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般的光景,就和千年之前如出一轍。

周圍向魈襲來的怪物,正是前兩日在幻境邊界的濃霧之中,魈和萬葉所遭遇的怪物,與那時不同的是,現在能夠清晰地辨別它們的形體,聽到它們的恐怖哀嚎。

顯而易見的——它們是人類……確切來說,至少它們曾經是人類。

怪物的姿態各異,但無論是男女老幼,都已經完全喪失了本來的理智,它們衣衫襤褸,臉上掛着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醜陋表情,肉體膨脹變形,具備着驚人的運動能力,以怪異驚悚的姿勢,一邊朝着魈發起捨身的猛攻,一邊發出攝人心魄的叫喊。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還可以發現一個駭人的事實——怪物的五官即便再怎麼扭曲變形,也能隱約分辨出,它們的面孔竟和村裡的村民如出一轍。

沒錯,這些宣洩着怨恨,滿溢殺氣的鬼怪,直到不久之前,還是和萬葉一同把酒言歡,一起沉浸在慶典氣氛中的善良人們。

假若魈沒有採摘靈藥將疫病根除,那麼村民們一定會被瘴氣同化,變身為同樣的鬼怪吧。

但對此,魈並沒有露出些許驚訝,也沒有任何的手下留情,無論怪物是形似老人還是孩童,都被長槍一視同仁地刺穿、擊碎。讓海灘一瞬間便化作了殘肢碎肉的地獄。

現在的魈,已經化身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夜叉,無論何等殘酷的景象,都無法讓其動容,也不能使其退縮。魈沉浸於戰鬥之中,機械性地斬殺敵人,直到將一切視野中的活物都摧毀、消滅。

『愚昧的夜叉……!悲哀的凶獸……!承認吧……這就是你的本性……!嗜飲鮮血……渴望殺戮……!你才是真正的怪物……!而這些……!都是在你槍下含恨而亡的怨靈……!』

海獸沒有發動攻擊,它就好似在觀察戰場一般,放任惡鬼們和魈之間的激戰,自己卻維持着最初的距離。罪魁禍首的魔神不知從哪裡發出尖細怪異的聲音,以此擾亂着魈的心神。

『叛徒……叛徒……!恩將仇報……!不可饒恕……!不可饒恕……!』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死我們……!好恨……!好恨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嗚哇哇——!放過我的孩子……!』

『好痛……嗚嗚嗚嗚……!媽媽……救救我……好害怕……媽媽……!』

『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好痛……!為何要受這般痛苦……!』

惡鬼們的嚎叫聲頓時變成了有意義的句子,它們那腐爛空洞的眼窩裡竟同時流出血淚,就像是對殺人兇手,對世間不公發出控訴。

“嘁……!”

激烈的嘶吼此起彼伏,起到了顯而易見的干擾作用,魈出槍的動作明顯變得比先前遲鈍。或許,是因為村人們幸福生活的笑臉,直到不久之前都還歷歷在目,與惡鬼們悲憤哀怨的面孔形成鮮明的對照,這份天堂地獄間的猛烈落差,讓眼前的光景變得更為觸目驚心。

『看到了嗎……!這世上……沒有你的容身之處……!到處都是……你積累的殺孽……你引發的悲劇……你創造的亡靈……!而你……卻沉浸在虛假的和平中……對這些熟視無睹……!你必須還債……!你應當贖罪……!』

魔神發出的聲討,與周圍的厲鬼嘶嚎交相呼應,刺耳的聲音在大氣中回蕩,從鼓膜滲進魈的腦海,讓他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周圍的一切都天旋地轉。

魈明白,這些話語只是來自魔神殘渣的謀略,為的只是讓自己的集中力潰散,假若自己露出破綻,海面上虎視眈眈的海獸便會毫不留情地發動致命一擊。

但即便如此,他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逐漸變得心亂如麻。只因為,魔神的話語每一段,皆在殘忍地挖開他心中的傷疤。

『滑稽……真是滑稽至極……!那些可憐的亡靈們……只要剝離他們怨恨的記憶……就忘記了被你殘殺的事實……!魈……與被自己親手刺穿的義妹重逢……舒適嗎……?快樂嗎……?哈哈哈哈哈……如果想起臨終的一幕……她是否會在擁抱你的時候……咬斷你的咽喉呢……?』

“給我住口——!”

魈向著海面的方向怒吼,並刺出一記破浪的風炮,幾條觸鬚被瞬間絞爛擊碎,激起衝天的浪花,四濺的海水和腥臭的血汁交織在一起,化作了渾濁的陣雨。

在儀典進行到中途的時候,魈便已經察覺到了幻境的真相——這裡所有的村民,都只是曾經被自己屠戮的亡魂。而那些讓他們染上惡疾的瘴氣,便是受害者們生前的怨念和仇恨。

魔神大概是以某種方法讀取了魈的記憶,以千年前的世界為藍本,創建了這片虛幻的空間。並將纏繞在魈身上的亡魂怨靈俘獲,使它們魂魄分離,用洗去記憶的善靈重現安寧祥和的村莊,又以對魈心懷仇恨的怨靈塑造了厲鬼的軍團。

『哈哈哈哈——!降魔大聖……!你的力量……竟淪落到這般地步了嗎……?還不夠……!還不夠……!吸收怨憤……!宣洩殺意……!身為勝者的你……理應背負着我們的怨念活下去……!殺戮……!破壞……!將虛偽的文明變成廢墟……!!』

海獸的觸鬚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重生,魔神的叫囂變得更加響亮,更加瘋狂。每一次,它的話音都截然不同,前後語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邏輯關係。

先是指責、再是嘲笑、而後又變成了慫恿挑撥。它們支離破碎,前後矛盾,雖然充斥着同樣的憤怒和癲狂,但彷彿每句話音的主人都各不相同。

事實上,或許正是如此。現在,與魈為敵的魔神殘渣,恐怕並不僅僅來自於某位單一的魔神,而是被封印於孤雲閣之下諸多魔神,此時此刻,他們的怨念之因為相同的目標而融合、聚集到了一起,為了——愚弄魈、折磨魈、傷害魈、殺死魈。

被精神攻擊的洶湧浪潮所吞沒,魈的槍技出現了破綻,動作失去了章法,他的攻擊開始無法將敵人一擊攪成碎片,以至於那些還剩下殘肢斷臂的厲鬼緊緊攀附到了他的身上,開始噬咬他的身體。

魈強忍痛楚,奮力掙脫,卻無奈已經失勢,鬼怪們聚攏的速度遠遠超出他殺敵的效率,很快幾乎全身都被覆蓋、拘束、變得無法動彈,只剩下肩膀以上還暴露在空氣之中。

不得不承認,魈在此時,已經喪失了平常應敵時的冷靜判斷,在村中逗留的幾天,與憐心相處的朝暮,讓他回憶起了太多千年之前的幸福往昔,而這一切卻都化作了自責和悔恨,最終成為了他施展力量的枷鎖。

不可否認的,周圍這些村民們化作的厲鬼,是被自己殘殺的無辜之人,他們原本只渴望着生存下去,竭盡全力尋求微不足道的幸福,卻因為魈的短慮無謀,最後落得慘死的下場,他們……確實有資格向兇手討回公道。

此時此刻,恐怕便是千年以來,對魈而言最為走投無路的絕境。他只感到疲憊,對自己一直以來為何而戰感到了迷惑,甚至產生了“以死贖罪,就此解脫”的念頭。

而接下去的一幕,成為了將魈那已殘破不堪的心靈堤壩給擠垮的,最後的水滴。

當魈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氣力,海獸的本體終於探出的海面。它完全不像是正常的生物,身體只是一坨東拼西湊的混沌肉團。在那肉團的頂端,突然打開了一個缺口,並從肉縫中鑽出了酷似人形的影子,迎着魈的方向靠近了過來。

『哥哥……可憐的哥哥……忘記一切吧……和“憐心”永遠在一起……什麼都不要去想……哪怕整個世界都在拒絕哥哥……“憐心”也會一直愛着哥哥……守護你……所以……讓我們融為一體……讓我們永世長存……將哥哥的心……永遠交給“憐心”……好嗎……?將那渺小的村落蕩平……將那卑微的冒牌貨殺死……只有我……才是屬於哥哥的“憐心”……』

那是一位少女的身影,她的面容與成年後的“憐心”如出一轍,胸口留着一個被槍戟刺穿的,觸目驚心的血坑。她湊到魈的跟前,用雙手托起魈的面頰,臉上掛着溺愛的神情,用甜蜜幽美的嗓音,在魈的耳邊發出煽情的輕語。

“啊……”

在這彷彿能讓靈魂都融化的誘惑之中,魈的目光變得渾濁,握槍的手指失去了力道,口中吐出一聲自暴自棄的嘆息,放任對方的細唇向自己緩緩逼近。

即將沉溺於絕望的泥沼之中時,無論是人類還是仙神,任誰都會掙扎着尋求救贖,哪怕從上空垂下的只是一根粘稠的蛛絲,又哪怕知道蛛絲盡頭等待自己的,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巨口,都會情不自禁地去抓住它。

然而——

就在“憐心”表情變得愈發興奮而歡愉,直到她與魈唇口相噴的前一瞬間——伴隨着飄零的落楓,幾道寒芒乍現,利落的光跡從天而降,將少女的面門和手臂都垂直斬斷。與此同時,魈身上攀附的厲鬼也遭突如其來的風暴席捲剝離,向著四處狼狽飛散。

“這番盛情相邀,就由身為魈之友人的在下——楓原萬葉,來替為婉拒吧。”

少年浪人將刀背扛於肩上,瀟洒毅然的背影出現在了魈的面前,擋在了他與海獸之間,讓那變得渾濁的瞳仁又漸漸地映上了光暈。

“萬葉……你為何……?”

“——每逢人類歡度節日的深夜,你都會獨自與妖魔鏖戰,直至黎明……還有,明明難以採摘藥材,又不擅長舉辦儀典,可岩王帝君卻依然派遣你一同前往驅逐瘟疫——是因為在儀典結束之後,瘴氣會引來妖魔,屆時需要你降妖伏魔,沒錯吧?”

“……”

魈沉默了,確實,他從一開始就刻意隱瞞了儀典最後的步驟,並打算獨自一人剿滅妖魔,解決戰鬥。

“除此之外,在下還受憐心所託,將走上歧途,夜不歸宿的笨蛋兄長,平安地接回家中。”

萬葉說著,居合的凌厲刀閃在虛空中接連劃過,拔刀的動作快到幾乎無法靠視覺辨認,握刀的手掌彷彿從未離開腰間,但利刃所畫出的劍幕卻是密不透風,從四面飛撲而來的幾匹厲鬼,都被憑空斬斷了四肢。

“憐心……但是,她已忘卻了——”

“魈,你在說什麼蠢話,憐心從一開始,便記得過往的所有,她從未遺忘和自己親愛兄長所相處的每朝每暮。當然,也包括被你親手殺死的瞬間。但是——她從未對你抱有一分一毫的怨恨。”

“!——怎會……”

沒等魈將話說完,萬葉就彷彿看透了一切,搶先一步給出了答案,讓魈雙目圓睜,一臉的詫異。

厲鬼們被突然闖入的少年武士吸引了注意,轉而向萬葉發起了愈發猛烈的攻勢,可它們卻根本無法捕捉到那流竄如風的身影。空有氣勢卻雜亂無章的撲咬,被一次次宛如憑空消失般的精妙運步所閃躲,擦身而過的時刻便是身首異處的瞬間。

“那還用問?魈……快振作起來!用你的雙眼好好看清楚!滿懷仇怨,從怪物的醜陋軀體中誕生的毒婦,究竟哪裡像是那個純真善良,又一生敬你愛你的義妹!就連在下……區區萍水相逢,只相識幾日的在下,都不至於會認錯得這般離譜!”

萬葉一邊斥責,一邊在斬殺敵人的同時,用一道劍斬帶起勁風,就如鐵拳一般錘擊魈的臉頰——

“——清醒一點!然後履行職責吧!你這不識風雅,不通人情的“降魔大聖”!”

“——!!”

這一刻,萬葉發自靈魂的吶喊和灌注了意念的風錘,最終將魈雙瞳之中的光彩完全喚醒。

“……狂妄,實乃狂妄至極,楓原萬葉。不過……你言之有理。”

魈重新舞起長槍,神情又回歸到了最初的淡漠傲然,再一次投身於戰鬥。他與萬葉二人背靠着背,彼此的“神之眼”同時放出青熒的光輝,剎那間,兩股翠風融為一體,槍戟刀刃相伴而舞。

『人類——!!愚蠢渺小的螻蟻——!!竟敢……竟敢壞我等的好事——!必要將你碎屍萬段!永世不得超生——!!』

海獸的本體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截然不同的聲音在此時完全重合到了一起,迸發出連天地都為之顫動的狂怒。緊隨其後,海獸那巨大的觸鬚同時加入了戰局,向魈和萬葉發起猛攻。

然而,如今的二人,已是勢不可擋。明明是頭一次並肩作戰,他們卻好像是相隨多年的戰友一般心有靈犀,招法配合得天衣無縫。

魈隨心所欲地揮舞槍戟,他的身形化作橫掃大地的颶風,在沙土之上來回穿行突刺,槍尖所至之處,海獸的觸鬚被輕而易舉地碾成碎屑;而萬葉則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在狂風肆虐的領域中颯然起舞,劍閃的流光編製成稠密的風網,刀刃所觸之處,惡鬼魍魎就只剩下殘肢斷骸。

沉浸於酣暢淋漓的戰鬥,就在那上百頭的惡鬼即將被一掃而空之際,萬葉的思緒卻不由自主地悄然回憶起不久之前,村落中央的楓樹底下——

當憐心為萬葉遞上親手編織的霄燈,將千年之前塵封的記憶,通過“神之眼”的共鳴,一五一十地傳遞到了他的腦海之中。同時,也解開了萬葉胸中懷揣已久的疑慮。

村民,憐心還有妖邪;村莊,花田還有魔境。迷霧中所包含的一切,都只是受到魔神殘渣的所影響,被某種法術所具現而成的幻象。而這些幻象的來源,一定便是魈的記憶。

魈之所以會在此迷失方向,便是因為這裡已經不屬於璃月的地界,而是一片無限接近於現實的魔幻之境。

恐怕自幾日前落海以來,自己和魈便一直被囚禁於這片幻境之中,而如此一來,也恰好解釋了——為何琉璃百合的花田之中,會沒有絲毫鳥獸之跡和蟲鳴之聲。只因為,這裡並非現實。

當萬葉認識到這片空間皆為幻像的瞬間,就好像找到了殘缺拼圖所缺失的碎片一般,讓腦海中許多的疑問,都順理成章地得到了答案。

魈他一定幾日之前便已經理解了現狀。畢竟,就算跨越千年,他不可能忘記憐心和這座村落。

從記憶之中不難看出,憐心對魈而言,理應是千年的抱憾,亦是無法釋懷的罪責。那麼,將魈囚禁於此,讓他重新直面過去苦楚,並在暗處虎視眈眈的幕後黑手,其險惡用心也就昭然若揭——從一開始,便打算對魈不利。

不過,並非所有的謎團都真相大白。如果只是為了將魈殺死,只要在幻境之中準備兇惡的陷阱,強大的敵人,或者永遠無法逃出的迷宮即可。但魔神卻不知為何沒有這麼做。

甚至在這片幻境中,並不僅僅只有惡意的布局……

這裡重現了魈記憶中和平安逸的村莊;只有殺死妖魔才會釋放怨念和瘴氣;就算因此引發村莊的疫病,卻又能找到足以治療疫病的藥材、和舉辦驅邪儀典的道具。

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也太過大費周章,並且充滿了矛盾。

這讓萬葉不禁疑惑,敵人的目的到頭來究竟為何?僅憑一些成不了氣候的妖魔鬼怪,就將魈置於死地?不,絕無可能。

他在趕來海灘馳援之前,也曾詢問過憐心,關於敵人的真正目的,只可惜一無所獲。

憐心就和這個虛幻的世界一樣,只是從魈過往記憶碎片中所衍生的幻影,她並非活生生的人類,無法自行推測,更不可能說出連魈都不曾知曉的真相。

憐心稱自己和村子,都只是一場“美夢”,她可以感知到惡意的侵襲,也能向萬葉發出求救。因為她的願望,她的職責,便只是讓村子維持幸福美好,維持這份美夢,從災厄中守護魈的心靈。

但是,她卻無法給出所有的答案。

所以,真正的答案,萬葉只能自行找尋——為了和魈一同安然無恙地離開這片迷宮幻境,他必須看清敵人真正的目的。

為了得到答案,萬葉開始挖掘自己這幾日的記憶,從海灘醒來開始,每一分每一秒的經歷都在腦海中重現,他反覆斟酌自己見到的每一縷光景,聽聞的每一句話語,試圖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最終,他得到了一個模糊的猜想——這片幻境中所遭遇的一切,與其說是為了殺死魈而設下的陷阱,倒不如說是……為了加害憐心而精心準備的一個圈套。

可這麼一來,又引出了新的疑問:在這片幻境中害死憐心,究竟有何意義?

原本萬葉難以理解,直到下一個瞬間,幕後黑手親自給出了關鍵的提示。眼見着數以百計的厲鬼們被魈和萬葉掃蕩一空,化身為海獸的魔神開始了氣急敗壞的咆哮——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區區人類……!區區螻蟻……!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算……就算用盡最後的力量——!!魈——!臣服於我——!臣服於我——!!』

接着,異變發生了,原本七零八落散在四周的厲鬼殘骸,在衝天的咆哮聲中如細沙一般風化,化作黑色濃煙似的瘴氣,一同飄入風中。然後,它們朝着同一個方向飛速聚攏,就好像被漩渦所吸卷一般。

而濃烈瘴氣凝結的中心,正是魈的顏面。

“這是——呃……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

瘴氣的煙塵就好像凝結的泥垢一樣飛快覆蓋到魈的臉上,魈一邊發出痛苦的嘶吼,一邊試圖用手指將其從臉上摳落,但任憑他再怎麼掙扎,泥垢也越積越厚,直到最後變成了一幅凶神惡煞的黑色面具。

魈的面孔被漆黑的夜叉儺面所覆蓋,他的氣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那些被斬殺的厲鬼所散發的暴戾和怨念,宛如在一瞬之間全部濃縮到了那副面具之上。

“快走……快跑!快跑——!!”

魈用幾乎咳出鮮血的聲音發出警告,並同時回身送出一記沉重的側踢,將萬葉從自己的身旁踹飛了出去,而後,開始了發狂猛獸一般的嘶嚎。他體內所蘊藏的力量向著四周肆意宣洩,連大地都會為之崩裂。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碎他——!!將這匹螻蟻撕成碎片——!!飲盡他的鮮血——!!啃噬他的血肉——!!然後再將村莊毀滅——!!讓那些沉浸於美夢的礙眼亡靈魂飛魄散——!!』

這一幕光景,讓萬葉猛然回想起了幾日之前,魈試圖戴上夜叉儺面,將迷霧中的妖魔鬼怪一掃而盡的光景,記得那時……自己揮劍制止了他的行為。

如果那時,萬葉沒有出手制止,魈很可能會變得同眼前一樣。而這一切,如若都是魔神一開始的計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利用瀰漫的瘴氣,強行剝奪魈的自由……讓魈發狂,親手毀滅村莊,殺死‘憐心’。這就是你們的如意算盤嗎……卑劣的魔神。”

這時,又一個謎團解開了,雖然萬葉並不知曉,毀掉村子和殺死“憐心”,對魔神而言究竟有何意義……但最壞的狀況已然在面前上演——戴上儺面的魈,發狂了。

降魔大聖已經完全失去了本身的意志,變成了對魔神唯命是從的傀儡,他肆無忌憚放出殺氣,已經完完全全將浪人少年視作了敵對的目標。

下一個瞬間,魈猛地蹬踏地面,以難以置信的勢頭朝着萬葉突襲而來,速度之快甚至在其身後留下一圈音爆的圓環。毫無疑問,那是完全超出身體耐久力的極限速度,使得肌肉和皮膚在運動時撕裂,鮮血迸濺而出。

被如此超乎常理的捨身一擊命中,萬葉即使格擋及時,也沒有辦法完全化解這股勁力。他的身體被撞離地面,在半空中激烈翻騰,由於過於兇猛的加速度,使得他胸口一甜,吐出了一口鮮血,險些當場昏厥。

騰空的萬葉努力維持意識,竭盡全力操控風之元素,試圖調翻飛的姿勢,減緩摔落的衝擊力,可是就在腳跟落地的剎那,還沒等他站穩,發狂的魈便繼續發起接連不斷的疾速強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絕望吧——!哭喊吧——!!愚昧狂妄的螻蟻——!!用那脆弱的肉體感受夜叉的力量——!這是報應……!這是弱者企圖支配世界——!企圖忤逆強者統治的報應——!!汝等就只配躲在碎岩的縫隙之中瑟瑟發抖——!悲哀貪食着泥水苟且偷生——!』

海獸的觸鬚停止了攻勢,它們在海面上搖曳扭擺,就好像在欣賞眼前二人的自相殘殺。隨着魔神嗜虐的嗤笑狂言在天地間回蕩,魈的攻勢變得愈演愈烈。萬葉就好似是一片被捲入風暴之中的孤零落葉,被狂風吹颳得狼狽翻騰。

“如此苟且強硬的手段,又能夠持續多久?”

『那又如何——!踩死一匹螻蟻綽綽有餘——!當魈清醒過來之時……無論是你還是村莊……都已經被自己親手毀滅殆盡——!那時候……他究竟會擺出何等悔恨痛苦的神情……又會發出何等凄厲絕望的悲鳴——?甚是期待……甚是期待……!就好似千年之前那般——!啊哈哈哈哈——!!』

確實,正如魔神所言,眼前的魈根本沒有一絲的手下留情,仙人的身體潛力被毫無保留地激發了出來,每一招的威力加沉了好幾十倍,發狂的元素力更是讓槍擊的距離完全超出了目測的範圍。

可是,即便如此……

“於是,這便是你們的殺手鐧?可笑,可悲……縱使強行禁錮了魈的意識,肆意操控他的肉體,但——”

萬葉嘴角垂淌着鮮血,臉上卻露出了悠然自在的微笑。

可以看出,這並非逞強,因為萬葉並沒有像前一回在村中切磋時那樣,被魈單方面壓製得無法還手,精確的運刀和巧妙的步法,讓他在魈的猛攻之下依然遊刃有餘。

只因為,如今的魈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性,原本那精湛絕倫的槍技,無懈可擊的博弈,都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的他純粹就是一頭癲狂的野獸,只知道朝着目標橫衝直撞。

“——這不是讓他變弱了嗎?此等拙劣的槍技,又豈能輕易奪去在下的性命。還望不要小瞧你口中的卑微螻蟻…………破綻,喝啊——!”

抓住魈出招過猛,無法從慣性中收力的空隙,萬葉拔刀斬出。他斬擊的目標便是覆在魈面門之上的,那纏裹濃烈瘴氣漆黑儺面。

斬擊的時機和準度都無懈可擊,然而很遺憾的,在千鈞一髮之際竟被魈扭動身軀勉強閃過,最終只砍下了額頭部分的一枚尖角。

“呵……果然沒有這麼輕而易舉啊……就算神智陷入了癲狂,對殺氣的反應卻依舊敏銳嗎?真不愧是魈。但……憑藉直覺,又能躲閃幾次呢?”

萬葉故技重施,又是一枚尖角被應聲斬落。隨着斬擊次數的積累,儺面之上的裂痕越積越多,直到一側破裂隨開,露出了魈的一隻眼睛。

在這一刻,魈的動作完全停滯了下來,他不再發起進攻,而是跪倒在原地重新開始了掙扎悲鳴。魔神對他的掌控力,正肉眼可見地變得薄弱而不穩定。

“如此一來,勝負已分……!”

面對無力閃躲的魈,萬葉踏步前沖,刀光出鞘,義無反顧地向其斬出了最後一刀,如若命中,漆黑的儺面必將被一刀斬斷。

然而,勝利近在咫尺的誘惑,讓萬葉暴露了太為明顯的意圖,就在他的太刀即將切開儺面之時,卻被魈捕捉到了殺氣,被其用手掌緊緊握住了刀刃,難以再向前入侵分毫。

而與此同時,魔神化身的海獸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危機,它操使觸手橫掃而來,將萬葉從魈的身旁猛地拍飛。這一擊萬葉毫無防備,他的側身遭到猛烈甩打,一股侵佔了半邊身體的鑽心劇痛讓他意識到——自己左側手骨、腿骨和肋骨,都無一例外地骨折斷裂。

所幸的是,海獸的觸鬚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環繞在魈的身邊遊盪,露骨地警惕着萬葉的下一次攻勢。看來,對魔神而言,對魈的操控遠比奪走萬葉的性命來的更為重要。

不過,方才一擊已足以顛覆戰局,儘管萬葉勉強地仗劍支撐,僅靠右腿站立了起身來,但也僅僅只能站立……他已經沒有餘力,再挪動哪怕一步。

事到如今,萬葉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然身陷絕境,無力回天的事實。

——哈啊……在下果然還是不夠成熟嗎……幾次三番,總是在至關重要的場面棋差一招。人類的“願望”在神靈的面前,終究就只如泡影般脆弱嗎……

在意識模糊的視野盡頭,覆在魈顏面之上的邪惡儺面正緩緩修復,他承受着萬般煎熬,而自己,卻在關鍵一刻錯失了最後的良機。

——又是如此嗎……在下,終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友人墮入深淵,而無能為力嗎?

就在這時,不知是否是幻覺,突然,一個高挑的人影跺着悠哉的步伐,將雙手環抱於胸前,緩緩來到了萬葉的身側。

那是一位佩刀的青年,他洋溢着輕鬆愉快,又充滿自信的笑容,那副面孔,那副神情,萬葉未曾有一刻將其忘卻。

【輕言放棄,還為時過早吧,吾友。這一次,你並沒有逃避,而是選擇立於戰場之上。此刻,你所珍視之物——依然在你刀刃可觸的範圍之內。那麼……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呵呵,你倒是說得倒是輕鬆……僅憑在下尚不成熟的劍技,又該如何……”

就算明知對方只是自己神智不清而產生的幻覺,萬葉也不禁湧起懷念之情,像是自言自語般與其交談。

【萬葉,你總是將簡單的事情想得太過複雜,活得太過辛苦。那時亦是如此,你根本無須感到煩惱,也不用承擔責任。到頭來,你卻總是胡思亂想,給自己平添負擔。明明……我只是放任一己執念,妄圖挑戰神靈巔峰的狂徒罷了。】

“許久不見……竟只有挖苦之言嗎……”

【自然不是,我來這裡,是為了向愚鈍的友人提供一些建議,那是我拼上一條性命換來的寶貴經驗。萬葉,你此刻的願望,究竟為何?】

“在下的願望是……將魈……救離那萬般苦楚……”

【很好。那麼,你應斬之物豈不是一目了然?僅僅揮出一刀,將不凈之物一刀斬盡即可。不是嗎】

話雖如此,但事實卻絕無可能。如要讓魈從魔神的束縛之中解脫出來,此時就必須將海獸的觸鬚全部斬斷,將瀰漫的瘴氣一併凈化,將夜叉的儺面一刀兩斷。

“方法,不得而知……在下的一刀……還尚未達到那種境界……”

現實是殘酷的,海獸的觸鬚會不斷重生,瘴氣也無法被狂風吹散,魈亦會對顯著的殺氣做出反抗。在這牢不可破的三重阻礙面前,僅憑萬葉的揮出的一刀,根本不可能全部突破。

【不……仔細聆聽,悉心感受。驅邪的明燈已乘風而至,我亦在此助你一臂之力……接下來,就看你拔刀時的心境,是否能觸及那“無想的一刀”。】

當說完這句話后,青年的身影便分崩離析。

隱約能夠聽到,一陣稚拙的笛聲隨風飄來。那旋律,萬葉耳熟能詳。這正是自己最為拿手的故鄉歌謠,而除自己之外,在此時能吹奏這首曲子的,也就只有憐心而已。

當笛音的吹奏達到高潮之時,竟響起了豎琴的合奏。萬葉不曉得奏琴之人究竟是誰,卻可以確信,那或許是這片天地之間最為悅耳動聽的演奏,在其合弦引領之下,就連憐心的稚拙笛音都優美得宛若天籟。

不知從何時起,黑暗的海灘四周,竟已被璀璨燈光所覆蓋,光源來自於空中漂浮的上百盞點亮的霄燈。在霄燈的燈殼之上,都懸掛着一枚用紅楓編製而成蝴蝶……霄燈是鎮魂的法器、蝴蝶是辟邪的信物、而燈火則是驅魔的聖炎。

與此同時,萬葉懷裡揣藏的“神之眼”空殼,在此時竟也放出耀眼的雷光,化作紫電輕纏刀身。並伴隨着一個神聖又令人畏懼的沉穩女聲,在他的腦海中激蕩:【上古魔神,企圖顛覆世間常理,為禍凡塵,此乃——永恆之敵】。

再加上魈曾幾何時的話語在耳畔迴響——【尤其是在花田之中,你所展現的劍招。那不含絲毫殺氣的敵意,將自己完全融入天地之間的劍斬,哪怕是神靈,都不見得能夠輕易抵擋】。

——啊啊,確實……時機已至。這恐怕便是真真正正的“最後的時機”。

但不可思議的是,萬葉此時卻絲毫沒有緊張和恐懼,他從自己手中纏繞雷電的太刀中,感受到了某種水到渠成般的,命運的氣息。

“可嘆……落葉飄零……”

沒有任何先兆的,萬葉揮刀斬出,由於身負重傷,其劍速或許遠慢於全盛的狀態,但是這一刀,卻是前所未有的美麗。而萬葉也在揮出這一刀之後,便無法維持意識,一頭撲倒在了沙灘之上,甚至沒能親眼目睹這一刀所開闢的未來……

在一片如血般鮮紅的空間里,魈的手腳都被緊緊束縛,一動都不能動彈,就好像一隻被蛛網纏綁的蝴蝶。魈越是試圖掙脫,越是掙扎,身體就被纏綁越緊,周圍的哀怨嘶鳴也會愈發尖銳。

魈隱約明白,這裡是自己內心深處的囚籠。每每喚出夜叉的儺面,施展“靖妖儺舞”之時,都會陷入與此相似的幻覺。但唯獨這一次,妖邪鬼怪的慟哭之聲,竟強烈到足以攪亂腦髓,摧毀心神。

『哥哥……這是代價……是你累累血債的報應……痛苦嗎……?難受嗎……?後悔嗎……?不過……只要你委身於我……便不用再遭受此等苦楚……人類的性命,終究只是過眼雲煙……了結這世上所有的人類性命,享用他們甘醇的血液……忘記無謂的契約和使命……和我一同……沉溺於放縱殺戮的永久歡愉之中……又有何不可……?』

“憐心”就像毒蛇一般,緊緊攀附於魈的肩膀,用手臂環絞住魈的咽喉,在他的耳畔用妖媚的聲音發出誘惑。

“啊……你說得沒錯。這是代價,是累世殺業的報償。諸行無常,一切皆苦……但是——”

『但是……?』

“我亦早有覺悟……!讓所有的業障罪孽都聚於己身!將世間的惡憎因果親手斷絕!這才是,我的贖罪之路!”

唐突的,一道利光刺破了猩紅的帷幕,讓魈能夠感知到外界的光景,然而,自己的身體依然完全喪失控制,只能看到不遠處少年浪人那漸漸變得遍體鱗傷的身影。

魈拼盡所有的氣力,讓一隻手臂掙脫拘束,他奮力地朝着裂縫對面的少年——楓原萬葉那狼狽的身姿伸出手去。

『什麼……!?區區人類……!竟能打破瘴氣的拘俘……!?不,沒用的……!』

境界的彼端,海獸的觸鬚橫掃,萬葉的身體被結結實實地拍飛了出去,這一擊毫無疑問擊碎了他半邊的骨頭。他雖然勉強站立,卻顯然已經不再具備繼續戰鬥的力量——至少,扮作“憐心”的魔神是這般認定的。

『看吧!不堪入目的垂死掙扎罷了——!』

“……我奉勸你,最好不要小看名為楓原萬葉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就憑還剩下半口氣的螻蟻……?他究竟能做什麼……?』

“——可嘆……落葉飄零……”

然而,接下來的一瞬,讓魔神失去了言語。伴隨着少年武士那氣若遊絲的聲音,一道犀利到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光閃,帶起一陣承載電流的迅風,安靜地掃過了這個被迷霧籠罩的虛幻世界。

環繞在魈身旁的海獸觸鬚,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意識到痛楚,便在剎那之間,統統從根部遭到截斷。被切割的截面承受高壓電流的炙烤,已經變成了漆黑的焦炭,宣告徹底喪失了再生的能力。

刀斬所捲起的風跡並沒有就此斷絕,環繞了一周之後又捲土重來。這一次,風刃與火焰交纏,化作一條映照黃昏的流溪,蝴蝶狀的赤楓浮蕩飛舞,透過境界的縫隙流入到了魈的意識之海中。

這一刀,是萬葉有史以來最為完美的一刀,甚至超出了他劍道的極限,真正意義上的“無念無想”,他的意志,他的決心,再加上諸多的機緣巧合,促成了這奇迹的一刀。

元素的多重擴散恰到好處地命中所有的目標,最後就連空間都為之分崩斷裂,一直以來瀰漫在空氣中的迷霧,被雷霆和火焰一掃而盡,四處散落的海獸殘骸,和遠處閃着零星燈光的村莊,都好似海市蜃樓一般煙消雲散。

『這是……?這是——!?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刻,無論是將魈緊緊纏綁的濁黑蛛絲,還是那擬作“憐心”的魔神殘渣,都被溫暖而明亮的火焰所凈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掛着清純笑臉的美麗少女——真正的憐心,輕盈地舞落到魈的跟前。

“你將儀典……完成了嗎……”

“嗯。”

這片空間,是魈精神的內部,而憐心能來到這裡,魈立刻便想到了緣由。

當驅邪鎮魂的儀典進行到中途的時候,魈就猜想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他那時選擇中斷儀典。村子裡的村民和憐心,終究只是魂魄的一片殘骸。儀典一旦完成,他們便會回歸靈體,被吸入霄燈之中,放飛至天際。

方才魔神意志侵入精神深處的時候,魈終於通過意識的共鳴,知曉了這幻境的全部真相。就好似璃月的仙人用茶壺作為媒介創造世界一樣,這片幻境,便是魔神以自己的夜叉儺面作為媒介,而創造出來的牢籠。

“憐心……抱歉……我——”

魈想要為千年之前的往事謝罪,卻被憐心用手指輕點封住了嘴唇。少女搖了搖頭,說道——

“……萬葉應該轉述過了,哥哥。我對你,從未有過半點的怨恨。那時,我的血液、我的美夢,便一直留在了哥哥的面具之中。今後,也會永世伴你左右,不離不棄……”

“但我……只是嗜殺成性的夜叉,奪去你生命的罪魁禍首,沒有資格接受你的愛戴和眷顧。我理應,受到懲罰和詛咒才對。”

“你錯了哥哥,或許你為自己犯下的殺孽自責痛苦,但是……請務必不要忘記,也有同樣數量的人們,在哥哥的奮戰之中獲得了救贖和希望。而我,便是代表着那些感激之念的結晶。”

憐心的這番話語,讓魈終於明白了一切——魔神之所以想方設法要在這片幻境之中殺死憐心……就是因為,她是藏在儺面深處,千年以來,一直替自己分擔怨念,抵禦惡靈侵蝕的抑制之力。

如果殺死了她,失去了她,魈或許就會和曾經在戰爭中發狂的【眾仙夜叉】一樣,徹底癲狂失去自我,從而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我為哥哥的戰鬥感到驕傲,我為哥哥的武運獻上祝福。我的願望和美夢便是——在太平盛世之中,和所愛之人一起,度過平淡而幸福的日子。這幾日……雖只是短暫的夢境……但憐心,已經心滿意足。”

說完,憐心張開雙臂,將敬愛的兄長輕擁入懷……感受着來自至親之人的溫暖擁抱,魈睜開了眼睛,此刻的他,正持槍立於孤雲閣的石槍岩柱之上,重傷的萬葉則昏厥於自己的身旁。

幻境雖然已經破滅,但由魔神殘渣具現而成的海獸,它即便失去了所有觸手,那團醜陋的肉塊,依然在魈的面前扭動翻騰,併發出令人作嘔的恐怖哀嚎。

腳下孤雲閣的封印依舊完好,所以,眼前的怪物並非某位掙脫封印的真正魔神,恐怕只是諸多怨念中所東拼西湊誕生的怪物。

“那麼,是時候做個了斷了。將我的友人傷至如此,必當付出代價——靖妖儺舞。”

魈毫不猶豫地將墨綠色的儺面覆上面孔,一如既往的哀怨之聲不絕於耳,但和不久之前那貫穿腦髓的痛楚比較起來,這種程度的細弱噪音,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御風騰飛高高躍起,單手將神槍舉過頭頂。澎湃的元素之力朝着槍纓壓縮凝聚,直到蓄積到臨界,魈的身體就好似墜地的翠色流星一般,摔砸向那無處可逃的海獸本體。

“散去……!”

和璞鳶的矛尖輕而易舉地刺破怪物的表皮,勢如破竹地將元素力灌注到其血肉之中。緊接着,無數的翠色長槍自里向外崩射而起,讓海獸的身體如氣球爆裂一般炸得粉身碎骨。

然後——璃月的海面恢復了寧靜……就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又好似這幾日的經歷都只是一場漫長的夢境。魈脫去儺面,回到萬葉的身邊,輕輕將其攙扶起身,將目光投向遠方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