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更浓了。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自早上起就弥漫四周的雾气却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淡白的雾与昏黄的霞光交融在一起,给城市笼上一层诡异的混沌感。
老辈人常说,天生异象,必有妖邪。如果要揭开真相,正是个不错的时机。
男人与少女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几个保镖似的人物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走到路口处,少女转过身面对男人说:
“就送到这里吧,叶殿,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她的笑容很甜美,仿佛周围的景致都在这笑容的映衬下而熠熠生辉起来。叶林峰望着眼前的女孩,眼中满是怜惜的神情。他知道不远处就有镜头在对准他们,要时刻保持优雅的风度。
“秦小姐觉得开心就好,今天雾有些大,路上请多加小心”
歌星那俊美的笑容依旧万分迷人,少女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莹动,最终还是不舍的离开了,在街角还不忘挥手致谢。待离的稍远些,人影隐于雾中以后,她才拐入一个小巷里,稍微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她的眼中恢复了往常的凛然气势。
“真是的,没想到假装可爱型女粉丝这么难,以后绝对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提起羽毛球套,那沉甸甸的触感令她安心。本想看看歌咏湖那边的情况,视线却被白雾阻隔,这让她烦闷不已。
“说起来,像雾这种自然现象不应该持续这么久吧……也不知道他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喂,那边的大小姐——”
思绪被一个声音粗鲁的打断了。渺渺微微侧身,目光瞥向小巷深处,在繁华别墅区的角落里,藏着几个衣衫脏乱,看起来不怀好意的街头混混。
那伙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去拜访棚户区时见过这几个人。那时他们躺在地上,活像一群失去活力的癞皮狗,而在这个人迹罕至,到处堆满废弃垃圾的角落里,他们终于露出了獠牙。
毕竟在高档住宅区的垃圾箱里随便翻翻,就可能找到一些棚户区的居民这辈子都见不到的旧玩意儿。
可今天他们似乎想找寻些不同的乐子。
领头的是一个发型凌乱,身形瘦高的男青年,手里拎着一只啤酒瓶,大摇大摆的走来,充满下流欲望的眼睛端详着少女的胸部和大腿,仿佛能看到外衣包裹下少女那柔美娇嫩的胴体,嘿嘿一笑:
“果然是个富家小姐,真是钓到大鱼了。”
几名男子围拢过来,把她堵在角落。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忍不住将手伸向她两腿之间,却被黄发青年出手打断。他用一只手撑着墙,身体几乎要把少女完全包裹:
“接下来哥哥们要和你玩一个游戏,让大家都舒服一下。可不要告诉你的家人哟,他们会觉得不光彩的”
少女嘴角露出些许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在男子的胸部点了点,随后自言自语:
“感觉还蛮结实的,应该打不死”
青年正在回味少女口中的“打不死”究竟在指什么的时候,一记手肘已经打在他的下巴。像是被铁锤击中一般,青年整个人仰面栽倒,门牙少了两颗。
少女伸展身体,歪了歪头,骨骼豪爽的噼啪作响,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仍然笑着:
“你们几个一起上吧”
“臭婊子,老子宰了你!”
几名壮汉当然无法容忍被自己看上的猎物嘲弄,早已习惯欺凌弱小的他们向少女发起了攻击。
暴力如同病毒蔓延在狭窄的城市小巷,拎着酒瓶、木棍的凶犯,手拿球套的少女,数道身影交错在深巷里。
在众人的围攻中,少女跳起一支华丽的舞步,如游龙戏凤,云端漫步。健美柔软的身躯借助轻盈的步伐躲避着所有的攻击,而手中所持的球套则是于破绽间“杀死”对手的利器。
一边倒的战斗很快落下帷幕。
正面进攻的四人被少女的武器击中,歪七扭八倒成一片。背后偷袭的瘦子被手肘击中鼻子,正在地上打滚。
而最后的“幸存者”眼见不敌,一脸惊慌的逃向外面,却在小巷的转角处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TMD,是谁?”
“你爸爸我!”
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被声音的主人用木棒敲晕了。
仅有的暮色自入口处照射过来,而那里站着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还有他那永远如戏谑般的嘴欠台词:
“相当好的身手呐,真不愧是我的工作助理”
“都说了我不是……等等,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少年的手臂用外衣包裹着,能隐约看到外渗的血渍。不只是这样,他的肩上,腿上都有些许划痕和伤口,怎么看都不像平安无事的样子。
“你……该不会,你难道又给妖怪喝你的血了吗?!”
姜月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啊哈哈哈被你发现了,我本来还想炫耀一下的”
“你是傻瓜吗!”
少女气冲冲的走过来,活像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喂喂,只是过程出了一点小插曲,没必要发这么大火吧?”
姜月明赔着笑脸,可渺渺却丝毫没有气消的迹象,就这么来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那个……你倒是听我解释啊”
“把手给我”
渺渺低下头,轻轻托起他的右手,把缠在伤口上的衣服小心的解开:
“你这包扎的也太随便了,万一发生感染怎么办”
“没那么严重啦”
渺渺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取出一卷绷带和一小瓶医用酒精。她先是用酒精在伤口处消毒,疼的姜月明呲牙咧嘴,随后却又很温柔的用专业手法给他缠上绷带。
就像被圣火洗礼一般,痛并快乐着。
“对了,宁远航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啊……他离开了”
“离开了?他不是很怕被人抓住吗?”
“关于这个,我们换个地方谈吧。毕竟……孤男寡女走暗巷,总感觉会做什么……坏事?”
“变态”
渺渺小声骂了一句,二人随即走出了巷子。
大雾弥漫,街道上的一切已经沦为朦胧的幻影,弥漫的水汽让人仿佛身处凝胶环境中,带来生理上的不适感。他们走在道路边缘,勉强能看见隐藏在雾中的店铺,他们便走进一家中式复古餐厅。
在充斥着古典氛围的餐厅里,他们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员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并给他们递来菜单。可最后有些抱歉的说:
“两位客人,本店今天要提前两小时闭店,如给您带来不便请您谅解”
“诶,这是为什么?”
渺渺不解的问,店员压低声音说:
“最近这雾有些邪门,可能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总之请二位用完餐就尽快离开吧,这是为你们好”
店员贴心的说完后,又恢复平常的笑容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偌大的店铺里只有寥寥几桌客人,看起来有些冷清。
趁着上菜的功夫,姜月明给渺渺简单讲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包括在湖边遇到歌仙,又是怎么遭到了爱丽丝的袭击,最后靠着众人的努力和突然出现的殷离打败了对方。
渺渺听着听着,一颗心悬了起来,神情紧张的听着姜月明的叙述,一直听到他们逃出生天才松了口气:
“你也太乱来了,如果发生意外怎么办?而且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轻易给妖怪喝你的血,否则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出去会引来数不清的状况,你难道希望自己和唐僧一样出名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看着歌仙真的死在那里啊,而且我这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说起来,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渺渺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把手掌贴在自己的右侧脸颊上:
“我得知的情报与你差不多啦,不过我注意到,叶殿他经常在不经意间做出这个动作”
“这个动作?”
姜月明也将手掌贴在脸上,脑海里想象着一个男人做出如此妩媚的动作,思维不禁变得大胆起来。
自恋狂还是同性恋?
仅知晓这个情报并不能带来实质性的突破,思考片刻,姜月明还是决定把事件的后续说出来。
“渺渺,你觉得叶林峰与宁远航的关系怎么样?”
渺渺先是一怔,用嘴抿着筷子说:
“按叶殿所说的,他与宁远航的关系很好啊。是宁远航主动离开了他,叶殿还派人去寻找”
“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只是派人寻找,我们当初见到宁远航先生的时候,为什么他却说自己遭到了威胁?”
渺渺沉默了,低头看着手边的碗筷。
“也许……会不会是宁远航他误会了?其实叶殿只是在寻找他……”
其实渺渺应该早就发现了其中的矛盾吧,只是不愿相信罢了,毕竟谁都会对万众瞩目的明星抱有美好的幻想。
没想到打破这幻想的偏偏是自己啊。
一向乐天的姜月明叹了口气说:
“关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我听到了一个不同的版本,要听听吗?”
……
没错,那是在歌咏湖畔,从宁远航那里听来的所谓“真相”:
“那场大火摧毁了一切。它烧毁了我们的居所,烧伤了我的脸,也彻底烧毁了我和叶林峰的最后牵绊”
“我们原本有一个梦想,我们希望一同踏上音乐殿堂,用我们共同的歌声将歌仙姐姐的旋律传向世界,让所有人都听到那样的天籁。
因为,歌仙姐姐对我们是特别的存在。世界那么大,只有我们接触到她,只有我们听到她的歌声,见到她的容貌,与她经历了许多许多。随着一天天长大,我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离不开她了。
我的喜怒哀乐早已与她相连,如果失去她我一定会像那个传说中的书生一样发疯的。我查阅了许多古籍,却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而且我们的演出事业并不顺利,作为两个毫无名气的新人歌手,没有人给我们演出的机会。如果歌仙姐姐知道这些,她一定会很失望吧”
“就在这种时候,那个女人,爱丽丝出现了。她自称是什么‘黑月党’的成员,说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起初我们还有些怀疑,可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歌咏湖歌仙的事,还对我们说,只要愿意与她合作,她可以告诉我们留住歌仙的办法”
“我们答应与她合作,她也按约定给我们提供了登场机会和推广途径,我们终于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组合,明日双星,可以将歌仙姐姐的歌曲传播出去”
“后来,那场火灾发生了。我的脸半边被烧伤,从此只能戴着面具度日。”
“可变的不只是我的脸。从那以后,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化。我起初继续与叶林峰一起登台,可我的嗓音已经变的沙哑难听,观众们看向我的目光也充满了厌恶,鄙夷。我好像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丑八怪,不该破坏叶林峰的光辉形象”
“我被迫离开了舞台,从此待在别墅里处理杂物。叶林峰起初因为我救了他,对我很好。可时间长了,他受到的追捧越来越多,对我就冷淡起来。爱丽丝有事也只会与他商量,把我当成不存在的人”
“即使这样,我仍然对歌仙姐姐抱有希望。不管是谁站在台前,只要能再见到她,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就连这样的希望都没有了”
“功成名就之后,反而忘记了最重要的事,这就是叶林峰。不久前我问他如何能救歌仙姐姐,他却早就忘了这件事。
没错,他忘了。”
“明明起初是为了歌仙姐姐才要当歌手,成为偶像,到头来却居然原本的目标忘的一干二净。简直是世间最愚蠢的混蛋!我与他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更糟了,与陌生人没有区别。
那之后不久,叶林峰就把我赶了出来。不久后,我就察觉有人在追杀我。我为了躲避那些人只能四处逃窜,有一次路过歌咏湖,我突然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就忘记了所有事……”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像我这种身负罪孽的人,其实早就没有资格见到歌仙姐姐了。降妖师,如果你还愿意帮我,就替我向歌仙姐姐道别吧……”
……
听完这个故事,两人陷入久久的沉默。服务员给他们端来饭菜。渺渺盯着桌上的菜肴发呆,却迟迟不动筷子。姜月明伸出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弹。
“啊呀,你干嘛!”
“虽然我知道自己讲得十分精彩,你也不用这么入神吧,饭还得吃哟”
“你……回去我再收拾你”
两人随即开动碗筷,大快朵颐的享用烤鸭和牛肉面,美味的食物缓解了全身的疲劳,也让二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姜月明边吃边说:
“按照你哥发来的文件,少女街头遇袭的条件有三个。第一是大雾弥漫,第二是叶林峰举办演唱会或发布会,第三嘛……所有的遇袭事件发生时宁远航都恰好不在我们的视线之内。现在三个条件全都满足了”
“宁远航不在视线内……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嫌疑?”
“我们的社长大人估计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当时才故意把他控制起来。不过也说不定,这些都要今晚才知道”
渺渺托着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西沉,暮光黯淡,时间到了下午八点三十分,即将入夜。
“你真的要留下来?”
渺渺忽然问道,姜月明有些呆愣的回答: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反正就算现在我劝你回去你也不会听的吧,那你这次要听我的。我们这回遇到的家伙与小彩不同,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小彩当初只是把学生们抓起来,并没有真正去害人。但这回的吸血魔不一样,你还记得那个被残忍杀害的降妖师吗?”
姜月明吞了口水,不知怎的,他的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这次事件与明德书院有本质的不同,就像绑架案与杀人案的区别。如果说之前在明德书院还敢去与小彩谈判,这一次却……
“你知道吗,妖怪即使拥有了人的理性也是由动植物化形而来的,有些依然具有野兽嗜血的习性。一旦那样的妖怪接触了鲜血,就很难再停下了,一定会寻找更多的猎物满足自己的欲望”
“所以,真到了搏命的时候,轻微的恻隐之心都会让我们丧命。所以……我会在战斗中把它处理掉。”
渺渺说的很轻,但话语中的杀意已经很好的传达过来。
没错,只有暴力才能扼制暴力。正如手持警棍的警察能抓捕罪犯,全副武装的军队能抵抗侵略。想要击败魔鬼,只有先成为魔鬼,真是悲哀。
“……就这样办吧”
“咦?”渺渺用嘴含着汤匙,不禁睁大了双眼:“还以为你又要说什么‘用交流解决问题,我要当和平使者’之类的”
“我哪有那么说啊。只是我觉得就算是妖怪,杀了人也要付出代价。生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没有人能轻易剥夺其他人的生命”
“也是呢”
渺渺喝下最后一口热汤,瞧着姜月明笑了出来:
“你果然是唐僧啊,动不动就讲大道理。不过你要是唐僧,我就说女妖咯。因为只有女妖可以把唐僧掳走,不开心了还可以把他煮了”
姜月明忍不住想要调戏她:
“是啊,万一女妖有一天喜欢上了这个秃头和尚,还可以就地嫁给他”
“……”
渺渺双手捧着瓷碗喝起汤来,碗身刚好遮盖了她那微微泛红的脸。
晚上九点整,本应繁华的商业街却如一座死城,街面上空旷无边。大雾弥漫的夜里,居民们十分默契的躲到家里,像在躲避这座城市里匿藏的黑暗。
手电筒都无法射穿的迷雾与黑暗,已经将城市化为囚笼。
姜月明和渺渺走在街上,虽然眼前只剩萧索的街道和一些散发着亮光的广告牌,但也算是饭后余兴的散步吧。夜风吹落了几张传单,能听到纸张与地面的摩擦声。
宽阔的世界里,他们是仅存的人类。
湿冷的空气令手臂的伤口微微作痛,姜月明将外套裹紧了些。渺渺已经将干将莫邪挎在腰间,手中匕首反握,锐利的视线扫视着四周的黑暗角落。
任谁都能感觉到,今晚有些过于安静了。
“渺渺你也不用太紧张,今晚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
姜月明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可渺渺没有回答。她现在已经进入了临战的态势,此时恐怕没有什么话语能让她动摇。
穿越一层层的迷雾,他们的眼前出现一座熟悉的白色建筑,歌星叶林峰就住在里面。此时的别墅灯火全熄,就像一座空洞的中世纪古堡。
“叶林峰未免也睡的太早了点,现代人熬夜不是已经成为常态了吗?”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熬夜玩手机啦,叶殿那样的名人自然要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吧”
姜月明刚想反驳,却不经意的发现在路灯的暗处,似乎有个身影匆匆闪过。
“什么人!”
姜月明的惊呼引起了秦渺渺的注意,两人一起向黑影逃遁的方向追去。仿佛奔跑在隔绝一切的黑色牢狱之中,连自己的脚步声都难以听见。他们追逐了好一阵子,一直来到一处仓储区,却最终什么都没发现。正想着转身离开,秦渺渺却忽然拦住了他,同时露出匕首:
“别动!”
姜月明的心砰砰直跳,沿着渺渺的目光看去,惨白色的白炽灯光下,一个人正躲在树丛的阴影里瑟瑟发抖。他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肩,眼神呆滞的望向地面,牙齿因战栗而咯咯作响,重复着一些模糊的话语:“怪物……别……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那人的身后,红色的血迹向前延伸,消失在雾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