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4岁之前,查斯玛叔叔是这世上最像我父亲的人。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人,但残缺的腿让他不得不佝偻着身子,沉重的劳役更是压垮了他的肩膀,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查斯玛叔叔已经是这世上最可靠最强壮的人。

只是长大一点后,我对他有了新的看法。

他对他的过去闭口不谈,但有时,母亲会以为我们还留在她故乡的森林,她会抱住我,满怀自豪的对我讲述他们过去的故事。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精灵的宫殿掩藏在重叠森林之中,永生不死的高等精灵们穿行在星光之下,为逝去的创造神吟咏歌唱。

我其实根本就听不懂她的话,对我而言,所谓精灵所谓人类,根本就是毫无区别,我所看见的一切,是众人匍匐在尘土,艰难的生存。

“查斯玛和我都是远征军的一员,我们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他是强大的战士,你完全可以依靠他啊,欧若拉。”

“好的,nana(精灵语,母亲)。”

“唉,冬天快来临了,你的ada(精灵语,父亲)怎么还不回来...”

强大?可靠?

老实说,这句话在我听来分外讽刺。查斯玛叔叔对我很好,但独目残足的他一直是被众人欺负的对象。

我从未见过他与人动怒,即使被夺走珍贵的口粮,他也不过是挤出卑微的笑脸,低声下气的哀求那可恶的强盗。

这样的他,却十分照顾我和母亲,他总是从口粮里挤出一部分分给我们,就连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他和母亲省下来给我的——在奴隶营里,衣物是和食物和安全一样奢侈的东西。

如果不是他,也许我早就死了。

母亲没有说错,查斯玛叔叔确实是个可靠强大的人。

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这是当然的,普通的孩子根本就没法在魔王城生存。在我生存的时代,我的天赋无人能敌,我未来的成就亦是如此,可怕,但确实是宏大辉煌。

我的异常很早就显现了,那时是在魔王城的冬季。

冬季,那是比魔王还残酷的存在。魔王城的魔王也许会杀死成千上万的奴隶,但魔王城的冬季,却可以让奴隶营里所有奴隶在一夜之间全部死去。

人们为了生存,能做出的事情可以毫无下限。有许多奴隶并不是死在残忍的寒冬,而是死在奴隶间的相互斗争之中。

归根究底,是因为魔物们并没有御寒的必要,可悲的奴隶却是有形生物,在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冬季里,他们的主人根本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我同精灵们一齐挤在狭窄的洞穴里,靠着体温互相取暖,凛冽的寒风钻过勉强糊住的泥墙,灵敏的钻进我们单薄的衣角。那种寒冷,是一把把冰做的刀,一刀刀剥去皮肉的痛。

“可恶!如果我还能使用魔法...”

一个叫做比勒格的精灵愤怒的嚷道,他曾经是一个法师,鼓掌之间操弄魔法,瞬息之后扭曲自然,如今,他的魔力随着魔力核的剥去而彻底消失,只在胸口处留下一道可怕的伤疤。

“可恶啊!”

他徒劳的做着魔法必需的手势和咏唱,却没有一点奇迹为之发生,但他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只是一双眼里早已蓄满快冻成冰块的泪水。

“停手吧,比勒格。”

“保存些体力吧。”

“别再做无意义的事情。”

精灵们有气无力的劝慰他,在这里,无人不曾是骄傲的战士与法师,但现在,他们的傲骨与本领早就被尽数摧折了。

也许在被魔物奴役的那一刻,那名字下代表的人物就已经死去了,现在活在这里的不过是些行尸走肉罢了。

但那时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只是睁着眼睛,将比勒格的一举一动刻进脑子里。身体里有什么浓厚到快要凝固的东西喷涌而出,仿佛是沉寂多年的火山,在漫长的沉睡之后,终于找到宣泄口。

“罪人的血,燃起无垠之火。”

无根的火焰熊熊燃起,我伸出手,小心的捧着那赤色的火。狭窄的洞穴被橘色的火焰照亮,寒冷亦被温暖取代。

我已经记不得在场的精灵是如何看我了,恐惧也好,狂热也罢,这对日后的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我唯一能记住的,是那一刻我的心被深深震撼,那似乎永不熄灭的火焰温顺的在我指尖起舞,那永不凝结的力量在我血管中流淌。

魔法,何等神奇何等神秘啊!我为之心驰神往。

“...哈!”

比勒格的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用他那十根扭曲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肩膀,他看着那在我手中燃烧的火焰,一字一句的对我说:

“欧若拉,你是天生的法师啊!”

和任何人都不同,与生俱来的魔力在我血管里奔腾不息,那是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几乎接近于无限的力量。

寻常的魔法师,需要长久的冥想和玛娜共鸣,再配以特别的呼吸法与改造手术,才能在身体内部创造出储存魔力的核心。

但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魔物,天生便能储存魔力,使用魔法。这群人正是最初的魔法师,也是,最强大的那一批。

事实上,我比比勒格想的还要天才,或许,用怪物来形容我才比较合适。

我的魔力能操纵亡者。

这是因为,我是被魔王城污染的,污秽之子。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没有出生在魔王城,是否一切都会不同了呢?

如果我没有被污染和影响,那么我是否能拥有,能让大家都幸福的力量呢?

这个世界上可以有许多个如果,它们的共同点就在于,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的命运,早在我诞生在魔王城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我是魔法所爱之子,也是魔王城的污秽之女,许久以后,人们这样称呼我——

“死灵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