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思考后，我直面了现实：

结城樱没有告白的意图。

多处细节指向这一结论，只是我先入为主地忽略掉了。首先，信件上本来就没有提及目的；其次，结城在交谈中从未表达过「喜欢」或「爱慕」的情感，她对我的感受仅停留在「抱有兴趣」的层面；再次，当我明确提出「拒绝告白」，结城表现出明显的震惊。

最后，一锤定音的证据是：听完我的演说后，结城出乎意料地放声大笑。

回想刚刚的所作所为，我真的羞耻得想死。

我想故作轻松地跳起来喊「哈哈哈！你被骗了！」、假装一切都是整蛊节目。但真要那么做，结城可能会笑得更厉害。更糟糕的是，笑完之后，她还可能怜悯地看着我、棒读地附和：

「哇。真是没想到呢。」

光是想想就冷汗直流。

也许我应该坦然地面对过错、诚恳地向结城道歉。但是，道歉会有用吗？万一她不接受道歉该怎么办？万一她决意将我的行为公之于众该怎么办？数量众多的「万一」使我恐惧。我仿佛看到不久后的未来，学生们如麻雀般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我的失态。

「嘿，听说了吗？那天有位女生约他相见。他以为女生要向他告白。」

「然后呢，然后呢？」

「他抢先一步拒绝告白。结果发现女生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自作多情的样子好好笑哦。」

「自恋男真恶心www」

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身临其境般，我感觉脸像火烧一般的烫，我感觉喉咙像火烧一般的干燥。我半张着嘴想要发声，喉结动了动，我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我注意到周围的叽喳声停息下来。我看到，无数面目模糊的人围观着我。啊，是我的心跳声太过响亮了吧。目光如针狠狠地刺向我，我像是受审判的罪人沐浴在人们鄙夷的目光。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我逃避着视线，同样也在逃避着审判。但不论我转向何处，总能感受到那种视线。严厉的、生气的、无比鄙夷的视线。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我再次尝试发声，想要承认自己的过错、想要表达自己的愧疚。我拼命地组织着语言，正想开口，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我挤出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他们好像更加的生气。为什么生气？大概是因为，我仍然在借助表演掩盖心意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作表演的我一定更加得令人生厌。瞧，我刚刚还在自作多情地以为女生喜欢我。

「秋原同学。」

无法传达心意不要紧、无法接收心意不要紧、只能表演过日也不要紧。因为这是我选择的生存之道、这是我引以为傲的生存之道。就算错误、就算愚蠢，也要贯彻到底……

「秋原同学？」

所以，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啦。严厉的、生气的、无比鄙夷的眼神……我会好好地道歉，就像敬业的演员完成再一场演出……

※

「秋原同学！」

不知何时，结城樱已经站在我的身边。她关切地看着我，脸几乎要贴上来。

我慌乱地挪着椅子，害怕结城看出心中的想法。

「怎、怎么了？」

「呼、吓死我了。秋原同学一动不动的，叫好几声也不回应。我还以为你圆寂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

我生硬地回应。结城真挚的眼神使我感到心虚。

「总之。请收下这个。原本打算讲的东西都在里边。」

结城递来一个文件夹。我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那里。结城便拉起手腕、拨开我的手指。等我回过神时，文件夹已经强塞进我的手里了。

「好啦好啦，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结城轻轻地推着我的肩膀，催促我离开。我站起身、疑惑地看向结城，她冲我夸张地挥着手。我也顺从地向门口走去，像是任人操控的玩偶。快走到门口，我才慢慢拾起自己的理智。我想起此前尴尬的经历，想起自己的决意。于是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结城。没有斟酌，言语就这么脱出了口：

「刚刚的事情……不介意吗？」

结城明显地一愣，红霞再次涌上脸庞。她别过头去，有些慌乱地将短发捋在耳后。她轻咬着嘴唇，眉头也微微皱起。尽管只看到侧脸，我也能感受到结城的那股认真劲。然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结城转头看着我。一声跺脚声后，我听到了结城有些生气的高音：

「啊，真是的。怎么可能不介意啊！有个笨蛋自顾自地拒绝告白，吓了我一大跳！」

我沉默地低垂着头，如同犯错的孩子在等待大人的责骂。但责骂始终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意外的话语：

「不过呢。我们俩算是扯平了吧。」

我惊讶地看向结城。她微微嘟起嘴，眼神有些躲闪。

「怎么说呢，没有憋住笑也是我的问题。所以，算扯平了……」

「是、是吗？」

没有下文。因为结城语速飞快地催促我：

「好啦，就这样吧！快走吧快走吧！」

※

听从结城的话，我朝门口走去。

我感受到有股强烈的视线停在身上。我微微侧头，看到结城正慌乱地撇开视线。

这家伙，难道在目送我离开？

可能又在自作多情吧。但我感觉，结城确实在用她独特的方式关心着我。不论她本人是怎么想的，光是她没有追究我的失态行为，就足够让我心存感激了。所以，我想转过身去、发自真心地向她深深地鞠上一躬，既是为自己的失态表达歉意、也是为她没有追究的体贴表达感谢。

但我没有这么做。

心底的懦弱还是压过了愧疚与感激。我加快了步伐、逃跑似地离开心理辅导室。隐隐地，我听到结城的一声长叹，还没来得及辨识其中的情感，那叹息声就已经淹没在无声的傍晚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