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为面包与美酒高歌,因为只有山巅之下的人们,才能享受到河流的恩惠。我们必须感恩河水之母,但亦不能忘却小麦的历史。——浮士德教义

进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望不到尽头的长廊上。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似乎无法驱散长廊深处的黑暗,那里仿佛有黑雾笼罩,根本无法看清。

当然那只是人类的视野限制而已。

朝着深处走去,可以看到走廊的两侧墙上,挂着违和感极强的冷色色调的装饰,走廊两旁的展示柜上,摆放着梅利菲神像。那些神像看起来姿容各异,栩栩如生。

说是洗礼,其实更像是一场祭祀啊。

我凑近其中一个神像——神像的嘴角微微弯起,鬓发微垂,姿态如水一般轻柔,眉眼之中透露出祥和与慈爱。难以想象这是一座神像,因为它即便作为一件工艺品,也是顶级的。

“嚯,安东尼,你对那个东西感兴趣吗?”

“是的。”

“作为装饰物来说这些神像并不适合,但这毕竟是宗教仪式,还请谅解。”

巴勒萨先生解释道。

“您过谦了,我认为这些神像的做工非常精致的,像这样的神像恐怕在神庙中都难得一见。”

“承蒙夸奖。”

“话说回来,”教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这尊怒神像曾经在宴会上有人想出高价购买。”

“啊——那是位令人不怎么愉快的客人,他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不懂规矩,所幸的是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巴勒萨先生在我的前面慢慢地走着,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不过这句话给予了我警示。

一定不能触碰这里的规矩,我如此告诫自己。

不过听着它们的谈话,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等等,这里放的是怒神像?

我回头向着那尊神像仔细地观察了一会,然而不管我怎么看,都只能从神像的脸上看到一抹浅浅的微笑。

如此注重礼节的巴勒萨先生不太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么......会是口误吗?

供神之所应报以谦卑之姿。

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道目光,我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然而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再往前走,从长廊中可以看到宅邸中还有一个内庭,一棵长着蓝色树叶的奇树尤为显眼,除去那棵树外,树下那由花与藤蔓编织而成的秋千也同样使我感到疑惑。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巴勒萨先生转过身来为我介绍道。

“——梅尔,它叫梅尔,与伟大的梅利菲同名,它的树叶之中充盈着水之精灵。它的树干能够经受洪水的冲击。是水之神树。”

他走到窗边,将手放在窗户上,轻轻地抚过,像是要隔着窗户抚摸那棵树一般。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再显得那么轻松从容。

“二十年前它还是一棵树苗。”

“二十年?真是神奇。那么它是否还可以继续成长?”我惊奇地问道。

“不会的,据我所知,这种树只能长到它现在的程度,之后就很难再有变化了,它们会保持着这种高度,直到死亡之时。”

“就和您一样。”

这句话抑制不住地从我的口中蹦了出来,我有些害怕,这副不受控制的躯体说出的话,感觉并没有那么靠谱。

“噢,没错。”巴勒萨先生转过身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他友善的向我微笑。“就是这样,我喜欢您大胆的形容。”

“我记得这里同时也是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地点,没错吧,巴勒萨。”教授说道。

“是的,没错。我很高兴你能将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记得那么清楚。巴勒萨先生彷佛被勾起了回忆一般地感叹着。不过还是让我们先享受午餐吧,现在不是聊工作的时候。”

我们继续朝着长廊深处走去。

过了一会,我看到了大厅的门口,虽然长廊依然看不到尽头,但已经没必要再走了。

那从几乎要溢出宅邸内部的光,在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折射下,增添了辉煌与豪华的色彩,整个大厅亮的有些晃眼,我是说,大厅都四面安装着整面的玻璃,虽然是单向玻璃,但也让灯光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那些黄金与玻璃制品,还有光滑的大理石,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和皇族的宴会厅比也毫不逊色。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摆放在大厅两侧,散发着银色光泽的哥特式盔甲。这些盔甲执剑而立,看起来颇有威压感。不过奇怪的是,按它们身上的漆色与样式来看,左右两边的盔甲似乎并不出自同一个国家。

但是这里看起来和宅邸外表的风格大相径庭,总感觉显得有些突兀,而且作为吃饭的地方来说,这里并不合适。

不过很快巴勒萨先生就解开了我的疑惑。

“两位感觉如何?”

正当我还在欣赏这个大厅时,巴勒萨先生突然发问,这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即便如此,我还是下意识地回答:“这宴会厅如此的豪华,正如巴勒萨家族的辉光一般耀眼,这里的气息让我迷醉,这些工艺品的花纹令我折服。”

如此流畅,一气呵成。甚至让我感到有些不适。

听了我那一番恭维的话之后,巴勒萨先生微微一笑。

“你说的没错,这些都出自博洛尼家族之手,是他们花费了整整五年才建成的心血之作,是如同巨人建造穹顶一样的壮举——顺带一提,博洛尼家族的基姆大师也会参加这次的宴会,到时还请不要吝啬您的赞美之词。”

“那是必然,先生。而且我相信宴会上,一定会出现一片由赞美之声汇聚而成的海洋。”

我模仿着巴勒萨先生的奇妙形容词补充道。

“没错,汇聚成海洋!咀嚼着这个词,巴勒萨先生颔首。安东尼先生,您相当有品位,说实话,我很喜欢你。”

接着,他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好吧,即便繁杂的辞藻让我感到有些心累,但效果很显著。

接着我们在餐桌入座,巴勒萨先生和教授分别坐在左右两侧,只剩下了中间的位置,于是我自然而然地在中间做了下来。

无论是坐垫的柔软程度还是椅子的人体工学构造都无可挑剔,但我却感觉有些不适应。

我抬起头,正对着的玻璃窗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感到有些疑惑的同时,也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这里是主位。

“巴勒萨先生,非常抱歉,这里不是我应该坐的地方。我慌忙地起身,低着头让出了座位。”

而巴勒萨先生则静静地看着我,目光闪烁。随后,他叹了口气。

“安东尼先生,我想应该是老帕尼没有跟你解释清楚。” 巴勒萨先生不紧不慢地摇响了餐铃,“每个受洗者在洗礼的期间都可以是这里的主人,就像梅利菲大人的恩赐必定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一样,这正是你的位置,这是毋庸置疑的。您尽可放心。”

在场的人中,没有接受过洗礼仪式的的确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对这条规矩并没有印象,看来这模糊的记忆终究还是出了岔子。

面对空旷的大厅,我感到无所适从。

过了一会,推着餐车的仆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为我们呈上装着食物的银盘后,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消失在视野中。

“这里暂时还没有发出令人愉快的交谈声的客人,不过到了晚上你们就能感受到这里的美妙了。”

“噢,是的,我非常期待。”我意识自己的回答有些敷衍,不过我惊讶的发现这算是我第一按照自己的本意说话。

“别这么拘谨,安东尼。对于给予了我们这份美妙的巴勒萨家族来说,这可是很失礼的。想想看!”

这明显的敷衍显然逃不过教授的眼睛,他语气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能够品尝巴勒萨家珍藏的佳酿,并且享用到这座大陆上最顶级的美味,还有最最重要的烈焰舞会——”

看着毫无反应的我,教授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大腿。

“抱歉,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明。”

“让我来说明吧,老帕尼,你那掉链子的语言魔法能把天鹅变成鸭子,甚至恨不得一点不剩的把安东尼的热情之火浇灭。”

巴勒萨先生鄙夷地望了教授一眼,随即向我解释道:“所谓的烈焰舞会,其实是一场社交游戏,这场游戏的胜利者将会得到洗礼期间更多的话语权。而这话语权能够做到的事,全凭个人本事。”

“不过我相信对于作为真正的客人的你们来说,这场游戏的胜负无关紧要,您能做的,就和老帕尼说的一样,享受这场舞会。”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教授会这么兴奋?我感到有些疑惑。”

“这个嘛......”

“不方便绅士说的话,就由我来补充吧。所谓'烈焰’,其实也是'猎艳’的意思,而在这里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

巴勒萨先生轻轻地咳嗽,这让教授的话稍微顿了顿。

“那就是如果你能在宴会上成功邀请心仪的女士跳一支舞,那么你就能让这位女士为你做一件事情——当然,虽然这个事情的定义没有界限,但能参加宴会的客人都不会蠢到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不仅如此,这同时也是影响这场游戏胜负重要项目。”

“而在此之上,”巴勒萨先生转过头来,带着诙谐的笑容望着我,“如果您能够在宴会上成功邀请到一位美丽的女士,那么我就给您进入我的藏书室的机会。”

藏书室?听到这个词,我的眼睛一亮,内心彷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我似乎渴望着进入巴勒萨先生的“藏书室”,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我“此行的目标。

不过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只会说奉承话,迷茫的普通人,甚至是一个连笑话都不会说的普通人。对于社交这方面,我只能祈祷自己的潜意识靠谱一点了。

于是我苦笑着说道:“您这是把我当成赫拉克勒斯了吗。 ”

“自信点,安东尼,像我这样的老骨头都能狩猎,你这样的年轻猎人又怎么会差。”教授爽朗地笑着。

狩猎?我恐怕连枪都端不起来。

“噢,差点忘了,要是我们再不享用这些食物,他们就要归斯卡蒂了。”

巴勒萨先生提醒道。

于是我们开始用餐,我刚拿起刀叉,却又不自觉地放下了。

按照浮士德教的规定,作为教徒的我此时要进行餐前祈祷,对赐予了食物的大自然表达感谢。我的记忆如此对我说。

然而没等我做出祈祷的姿势,一只手就拉住了我。

“安东尼,你在干嘛!”教授一副惊慌的样子,他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你忘了吗,不能这样做!”

是这样吗?我连忙将手放下。然后装作很自然的低下头拿起餐具。确保巴勒萨先生的呵斥声没有传来后,做贼心虚似的偷偷瞄了一眼左边。

只见巴勒萨先生正带着愉悦的表情用餐。

不知为何,我对于违反规矩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不过好在巴勒萨先生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

我暗暗松了口气。

“我”似乎对这座庄园一无所知,就连赴宴前的准备也没有——或者说,只是忘记了?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刚好望向巴勒萨先生的位置。

他将一块牛肉送入口中,腮帮微动,然后拈起酒杯,轻轻地抿一口——但无论是褐色的汁水还是砖红色的酒液,都没能在他的嘴角上留下痕迹。

“啊——今天的午餐是感觉比平常更加美味,虽然客人们的到来是令人欣喜的佐料,但我们更应当感谢这些心甘情愿为我们提供营养的动物,就像羔羊跪乳一样——不是吗?”

他像是不经意间地感叹了一下,

“原谅我违反了餐桌礼仪,但你们的到来让我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真的。”

我突然感到喉咙发干。疯狂地分泌着的唾液让我没有闲暇将餐叉上的食物送入口中。

......

这么说着。巴勒萨先生突然望向了我,那蔚蓝色的眼睛中放射出令人窒息的光芒。他仿佛在打量着我,随后眯着眼睛看向我的脸。

“安东尼——”

我突然没有来由地感到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