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最重要的事是享受人生。

三月的一个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去开会,行驶在校道上绿荫底,看着路上成群结队五颜六色神色各异的同学们,我没来由的想到。

必须承认的是,所有人的人生起点与终点是完全一致的,完美的矢量为零。而两点之间勾勒出的轨迹,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也是大同小异的。以我为例,我目前是S大的大二学生,正常而言再过两年或五年,我就要彻底告别学生时代,同无数同龄人一样迈入下一个新阶段:开始从事生产;为繁衍抚育下一代积累必要的资源;与另一个人共同组成家庭单位;抚育一家老小;然后等死。在这个时代,混口饭吃简单,但想要活得光鲜并不容易。在大同小异的人生中,我们大部分人都要经历许多的苦难,这种苦难更多基于精神层面的苦难,是每日都要背负的西西弗斯的滚石。堆成山的工作、与社会的隔阂、人际间的裂缝,都会让这块石头越来越沉,直到压弯我们的膝盖,让我们感觉活着简直是折磨。

关于如何化解减轻这份痛苦,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享受人生。

面对生活的蹂躏,我们应该面带微笑敞开胸怀地去迎接去配合,而不是去反抗或逃避,反抗时我们会愤怒,逃避时我们会恐惧,愤怒与恐惧会产生距离,距离将化作更深重的痛苦。而当我们不再反抗或逃避,转而去享受,这一切反而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还能增加我们的参与感,使这种蹂躏不再那么糟糕,甚至还能从中提炼出一些小美好来。例如独自加班时,我们可以逆着光,微笑着对液晶屏说:“我并非孤独一人,总有星辰作伴。”

有时我不得不怎么想,不然我寸步难行,比如现在。

今天下午三点我要参加一个会议,内容与我参加的大创项目有关。我很不想去,但不得不去。我参加大创是因为我需要拿创新分,拿创新分是为了拿奖学金,拿奖学金是为了以后能找个更好的工作,找个更好的伴侣,能更好地抚育下一代,然后再上演一轮套娃式的人生,像西西弗斯的滚石,滚下再推上。

直行转弯,上坡再下坡,驶入行政楼里。在车棚内将车停好锁住后,我快步赶往五楼的会议室。时间还有一刻钟,处于迟到的边缘。此次会议的内容我大致能猜得到。我们学院长期以来科研风气低落,学生参与意愿与项目质量普遍不高,成绩也不突出。此次李院新官上任,下决心要改变这种现状,刚来没多久就提出要在内部挖潜,重新整合资源,重组学生团队,我作为院里的学生干部,也被吸纳进其中一只团队。该团队涵盖了大一到大三三个年级的学生,基本每个都在院里小有名气,其中的绝对主力当属大三的两对学霸情侣,经验非常丰富,此次强强联合,四条大腿,我抱都抱不拢。多亏有他们作为兜底,让我有划水的机会。到时候我只要为其马首是瞻,浑水摸鱼就行。总而言之今天下午的会议估计是集合一下团队,开个动员会,鼓动一番,提提士气。

我站在会议室门口,理了理衣服,抹了抹头发,确实形象无大碍后,推门而入。奇怪的是,会议室内居然只有辅导员赵老师一人。我是掐表进门的,七人六人迟到,实在是不应该。而赵老师一见我,脸上蒙娜丽莎一般的奇怪微笑一闪而过。种种异象让我不由得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赵老师好。”

“赵可来啦,坐,坐。”赵老师皮笑肉不笑地和我打招呼。

赵老师这人不坏,只是有些二皮脸,在领导面前毕恭毕敬,尾巴摇出残影,在学生面前则喜欢假正经,开官腔耍威风。我平时很配合他,毕竟他是我直属的上司,我是他的助理,他心理痛快了,我日子才会比较痛快,但有时遇事了,我也要露露原型耍泼撒赖,不然我日子会很不痛快。这就是上下级之间的博弈。

“既然你到了,那我们这边就开始吧。这个项目啊……”

“赵老师您请等等,我们这不等其他同学吗?翊凌和那个一年级的师妹还没来呢。”

“你是说你舍友吧,他和小柒去拍党建视频了,这两个估计赶不过来了。”

“那还有张王杨林四位师兄师姐呢,他们也有事来不了吗?”

“不用等他们,而关于他们四个的事,也是今天开会的重点,注意,讲过后不要外传。”

“老师您讲。”

“是这样的,他们几个,同时遇到一些感情上的问题。”

“还能这么巧,出什么事了?吵架闹情绪了?”

“你直系师兄,张乾,被挖墙脚了。”

“哎呦我的天,张师兄属实是惨,那另一对是出了什么问题。”

“说起来有些狗血:挖墙脚的,正是你林师姐。”

“哎呦我的天,杨师兄属实是惨……嗯?真的假的?”

“经过初步调查,情况基本属实。王林二人在接触后,她们发现自己其实喜欢女性,一见钟情。两位被害师兄目前呢,情绪还十分激动,可能会有过激举动,我们正在努力沟通和安抚。总之这四人目前无法参与项目的相关工作。狗血吧,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这破事闹得,着实让我头疼死了。”

“哎呦我的天,那这几位大佬都不在,我们项目算是胎死腹中了吧。”

“不,李院长今天早上同我交代过了,项目还要搞,还要大搞特搞!而且务必要搞好!为了能保证项目前期工作能顺利开展,经过学院领导讨论决定,先由你来牵头做负责人。如果后续这四人还能回归,再议。”

我的天,我明明只打算作一个小小的马前卒,紧抱几位师兄师姐的大腿翻江过海,为何突然一下风云突变,师兄师姐都倒了,我成大腿了!一想到从今往后我事务缠身,被困在零零七的牢笼当中,每夜都要与星辰相伴,我就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不,赵老师,您请几位领导三思啊!我这个人您是了解的,我第一是脑子笨,没什么能力,第二是没经验,之前全是抱师兄师姐的大腿浑水摸鱼,第三,我有慢性病,腿脚不便,实在是难当大任啊!”

“你这前两个都不算理由,这能力可以培养,经验也可以积累,谁都不是生来就啥都会的,这不给你一个绝佳的发展机会吗。这第三点,你跟我这一年来我倒是闻所未闻,你给我讲讲,什么病啊?”

“报告老师,我最近染了脚气,天气一热,穿上袜子就瘙痒难耐,只能穿拖鞋,穿拖鞋出门多不方便啊!您要不信,我现在就脱鞋给您瞧一瞧。”

“你这张嘴啊!”赵老师朝我脑袋呼了一巴掌“张口就来。我和你讲,这件事情,你不要有情绪,听我和你分析:你想你是李院长亲自点的兵,我就无所谓了,李院长的面子,你能不给?”

赵老师拿李院来压,我心知坏了,这事怕是推脱不掉了,此刻再不撒泼打滚,更待何时。

于是我酝酿了一下情绪,让泪腺得到充分的润滑,然后开始抽泣起来。

“赵老师,不瞒您说,其实,其实我也遇到了感情问题,只是,只是一直憋在心里……”

“呵,你一单身狗,能有什么感情问题,编来听听。”

“老师,您知道的,我和翊凌,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十几年的朋友,十几年的感情,多不容易啊!可他现在,却带着那个师妹,说是去拍视频,指不定去哪里鬼混呢……呜呜呜……您是不知道,这会给我造成多大的伤害!芜湖!”

我双手捂脸,从指缝中观察老师的反应。他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了。果然,这个直男对这种事心理上接受不能。

“你不会,你不会……”

“没错老师,其实我对,我对翊凌……我对和翊凌在一块的那个师妹抱有爱慕之情。”

果然,要我一个直男对拿哥们的名字说那么肉麻的话心理上接受不能。

“唉呀你就别编了,就你这交际圈,那师妹你估计都没见过真人,怎么就爱慕了。要再胡说八道,我抽死你!”

“不瞒您说,我这是一听钟情,那师妹叫小柒吧,虽然没见过面,但我感觉特别亲切,一听名字就心动了。”

“行了行了,别和我瞎扯了啊。这活无论如何你都得接下来,李院长对你印象很好,想培养你,这到你这怎么像在害你一样。再说,平日里你作为学院的学生干部,学院也没少照顾你吧,这人要有感恩之心,不能学院遇到一点困难,需要你承担点责任,就躲得比谁都快,得有点担当,有点主人翁的意识。”

“赵老师,您能不能和我说说,李院长怎么就非要选我呀?”

“上次党史教育的演讲比赛,你表现不错,加上平时在院里忙前忙后比较勤快,李院都看在眼里,说你是个好青年值得培养。李院还说,你们这一队资历浅年纪小,但有潜力,值得我们倾斜资源,还给你们分了一间工作室。”

赵老师掏出钥匙,在我面前晃了晃。“你看领导这么关心你,你可得好好表现,别寒了他的心。”

“哎呀那是李院对我这个人有所误解呀,我不是什么好青年,我就一唯利是图的真小人……要不这样,项目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但这个负责人担子太重了,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这孩子,话都跟你说的那么明白了,怎么就这么不明事理!那四个货给我添乱,你还在这踢皮球!大脚解围是吧!”

“老师,您也知道,这个烂摊子怎么来的,不正是那几位师兄师姐离谱至极的狗血故事造成的吗。现在这队里就剩这两个人,您让我带,我怎么带呀!师兄师姐也真是的,什么感情问题,这就甩手不干,啥也不管了!多简单呀!我也会!呜呜呜!我的小柒,小柒!小——柒——”

正当我与赵老师的博弈进行到最高潮时,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灌入一股新鲜的凉风。

“谁在叫我呀!”一个明丽的少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手持摄像机的高大青年。

“哟,翊凌,小柒,你们来啦。”赵老师摆出经典的皮笑肉不笑表情包。

“嗯,小柒师妹说想和其他师兄师姐先见个面认识一下,所以拍够素材后我们就立刻赶过来了。”翊凌边说边用右手指肚抹去额头上的汗,T恤的前襟后背处已紧贴在身上,看起来热得很。

“呵呵呵,小柒热情很高嘛。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学院大二的学生,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赵可。”

我被这突发事件吓傻了眼,现在才反应过来,立刻朝着赵老师挤眉弄眼。“您不是说不会来了吗?而且我也还没答应啊。”

“这不是上苍为你的深情所动,给你送过来了嘛。”赵老师还以颜色。

“赵可师兄,我叫赖小柒,以后请多多指教。”赖小柒落落大方地向我伸出手来。眼前的少女比我矮大半个头,约摸有一米七,留着飒爽的单马尾,身材修长,看起来没少运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像活泼的小兽一样神采飞扬,仿佛有无穷的精力。我还没从刚刚的突发事件中缓过来,有些手忙脚乱,显得她比我还稳重几分。

“赵可师兄,刚刚是你在叫我吗?我老远就听见了。”

“啊……啊!不不不,我刚刚喊的是小鸡,我的小鸡。”

“小鸡?这哪有小鸡啊?”

“啊这……”我环顾四周,瞥见了半开的窗户。“它刚从这跳下去了。”

“啊?可这是五楼啊!”

“这就对了!它想跳楼,我没拦住。所以刚刚才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的小鸡!小——鸡——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十万火急,我得赶紧下去把它送医院。各位!失陪了,好好聊,不用管我,翊凌包我放这,你待会帮我拿回宿舍。赵老师同学们,这真有急事,我先走了!”

“给我回来!你还想溜!”赵老师一把揪住我的后领。

“没有没有,我没想溜。老师,您了解我,我这人喜欢幽默,这不是看气氛有点尴尬,就开了个小玩笑嘛。”

“玩笑到此为止。该继续谈正事了。既然刚刚提到了工作室,这边人也到齐了,我带你们先去看一看吧。”

“咦?我们不是一共有七个人吗,还有几位师兄师姐呢?”赖小柒探头探脑,一脸疑惑。

“他们不会来了!”我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像只被提着后颈、浑身炸毛、满脸不情愿的猫“他们溜了!他们成功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