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工作室里,我瘫坐在办公桌前,非常惆怅地望着天花板。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现实。为排解心头之郁结,我甚至在脑海中即兴创作了一首现代短诗:

一对百合花的盛开,

带来如此的无妄之灾。

西西弗斯失去了自由,

像被囚禁的笼中鸟。

随心所欲的飞翔。

成为了痴心妄想。

我努力地热爱生活,

但她并不爱我!

眼前的滚石,是砸不断的镣铐。

我恨她,却又不得不将她紧抱。

作罢,我不由得长叹一声,这里哪里是什么工作室,这里就是我的囚笼啊!

我们的工作室在行政楼的701室。昨天下午,赵老师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我揪到这。打开房门,尘封已久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工作室看起来面积不小,估摸有五十平米,里面摆着四张办公桌,还有一套茶几和沙发。办公桌背后有一排半旧的铁制文件柜,已全部被清空。

赵老师像个熟练的老房东,喋喋不休地自卖自夸:“你们看看这房间,坐北朝南,采光好得很。这办公桌这茶几这沙发,全是实木的,结实又耐用,你们再看看,这打印机,空调一应俱全,收拾一下,全都能用!赵可你自己说,学院给你这条件够优越了吧!我学工办那边都没这环境好呢!李院说了,只要工作能顺利开展,这间工作室可以给你们用到结项哦!”

赖小柒和赵翊凌像两条刚进新家的大狗一样在工作室里兴奋地转来转去,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听这话,都齐刷刷转过头来,两双眼睛一齐放光,像汽车的远光灯,晃得我心烦意乱。

“哇!学院对我们这么好!老师,那我能不能在这里养宠物啊?”赖小柒星星眼。

“哎呦我滴天,这搞大创学院还分配房子的!那赵老师,学院啥时候能给我们发了辆公车呀?”赵翊凌像往常一样不要脸。

“呵呵呵,知道学院对你们好就好,但像养宠物这种得寸进尺的不合理的要求,学院不支持,你们以后也不要提。至于分配公车,纯属痴人说梦!这里好好打理一下,争取明天能进驻,以后这工作室怎么使用,学院这边不会过多干预,但要注意日常卫生和用电安全,千万别把这里点了!项目的开展任重道远啊,同学们要抓紧时间!我今天还有其他事情,也不多说,先回了。赵可,赵可!别这么惨兮兮的笑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你和我出来一下。”

在楼梯口,赵老师再次跟我强调,要摆正心态,不要有抵触心理,还说张王杨林四人他还在努力沟通交流,争取可以让他们早日回归,让我务必保密。看得出这四人折腾得他够呛。临走前他还杀了个回马枪:

“赵可啊你等等,我知道你们三个都不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要和你强调一下:纯洁简单的亲密关系,学院是不反对的,但是千万不要跟你们师兄师姐这样,搞得兵荒马乱!现在上级在对我施压,他们四个又寻死觅活,我现在真的是焦头烂额啊!”

看着赵老师略微佝偻的背影,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在我心头萦绕。想来赵老师也是名牌大学硕士生,在不惑之年,终于做到学院的学工办主任的位置,大小也算一个领导,现在却还在为这种狗血事件四处奔走,也是真不容易!生活中真的往往是苦命人在相互为难。

“赵可师兄,赵可师兄!你怎么一边盯着天花板一边傻笑啊?”

说话的是一个高挑的少女,名为赖小柒,是小我一届的师妹,正在用抹布擦干我身前办公桌上的水渍。虽说刚认识,但赖小柒给我的印象很不错。做事情干劲十足。积极性高,性格大方豪爽,不像大多数女生那样拘谨,所以相处起来也没什么顾忌。当然最重要的是小赖师妹长得很可爱,身材也很高挑。我非常乐意有可爱的师妹围在我身边“师兄师兄师兄”地叽叽喳喳,而且由衷地希望这样的师妹越多越好。

“师妹,赵可这个人不管什么情绪,大多数时候都会用笑来表达,不同情绪下他的笑都各不相同。比如有开心的笑、悲伤的笑、嫉妒的笑卜拉卜拉卜拉,因为他经常不明不白地笑起来,所以我们都叫他啾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边用扫帚清理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边调侃我。

“像他现在这种很奇怪的笑,代表他被强迫而不得不做,只能用这种笑来消解内心的巨大痛苦,常出现于赶假期作业,罚做家务,以及每日起床等情境。”

这个嘴很欠,时不时向他人透露我黑历史的家伙就是赵翊凌。他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口头禅都一模一样可以看出,我们俩的关系好的非同小可。这货初三之前还比我矮大半个头,结果只用了一个暑假就对我实现了弯道超车,从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白脸变成了一个身高体壮的小白脸。说来也是有缘,我们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同校,直到现在大学,居然还能分到同个宿舍。从血缘上说我俩算是远房堂亲,拜同一个祖宗,我比他大两个月,他得管我叫哥,不过此人嘴向来很欠,不仅没有礼数,从小到大一直给我起外号,这个脍炙人口的“啾可”就是他想出来的!

换做往日,我必定火力全开,把他那些糗事都抖出来,但是我现在正沉浸在惆怅的氛围当中,所以完全不想搭理他。

今天早上我们三个刚好没课。在赖小柒的提议下,我不情不愿地同意过来进行大扫除,本约好八点在门口集合,结果还不到八点,她就全副武装地在工作室门口原地踏步,身边摆放着大桶小桶,整一副精神过头的样子。在进行除尘、清洗、调整布局之后,我们还置办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其他用品,诸如茶具、暖水瓶、纸巾等。不得不说赖小柒的执行力真的很惊人,大部分事情都由她一手操办,不到两个小时,尘封已久的701室焕然一新,成为一个非常舒适的空间。现在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以及赖小柒说的,“还有几个在路上的大件”。因为赖小柒嫌我桌子擦得不干净,而且我又没翊凌个子高,够不着天花板的边边角角,所以我只能像现在这样,瘫坐在办公桌前,非常惆怅地望着天花板,任凭忧愁弥漫心头,终于,我闭上了双眼。

突然,我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铃声,估计是赖小柒的;接着又依稀听到几声逐渐眉飞色舞的“你好”“在楼下吗”“马上到”,估计是快递到了;最后是一串“噔噔蹬”轻快的脚步声,正快速地朝我逼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大概可以猜到了。

“啾可师兄啾可师兄,有个大件到了!你能不能一起来帮帮忙呀?”

“赵翊凌,你下去帮师妹拿一下吧。还有不许你叫我啾可!没大没小的!”

“不行不行,翊凌师兄一个人拿不了的。”

“不会吧,你看看他那个体格,看看那宽厚的臂膀!都是终结者级别的!”

“嗯嗯,确实,翊凌师兄这个背,我估计一次应该能抗三袋水泥,但楼下那个肯定比三袋水泥重。”

“那当然,你知道他偷吃了我多少东西才长出这一身腱子肉吗……欸等等你什么快递能比三袋水泥还重啊……欸再等等,好奇怪啊!为什么是你是以水泥作为计量单位啊!”

等到我们走到楼下,我才知道赖小柒并没有危言耸听。

“哎呦我的天!这是什么啊?”我盯着这个庞然大物,发出由衷的吐槽,“给我的棺材吗?”

“哎呦我的天!我跟你讲,这玩意能把我们三个都装进去。”很显然赵翊凌也被这口棺材震住了。

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是一个比我高一点,但比我宽的多的超大立方体,周身由许多块旧纸板包裹着,外形看上去像个大衣柜,但更像一口大棺材。

赖小柒炫耀般地拍了拍这个大家伙,像在奖励一条听话的藏獒。“这是冰箱。”她得意洋洋地说。

“不是,你真把这当自己家了!学校规定不能使用大功率电器,你是没听过说是吗?”我彻底地震惊了,“而且这个还这~么大!”

“这是行政楼,哪条规定行政楼不能用冰箱了?”赖小柒对我发出灵魂质问,“再说了,昨天赵老师就对我们提的要求里也没有这一条呀。”

听完她的辩解,翊凌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然后一脸大彻大悟:“确实哦,学校只规定了寝室里不能使用大功率电器。”

“没有规定!那是因为自建校以来!还没有哪个学生!狂妄到把电冰箱放进行政楼!更不要提这是一个至少六百升级别的巨无霸!”

我对这心大的二人感到抓狂,气得差点喘不上气,稍稍稳定情绪后,我觉得很有必要了解一下赖小柒这个可爱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妹,你能不能和我讲一讲,你为什么想把这个冰箱搬进来呢?”

我原以为她是脑子一热,想一出是一出,没想到居然是有备而来,论证完整清晰,甚至还有数据支撑。她是这么说的,她目前是在外面一个人租房子住,这房子大小适中设备齐全,什么都刚刚好,唯有这个冰箱很突兀,她平时不怎用,放在那占地方又耗电,她还算了一笔账,如果没有这个电冰箱,她一年能省下几多几多的钱,完全值得出这笔运费。如此这般可以得知,在征得房东的同意下,她将这个电冰箱搬出来是蓄谋已久而且是非常明智的。

听完她的分析,翊凌摸了摸鼻子,沉思了一会,然后一脸惊喜:“哎呦我的天,我们捡到宝了,这师妹是个理财小能手啊!比我妈还能算计。”

听到有人夸她,赖小柒又眉飞色舞起来,但我觉得很有必要敲打一下她,让她明白做事情之前要考虑一下后果。

“可惜了,只是小聪明,小聪明啊!”我冷笑一声,那眼睛瞟了瞟守在楼梯口前的保安大叔,“我可以和你打包票,只要那个保安大叔知道这是个大冰箱,是绝对不可能放我们上去的,到时候师妹你得再出一笔运费把这尊大神请回去。”

听到我打击她,赖小柒愤愤地撅起嘴巴,像小女孩抱大泰迪熊一样搂住电冰箱,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含糊不清地小声嘀咕着:“¥%¥##@¥%……还不是想到搬进来你们也能用……¥&&¥&*”

听完她委屈的喃喃自语,翊凌摸了摸后脑勺,沉思了一会,然后一脸欣喜若狂:“对喔!有这玩意,夏天我们就有冰镇西瓜吃了!”

“师妹啊你听师兄我一句劝,赶紧把它……什么!冰镇西瓜!”

赵翊凌干扰了我对赖小柒的循循善诱,我本想大声斥责他,这种以食物为导向的思考方式其实和猪没有什么两样,我们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不提为社会作出多么大的贡献,至少要比猪强一点吧。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其实也是猪一样的大学生。

“等一下等一下,我认为在作出决断之前一定要比较一下利弊。首先运送这台电冰箱绝对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被抓住后,我们很可能会被立为一个反面教材,别的不说,检讨一定少不了,李院和赵老师也会找我兴师问罪;除此之外,这种如此猖狂的举动肯定会在朋友圈里广泛传播,造成一定范围的社死影响,总而言之风险是非常巨大的,危害是触目惊心的……但是,但是……那可是冰镇西瓜啊!”

随着唯一的反对派,也就是我乳鸽投怀一般的叛变,我们三人顺利达成一致意见,为了伟大的冰镇西瓜,即使面对千难万险,也要把冰箱送进701!

只是在第一关:保安大叔这里,我们就遇到了不小的危机。

我们原本打算将电冰箱放在小推车上后,我们三人都猫腰躲在它的背面,以此作为掩护然后慢慢挪过去,最后神不知鬼不觉间扛着它溜上楼梯。这个过程从保安大叔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一个棺材一样的巨大立方体骑在小推车上,缓慢地滑到楼梯口,然后它走了上去,由此可见这只能起到掩耳盗铃的作用,最终这个愚蠢的计划在我们刚到楼梯口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破产了,不过好在我们有B计划。

“那三个学生,你们过来一下,对!别看了就系你们!那两个男同学,把那个东西雅(也)拖过来!”

听到我们被保安大叔叫去盘问,赖小柒有些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衣角,我示意让她保持镇定,然后又朝翊凌使了个眼色,他微微点头,表示他已准备就绪。

把这个巨型立方体推到保安大叔跟前的时候,很显然他也吓了一跳。

“我丢,介(这)系森(什)么?你们系哪里的学生?把介么大个东西搬到行政楼!想干森么?”听口音还是个广州人。

“您好大叔”我熟练地献上殷勤地微笑“我们三个是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组的,这个呢,是我们开展相关科研工作时需要用到的实验装置。”

“实验装置?介么大?你们搞森么实验要用介么大的装置?”

“哎呀很抱歉大叔,因为保密的需要,项目的具体内容我不太方便跟您透露,但是我可以跟您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实验装置:这个装置我们业内呢,一般习惯把它叫做:雷弗雷热特(refrigerator)。”

“什么什么特?”

“雷-弗-雷-热-特。”

“哦~哦哦,还系个洋人的发明。”

“对的对的,发明这个实验装置的是两个瑞典人。”

“行行,那你们介个装置主要系用来干森么的呢?”

“是这样的:这个装置可以制造一个低温环境,我们需要这么一个低温环境去改变一些物体的物理性状,然后我们才能进行进一步的操作……额不好意思大叔,因为保密的需要这一块我只能讲这么多了,请您理解。”

“我理解我理解”大叔双手环抱胸前,一副“嗯嗯我懂了的表情”,突然间他画风突变,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你们等等等等啊……我总觉得刚刚你提到的介些,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我想想啊……”

听到这句话我着实心理有些地动山摇,赖小柒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翊凌的嘴角也耷拉了,像北野武一样,这说明他很紧张,赵翊凌一紧张就会面瘫。

电光石火间,保安大叔猛然睁开双眼,右手食指很有气势地指向我的鼻尖。

“我全都知道了。”他压低了声音,似乎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此刻,我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