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太阳鸟

“所以你要退出乐队了嘛……”

“谁知道呢,短期之内是没想法了。”

他丢下只剩琴头的吉他,长舒一口气,坐在舞台上。

“嘭”,黑暗中,有一件东西被重重的扔到舞台上。

“你身边是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东西,没准是一把新吉他呢。”

“不是说笑的时候,秦。”

秦泽向司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人形的物体被抛了上来。他俯身查看,这确实是一个学生,但是已经身首异处了,鲜血从切口流淌到舞台上,又染红了他银色的义肢。

“教徒袭击?!”

“他们不该有突破防线的能力啊……”

司鹏和秦泽吃惊看着这具尸体。而黑羽则抽出了她的剑,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云凡登上舞台眺望人群的情况,乱成一团的学生中已经没法判断有几个袭击者。

“别研究为什么了。先去救人!”

云凡也抽出凌送给他的乌黑色长剑,又摸摸上衣的内侧口袋,手枪也在其中。

“老虎不在,我们也没有武器。凶多吉少啊……”

”稳住,你拿着这把手枪保护好大家。黑猫,咱们去人群中帮助其他学生。“

“这你大可以放心,司鹏和你的夏树是不会受伤的~”

秦接过手枪,挂在手指上转着,随时有要走火的风险。亏了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玩枪和闲扯,不愧是个放荡的摇滚牛仔。但是既然这家伙承诺了,少年还是有点放心的感觉。

“咱们出发,黑猫。”

黑羽同意的点点头。凌不在的时候,云凡作为下达命令的情况看起来很自然。说到凌的话,他想起还没有和她联系。这时,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云凡,坚持住。我和奥薇娅会长马上抵达体育场支援。”

“收到,凌。我和黑羽先行处理现场情况。”

“收到,注意安全。”

少年和黑羽兵分两路。如果能多救一个人,那自然是要这么办的。他单手举着剑,乌黑色的剑身在火光映照下染上了不祥的血红色。在惊恐的叫喊声中,他按捺住慌乱继续前进。

云凡拨开人群,看到了烧起来的地方,或者说,烧起来的人。那个学生拿着一只打火机,估计是私藏的违禁品,点燃了身上的衣物。快要烧死的家伙手中还抓到了一个学生,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被抓到的不幸路人也要被烧死了……

“住手,快……”

他举起剑,试图冲上前去阻止杀人者。但是一阵袭来的剧痛让他跪倒在地上,云凡还在拼尽全力想要起身阻止对方。咬紧的嘴唇流出了鲜血,他还是没能前进一分。

头部传来的剧痛让他进入了另一个场景。那是一座庞大的国际机场内部,自己和一个女人坐在候机室中。那是自己的母亲吗?三个背着小提琴包的家伙坐在了附近,短暂的交谈后。该代表音乐和安宁的提琴包中出现了制式步枪和手榴弹。

现在,四散逃跑的学生像是当时的其他旅客,而这个杀人者则成了恐怖分子的样貌。坑洼不平的场地,仿佛被血河填满,凭空出现沾着血的行李散落在洁白的理石地上。

困难的吸入空气,被火焚烧的灼热感也传递到了他的肺部。

清晰的记忆片段中,他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和现在一样,他看着火焰像蠕虫般慢慢钻进受害者的生命中。

正当他因无法起身绝望、自责时,被焚烧的人脖子旁出现一柄闪着寒光利刃,手起刀落利落的结束了那人的生命。在火光后,他好像又看到了头发灰白的家伙。

刀光消逝,身影闪到云凡面前,趴到他的耳边。

“尽快赶回舞台。”

没头没尾的说出这句话后,他迅速的消失在奔逃的人群中。

他,会是什么人呢?如同预知一切,那人混进了演唱会,及时救下了学生和自己,又在转眼间无影无踪的消失了。只剩下混乱的现场。

云凡摇摇头,暂时能躲开痛苦的回忆了。如果他,那个灰发知道将要发生的事的话,为什么不去亲自阻止一切呢?现在先埋下疑问,继续前进。

失去头颅的肢体跪在地上,猎物也不得不释放了。被救的学生环顾四周,只有少年手中拿着武器,也就理所应当的把他认作救命恩人了。

“谢谢你,谢谢。”

被放开的学生惊恐的看了一眼拄剑半蹲的少年,匆匆道谢后就跑开了。他忍痛起身,继续前进,打算和黑羽在操场的另一端汇合。云凡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学生,于是只能焦急的跑向前去。神秘人的话却在脑内不停循环起来。“赶回去”,那家伙说要自己赶回去。可是,前面的学生呢?自己就该因为一句话放任不管吗?

逐渐接近终点,他已经能看清体育场黑暗的轮廓。而周围摇曳的火光是唯一的光明。慌乱的人群四散奔逃,奄奄一息的学生是被袭击,还是被同学推到、踩踏呢……

云凡把人搀扶到出口处。放任不管的话?

不,不能这么选,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先保证其他人的安全,再回到舞台边,大家都不会有事的。仅差几步,就可以回头了。

终于到了体育场的另一端,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阻碍。黑猫警觉的观察着周遭,没有发现袭击者的踪迹,她疑惑的望向搀着“伤兵”过来的少年。

“黑羽,你有遇到敌人吗?”

黑猫摇摇头,看来也是顺利的到了这里。但是如果只有一个自焚者,很难造成这么大的恐慌。刚才的神秘人提醒他“尽快赶回舞台”,难道这些袭击者就是为了让他和黑羽走开嘛?他想到阵地只有秦带着武器,感到心脏如同被子弹击穿般疼痛。

“不对,快走。夏树他们有危险!”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两人飞快的向舞台方向奔跑,只希望方才的疏漏没有导致队友被害。越靠近舞台,空气却越发的安静了。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学生服还染着血,学生很快就逃得不剩多少。在接近舞台的过程中,被袭击的伤员越来越多。只剩下十余米,他能看到秦在招手。

谢天谢地……他的念头还没说出来,就听到尖利的手枪开火声划破了夜空。秦对着扑上来的袭击者不停的射击,但是他终归是个歌手而已。

开始的射击还能勉强起到阻碍作用,可很快那些闪动的影子尝试着上下闪躲越过火力线。子弹的速度自然是无法闪躲的,但是这些袭击者灵活的避开瞄准,快速接近秦和夏树几人。

其中移动最快的家伙跳到秦的面前,而他则不得不用伸出那条金属义肢。而那个诡异的袭击者居然一口咬住金属表面的突起,巨大的力道似乎能将它从秦的身体上扯下来。

他咬紧牙关,一面想用力拉扯出手臂,一面则还在用手枪驱赶不断靠近的敌人。夏树呆立在原地。司倒是能压住恐惧,但是也帮不到秦泽。

少年的心跳在不停的加快。如果夏树和其他队友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是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眼前有三个袭击者,而黑羽那边则足足有六个人。他们的身上还穿着制服,但是本来合身的制服无力的塌陷下去,覆盖在一层蜡黄色的皮肤包裹的骨骼上。

云凡解下剑,带着沉重的剑鞘挥向敌人。一击上挑,轻盈快速之势有如击剑选手,接着挥剑的力道。接下来换剑为拳,有种莫名的信心告诉他这一击可以直接打晕对方。一招一式的熟悉感,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程序。第二名袭击者的利刃笔直刺向云凡,他侧身一让,反手持剑打飞对方手中的武器。黑剑一闪,向对方头顶打落。

就算第二个敌人手中拿着手雷这样的危险物品,他还是顺利的击晕了对方。

干瘪的躯体非但没有闪避,反而是立即撞向剑鞘。即便云凡及时的收住些许气力,剑鞘上还是抹上了一层粘稠的血迹。正当他吃惊之时,最后一人随手抓起一只不知哪里来的猫,扔向少年的面门,而掏出的手枪也对准了他。

“嘭”,一声枪响,子弹在云凡的脸上拉出一道血痕。若黑羽方才没有用出那记轻盈的飞踢,也许子弹早已射入自己的头颅……

而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他立即冲上前去,撞开咬住秦的最后一名袭击者。它却直接撕扯下义肢飞了出去,那东西不知发生了什么异变,总之,不可能再是学生了。

“靠,这下可有点麻烦了。”

“你的手……”

血液中浸泡着电路之类的东西,很难想象hacker怎么做到把这堆东西塞进一条手臂中的。主唱就靠在那里,比起痛苦,更多的是疲倦。云凡很少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小问题。还是能解决的,得辛苦钟离蔚就是了。”

“唉,你们都安全就……”

“躲开,云凡!”

秦,显然是看到了什么迎面坠下。单手撑起身体后,却笨拙的踢倒了少年后失衡倒地。飞来的重物从侧面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液涓涓的流出。

是一根尖锐的钢筋,像一把长枪似的刺穿后让秦动弹不得。

“别,别,别别!别出这种事情啊!”

云凡抱住头,扔掉单手剑,不停的走动着。溅出的血液被固定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绝望的捂着脸,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杀害圣人的罗马士兵。

他的手在脸上胡乱的擦着,却把血迹越抹越多。云凡颤抖的看着手掌上的鲜血,要是能早点意识到,要是能早点赶回来……

那个机场,他都想起来了,自己明明看到歹徒的提琴箱中的枪口,那个死亡的黑色孔洞。作为小孩子的云凡,只是害怕的缩成一团,而什么都没敢说。母亲关切的抱住了他,而这时恐怖分子则掏出了杀戮的道具。朦胧的红色记忆中,妈妈的血洒在自己的脸上。

因为被叫作云凡的孩子的软弱和错误决断,母亲死了,游客死了,恐怖分子和警察也死了。从被那个人救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改变。无法接受那样的无力,无法接受。

“嗐,达瓦里氏,别慌。战斗嘛,总要有牺牲。”

秦,他戴上了墨镜,向云凡吃力的笑笑。像是早都有了这种觉悟,反而看起来有些释然。

“都怪我,要是我听劝告赶回来,没人,不,大家都不会受伤。”

“别说这些了,帮我,呃,把那瓶酒递过来吧,兄弟。”

主唱推推眼镜,让少年把剩下的烈酒拿到身边。云凡失神的看着他的伤口,就算把酒喝下去,也许也只能沿着这具破碎之躯原封不动的流淌出来。

“云凡,我是个自私的混蛋。在父母冲突的时候、在考试失利的时候,我只知道抱着把琴逃避。就算妈妈最后从事那种职业,我也只是抱着吉他而已。就算在她离开后,我也只想着用不多的遗赠弹着吉他走遍世界,去看看切·格瓦拉的墓地。也许是自私的我最后能想到的东西了吧,问问切究竟为何能那样无私。吉他嘛,我也弹的够多了,最终还是没成为他。”

“可是你还是砸碎了吉他……”

“哈哈,因为幼稚也得有个限度。世界的战斗还要继续。”

也不知在笑着谁。笑声的痛感从深深的伤口传出,他疼得松开了手,酒瓶也掉在地上。金黄色的龙舌兰酒洒在草地上,很快渗进土地,没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战斗,无所谓的战斗,无所谓的死亡。那些攻击阿拉伯机场的歹徒不也嚷嚷着战斗。”

“你说的对,云凡。关于战斗,我和他们一样都做错了吧。”

“什么?”

少年抬起头。秦,这个叛逆的摇滚青年,对自己的行为吐出来“错”这个字。

“这本来就不是个战斗的年代,我和摇滚也只是些老掉牙的过时品罢了。唉,不过如此了……”

他重重的低下头,费力的将最后一口气息吞咽而下。坚持至今日的东西,会不会只是一种无趣的谎言和幻想,会不会只是上个时代的幻影?

刚才被打晕的敌人醒了过来,他提起剑,褪下鞘露出乌黑的剑刃。少年用阴沉的眼神看了一眼身后的夏树和司鹏,又看着眼前的几个敌人。黑羽也一言不发的扔开了剑鞘。

他刚刚还想着保全这些袭击者的性命,但是他们当面杀掉了秦。这样的一群怪物真的还有救吗。

一阵冷风吹过,风中是暗器破空的冷酷叫声。两人一惊,摆好防御架势。而对方并不是冲着他们来,转头一看,那几个袭击者的四肢被飞来的弩箭击穿。

“夏树,你,你没受伤吧。”

夏树轻轻点头,她和司躲在舞台边。而海音正蹲在舞台上,用弩机好奇的戳着“战利品”。她用弩箭把这些学生钉在舞台上,从干瘪的可怕的身躯就能看出来他们发什么了什么异变。

而凌和她承诺的援军终于赶到了。害怕的夏树和司躲到了最近的人身后,学生会的“风纪委员”队伍身后。她警惕的打量着所有人,即便是云凡,也在此之列。

“血伶就是这东西嘛?应该还能恢复的吧。”

海音温柔的抚摸着那些袭击者干燥的体表,时而又看看自己绿色的发梢。

“几乎是不可逆的转变过程。但是还需要再研究才行。”

小雪也在一旁,用镊子和其他工具进行取样。舞台不远处,凌和奥薇娅的队伍站在一旁。只能说,至少没有再扩大损失吧。云凡也走到舞台上。

“我想带回去一只研究。也许能帮你们把这些人恢复回正常状态。”

“不可能,复生派教徒。学园不允许学生被外来者带走。”

会长抢上舞台,用红色的眼瞳注视着“外来者”海音,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奥薇娅会长,别这么见外嘛。我从前也是自己人,和这个叫云凡的小白脸儿一样。”

“秦他死了,而你还在这里轻松的开玩笑?”

少年把方才对准敌人的剑尖朝向海音的咽喉,可对方都没有闪躲的意思。

“怎么这么不听话呀。你这样淘气我会伤心的啦~”

“海音,我不希望学生会和复生派之间发生武装冲突。所以请你尽快离开校园。”

红色的眼瞳中多了一份恼火和战意,亮出刀刃的奥薇娅把危险的目光投向云凡和海音两人。海音耸耸肩,也没再继续坚持,而是撤下弩机的瞄准,转身离开了舞台。

“但是箭矢我要收回几支。”

趁所有人放下警惕的时候,她随手拔下了几支钉住这些异变者的箭。两只失去控制的活尸扑向最近的云凡和学生会队伍。后者的手中还握着拉开的手雷……

黑猫果决的提起长剑,飞身刺向试图自爆的异变者。凌则调转枪口,立即对准了距离云凡最近的敌人,膛线前端的枪焰像莲花般绽放。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躺倒在台面上的云凡只觉得耳朵中的声音在“嗡嗡”的鸣叫着。学生会的队伍在爆炸中大多收了不同程度的外伤。而自己身上倒着一具被叫做血伶的东西,干裂的头皮上被打出一个空洞,却没有血淌出来。

血则又从凌的嘴角淌出来,她费力的拄着狙击枪走过来查看少年的情况。

“凌……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掉。”

“明明说还有把他恢复正常的机会啊……”

秦泽的尸体,学生的尸体,就算是血伶的尸体,他也不愿再看见。杀杀杀,一直杀个不停,他们和血伶、和那些袭击机场恐怖分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难道想成为正义的伙伴吗?给我成熟点。”

“能多救一个话……”

“别傻了,多救一个学生,会造成远多于一个的牺牲。”

凌一把甩开狙击枪,无力的瘫坐在云凡身旁。火焰、尸体、血迹,这些还都清晰在他们眼前发光。而秦泽的金属义肢上的光泽,比悲怆的月亮更加惨白,如同一块镀铬的骨骼被丢弃在一旁。黑猫捂住手臂,手雷的破片深深扎进她的左臂,而她硬是咬紧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云凡希望自己因伤再次昏死过去,但他从来就没这样清醒过。

仔细思考后选择?因为试图救援关系没那么好的学生,牺牲了在后方保护大家的秦泽。如果自己和黑猫一直留在这里呢……那些学生可能也会被袭击吧。

那么,这次选对了吗?他看着秦泽还有余温的尸体慢慢消散,在黄绿色的荧光中变成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蝶,飞向远方的萤海。

“他在离开前,还是带着那么深厚的愿望和执念嘛……”

“一次无与伦比的演唱会,称得上完美的谢幕了。”

“不,秦不止是个自私的摇滚歌手。他啊,……”

凌微微摇着头,望向蝴蝶飞舞的远方,把这句话扼死在寂静中。舞台上色彩缤纷的灯光,照在她的短发上,和照进黑夜般很快消逝殆尽。

剩下的学生会干部和ASCHE成员跑向被自爆杀伤的学生,用仅有的资源尝试止血和抢救。但是有些人伤势几乎无法挽回,即便身为首席医师的小雪在夏树帮助下尽力救助也无济于事。

云凡想要一个不存在的答案,他还想这个摇滚小子再开口骂一次自己。

而这片肮脏的场地容不下太阳鸟的红黑色的灵魂,它振翼逃离未知而冰冷的来世。那里有摇滚,有战斗,有它早已化为烈火的残破之躯守在校园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