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师,您终于来了。校长和一位贵宾已经等你很久了。”

秘书看到我从电梯里出来,赶忙给我接风洗尘,置办随身物品。

“抱歉,路上花了太多时间。”

行政楼和职工宿舍的距离很远,就算骑着自行车我也花了十五分钟才到。

行政楼的员工基本不涉及教学工作,因此在设计上,会远离教职工宿舍和校舍。

“你刚刚说贵客?并不是校长本人想要见我。”

“是的,准确来说,来那位客人想要见你。我先去准备一些文书工作还有,额……咖啡,你先进去落座吧。”

秘书瞥了眼门口两边负责安保的军队术士,没有在说话,把我引进门口。

“稍等,请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的身份信息。你,就去忙。”

术士一把把我拦截。他们戴着厚重的环境面具,发出非常低沉的呼吸声,我第一时间都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是人类。

我把身份证交给他们检查,秘书则沉默地离开,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

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需要近卫军的重装术士前来保护。我心里头的问题,在门打开后就得到了解答。

“哥哥,好久不见了。”

我刚进门,都还没反应过来,右侧的视野死角里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抓住了我的袖口。

我诧异地向右边看去,那熟悉的银白色的头发让我猛然间心头一紧,心跳当时都慢了一拍。

“费莲娜……?”

费莲娜•西佐斯,西佐斯家族的“独生女”,在她身上的光鲜标签,我根本数不过来。

我不确定她还记不记得那晚的事情。她当时应该是全程处于昏迷的状态,如果她知道,为什么不举报并通缉我,把我留到现在。

我现在必须精中精力,别让过多的不必要情绪害死自己。

“是我。”

她的笑容非常耀眼,似乎是为这次的重逢感到高兴。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比以前相比个子高了不少,身材也颇有韵味。

费莲娜穿着厚重的神职人员的衣服,不过依旧没能掩盖她胸和腰的优美曲线。她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宛如清澈的潭水,明明可以一眼望到头,可望泉人却难量其深浅。

“我记得,你不信教。”

我挤了半天,才说出了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身衣服是为了躲避耳目用的。戴上兜帽和面罩,其他人就认不出来了。”

她边说着,边向我演示。

我第一次和她相见,是在六年前,我的18岁生日。父母把她当作生日礼物交给我,说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这个礼物意味着什么——父母的最后通碟。

“呵呵,兄妹相逢还真是感人呐,都坐下谈吧。”

坐在桌子上的校长看到这一幕,不禁欣慰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惴惴不安,那晚的事情如同梦魇般盘踞在我的心头,根本没能散去。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来面对我的妹妹。

我和校长坐在一边,而费莲娜坐在我的对面。我不敢看她的脸,目光只能在她附近摇摆。

“校长先生,我今天来,是希望我哥哥可以和我回家。”

费莲娜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来意。校长和我听到她的话,心里头都猛得一紧。

我和校长不禁彼此对视一眼。

“哦哦哦。那没问题。但我得考虑我手底下老师的意见。”

校长皮笑肉不笑,假装爽快地答应了,把目光朝向了我。费莲娜也满怀期待地等待我的答复。

我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毕竟那个房子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已经被家族除名了,这你是知道的吧。目前西佐斯家族可没有除了名还能回去的先例。”

如果是那个家族,我绝对不会想回去。他们的狼性文化早就把我逼疯,回去我宁可找棵树上吊。

“不是的,哥哥。不是那个家。”

费莲娜此时一脸愧疚地解释道,她几乎马上做出了反应,就好像知道我要那么回绝。

“我说的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她的这句话犹如一把尖刀直直地插进我的心窝。

费莲娜想和我一起构建一个新的家庭,没有那对烦人的夫妇。这是多有吸引力的提案。但我内心非常清楚一点:我不配。

我被这个提案深深吸引,想让彼此的生活回归正轨,但是我的良心却告诉我,自己决不能接受这个提议。

“我知道我的存在给哥哥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也知道当时你对我持有怎样的看法。但这都不重要了。”

她知道。

我可是一直以为她是个完全不把我当回事的孩子。她走进家门起,到我被驱逐,我们两人就没有说过话。

“我们可以重新了解彼此,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一样一起生活。”

她说的,全是我想听到的话。希望两人可以重归于好,再次一起当个家人,不必再过着举目无亲的生活。

“我在落基山脉的山腰那,有个我自己的研究所。我在那造了一座宅邸,风景秀丽,空气清新,附近有茂密的树林以及清澈透亮的湖泊,可以在那里打猎,钓鱼。”

“……”

真是美好的生活,不是吗。这不就是我以前还是纨绔子弟的时候,天天想着要去做的事情吗。

“但那里还只是房子,不是家。哥哥,你可以放弃现在的工作,回到我身边来吗?我们可以修复过往那些破碎的关系,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听到这个词汇,冒出了一身冷汗。它是多么得有诱惑力,就好像我过去对费莲娜所做的一切,都能因为这句话而一笔勾销。

我可以忘记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是的,费莲娜她不记得那件事了,那我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哥哥,我们回去吧。签下离职书,我们一起回家,你也别担心工作,我会养你的。”

她对我露出了真挚的笑容,着实温暖了我的心。

费莲娜的话语如同天使般温柔,给我内心干涸的土地洒下甘霖。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边放了一张离职同意书,还有一支笔。

“老师,你怎么看。”

“我……”

我拿起笔,端起那张离职同意书。

签下它,我就能重新开始。

签下它,我就能逃离梦魇。

签下它,我内心的负担将烟消云散。

签下它,签下它,签下它!

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我。而那个声音正是我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发出来的。

你难道不想重新和家人在一起,过上你以前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

你难道想拒绝她的提议,明明费莲娜她都已经那么真诚地恳求你了?

你难道不想摆脱那个一直在纠缠你的噩梦吗?你只要和她走,困扰你的问题,就能烟消云散了。

我不确定是否该听从那个声音,但是我能很确信,它确实就是我的心声。

“哥哥?你,难道还讨厌我吗。”

费莲娜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哭腔。她示弱的语气足以让任何男人放下防备。

我真的应该拒绝她吗?

思考再三,我咬了咬牙。

“……不是的。”

我不讨厌费莲娜,她就应该获得成功。这本来就是她应该获得的地位。而我以前一直嫉妒她的才能,做下了无可挽回的错事。

我不会再重蹈覆辙,这也是我做教师的原因。

“我想明白了。”

迷茫,困惑,压抑的内心,找到了答案。我忘记了选择这条路的初心,就是为了不让我重新走上这条扭曲的道路。

我答应过“乌龟”,要找到真相,以及我所要坚持的道路,前提就是得不畏万难。

“哥哥,那……”

“抱歉费莲娜,我拒绝。”

我把那张离职书放到一边。

费莲娜看到我的决定,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哥哥?”

“自从我那晚,夹着尾巴逃离那个家的时候,我就已经没资格做你的家人了。”

我流浪得那天起,自责与愧疚一直在折磨我。我宛如行尸走肉,游荡在街道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也记不清是哪天,我路过一个私塾学堂,看到一个年迈的先生再给那些字都认不全调皮放牛娃认字时,我突然认识到了。

“我不能让自己丑陋而又冲动的情绪毁掉自己,也不能就这样抛弃自己的学生。与此同时,我也要让那些也有可能走上我这条路的人看清这点,才当的教师。”

就算我和费莲娜回去又能怎样。这依旧改变不了我当时侵犯了她的事实,她天真的笑容只会让我更加煎熬。

我把空白协议书交给校长,把手中的笔放回笔筒里。校长拍了拍我的肩,欣慰地笑着。

正确地教导年轻一代,是我自己选择的赎罪方法。

“……说什么漂亮话。”

费莲娜听到我的答复后,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所以,哥哥,你真的不想和我回去了吗?”

她看起来非常落寞,就像一只雏鸟般惹人怜爱,需要其他人的陪伴。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答应。

“是的,对不起。”

“这样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费莲娜低下头说这句话时,有一种怒意。

“那我改变计划吧!”

费莲娜在短暂地沉默后,突然抬起头,再次露出了她的灿烂笑容。

“我决定入学。”

这简单的五个字把我和校长都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开始舒适的毛绒坐垫,在那一瞬间变成了针毡。

“费……费莲娜女士,办理你的入学手续……可是非常复杂的。我……我至少需要中央各个部门的审批。”

校长这个可怜老头被吓得这下连话都讲不清了。

费莲娜是国家的重点人才,想要接纳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入学,绝对是麻烦大于收益。

“你明明是首席研究员了,就算你没拿到文凭,也没有关系吧……”

我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我可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妹妹会做出这个决定。她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牺牲自己的前途。

“我会和中央沟通的,这点请放心。我入学,只是非常好奇一点而已。”

妹妹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它太过于标准,以至于里面可以蕴含各种情绪。

我那时还不能理解费莲娜的这个笑容往往意味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比家人之间的纽带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