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主不需要上学。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此,安娜在看到那张签了父母名字的手术同意书之后,第一反应是——暴跳如雷。比起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未经允许就切开了自己的脑袋,在里面动刀这件事,她对于同意书上的后续条款反而要更生气。条款上白纸黑字写着——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患者需进入世界树内部的“中庭学园”就读,进行全封闭的治疗、学习和训练,并在毕业之后,完全服从机关的工作分配。」
——开玩笑。
什么叫全封闭?什么叫服从工作分配?!!
安娜觉得荒唐至极。她根本不需要读书,也不需要工作,仅仅坐在家里的电脑前,随便换些漂亮的衣服,做些观众们想看的事情,再给护肤品打两个广告,就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这才是一位公主该有的生活,但是父母却丝毫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答应了这种霸王条款,如此粗暴,残酷,轻而易举地断送了她的一生。
安娜·格里岑科,16岁,斯拉万尼亚区涅伯罗市人,初中辍学,现在是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Tadpole”上的一名主播,网名是“安娜斯塔西娅”。
她过着梦想中的,被万人追捧的优渥日子,直到患上了“秋日综合征”。
今年秋天的第一个夜晚,安娜从难以忍受的疼痛中惊醒,她尖叫着跳起来,在床上寻找那把刺入手臂的刀,却只发现了一粒小小的人造水晶,是从最近新买的蝴蝶结上掉下来的。一开始,她只以为那是一场噩梦。但事情随着时间流逝愈发严重,有时候仅仅是穿上布料硬些的衣服,皮肤都会疼痛难忍,而牙签不小心扎到手指这种程度,几乎会让她痛到晕厥,像是整只手都被铁钉贯穿一样。
安娜理所当然地被送去医院,大夫说是什么丘脑的部位出了问题,要做手术。
安娜并不害怕。她的外婆以前大脑长了瘤子,被切除了六分之一,换了一部分金属块和电线进去,但至今身强体壮,还跟她说,当时只是睡了一觉,起来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病就好了。
但是……她搞不明白。
怎么明明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就要她搭上接下来的整个人生了。
——话虽如此,白纸黑字的协议不能违反。纵使安娜有多窝火,也只能暂时关闭了自己的直播账号,收拾行李,被医院的人带到了世界树里,一个叫“斯瓦特层”的地方。那儿看起来很像医院,不过到处都是不明所以的机器,所有人都穿着白大褂,房间大多是用钢化毛玻璃围起来的,呈现出出一种阴暗的惨绿色,总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唯一的好事儿是,她在斯瓦特层住了几个星期,也暂时没有接到开学的通知,病倒是有逐渐好转的趋势。现在,普通地穿衣服,被人触摸这种事,已经不大感觉得到疼痛了。
除此之外,她还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
2
安娜·格里岑科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后背疼痛难捱,艰难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铁架床上。
一瞬间,少女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之前所住的房间。虽然它们的装修和布局都很像,但是,她之前睡的床铺了很多层垫子,像羽绒一样轻盈柔软,而这张床的床板简直硬到令人发指,她怀疑再多躺一会,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痛、痛、痛……呜……哪个混蛋突然给我换了房间啊,都没人告诉他,我不能睡这种床吗……”
安娜呲牙咧嘴,小心翼翼揉着自己的后背,同时转动脑袋,打量四周。
房间的内部说是简洁,根本就是简陋,只有这张床,一张带小架子的书桌,一把椅子,没了。无论墙壁还是家具,所有东西的颜色都是白的,更要命的是,天花板上还安装着几根刺眼的LED灯条,搞得她不禁怀疑,在这里待得久了,自己是不是会患上雪盲。
什么鬼地方。
背部的疼痛稍微减轻的时候,少女立刻就站起来,冲向门口。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压下门闩,将房间的门打开。这倒有些出乎安娜的预料,住在之前的地方的时候,她房间的门一直是上锁的,只有做检查的时候才能出去,想看什么书本玩什么游戏,也得要医生从外面带进来。
然而,出乎预料的事只是个开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安娜的惨叫响彻了房间。
门外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黑影,两人的距离不到半米。门开的瞬间,那人一动没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或许是背光的缘故,瞳仁里没有丝毫光彩。
“谁、谁啊!你谁啊!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安娜一边尖叫,一边踉跄着向后疾退。这时她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人也是一名少女。她穿着一件像是军装的白色的立领制服,容貌稚嫩,雪白的长发用蝴蝶结扎成两束,垂在身后,睁大眼睛看她,像一只无辜的小垂耳兔。
“——你好!”
下一秒钟,她笑弯了眼睛,像课上回答问题似的,举起了一只手来:
“我是劳拉!劳拉·雷曼!”
“……不我不是在问你的名字我是在问你是什么人在这我的房间门口一声不吭地站着要做什么啊臭小鬼!”
安娜毫不留情地双手叉腰,一转回原本的攻势。然而,这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兔丝毫没有被她的气势吓到,无辜地歪了歪脑袋:“我敲了。你是不是没听见呀,这里的门隔音好像很好。”
“是、是吗……但是等等!你为什么要敲我的门?!”
“因为艾尔莎姐姐说,好像只差一个人了。”
……哈?
谁?只差一个人?什么意思??这个回答还不如没回答,安娜的困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成倍增长。但和庶民浪费口舌实在是太麻烦了,于是她干脆快步上前,直接推开站在门口的少女,朝外看去——
白色的长长走廊。
像陶瓷金属一样光滑的墙壁。
数不清的,和刚才的房间一模一样的白色门板。
呈现嵌套的正方形,顺着走廊的四壁无限延展下去的LED灯,如同镜子构成的迷宫一般,令人目眩……
——这不对吧?这儿不是斯瓦特吧?
安娜彻底搞不明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一阵响亮的皮靴声从走廊尽头响起。来人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她也穿着同样的白色制服,但戴着一顶男式的宽檐帽,眉宇间英气十足,一头发量惊人的红色波浪卷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长到几乎拖地,摇动起来时,就像一团明媚艳丽的火焰。
当然,安娜对漂亮的女性没什么兴趣,甚至有股莫名的敌意。虽然见到更多的人不算坏事,但她还是答非所问,一脸不快地瞪着对方:“我还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呢!你们是什么人,这儿是什么鬼地方?”
“气势很足嘛,最后一个小姑娘。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
长发女却咧嘴一笑,丝毫不将她的怒气放在眼里:
“想知道的话正好,我们正研究这事呢,赶紧过来吧。”
说完,她大大咧咧地一招手,居然直接就转身回去了。安娜一肚子气愣是憋在嗓子眼里,无处发泄,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大跨步朝前追去:“等等——”
……
就在这时,她感到背后有些异样,猛地回头,发现身后的劳拉还站在原地,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脖子,一动不动。
安娜立刻捂住自己的后颈:“看、看什么?!这里有什么东西?”
“命运。”
“什么……?”
“……”
劳拉又不说话了。
她微微一笑,笑容单纯而甜美。安娜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被自己捏住的、与往日似乎并无异样的后颈,缓缓向上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