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仙人。人身猫脸,喜吹笛。

擅花言巧语,将拐来的小孩养成宠物。

00

不听话,妖怪会把你叼走!这是大人恐吓小孩惯用的伎俩。

那么,带走你的是谁?

佟冬躺在泥水里,小车压在她身上。倾盆大雨未停歇,不知又有何种痕迹弥散天地。雨水不断顺着眼角滑落,模糊中,一个身影在陡峭的崖壁上蹦蹦跳跳。

那是谁?是清洛。对了,他要带她离开这里。

她从答应的那刻便开始期待无限的远方……

01

“禽兽不如!”

镜头给戴手铐的男男女女特写时,佟冬气愤地点了视频关闭键。把头低出忏悔的姿势又如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邪恶是个死循环,总有人踏入,把罪行刺进别人一生,风化不了,雨打不散。

旁边的同学倒是调侃起来,说有又立功又上电视的哥哥很拉风。佟冬没接话,默默地收拾了书包离开教室。如果被勒令每天必须报告行踪,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家,活得像一只被绑了线的雏鸟,大概他们的艳羡就会转为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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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短信传来了带鸡蛋回家的要求,已经走过头的佟冬无奈地折了回去。超市旁,供孩童玩乐的场所,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包裹着不和谐的高声威胁——两个高个子把一个小不点困在无人的秋千旁,正一边粗鲁地翻着他的书包,一边命令他必须交出最高级的卡片。

佟冬最见不得倚强凌弱,立刻走上前去,站在小不点面前。怎知被拧着耳朵狠狠教训的眼镜小子乍然嚎啕大哭,直哭得天已经塌下来了。他凄凉地冲着佟冬身后喊声“妈妈”,浓妆艳抹的妇女甩开食品袋,怒气冲冲地扑上来,要跟佟冬好好理论。

“是你儿子先欺负别人的!”佟冬面不改色地指着躲在对方身后的小子。

“我家欣欣连蚂蚁都舍不得踩!”妇女闪烁其词,口口声声说不会放过佟冬,又搂着儿子飞快地离开。隔了两三米,备受“凌辱”的儿子忽然回过头来,冲着佟冬做了个得意洋洋的鬼脸。

奇葩!佟冬难得咒骂了一句,正在给小不点掏纸巾,一个久远又深刻的声音令她身形一僵。

“我把笛子拿来了,看你这次还乖不乖。”

小不点敏捷地蹿出老远,佟冬却忐忑地转过头去。缓缓地,缓缓地,刻意将这个动作拉成慢镜头。夕阳落到一袭黑衣上,印象中的婴儿肥削出了线条优美的尖下巴,一双带点邪气的眼睛,眉尾划过一道淡红的伤痕,是离开这里之后才有的。跟反复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却真实贴切地在眼前拉出立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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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洛,好久不见呀。”

02

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佟冬到小学毕业前都由外婆在照顾。外婆家离她就读的小学很近,去时必须经过一条三四百米长的明珠巷。佟冬不止一次希望它彻底消失。

在明珠巷,佟冬最害怕两件事,其中一件便是同班同学的欺负。住在巷里的男生是个大魔王,比佟冬高一个头,总会趁独自上学的佟冬不注意时从旁边跳出来,将佟冬狠狠推倒,有时还会踢佟冬几脚。瘦瘦弱弱的佟冬是软软的小猫,毫无还击之力,徒有声嘶力竭的哭泣。

这天,佟冬照样抱着被踢疼的膝盖哭得天昏地暗,清洛就是这时候从某道笨重的院门后冲出来,一把扯过大魔王的围巾在其脑袋上绑成两根耳朵,还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哎呀,怎么……怎么有这么丑的兔子!”他围着红了眼眶的兔子又蹦又跳:“真丑真丑,羞羞,羞羞!”

清洛也住在小巷里,姥姥舞着“不求人”在院子里追着他打时就吼道:“你个野小子,跟你那败家的爹一样,要把我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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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冬很激动地说起她后来鼓起勇气去找清洛玩时,却怎么也叫不开那道笨重的院大门。

讲到这里,清洛那陌生的目光中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

第二天下午,佟冬在校门口遇到了清洛。清洛说城市变化太大,语气柔和地请求道:“我就只认识你了,能带我去明珠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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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佟冬惊讶的是,清洛居然没有读书了。男生现在一边工作一边旅游,大大小小的城市去过几十座。说到兴起,他还拿出几张照片递给佟冬。定格的时光中,清洛一袭黑衣,笑眯眯的,身旁的大人小孩看着镜头,慈祥、温和、淡漠、灿烂、沉郁……表情各异。

“真不错呀,这些风景。”佟冬轻轻摸索着照片一角,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明珠巷。

白墙灰瓦,院落仍旧静静矗立在崎岖石板路的两侧。如果不是再也听不见小学的广播声,会错以为巷子被谁摁了暂停键,凝固在时光的某一帧中。

清洛缓缓地向前一步一挪、脚步轻轻,仿佛置身在肃穆安静的博物馆里,细致地品过一幅幅画、赏过一件件器物。佟冬跟在他身后,察觉到男生忽然冷清下来的气息,插不了话,也就只能默默得跟着。

行至中途的拐角处,佟冬忽然笑出声来。这惊醒了全神贯注的清洛,男生问她笑什么。佟冬陷在回忆里:“觉得那时的自己,好像胆小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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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明珠巷,步行百来米就会对上一扇森林绿的院大门,小径在这里朝右拐九十度的弯,延伸十来米,再向左拐九十度。十来米的空白地,两侧无人家,高耸的灰墙仿佛下一刻就化成巨人向你压来。佟冬每次走到这里,总忍不住缩缩脖子。偶尔稀落的人声传来,像异界之门在不动声色地打开,等着路人毫无预警地走进它的腹腔。

这是佟冬害怕的第二件事。

“噗——哈哈哈哈!”巷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酣畅淋漓。

清洛一边笑一边抹去眼角的泪花。他拍了拍佟冬的肩膀:“吓着你了吗?”

佟冬一愣,双肩放松下来:“拜托,我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孩。”

03

一连几天,佟冬都带着清洛穿街走巷,重新认识他许久未见的旧城。清洛面带微笑,一蹦一跳,佟冬从汽车扬起的烟雾中逃出来,咳嗽两下,直叫灵活的黑猫等等她。

等到走累了,他们就坐在街边的树下,吃着甜点,数着来接孩子放学的车子在这条马路上排了多少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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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清洛告别后,佟冬等到一趟最不准时的公车回家。以往只有她到家时才会明亮的窗户,此刻意外地装满了灯光。

打开门,一声冰冷的诘问瞬间冻住了换鞋的动作。

“你野到哪里去了?”满桌盛餐之后坐着佟秋,俨然一副家族族长的模样,“这几天你很不像话,不说自己到哪里去过,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去学校找你,你同学说你这几天下午都在请假。不好好读书,你是想干什么?”

佟冬将拖下的鞋子放进柜子,提着书包经过客厅。

佟秋重重地拍了桌子,走到佟冬面前:“佟冬,我在跟你说话!难得早回来一次,做你喜欢吃的菜。你这不理不睬的是个什么态度……”

一次提早回家做饭并不能代表什么,比起一直忙碌在外只在意她是否报告了行踪,徒有虚表。

“谁稀罕你难得回来。”佟冬不耐烦地打断家族族长,甩出这句话就关上了寝室门。门外是碗筷叮咚作响的声音,仿佛一大家子人刚刚围上桌。好不热闹。

04

第二天清晨,一夜没睡好的佟冬早早起了床。思来想去,昨晚自己有些过分,她进厨房煎好蛋就去敲佟秋寝室的门。

没人应答,佟冬轻轻地推开门,被子叠成床头的豆腐块,晨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来,知道这间屋子能任由自己捣蛋。

佟冬从菜市带回猪的胰腺,煮了之后切成碎末,和进米饭拌上了香油。玻璃上弹起小石子吧嗒的节奏,她朝窗外嚷了一句:“两分钟!马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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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环形公路的桥墩下住着一群被人类遗弃的猫。阳光下,几只猫慵懒地趴在花坛边。汽车的轰隆声在桥上碾过时,猫耳朵像小天线般立起来。

佟冬举了举手中的食物:“每次我出现,远远地就能见它们来迎接我。”

根据猫的毛色,大白永远冲在第一名,后面是大黑带着三只小黑。等两人从公路上下去,猫群目不斜视,跑过佟冬,蹭上清洛的大腿,有些争宠的味道。

佟冬张大嘴巴,眼睛瞪成两铜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食物倒进盘子后直起身来抗议:“你又不是吃的,它们怎么能这样?这不科学!”

清洛蹲下身来挠着大黑的下巴:“它们大概把我当同类了。”四处冒险,不喜被困于囚笼中,若即若离的风格,不会太亲近人,却绝对不会浪费到嘴的好处。

佟冬对他竖起大拇指:“新一代喵星人心理专家非你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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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它们还有另一重身份吗?”将大白抱到怀中,清洛冲佟冬眨了眨眼睛。

佟冬疑惑,正色,“洗耳恭听。”

“人们逗弄猫的同时,猫也在观察他们。有大人抚摸时它会得皮肤过敏;如果只有孩子那就完美了,他们不怕脏地将它搂到怀中,跟它说悄悄话,这比食物更让它们陶醉。等与小孩混熟了……”

清洛的表情带着某种神秘,声音冷冽,像深夜迎风奏响的银铃。他说到这里刻意一顿,佟冬就在一阵凉风中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停!”她连白天组员们的校园怪谈都避之不及,“搞了半天你在讲奇妙物语?”

“哈哈哈哈——”清洛凑近她,“消除烦恼的良药可不止快乐一种。”大白从他怀中跳下去,蓝黄异色的猫眼仰起,黏在两人身上,“吓出一身冷汗也能排毒养颜。”

“这算哪门子偏方啊?”

清洛摘下一根狗尾草逗弄三只小黑,笑盈盈地朝佟冬挤眉弄眼。

05

天气渐渐转凉,萧索代替了繁盛。佟冬两人却能在桥墩下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冻出鼻涕也坚忍不拔地望着猫群追逐嬉闹。

春困秋乏,佟冬好几次眼皮打架,险些将脑袋直接挂在清洛的肩膀上。她羞赧地笑,清洛从兜里掏出一支笛子来。

“你会吹?”佟冬被那精巧的乐器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我行走四方可全都靠着它,不能小瞧。”

“你还有个身份是流浪艺人吧。”

“是在小看我吗?那我必须得露一手了。”清洛站起身来,调整呼吸,“佟冬你可要认真听。”

轻快的笛音荡漾开来。本以为是婉转悱恻的音调,却从灵动的指尖飞出了欢悦的音符,像孩童的舞蹈。佟冬听得入了迷,痴痴落入虚渺仙境,城堡里盛大舞会永不停歇,她跟着黑袍魔术师,踏过四季,度过彩虹桥,看遍大陆所有风景。

一曲终了,佟冬这才记起呼吸:“好厉害。”

痴迷又膜拜的眼睛里倒映出俯身凑近的俊脸,“我们一起去周游世界吧!”

这邀请是女巫的诱惑,佟冬心跳加速,双手抓紧了衣角。刺耳的铃声打断她的连篇浮想,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接通电话。

佟秋问道:“你在上什么课?”

佟冬刻意压低声音,捂着嘴巴说这会儿正是杨log的随堂测验。余光瞟到清洛暗中退后了几步,佟冬不明所以: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与电话里的那道唱起双重奏。

“你们的随堂测验还会选在立交桥下!”

第一次,佟冬知道火辣辣的疼痛燃烧在脸颊上,需要对方完全的怒气爆发与自己碎成粉末的自尊提供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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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开我!”

佟冬被佟秋死死拽住,如同一只毫无还击之力的猫仔。佟秋粗鲁地将她推进了后车厢,关门后踢飞了她刚刚带给小猫的新食盘。窗外的一切渐渐隔离在迷蒙的水雾后,佟冬猜想不一会儿的自己,或许会比那个食盘下场更惨。

身穿制服的佟秋指着清洛的鼻尖:“你离我妹妹远点!佟家的人从来不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回到车里的佟秋将车门重重关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动钥匙,瞧着后视镜:“我送你回学校,别再让我开车满城找你。”

佟冬扭过头望着车外。三只小黑仍旧缩在清洛的脚后,冲着渐行渐远的汽车喵喵叫唤。清洛感受到了佟冬的视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跟她挥挥手,口型在说:我会去找你的。

06

期中考试过后,佟冬学校附近的小区,人贩子光天化日抢小孩。据说男孩敞开门做作业,奶奶在卧室里跟人打麻将。走上楼来的大黑个忽然死死夹住他。还好那局麻将刚刚对战到紧张时刻,屋里非常安静,奶奶听到外孙又哭又叫,骂了一句,察觉不对劲赶紧跑了出来。外孙没有丢失,两分钟后,停在小区外的面包车逃之夭夭。

每个小学开始要求家长近期必须亲自接送孩子,来要把孩子亲手交到班主任手上,去要亲手从班主任手中领回孩子。

吃晚饭时,佟冬觉得“我开车送你去上学,下午放学在教室等我”这建议简直在小看她。她告诉佟秋不用他操心,佟秋停住筷子盯着她:“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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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有案子,我来不了了,你自己回去吧。”

佟冬嗤笑了一声将手机丢进书包。幸好自己从来不把他的关心当回事,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佟冬提前离开了学校,刚想着去找清洛,就有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佟冬向左望去,没人,换了个方向,清洛在冲她扮鬼脸。

佟冬表情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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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顺着铁轨吹响远方,年轻的旅者想出发时就出发。

佟冬缓缓地在铁轨上走钢丝,听清洛说完后吧嗒一声落下来:“要走?怎么这么突然!”

“有同伴召我去帮忙,我在这里逗留得够久了。”清洛一边倒退一边张开双臂,风将大衣吹成一面张扬的旗帜,哗啦哗啦作响。

“那……还会再回来吗?”

“这个嘛,看心情。”

“你们根本就没把我打上眼吧!什么都自己决定好了,那还在我这里装腔作势干屁!”佟冬像根气管子,压力憋得过猛,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要忙就忙得别让我看见,要走就别留一个字,这样不是更好?!”

清洛垂下臂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佟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却又不知如何收拾,风把耳朵吹得冰凉,她艰难地将还堵在喉间的苦涩咽了下去。

“我还真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有存在感。”轻松的语调撕破僵凝的空气,“佟冬的生日是在初春吧。”清洛在铁轨上来回蹦跳,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

佟冬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维。

清洛停在了分叉口,眼里的光芒晶晶亮:“这一次,我可不会忘。等着我的大礼吧。”

生日?大礼?

佟冬思忖时,清洛已经跑出了老远。她望着铁轨尽头的小黑点,风送来欢愉的嗓音。

“大礼要最有意思的时候出现,敬请期待!”

07

从这时起,佟冬不时收到明信片。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风景。每次都没有署名,不变的笔锋是答案,可爱的小猫头每次都画在落款处。

佟冬的电脑里存着一副地图,标出了每张明信片投出的地方,就像自己也行了万水千山。

学期末时,佟冬不知道佟秋在忙什么,他总是一连好几天不回家,每次回来就是拿换洗的衣物。每次佟秋抱着厚厚一叠资料,搞得佟冬错以为备战期末考的根本不是自己。

寒假里,父母照旧没回来。大段时间,佟冬把明珠巷走了一遍又一遍。凛冬寒气逼人,巷子的老宅墙壁爬满了长长久久的青藤,浓烈的绿色一年四季都不离开。墙上栖息一只优雅的黑猫,像一方夜色锁在碧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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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佟冬照例闲逛到华灯初上,在小吃店草草解决了晚饭才回家。

佟秋却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她走进来,说道:“你又去明珠巷了。”

佟冬心下一惊,平直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一般上午去立交桥看猫,下午就去逛巷子。你读过的北街小学现在荒废了,不过你还是和守门的大爷聊了一个小时。”

“你跟踪我?”

“我说过别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你知道清洛是干什么的吗?”

“他是以前帮过我的人!”一听对方提到这个名字,佟冬就放弃了消极对待的态度。她冲到佟秋面前,“清洛不是什么坏人,他难得回来一次……”

“他是被人贩子拐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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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故事难见天日,就像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太阳的那一端是否还有一个地球。

“清洛被人贩子拐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一个月后,在外面打工的母亲才发现儿子没了。学校和警方都封锁了消息,调查展开时,才发现那个月里,周围学校共有五名孩子莫名失踪。”

佟冬不确信地盯着他,佟秋冷冷的语调有意挑起她的回忆:“清洛就是在明珠巷失踪的,你知道为什么你还没毕业,我就把你从外婆家接回来了吗?”

佟冬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佟秋,你不用这样卑劣吧。你是想说明什么啊……”

啪啦,几张照片摊在她身旁的茶几上:小区门口,清洛蹲在面包车对面的草地上,腰间别着为她吹奏的竹笛。伸出的掌心里放着五色糖果。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那眼中显出青绿光点,像夜晚无声潜入的幽魅之火。

这样的清洛……

佟秋刻意将照片朝佟冬面前送了送:“这是抢小孩那个小区的监控照片。还有几张,是邻城的监控录像拍到的。你以为……清洛只是回老地方看看这么简单?”

“没想到,被人贩子拐跑的孩子又以人贩子的身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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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冬想拿起照片,可指尖缺乏勇气。大脑轰隆作响,窗外猛然尖叫的汽车鸣笛声像要将她劈成两半。

“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这里已经没有清洛的行踪了,要是他给你打电话,你必须告诉我。”佟秋一边说一边拾起外套朝门外走,“局里将这伙人圈成了重点追查对象,我回去了,佟冬,你要听哥哥的话。”

良久,所有的照片统统砸在了佟秋关闭的门上。

“去你X的局里工作!”

08

日历再翻几页就画有红圈,佟冬却提前将那一页撕了下来。佟秋每次画完也会忘记,更何况她现在不再与他见面——刻意留出的时间差,彼此拥有一个屋檐,但是生活在两个世界。

郁郁寡欢地经过街头的玩具店,铃声乍响的塑料电话像个活泼挡路的孩童。佟冬疑惑地拿起听筒。果然心烦的时候什么都不顺,连玩具都来欺负她。

“佟冬,接起来!”上扬的尾音让她又想起了那张笑眯眯的脸,“生日快乐!”

对啊,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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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漫天雨落,佟冬只想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

她记得自己跑到明珠巷,小卡车上的清洛把喇叭摁成欢迎曲。他们出了城,上了盘山公路。身后水幕中冲出佟秋的车时,清洛哈哈笑着将油门一踩到底。

小卡车冲向悬崖,佟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清洛看也不看她,敏捷地从座驾的窗户蹿出。

她,与卡车直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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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狼狈,会死在这里吗?

——清洛呢?他在哪儿?

佟冬艰难地翻个身子,每一寸骨骼都发出报警,她抓着松软的泥土,一点点地朝前爬,爬出一方囚牢。近处立着一棵粗壮的大树,短短几米距离,她花了一辈子的气力。

身后响起不寻常的吧嗒声,她回头,清洛一袭黑衣从朝天的车底上落地,踢了踢车门,有些失望地摊了摊手:“好讨厌,你把我的小宠弄没了。”

一仰头,一双狡黠的猫瞳露出衣领,布满黄昏的颜色。

“啊!”坐起来的佟冬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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噙着笑意的猫脸转瞬就在眼前,精神的猫瞳里倒映出不断向后退的佟冬,“原来你没死,我真高兴。”

“你……你是谁?”佟冬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

“哈?我们先前才出演了一场大逃亡,你怎么能忘记。”他正了正一丝不苟的鸭舌帽,银色笛子在指尖跳着完美的体操。

佟冬木木地盯着这诡异的一幕。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那些曾经的和睦相处根本是谁强硬植入她大脑的记忆。此起彼伏的话语声嗡嗡嗡嗡,一句响亮的喝斥冲了出来:“他是被人贩子拐跑的!”

一阵凛寒爬上佟冬的脊背,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清,清洛你是人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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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目光忽然冷了下来。

清洛叹口气,一屁股坐在浑浊的泥水里。他撑着下巴认真地与佟冬对视着:“这要从哪里说起呢?”为难的口吻,嘴角弯起。

“按人的时间来算,有七八年了吧……哦,我得先说说我师傅,就是将我拉到他们那边的老不死。他带我走的那会儿老不乐意了,说自己明明看到的是个小姑娘,哭泣的样子像小猫,好适合当小宠。哪知道一个打盹的功夫,就看见灰色的高墙下,两个大人捆住了一个小男生。”

清洛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哭泣的猫咪不见了,只有带走张牙舞爪的小猫了。那辆车也倒霉,开得太快,直接冲下了悬崖。师傅赶到的时候,还以为可以多养几只小宠,结果呢……”他指指自己,“就我一个还活着。”

深夜的地面开始舒卷起雾气,像个甩不掉的噩梦。

清洛望望天空,摇摇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加快步伐。”他向前伸出手臂,一下子拽住佟冬。

佟冬盯着扣住自己的苍白五指。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发现故事里的猫咪不是自己还会是谁。佟冬触电般打开那只手:“别碰我!”她用力向树干靠一靠,就像那里会开个门让自己进去,“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清洛歪了歪头,猫脸闪过一丝空白。他再度伸出手去,佟冬猛然抓起那只胳膊,一口狠狠地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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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呀——”

一声惨叫打乱雨水哗啦的节奏。

依稀的警笛声正渐渐靠近,退到卡车旁的清洛痛苦地甩了甩有牙印的胳膊,怒气冲冲地指着佟冬:“你怎么这么野蛮!我好心带你离开啊,你恩将仇报!还是小孩子好嘛……老不死的说得对,把你变成小宠果然是我在做梦!”他痛苦地抱着头,“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啊,我难得对谁花这么多心思!”

佟冬根本没有听见他的烦恼。她用手一下下拍打着胸口,一如许久前无数个独自入睡的夜晚:“不怕,不怕……不会过来,不会过来……”

她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到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很久。沉重的脚步声落到了朝天的车底,带出一段空灵的笛音。比她第一次听闻时更加纯粹,更加惑人,像谁触碰到了灵魂,叫她渐渐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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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孩子的消失是永远也停止不了的。”

09

佟冬醒来时,入目一片雪白。佟秋双目赤红地站在床尾,嗓音烟熏过的低哑:“爸妈晚上就回来了,你好好休息。”

佟冬翻个身,窗外的枝桠蹿上一朵嫩绿,黑猫打着哈欠走钢丝,轻轻一跃跳出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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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二十一岁的佟冬刚面试完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便打的火急火燎地赶往幼儿园。侄女七七今年三岁,长得像爸爸佟秋,但那双眼睛,佟冬私下里认为还是像她这个当小姨的。

佟冬很疼七七,大学四年,即使课业再忙也会抽空回来看七七。

挨了一顿批后,她顺着保育员指向的地方来到了教学楼旁边的游乐场。

远远地传来一阵缭绕的笛音,像古老的童谣。虚幻的对话落到耳畔:“我们能到好多好多地方哦,还有好多小猫咪跟你玩,他们可比这些坏孩子温顺得多。”

“七七跟猫仙人走!”

莫名恐慌袭上心头,佟冬高声喊道:“七七!”

一阵浓雾随风潜入,裹紧树下两人,下一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阵浓雾里,分明睁着一双狡黠的猫眼。青绿的火光跃动其中,几分邪气若隐若现。

那双眼,好似很久前也捉过自己。心跳骤停,佟冬愕然地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