死了吗?

月朦胧的脑袋中产生了这样的明悟。

身体对灵魂发出预警,试图激起灵魂求生的本能,可灵魂缺并不觉得可惜。

唯一遗憾的的……就是,临死前,没有……安静地看你一眼。

月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只浑身黑色的乌鸦叼着一块包裹坠下,下落的途中,乌鸦变成了红鸦,包裹由闭合变为开启,白色新生花,染上了漆黑的颜色。

青金之水,笔状羽毛……这些物质飞快地旋转、落下,在漆黑新生花的引导下,变成一团漆黑的,像植物的球体。

球体淹没了月的身体,恐怖的动静,惊走了茫然的红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