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夜。
“书中兰”咖啡厅。
项旬的出现让徐琪颇感讶异。
“……其实，你明天中午来也可以的。”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项旬扶着门，喘了好几口气：“中午人多眼杂，而且我不想被熟人认出来。”
“要不要先缓缓？”
“不用。”项旬步入店内，关上门，温暖的色调立即褪为黑白。他在吧台前坐下，看向店主。后者正低头看书，没有要加入谈话的意思，他的目光便回到徐琪身上：“查到了多少个？”
“只有两个。”徐琪从柜台后面拿出一部品牌不明的平板电脑。
“那也足够了，太多的话反而处理不过来。”项旬接过平板，浏览片刻后，一张熟悉面孔映入眼帘。
是名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女，五官端正，留着短发。
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肯定刚才遇到的邪教徒就是她。
“这个陶萱是跟你同个学校的？”
“对，还跟我同班。在你提出调查之前，我就知道她是个邪教徒了。”徐琪说，“不过，虽然她在学校里表现出一副跟什么人都聊得来的样子，但我每次试图接近的时候，她都在刻意回避。”
“你的身份不会被发现了吧？”
徐琪却摇了摇头：“我不会使用魔法，也没有超能力，身上还带着屏蔽装置。所以在她眼里，我应该只是个普通人。”
“那她只是担心与人深交会暴露自己。”项旬放下平板电脑。这类人挺常见，平时看似跟谁都亲近，实则在心里疏远他人。
大概就是外热内冷？
相比这些，“永夜之环”渗透进学校才是最头疼的问题。他心想。这好比定时炸弹，爆炸后除了导致学生伤亡以外，也会将战争从暗地推向明面，造成更大的混乱，令走向越发难以预测。
而拆除定时炸弹的唯一方法，或许只有尽快找到永夜神的弱点——项旬认为除掉陶萱无法拆除这枚定时炸弹，“永夜之环”是个全球性的组织，学生信徒必然不计其数。只要其中一所学校出事，炸弹便等同引爆。
“直到现在半点风声都没有就已经算万幸了。”他嘀咕了一句，然后看向徐琪，“可以在她身上装个跟踪器吗？有时间我就去会会她。”
语毕，他才发觉自己的话稍有不妥。
“项旬，虽然我知道你只是为了获取情报，但这样真的很容易被当成变态哦。”
徐琪幽幽地回答。项旬则继续埋头看着电脑屏幕，以掩饰尴尬。
第二名被发现的邪教徒名为曹致山，性别男，身份为某知名企业的前台接待。
“26号晚上，你在跟那个名为杨贺的邪教徒战斗时，他也刚好在附近。”徐琪在旁边补充。
“他没去帮自己的同伴？”项旬不由得问。如果当时这个邪教徒也加入战斗，他或许很难杀死杨贺，甚至有落败的可能。
“被跟你同校的那两个魔法少女拖住了呗，而且他看起来也没有要战斗的意思，听到枪声就跑了。”
闻言，项旬想起那天晚上，徐琪提过有名少女在战斗地点附近遭到了邪教徒的袭击，顿时恍然。“原来是他。”
不过只能另寻机会解决了，毕竟此人关系网仍是个谜，没有找到切入点。他思前想后，决定先从陶萱下手，就是不确定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对方是否已经记住自己的容貌。
“那么，陶萱的动向就你拜托来监视了。”说罢，项旬将平板还给徐琪，起身走向休息室。毕竟他的出门理由是“去咖啡厅打工”，这么早回去肯定引起堂姐的怀疑。
“差点忘了件事。”刚握住门把手，项旬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再次看向徐琪，“你有办法弄到一份我堂姐的课程表吗？”
面对少女的疑惑神色，他接着说：“我不想她在我回来之前靠近厨房。”
“这样啊。”少女脸上的疑惑似乎转变为同情，“她叫什么名字？读哪个学校？又是什么专业的？”
项旬逐一回答，“清泽大学”脱口而出时，对方露出了颇为意外的表情。
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项旬脑海开始勾勒那本魔法书的轮廓。随后，一本沉甸甸的精装书籍出现在手上。他打算之后每个晚上，如果没其他任务，就待在咖啡厅休息室研究魔法。
根据这本魔法书的内容，灵能是存在于生物体内的灵魂能量，只要学会感知并运用，便可施放灵能魔法。不过，魔法能否成功施放，以及最终效果均取决于灵能的强弱与把控度。
看到这，项旬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地球人类是否拥有灵能？
赫洛德塔人未必与地球人完全相同，这本书所描述的内容也未必适用于地球。
我应该详细问问店主的，她是地球意识的投影来着。项旬在心里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刚站起身，休息室的门就被推开。徐琪出现在门口，拿着一部手机。
“怎么了？”
徐琪将手机递给项旬：“没什么，就是咱老大突然想跟你聊聊。”
老大？项旬不由咽了口唾沫。这之前，他也只是从对方的只言片语得知此人的存在。迟疑片刻，才接过手机。记得徐琪曾说过，那把左轮手枪就是此人亲自制造的。
“按平常那样来就好，他不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徐琪笑了笑，似乎想让项旬放宽心。“先走了，你们聊完后再告诉我一声。”
门被关上，只有项旬还留在休息室。接着，他将手机凑到耳边：
“你好，被选为救世主的少年。”
声音很年轻，是男性。
“你……你好。”项旬支支吾吾地回应。
“是我开场白太中二了吗？那还是平常点吧。”对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那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直接进入正题吧。我定制的那套装备你用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搞半天原来是想问这些？项旬斟酌半天词汇，最后却只是回答：“啊，还行。但我始终有个疑问，这几样东西真的能跟神抗衡吗？”
“你只需要知道，所谓神也不过是懂得利用世界法则的生物。祂们哪怕再强大，也终究活在法则之下。违逆法则，便难逃毁灭。”
“这跟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理论上，只要不是凌驾于法则之上的生物，这把左轮手枪都能夺其性命。”听筒传来对方的笑声，“当然，用手枪弑神对你而言，难度还是太高了。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份大礼——不过得看届时的你能成长到何种程度了。”
闻言，项旬的额头冷汗直流：
“既然你们拥有弑神的能力，为何不亲自动手？”
“因为我们同样位于法则之下，贸然干涉其他世界的结果……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得到。”对方平静地回复。
“既然不能直接出手，那能多招点‘代理人’吗？只有我的话很容易翻车的吧。”
项旬已经隐隐明白对方背后是个什么组织了。
“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早就把他赚上山了。”电话那头的男性青年慢悠悠地说，“所以加油，我看好你。”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跟个黑心企业的老板似的？”项旬不由得吐槽。
“嗨呀，公司缺人嘛，所以小项，在招到更多人之前，业务就都交给你了——好，玩笑就开到这，跟我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如何？”
项旬斟酌片刻词汇，才缓缓回答：
“我觉得不管是我们，还是魔法少女，都对永夜神缺乏了解。而以当前的情况，就算把全世界的邪教徒消灭也无法阻止永夜神降临。我打算想办法获取跟永夜神的情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从中破局。”
“想到具体方法了吗？”对方问。
“没有。”项旬直接回答，逞强或许会与破局策略失之交臂。
这个选择或许是正确的。
“我记得那本魔法书有个读取记忆的魔法，你可以学学看。”对方语气温和，“情报当然是直接从邪教徒的脑子里获取准确率更高。”
“我会试试看的。”
“那暂时就先这样吧，过段时间我会让徐琪再给你提供些新的装备和道具，先挂了。”
电话挂断，将手机还给徐琪后，项旬继续翻阅那本魔法书。
“难不成是这个？”他很快找到那名男子所说的记忆读取咒。
译者将其翻译为“读忆咒”，效果为读取目标最近三天的全部记忆，对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分钟的死者同样凑效——这已足够，反正项旬不指望在某个邪教徒身上直接获取永夜神的全部情报。而且一个人的记忆总会跟事实有所偏差，兴许从多个角度切入才不至于被误导。
*
4月29日，中午。
在徐琪那确认堂姐今天中午不回家后，项旬打算去图书馆消磨时间。
但他进去没多久，就逃了出来。
“这地方不能待了。”
少女戴着圆框眼镜，安静坐在最里面的某个位置，翻阅书本。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周围，绘成一幅色调温暖而明亮的画。
这幅赏心悦目的画作却让项旬想转身逃跑，其本人也想不明白是何原因。在门口徘徊半天，他终于鼓足勇气。
“明明没有暴露，我到底在怕什么？”隔着裤子轻轻敲击指南针，使其停止振动，他迈步踏入图书馆。这名少女兴许仍未放弃调查自己的身份，但若逃走时被发现，多半会加重对方的疑心。下意识地看向少女手中的书本——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这个位置其实看不清书名，他是根据封面配色得出的结论。
虽然我更喜欢《被掩埋的巨人》。项旬保持自然的步伐，走到其中一个书架前，早已离开戴言彤的目光在上面随意梭巡。不少书本都积着灰，有些纸页已经泛黄。不多时，他便找到了书名符合胃口的小说。但刚想把书取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肩膀被人拍了下。
“这么勤快啊，项大学霸。”
声音的主人为男性，而且很熟悉，这让项旬松了口气。他转回头：
“你也来这看书？真是稀奇。”
少年名为王思宇，损友的损友，跟项旬算是点头之交。
“太闲了没事干，就想来这找书看。话说你现在看啥书啊？”
“这本。”项旬将这本纸页泛黄还略显破旧的书取了出来。
“断魂枪？看起来像是武侠类的——哦呦，原来老舍写过这种题材的小说啊。”
“他还写过科幻小说，虽然整本作品的隐喻成分远远大于科幻成分。”
“啊，嗯。”
谈到这类话题，项旬的语速不自觉加快，王思宇的眼睛却移向别处，语气含糊地回应。说完这段话，项旬不由自主地顺着对方的视线，接着看见了戴着圆框眼镜的精致面庞，以及镜片后面那双清澈的眼睛。
终究还是被看到了。他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并没感到惊慌。只是沉默许久，才再次对王思宇开口：
“那我先去看书了，待会儿见。”
“啊，待会儿见。”对方仍在看着少女，而后者的视线已经回到书本上。
项旬正想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王思宇再度开口：
“项旬，你周六那天真的跟转校生在……”
“谁告诉你的？程牧升？”项旬心底升起一股火气。于是对方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见王思宇沉默以对，项旬将其拉到角落，避开戴言彤的视线，然后继续问：“他还说了什么？”
“说转校生有可能喜欢上你了，因为她是主动来要漫展门票的。”王思宇回避着他的目光。
“就这些？”项旬神情意外地平静，王思宇却开始发抖。前者停顿片刻，又问：“他还跟多少人说了这件事？”
王思宇连忙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替我转告他，下次传播谣言之前，得有坐轮椅来上学的心理准备。”项旬转身，“我去看书了，待会儿见。”
找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项旬便看见王思宇慌张地离开了图书馆。但他还是不由得叹气，打算下午该亲口跟损友告状——他觉得貌似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长记性。
打扰者离开没多久，少女走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我刚刚听到你们的谈话了。”戴言彤神情淡然地注视着他。
看来我这个中午是没法好好看书了。项旬语气歉然地回应，“抱歉，我会去提醒程牧升别再传播谣言的。”
“我相信你会这么做。所以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没向其他人透露我的身份。”
戴言彤的神情和语气都格外平静。虽然没有从她的脸上读取到任何信息，但项旬并不意外。毕竟，对方很好说话这点他早已经领略过了。
“你大可放心。”
反正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项旬昨天便以此为玩笑话试探过损友，结果只换来对方的吐槽。同时这也让他心生疑窦——魔法少女与邪教徒的冲突应该遍及世界，但直到现在仍未暴露，仿佛有股力量在刻意消除人们对这场战争的记忆。
项旬猜测力量并不属于永夜神。邪教徒一直宣称祂将降临于世，试图造成更大的混乱，那祂隐瞒战争则与信徒的行为产生了冲突。除非祂的目的是制造绝望，但消除记忆之后，其信徒在人们眼中也不过是群装神弄鬼的乌合之众。
魔法少女方面也不可能，项旬在成为“代理人”之前就目睹过她们与邪教徒的冲突，而直到现在都仍保留记忆。他认为，以目前的情报，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自己背后的势力——昨晚与神秘男子的那通电话似乎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个猜想。
今晚上去跟店长确认下吧，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他暗自打算。
“那就好。”语毕，少女嘴唇微启，似乎还有话要说。但项旬等半天，也没见她说出口。
正当他想继续埋头看书时，又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心里顿时产生不好的预感。
“戴言彤同学，原来你在……啊，项旬同学也在啊。”
来者同样是名少女，声音同样令项旬感到耳熟。
“午安，钟离学姐。”既然被对方看到，他只好生硬抬起头，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发现钟离念盯着自己手上的书本，若有所思。
“项旬同学，我忽然有个提议，要不要听听？”
项旬没有直接回应，确认周边没有人在看这边，才低声开口，“学姐说吧，我在听。”
“文学社又缺人了，项旬同学刚好也喜欢看书，要加入吗？”
原来这所学校有社团吗？入学半年多，这还是项旬首次听说。
校花学姐抛出的橄榄枝，如果换成别人，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吧。他却摇了摇头。
“只是打发时间罢了，恐怕达不到入社的标准。”
“怎么会呢？只要是热爱文学的学生，都可以加入的。”钟离念表现得不以为意。
“有点心动，但确实没时间，抱歉。”项旬说的是实话。如果将放学后的那点时间花在社团活动上，那厨房多半要被堂姐祸害。而且，他隐隐觉得对方的想法没那么简单。戴言彤疑心未消，作为队友，钟离念估计也听过她的想法。
那么答案不言自明。
对方或许也想到了这点。但就算如此，项旬依旧会选择拒绝。
“真是遗憾。”钟离念略显无奈，“要是改变主意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跟戴言彤同学说也行，反正你们两个同班。”
“好的。”
不，这个选项不可能存在。项旬在心里回应。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起身，“那我先失陪了。”他可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在跟这两名少女攀谈，否则学校指不定又会流传各种谣言。
走到管理员的位置，递出借书证的同时，他以不易察觉的角度瞟向两名少女。只见后者似乎在低声交谈，因为距离有点远，他听不清。但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
*
晚饭后。
“我去打工了。”
“等下，我想问你些事。”
堂姐刚说完，项旬三下五除二地穿好鞋子。
门打开，又立马被关上，而客厅已经不见项旬的身影。
这次路上没有出现意外，他很顺利地到达了咖啡厅。
只是——
“今晚也来得很准时嘛。”
刚关上咖啡厅的门，就听见徐琪的声音。
“毕竟是来‘上班’，迟到是要被扣工资的。”
项旬以玩笑来回应，同时习惯性地环视四周。顾客仍旧很少——靠窗位置坐着一对看起来是大学生的年轻男女，角落则坐着一名跟徐琪穿着相同校服的高中女生。
这名女生面容姣好，留着齐肩短发，魂不守舍地注视手中的杯子。似乎感受到了视线，她抬起头朝项旬这边看来，接着面露诧色。
她为什么会在这？项旬赶紧收回目光，疑惑地看向徐琪。
后者似乎已经注意到两人的窘态，便开口打破沉默：
“啊，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名字叫褚夜榕。”
她随即看向少女：
“褚夜榕同学，这位是项旬，每天晚上都来咖啡厅打工，算是店员吧。”
项旬似乎明白了什么，尽管这并非他想知道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