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的历史,蕴藏在海港的风、天衡山的月、玉京台的诗、琉璃亭的酒与茶中。

——旅行者笔记。

午饭后钟离遂了托克的意带他到码头,男孩兴奋得到处跑,看巨大的船锚,与联合抬价的鱼贩对线,玩得不亦乐乎。

“钟离先生,璃月的海会不会结冰啊?”

“璃月地处偏南,这处港口是提瓦特最大的不冻港。为【流通】而造的船,遇到港口也会停泊,所以璃月是一切财富【沉淀】的地方。”

“嗯……不太懂,难道璃月的海里有摩拉吗?之前下船的时候没看见啊。”

“…………”

“哇,钟离先生你看,好大的铁钩子!”

“那是船锚,用来固定进港的泊船。”

“我只在捕鲸船上见过这么大的铁钩子呢。钟离先生知道捕鲸船吗?”

下午的海风并不强,港口大大小小的船只仍张着帆,主桅上的横木随风懒懒地滑动;至冬国的港口和这截然不同,他记得那些万年冰封的港口风雪漫天,至冬国的船多是龙骨巨大、包裹着坚硬钢材的破冰船,这些钢铁巨人以万钧之力自茫茫雪原上开拓航路,直至南面的不冻海域;但即使船上的人能熬过冰海的风雪,那处难得的不冻海却是危机四伏:海中暗流涌动、礁石林立,食人鲸在深渊中巡游;每次捕鲸实为人类与鲸的死斗,巨鲸的独角如长枪破开海面,高大的浪头常常掀翻船只;海员们站在船沿掷出烧红的鱼叉,齐声喊着号子如同北国的寒风浪啸,人和鲸的鲜血撒上雪白的浮冰,赤色千里。

钟离又看了看托克,孩子满脸写着期盼与跃跃欲试。

他想着自己不能太过较真,之前旅行者身边的小家伙说,不该破坏小孩子的幻想。

“未曾见过,和我说说吧。”

“好呀。钟离先生听说过吗?至冬国的雪原可冷了!我妈妈说,女皇陛下会惩罚说谎的人,命令风雪把他的舌头冻烂!所以捕鲸船的水手都是忠诚守信的好人,他们能通过女皇陛下的考验,跨过冰海去猎杀食人鲸。食人鲸比捕鲸船还要大呢!我哥哥还说,有时候几条捕鲸船会一起猎杀一头鲸鱼,他看到过那些船进港,船上的鱼血把整片港口都染红了!”

……原来他才是比较理想主义的那个。璃月的小儿常被大人拿孤云阁下镇压的魔神吓唬,至冬国的孩子们反倒是听这类惊悚故事长大的。

“但要我说的话,还是哥哥最厉害了!哥哥比捕鲸船上的水手还厉害!”

“何以见得?”

“因为他能做出『独眼小宝』呀!”

……好吧。达达利亚还挺会在家人面前粉饰自己的。

逛完海港,又到和裕茶馆听书。比起古华派少年剑客行侠仗义的故事,托克明显对南十字船队和岩王爷镇压海中魔神更感兴趣。不过当他上台问茶博士刘苏为什么不讲讲『独眼小宝』的故事时,被钟离以“时候不早茶馆要关门了”为由,拉去万民堂吃晚餐。

恰逢万民堂的小厨娘归家,她对这位新来的小客人很是喜欢,问过口味后祭出了前阵子在蒙德费尽心思研究出的新菜式。

“好好吃!和冬妮娅姐姐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喜欢就好!”香菱手上颠锅动作不停,还得回头应答托克,“耐心等会儿哦,万民堂首次出品的罗宋汤就要出炉啦!”

小孩子不太会看场合,千奇百怪的问题接踵而至,一会儿对万民堂炉灶上的大铁锅起了兴趣,一会儿又问璃月的菜里会不会放章鱼,因为他哥哥的拿手好菜【极致一钓】会用到章鱼触手……钟离一句“食不言寝不语”终止了关于海鲜羹话题的延伸,结果被香菱笑说别对小孩子这么严厉,又不是爷爷管孙儿。

万民堂的小厨娘无论是做菜还是识人方面都一针见血呢。

日头西斜,他带着托克往绯云坡走,至冬的男孩有些累了,不再到处乱跑。陪小孩子逛吃一天,钟离没去成希古居品鉴和玉屏风、没去琉璃亭预定海灯节的席位,还错过了名伶的新曲。出于契约落成必须有利可图的原则,他问男孩:

“今日……玩得可算开心?”

“开心!”男孩用力点头,“如果……如果哥哥也在就好啦。”

“你哥哥应该已经回北国银行了,我们这就去找他。”

“不、不行!”出乎意料,男孩慌张地摆手,“哥哥工作很忙的,不能去打扰他,而且、而且空哥哥和我说好了……啊。”

托克捂住嘴止了话头。钟离好奇追问:“说好了什么?”

“唔……我不能说!说了的话舌头会被冻烂的。”

这里是璃月,冰神的风雪可吹不到这里来。但钟离决定随他去了,至少一天下来没有发生不顺心的事情,他乐意把旅者算计他的不悦忘在脑后;而现在更应该把全身心放在这位至冬国的小客人上,以求得更多对“血缘亲情”的体悟。

男孩没了先前的精神劲儿,双眼半睁半闭,走路的速度慢了许多。应当是累的,白天那样疯跑。钟离思忖着。如果换其他人会怎么做来着……?

答案显而易见。当晚,往生堂的仪馆摆渡人见自家客卿背着个睡熟的小孩回来,差点惊掉下巴。

钟离先生……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

“是朋友家的小孩,今天太晚了,就先把他带回来休息。”钟离主动和她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摆渡人仔细瞅瞅孩子,注意到明显的异国面容时,完全放下了八卦的念头,随口问:“哪个朋友家的孩子啊?”

她想着对方居然会愿意让钟离先生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带孩子……也是挺有魄力的。

“愚人众的执行官『公子』,这是他弟弟托克。”钟离把孩子放至榻上,细心地用岩元素帮他清洁了身体,男孩的睡相很安稳,这让他放下心来,“你也早些休息,明晚姜家出殡还需要你引路吧?”

摆渡人甚是乖巧地点头:“我把上月的名册核对完就去睡……”

钟离先生回过头来,赤金色的双眼上下打量她几秒:“我来核对剩下的吧。”

“咦?”

“怎么?信不过我?”钟离语气带笑。

“没有没有……”

这几日因着姜家的殡葬和明华钱庄大小姐的事,又恰逢胡堂主回老家探亲,摆渡人日夜辛劳,正愁着没人替她分担繁琐事务,好在钟离先生愿意帮忙。摆渡人内心狂喜,踮着脚跑去拿名册,麻利地点上烛,铺好文墨纸笔:“就剩下这些啦,钟离先生您也别弄太晚,我给您设半个时辰的灯,灭了就睡啊。”

“好,有劳了。”

打发走仪馆小姐,钟离倚在红木雕花的太师椅上,就着烛光一页页翻看名册。窗外街对面的楼宇灯火渐稀,一轮明月高挂于天衡上方的夜幕。今夜无风,不久前这座海港的人们将漩涡之魔神重新封印至孤云阁的深海,延续璃月下一个平静的千秋。年复一年,云来海再也不会卷起滔天的巨浪。

岩神已经收回指明方向的手,任人类自己主宰命运。璃月的子民们向他证明,这个渺小种族的智慧和凝聚力足以在这和平世间撑起文明的骨架。

可是钟离仍然心存疑虑,他需要时间思考今日的收获。他追忆每一次化形所得,码头的劳工少年和老板讲述契约的真谛、金瞳而服饰讲究的女人和玉匠论及磐岩之理、以及现在。旅行者没说错,他允许子民放弃仙众庇佑,但他不明白是什么让弱小的人类战胜上古弑杀众生的魔神,是什么……让她对湮灭的结局无所畏惧。

他摊开掌心,尘世之锁自半空缓缓旋起浮现,金砂般的辉光流转间,石榫环环相扣严丝合拢。

『这是盟约的信物,也是我对你的挑战』​

『我的一切智慧,都藏在这把石锁之中』​

『如果能解开它的话——』​

千年过去,他还是解不开这把锁。

桌上烛芯爆出细小的火花,屋内的昏光逐渐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