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并不是一个好睡的人,如果有人嗜酒成瘾,那她嗜的便是安眠药。

差别是,前者是可以选择,后者是不得不从。

但昨晚,魏来难得逃出了安眠药的钳制,她睡得很好,很多年都不曾这么好。

是为什么?

折好被子的魏来抿唇,她醒来时,房里已没有了鸥小妹,徒剩她一人。已收拾干净的房内,让昨晚的失序像被人施了魔法,找不出一点证据证明两人昨晚的亲近。

但这并不重要了。看着空荡荡的床铺,魏来提醒自己。

她最该收拾的,就是对鸥小妹的那一丝担心,那担心太多余,徒增日后分离时的负累。

她明明知道。

于是此际,换好衣服的魏来像把素日里的盔甲也换上了,她清冷的目光落在镜里的那人身上,穿衣镜里头站着的人一如以往,那精明跟干练的神色像是在她身上纹了身,只要她苏醒,便割舍不掉似的。

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魏来想起鸥小妹昨晚问她的问题。

确实,她曾经不是一个人住。

“你为什么总这么严肃,你应该去当个军人的。” 魏来的耳际旋上一丝柔腻,那女子的声音牵起魏来的记忆,魏来低眉,仿佛在镜子里、又或是在回忆里,见着了几年前的她与她。

那时,一切都还很单纯,没有伤害,只有爱,纯然如初春萌生的嫩芽。

“是吗?那我去了。”

“不,你不能去,你是我的。”

“…魏来,如果我没答应,你哪里都不能去。”

魏来仿佛听见女子说,也听见女子笑,那笑温柔,甜腻清晰的仿佛并非回忆。

魏来低眉,胸口袭上了一阵暖。那里,恰好,也承载着心伤,疼起来时,痛彻心扉。

她闭上眼,把穿衣镜合上了,见不着自己,似乎就不用见着那些徒扰、那些回忆。

她的目光在见着床头柜上那只事物时搁下了,那是鸥小妹的手机。

看来,鸥小妹走了,手机却忘了。

被遗忘的手机不甘寂寞,震动起来,像是呼唤着她。

魏来拧眉,她走近床沿,拾起了那手机,上头显示的名字映入眼帘。

蒋云翰。

魏来抿唇,她记下了这个名字。

萧翊潇今天下午打给了魏来,电话接起时,魏来扬眉,她就像个猎人,伺机已久,这会,才终于听见猎物跑过草丛,往陷阱里奔来的声音。

应该欣喜。

但身为猎人,魏来的喜怒是不外显的,这是她的专业,谁也不该知道她此刻的心绪,当然,萧翊潇最不该知道。

“我知道你还是对杨瀚那个案子很有兴趣。”电话接起,萧翊潇还没开口,魏来便先说了。

“杨瀚那个案子…”萧翊潇错愕。

他本来打算探探魏来的口风,怎么料得到魏高管一开口,就切中了他心中的要害?这或许就是他俩近乎同期进公司,地位却在几年间演变成上下级关系的主因?

萧翊潇不愿想,一想,他便郁闷。

他清清喉咙,“我不是想跟单雪淇争,我是想为这个案子的品质争。”

“来我办公室谈吧。”魏来淡声说,打断了萧翊潇试图搏取的名正言顺。

两个人心理都有底的事情,为什么还需要一起粉饰太平?这种事情,魏来没兴趣做,更别说陪着萧翊潇一起做。

萧翊潇摸摸鼻子,不自讨没趣,他挂上电话。

只是过了会,萧翊潇还没来,佟杰却先来了。

“Elsa在外头,说要找你。”说着,他神色尴尬,挨近魏来身边,就像个小李子,一眼的护主心切,“你做了什么,把一整个暴风雪给惹来了耶?外头好冷、好可怕。”

“你就爱看热闹。”魏来嗤了声。

“我这次没有喔,这次风暴看起来很大,我认真担心你。”佟杰捶胸几拳,玩闹惯的那双桃花眼显尽真诚。

“这倒不用。”魏来唇边泛起一丝冷。

“魏总经理。”

门敲响了,魏来还没应门,人已经踏了进来。

魏来抬眸,见着了那女人一眼的傲,那份傲气,她很熟悉,怕是比这公司里的任何人,都还要熟稔不过。

但这并非魏来所愿。

“我一向尊重魏经理的决策,因为我相信魏经理会对自己的决策负责…,只是,魏经理,我如此听话,为什么你放任其他人不听话?”

那踏入门内的女子,就连开口也是慑人的傲、螫人的刺,只是这无损于她深邃五官的美艳至极,更无损于她伫立盼顾时,如盛开花朵般的艳丽迷人。

坦白说,单雪淇如果愿意笑,怕是连一旁素来游戏人间的佟杰,都要掏心掏肺、都要忘了这女人发起飙来时的气势张狂。

“我放任了什么?”

魏来抬眉,她嚼碎单雪淇的话,再替单雪淇重复一次。

单雪淇嗤了声,不可置信。

“你居然装蒜?经纪部那边已经发了通知,杨瀚跟夏凝儿下礼拜要拍摄,还是我本来要拍的时间,我一问,居然就是敲给我们公司的周刊部。”

“这案子明明就是我们男人装谈下的。”单雪淇指着门外,像指着昨日开会的事实,“如果不是你放任萧翊潇,他怎么敢?”

单雪淇怒不可遏,多年掩盖了的疮疤像是找着了透光的空隙,一揭开,便龇牙裂嘴,“魏经理,我是不是早不该相信你,只因你根本做不到你口口声声说的公私分明?”

侍在魏来身旁的佟杰闻言,忍不住望向魏来一眼。

魏来的神色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如落在暴风眼里的小岛,惊滔骇浪都搁在外头的海上,更仿佛,对于眼前单雪淇的怒不可遏,魏来不是目标,只是个无关的局外人。

但魏来不应如此。佟杰想,那么多年来的传闻,不应是空穴来风。

门再度被敲响了。

魏来扬眉,她示意让佟杰开了门。

“本人来了,你想问的事情,还是让他回答你。”魏来说,她清冷的目光映入单雪淇的忿忿。

多年来,她俩一直是这般水火不容,如果单雪淇跟萧翊潇是明争,那单雪淇对魏来便是暗斗。

只是这斗,本该是两个人互争高下,但魏来却是只守不攻,然而纵使如此,两人多年来的宿怨却没有一丝缓解之意。

此际,听着魏来说,单雪淇瞪了她眼,嘴里的愠咽下了,她对魏来的恨、对她的不满,从来、也未曾让萧翊潇看过。

这是她们两人间才知道的事。

不知情的萧翊潇踏进门内,踏进了这假象的和平,刚刚的喧扰像是被这空气给吞蚀,又或者是不留痕迹的让一旁空调的风给吹散了。

“萧经理。”单雪淇微笑,嫣唇轻勾,却字字清晰,毫不掩饰里头的憎恶。

见着单雪淇,萧翊潇干笑了声,他早该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单经理,你也在这里。”

但没关系,萧翊潇在这公司里混了这么多个年头,他不傻,知道到哪儿都要带只替罪羊。

“你是…?”佟杰困惑,对着那跟在萧翊潇后头进门,有些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女子。

“鸥小妹,女孩Ask责任编辑,昨天刚到职。”

魏来抬眸,于是她的视线里,映进了昨晚枕着她肩头熟睡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也望着她,第一眼是诧异,跟着,却是神色复杂,不见笑意。

昨日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