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颠倒了。
经历过无数次的痛殴毒打，宁远航终于还是倒下了。他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空气。他衣衫不整，全身剧痛，眼睛因肿胀无法完全睁开，衣领上沾着血渍，半张原本就被烧伤过的脸上更是多出许多伤口。
身体很重，仿佛已经变成了无法动弹的石像。
“不行了吗，丑八怪”
爱丽丝的脚踏在男人的胸口上，压制着被她击倒的猎物。宁远航擦破的嘴角流着血，有气无力的说：
“这是……我犯下的罪，是我亲手葬送了我们的友谊。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歌仙姐姐，也对不起我们曾经的梦想”
说着，宁远航的眼角露出泪光，迎来的却是爱丽丝的轻蔑冷笑：
“既然要赎罪，就由我送你一程吧”
他轻轻点头。如果能为她而死，多少能减轻自己的罪责。
忽然间，一抹绿色映入眼帘。那并非是油画的色彩，而是从广袤自然中流泻而出的形态。许多根翠绿的藤蔓从地面破土而出，仿佛拥有生命的触手一般朝爱丽丝扑去，先缠绕住她的手腕脚踝，再以极强的力道捆住了她的手臂和长腿，最后牢牢捆住她的全身，将她拉扯着固定在一旁的树干上。
“这是什么，捆绑play吗?你们还真是恶趣味呢”
爱丽丝仍旧一脸戏谑的嘲笑着，同时看向身旁。歌仙在姜月明的搀扶下勉强站着，那一对人类的玉手变成了绿色的藤条，腿部变成根系扎入地下，原本恬静的眼眸中现在却隐含怒意，很少有机会看到美女发怒的表情：
“不许你伤害他们”
说话间，微风稍微驱散了氤氲的雾气，林间沙沙作响。繁密的绿叶如雨般落下，却在歌仙的身旁停住，仿佛无数的刀片悬浮在空中。少女眼神微动，几片树叶随即飞射出去，如飞矢一般深深扎在树干上。
不难想象，这样的攻击如果打在脆弱的人体上，将是致命性的。
歌仙直视着被绑住的爱丽丝，汉服的衣摆轻轻飘舞。那个女人想要她的性命，现在反倒被制服成为了固定的靶子，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把她射成刺猬。
歌仙盯着她看了一会，却像个小孩子似的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努力思考后才对爱丽丝说：
“我……我不想伤害你。只要你答应什么也不做就离开，我就放了你”
爱丽丝忍不住笑出来：
“好啊，我答应你，放了我吧”
“等等!”
姜月明当即开口制止了她。他没想到歌仙居然真的要解开束缚，她到底多么缺乏与人打交道的常识啊！
“如果现在放了她，我可不觉得她会就这样离开。歌仙你一直在湖畔生活，对人类社会不太了解。有些人是绝对不可相信的”
“哦，是吗？你们真的以为就凭这种把戏能困的住我？”
爱丽丝止住了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她那碧绿的眼眸似乎发出浅浅的光芒，就连被束缚着的身体也萦绕着某种力量，散发出火焰的形态：
“本想陪你们玩玩，现在看来，游戏该结束了”
热量凝聚在周围，明明是雾气弥漫的清凉地带，此刻却如同桑拿房一般燥热难忍，蒸汽四溢。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啸响彻四周，又在顷刻间陷入死寂。伴随着猛烈的爆裂声，爱丽丝身后的树干在顷刻间爆开，化为一地碎屑。
若隐若现的黯色光芒之中，爱丽丝形如鬼魅，目光灼烈，一头金发在气流中飞舞，身后一条赤色狐尾在空中晃动，宛如一条腾云而上的火龙。
又是幻术？
不，这次显然是真的。
怎么也不会想到，歌星叶林峰的美女秘书竟然是一个妖怪？!
难道说，那些倒在路边的少女是她的手笔？
正在思考之时，伸长的狐尾随意一扫，周围的树干应声断裂，随即燃起烈火。火焰包围之中，爱丽丝宛若漆黑的死神，徐徐向他们走来。
“快动手，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听到姜月明的话语，歌仙终于下定决心，向爱丽丝一指，悬在半空的无数刀叶向着已然妖化的爱丽丝飞刺过去。
刷————
眼前红光一闪，那分明是狐尾挥动留下的残影。无数的飞叶被赤色的狐尾轻轻一扫，就只剩下残留的灰烬。
爱丽丝一步步逼近过来，姜月明只能扶着歌仙不住的后退，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那个，秘书小姐，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谈一谈……”
姜月明企图用谈判来争取时间，但仍是徒劳。爱丽丝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像回归本性的猛兽，只拥有原始的猎杀冲动。
“呵啊——!”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却忽然从身后窜出扑向爱丽丝，用手臂抱住了她。爱丽丝愤怒的喊叫：
“你疯了吗，敢在这里拦我!”
“你们———快走!”
是宁远航，他用尽全力控制住了爱丽丝的动作，手臂上青筋暴起，双手交握，用手臂将这只发狂的野兽牢牢锁住，任凭爱丽丝如何用肘部捶打也绝不松手。
赤色狐尾在空中左右摇摆，挥断了几棵小树，却因鞭长莫及无法触及身后的男人。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时间，如果逃走还来得及。如果不走，只怕会全都死在这里
可是……
“降妖师，谢谢你带小宁来见我，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歌仙一步步走上前，她从姜月明的身旁移开，凭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刚刚恢复的身体，每走一步都颤巍巍的，让人联想到风雨中飘摇的落叶。
“你会没命的”
看着歌仙缓缓走向烈火的背影，姜月明脱口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端的说出这样的话，奉行保命至上的他，明明现在就应该果断逃走啊。即使留在这里又怎样，自己不是真正的降妖师，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可自己的手却擅自拿起了地上的驱魔剑，难道自己的身体比内心要诚实？
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还真不像我的作风呢……”
言毕，少年已经快步走到了歌仙的前面，斜提着驱魔之剑。他望了望不远处的湖面，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宁远航是我的委托人，麻烦你先带他走吧，我也差不多要履行降妖师的职责了”
歌仙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自见面时她就已经发现了，姜月明分明连最基本的攻击类法术都不会吧？
在这期间，宁远航终于因体力不支被爱丽丝扔到一旁，像一块失去活力的破布。男人已经浑身是伤，再也动弹不得。
正当爱丽丝要用狐尾将男人扫除时，余光却瞥见了正面走来的姜月明。他踏破迷雾，手中藏着锋刃。
剑眉映衬的眼中，是仿若无物一般的空洞，却又暗含杀机。
那是杀人者才有的眼神。
爱丽丝心里一惊，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很显然，他已经与刚才不同了。
突然，少年毫无征兆的向前突刺飞奔，他弓着身体，像一只奔袭的猎豹。条件反射一般的，爱丽丝的赤色狐尾打向了他。
咚!
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地面的青石板被瞬间掀翻粉碎，火花与碎石四散飞溅。然而，这有力的一击却没能命中目标。
借助大雾的掩护，姜月明的身影如游鱼一般灵活不定，化作一道极速奔行的影子。
“去死!”
狐尾再次出击，却又一次扑了个空。这次总算看清了他的动作，
少年在即将被击中的瞬间忽然从前进路线上跳开，在地面上滚了一周，之后亮出了手中的驱魔剑。
转瞬间，一把银色利刃从雾中飞刺而来。
然而这一击的速度和力量显然都不够，爱丽丝一侧身便躲开了攻击，可这短暂的间隙已经足够姜月明冲上前来，用尽全力将她往歌咏湖的方向一推。
“下去凉快凉快吧”
爱丽丝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步，身体失去平衡，双手在空中挥舞，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扑通!
伴随着飞溅的水花，爱丽丝跌入湖中。散发着火焰光芒的狐尾发出淬火一般的嘶嘶声，蒸汽升腾，强大的火属性法术被静谧冰冷的湖水完全吞噬。
“救我……我不会水……咕噜咕噜”
爱丽丝在水中来回扑腾，几次要沉下去，但靠着轻盈的体态还是攀回岸边，猛地咳出几口水，被水浸透的衣服包裹住全身，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看起来无比狼狈，至于她身后的狐尾，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少年手中持剑，依旧警惕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爱丽丝用手甩了甩长发里的水分，讥笑道：
“刚才趁我落水，你有机会杀我的”
“我不会再杀人了”
“是吗……那我可要杀你了!”
忽然间，爱丽丝眼露凶光，接着白光一闪，姜月明手中的剑顿时被震飞出去，只见爱丽丝手中的细剑顺势直刺过来。
恍惚间，似乎一切都迟了。
砰!
林间忽然有几只鸟雀惊飞而起，因为这声音对飞禽而言太过熟悉，有多少动物都曾因为这短促而激烈的声响失去了性命。
没错，那是枪声。
意识到一切的姜月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并未被刺伤，反倒是爱丽丝捂着被打伤的手臂，一脸愤恨的望着林间深处。
一个幽黑的人影从雾中走来。
“殷离？”
姜月明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徐徐走来的少年，他的手中是一把漆黑的手枪，毫无感情的枪口对准了已经受伤的爱丽丝。
“等——”
阻止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冰冷坚硬的枪声已经响起。一声，两声，三声……一身黑衣的少年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机会，三枪分别命中了爱丽丝的头部，腹部以及心脏。
殷离的眼中毫无感情的波动，只是看着眼前的对手倒地不起。
不一会儿，爱丽丝的尸体竟渐渐发生变化，身体逐渐缩小，直至变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稻草人躺在地上，上面贴着一张用来控制傀儡的符咒。
“落水时本体就逃走了么”
不知为何，姜月明的心中松了一口气。可殷离的目光转向了他，那双冰冷漠然的目光与他相对，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给你的”
殷离把手中的文件袋扔出来，转身就走，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
“那……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没有丝毫停顿，殷离就这么离去了。悄无声息的出现，又神秘的离开，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周围埋伏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多半是社长派过来的救兵吧。
在确认自己已经从刚才那极具冲击力的场面中恢复过来后，姜月明捡起了地上的文件袋。文件袋里装着几张纸质的文件，还有一张不知用来做什么的灵符。
他倒出那些东西，发现文件里还夹着一张纸条，居然是秦连峰留给他的：
“我亲爱的员工，执行任务的感觉还不错吧？我从资料里找出了些有趣的线索，凭你的智慧一定能发现玄机。那张灵符是可以远程追踪目标的追位符，应该能帮到你。
PS:渺渺更喜欢加糖咖啡，过二人世界时不要忘了哟～”
姜月明苦笑一声，几乎能想象到秦连峰那腹黑的笑脸：
“执行任务感觉还不错？差点就挂了好吗”
他翻动那些文件，上面记录的分别是这半个多月来碧游市的天气状况统计图，被袭击女生的时间对照表，歌星叶林峰的演唱会时间安排以及被选中与歌星共度一日的女生资料。
他把四份文件摆成一排，却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关联。能看出的无非是袭击事件每次都发生在雾天，而且被袭击的对象都是参加了演唱会的女生。
忽然间，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是在女生遇袭时间表上标注的一条细线，标注的日期正是他们将宁远航带回杂志社看管的时间。
根据时间表上的内容来看，那十一名女生受到袭击的时间都在遇到宁远航之前，而宁远航留在杂志社后，遇袭事件的记录却是一片空白，再也没有女生遭遇袭击。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
回想起宁远航这一段时间的各种举动，一丝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姜月明的心头。
他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他走向宁远航。
湖畔的草丛中，淡淡的绿色荧光环绕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古风少女跪坐在一旁，用手轻轻抚摸着男人的额头，像在照顾一位身染病症的家人。
这是典型的木属性治愈法术，通过提高血细胞活性使伤口快速愈合。
“嘘，他在睡呢”
见到姜月明走过来，歌仙低声提醒。男人合着双眼，轻轻躺在少女膝上，呼吸平整匀称，想必在做好梦吧。
“再使用力量的话，你的身体又要维持不住了”
歌仙看着怀里的宁远航，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这样就好”
她把宁远航平放在地面上，身体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她看着睡梦中的他，久久凝视。过了许久，她才看过来。
歌仙面对姜月明，缓缓的鞠躬：
“感谢降妖师舍命相救，小女子已经没有遗憾了”
“没……没什么的，好歹我也算是个降妖师……吧？倒是歌仙小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歌仙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尽管已经变成了幻影，却仍把手伸向男人，可什么都触摸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让人只能联想到幽灵之类暧昧的存在。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看着那些轻飘飘的流云随风而过，说：
“我想，这场梦该结束了”
对于普通的人类而言，梦是睡眠时所见的破碎情景，大多毫无逻辑，毫无道理，却又让人感觉无比真实。可醒来后，梦中的一切都会被清晰的现实击碎，遗忘掉那些海市蜃楼。
但是，对于一个生命早已被时间切碎的树灵而言，每隔两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破碎情景，不就是她的梦吗？
梦境就是歌仙的全部，那些破碎的时光就是她的全部记忆。
如果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总觉得……好孤独。
“你不是想再见他们一面吗？现在说放弃还太早了，而且真相也还没有找到”
歌仙微微低下头：
“这些都无所谓，反正我也做不到什么了。至少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
“他们都想见你”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歌仙眼中盈满泪水。
“既然这是你的梦，那至少也要看到最后的happy end。刚刚让你喝了不少我的血，所以应该能让你的意识再维持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重聚的”
歌仙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走向湖中，直至消失在雾的尽头。
她究竟是否依然愿意坚持，愿意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降妖师，没人知道。
“哎呀，好痛”
直到这时，姜月明才发觉自己割破的手臂流着鲜血。他顾不上这些，用衣服随意绑住，随后拿出了追位符，轻吸一口气，将追位符贴在宁远航的前胸。
“希望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符纸发出微弱的光亮，随后消失，与宁远航的身体融为一体。
过了不久，宁远航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随后轻轻睁开了眼睛。他倚靠着树干坐起来，感受到逐渐减弱的疼痛感，他也明白了一个事实：
“她走了吗？”
“嗯，也许不会回来了，也许还会回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些事要问你”
“什么事？”
“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