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亮起了荧幕，靠在沙发上的魏来搁下看着的书，锁眉一望。
这并非是个特别的景象，那台机龄四年的电脑，可能只是又一次的感应失灵，自发性的脱离休眠状态而已。
魏来没搁上心，思绪就又要回到书页上，但此际，她无意间瞥到手表上的时间。
十一点多了，又是一个夏凝儿晚归的日子。
虽然身为夏凝儿的经纪人，但魏来的手下不只夏凝儿一个艺人，也为了避嫌，于是夏凝儿的事情，她多半交给刚进经纪部的冯席修处理。
冯席修前几天不小心说溜嘴，跟她说出柜了，对象还是同属顶牛集团的员工，听说任职于周刊部，是个年资刚满两年的责任编辑，叫做萧翊潇。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都叫他笑一笑，不过他听到就不开心，觉得我在嘲讽他。”冯席修搔搔头说，俊秀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我也是因为他，才会来顶牛应征的…”
萧翊潇…，好像就是单雪淇吃饭时常常忿忿不平跟她提起的那个名字，好巧。
魏来心想，淡淡一笑。
发了封信息给冯席修问夏凝儿今天工作结束的时间，魏来顺便把手机里新进的短信都回了，打短信花了她一点时间，只因刚刚上市的智能手机，她用起来还有点不习惯。
冯席修最近也换了手机，很快的回复她，夏凝儿再过半个小时收工。
那好。
魏来站起身来，从冰箱里拿了低脂牛奶跟荞麦面，旋开瓦斯炉，简单地把牛奶热了，搁入荞麦面，加了点冰糖。
因为工作需求而必须维持身材，夏凝儿平日里吃得少，这种程度的宵夜，是她吃起来比较轻松的。
把热腾腾的食物搁入碗中，洗了手擦干，魏来本要坐下来，但不知怎地，她的视线像被某种直觉给勾住了，视线不自觉的停滞在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看一看吧。
她想。
那是一种直觉、一种念想，一种天天发生在生活里，正常不过的念头。
简单到，她不曾想过要阻止自己。
她一如以往的键入密码，密码打完，却不知道，打完这密码，便让上了锁的潘朵拉盒子获得了自由，于是赤裸的真相便开诚布公揭露在她面前。
她先是注意到桌面显示的那封电子邮件标示，署名人是素来与她交好的一名记者，于是她点开了。
跟着，她看到了那些照片。
猝不及防。
令人痛苦的真相总是丑恶的，但让人分不清的，是丑恶的到底是真相本身，还是与真相有关的人跟情感。
无疑的，那一张张照片里的主角，是与她再亲密不过的一个人，只是这些照片，并非纪录日常、也非摄影生活，照片里的人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谈笑风生、没有、都没有…
只是一笔交易。
床笫之间、女明星们，闻之色变的一笔交易。
那个刹那，魏来懵了，平日里的理智刹那被掠走，时间静止了，徒剩回忆独自运转，不住在她的思绪里绕，像头进了迷宫逃不出的羊。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电梯里碰到佟湛，佟湛问起她的话。
“你手下的那个女艺人…，夏凝儿？她最近发展的很快？有几个金主注意到她的表现，最近跟我联络，指名要投资她拍电影。 ”
“嗯，凝儿很努力。”
“我知道，她前几天来找过我。”
“…是工作安排上有什么状况吗？”魏来不解。
电梯门开了。
佟湛淡淡一笑，轻拍她的肩，“魏来，我一向很看好你，我希望，你的眼光不要背负我的期望，要尽你所能的放远一点。”
“放远一点…？”魏来喃喃。
她倏地扬手，整台电脑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屏幕再度漆黑、无声，空气里充斥着悄然无声的寂静，像宣告了某种死亡。
这就是所谓的放远一点吗？
一直都是这样的，魏来不常动怒、不常失控，但这次不同，她冷冷地看着那台被摔在地上的电脑，知道，这次那漆黑的屏幕再也不会亮了。
她等着夏凝儿回来。
坏了的电脑，再显不出那些照片的丑恶，而没有那些照片，开门回来的夏凝儿是那么的简单，就像这些年的年年岁岁里，枕在她身旁的那个女子。
“我饿了。”没有注意到魏来异样的神情、没有注意到那台摔坏的电脑，夏凝儿一进门便踩着软拖进了饭厅，她捧起那碗甜汤。
吃了一口，夏凝儿眯起眼，唇瓣的笑意也像洒上了糖，甜甜的，像广告里的女明星。
一个，魏来好像再也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答应？”魏来开口，短短的一句话，但她只能说这一句话，要再多说，她已无法言语。
夏凝儿愣愣地望着她，短短的那一刹那。
魏来却希望时间可以停在那一刹那，因为那一刹那，已经足以让她相信夏凝儿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误会，照片是合成的，什么事都没发生，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预防有心人士把照片散布出去…
只可惜，梦，是假的，人生，是真的。
“因为你不会答应。”夏凝儿搁下了那碗甜汤，白瓷碗被搁下时轻脆一声，是充斥在这屋子里，最简单的一个声音，“但我需要机会。”
“机会…”魏来喃喃，反复咀嚼着这个名词，困惑却肆无忌惮地在她口里蔓延。
什么是机会？她不懂了。
“只是睡一夜而已，获得成功的方式有很多种，魏来，我其实只是选了你不喜欢的一种。”夏凝儿淡淡一应，挨在魏来身旁坐下了，她握住魏来的手，怯生生的问，“你因为这样，就看不起我？不爱我了吗？”
魏来拧眉，她知道夏凝儿习惯用这种话语，包装在乎的事情，习惯用这种方式，掩盖问题的本身。
平常的日子里，魏来可以放任不管，顺势给夏凝儿想要的答案，但眼下的状况，魏来却是办不到。
“你当初想当演员的原因，你记得吗？”魏来问她，淡淡一声。
“因为…”夏凝儿看着她，后头的话塞住了，魏来的话听起来不轻不重，却是一鞭，细想时，已不由分说的往夏凝儿心口上抽。
夏凝儿深吸口气，轻轻地岔开了话题，“…带我认识佟湛的是你，他是什么样的人，魏来，你比我清楚。”
魏来抿唇，她确实清楚佟湛的为人，也知道，对佟湛来说，对于一个想要成功的人，提供多种选择的方式，才是一个殷实商人的基本原则。
但魏来没想到夏凝儿会跟他单独联络，更没想到夏凝儿会略过她直接答应了这笔交易。
魏来望着夏凝儿，她困惑了，她已经不确定，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什么事情都会跟她说的单纯女孩，变成了眼前这个与她充满距离的陌生女子。
她一定做错了什么事，事情才会发展至此。
那个刹那，魏来不免想。
“…是佟湛告诉你的吗？”在那阵沉默里，夏凝儿轻轻开口。
魏来淡望她眼，一度想告诉夏凝儿现实，想告诉她，那些她与知名富商一夜情的偷拍照片，已经流到了媒体的手里。
想告诉夏凝儿，告诉她，她好不容易获得的成功，即将在媒体们的八卦轰炸跟众人的议论纷纷里分崩离析。
以后，不论她走到哪里，每个人想起她时，只要键入几个字，这些似是而非、加油添醋的历史，就会被八卦的人们贪婪的以他们的恶意再理解一遍。
“不…”魏来正想说，思绪却乱烘烘的，那些残忍的现实，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或许，今天晚上，她跟她之间都不适合再说的更多了。
她只得摇摇头，开口，“…你吃过宵夜，去睡吧。”
夏凝儿犹豫了下，但无论如何，她是信任魏来的，虽然她的目光一度落在地上那台被摔坏的电脑上，但夏凝儿终究没有问起，而是顺从的站起身来，进了浴室卸妆。
魏来听着浴室里的哗啦水声，神智清醒了些，她揉揉脸，拨了通电话给传邮件给她的记者，希望可以约她当面谈谈，但不幸的，那记者没有接。
魏来无奈，只得先传了短信，告诉对方她的意思。
她本以为一切都会到此为止，对方是她熟识的人，跟她有不错的交情，她跟她之间会仰仗过往交情再谈一笔交易，然后这件事情就可以无声无息的被掩饰过去。
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那时终究是太年轻了。
隔天早上，所有顶牛经纪部的经纪人都收到了同一份照片，而发这份照片给他们的人，则分别来自各间不同的报刊杂志。
那个时候，魏来才知道，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她发现的当下，她试图打给夏凝儿，但夏凝儿没有接，是刻意的，因为几秒钟后，她传了一封短信给魏来。
“为什么要让我没有心理准备？”
魏来看着那短信文字，僵住了。
于是她做了她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她搭了电梯，直达佟湛的办公室。
佟湛见着她的时候是平静的，很显然，他并没有被排除在被发送的名单之外。
“需要找出源头谈一个价码。”佟湛淡声说，发挥他殷实的个性，拿起桌上搁着的计算机，轻轻地敲了几个数字，反复几次，“你觉得，什么样的数字，最符合夏凝儿在我们公司的价值？”
魏来低眉沉默，她不自觉的咬紧唇，于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唇已被她咬到泛白，是直到那淡淡的血腥味漾进口里，魏来才意识到了现实。
“你必须要客观告诉我，魏来，这跟你和夏凝儿的交情无关，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佟湛抬眸，冷眼一望，已望穿了魏来的心思，“就算你想保护你手下的艺人，连这点客观都做不到，也是没办法的？”
魏来抿唇，现实的重量沉甸甸的往她的原则上压，但她却没有办法逃，她只能站在那儿，对着佟湛毫无感情的眼，明白在这人的眼里她将再也不能是自己。
想着，魏来沉声开口，“我会调出夏凝儿的经纪约和已跟厂商签订的合约，评估一个客观数字，再回报。”
“嗯。”佟湛应了声，似乎满意了，但魏来转身离开时，他却叫住了她，“周刊部的总经理李谨，你认识吗？”
魏来听着，就着脑海里去周刊部找单雪淇时的那些零碎的印象，和夏凝儿提及他时说过的话…
李谨和夏凝儿是很好的朋友，似乎是她的大学学长的样子。
魏来记得。
“看过。”魏来开口，没转过身。
“去找他…，他会把所有消息都压下来。”佟湛低声说，这个决定，仿佛才是他在跟魏来的讨论里考虑最久的提议，魏来察觉到了，却不明白原因。
她正想，佟湛又补上一句，“如果他不答应，就跟他说，是我要他这么做的。” 魏来允诺了，她拉开那扇董事长办公室的门，门打开时，外头的空气袭上她的鼻尖，那空气很冷，不知道是空调出了问题，还是她已经无法感受到这世界的一点热度。
她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她身边那曾经简单的人事物，将再也不一样了。
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
现在。
杨瀚看到新闻的时候，是在离开拍摄现场返家的保姆车上，一看到新闻，他的思绪就像被人给切断，他征征然地盯着手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像说好了似的，驾驶座上宋为凯的手机开始不断的响。
“为凯…，你为什么！”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杨瀚已经失了神，他不假思索的便往宋为凯身上扑。
“杨瀚、你！我在开车！”宋为凯惊呼。
叭──
被杨瀚猛地一扑，宋为凯手里的方向盘失了准，对向的小轿车差点就要撞上，在刺耳的喇叭声中，他连忙转正方向盘。
“你冷静点！你到底吃错什么药！”有惊无险的驶回车道上，宋为凯怒叱一声。
杨瀚喘着气，不说话。
在杨瀚的沉默里，宋为凯以为杨瀚消停了。
但他想错了。
因为，下一秒，杨瀚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