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书那觉逝,和卧已宵深。

紫电传音急,黄龙入梦沉。

这雨不知何时下起来的。

一道粗壮闪电撕开重重黑羽,将旷野照亮一瞬,令所有暗影都无处遁藏。然而闪电过后,天地又重新陷入黑暗,只余下夜雨潇潇。

月门涌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得台上烛火摇曳。菲尔戈黛特醒过来,抬起头,惺忪睡眼中带着一股别样的慵懒。这位掌望舒客栈十年的老板,此时被雨声惊了睡意,从昏沉中醒来。

阿伟正蹲在门前,时不时甩一下尾巴,似是察觉到主人醒来,扭头望向她。一人一猫对视片刻,阿伟又回过头,继续朝门外盯着,仿佛那儿藏着什么鼠族的秘辛。旺财正趴在窝中酣睡,耳朵不时扇两下,好像誓要把这扰人雨声赶将出去。

外头风雨大作,屋内却显得格外清静。昨夜里瞧话本入了迷,竟不知不觉在柜台上睡过去。菲尔戈黛特站起来舒展盈盈腰身,然后绕过柜台朝月门走了两步,想将阿伟带回来歇息。

迎着凉风,菲尔戈黛特方走到阿伟身后,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夜空,照得天地煞白。她刚想弯下的腰僵住了,她分明看见电光照过时月门外的露台上站着一个人!

她猛地一把抄起阿伟搂在怀里,转身取了台上烛火,擎着再次回到月门前。

风吹雨斜,烛火明灭,仅照见尺方之地,她四下里探顾,终究没再见到那人影。菲尔戈黛特摇摇头,心道许是自己睡懵了眼花也说不定,门外风急雨骤,谁会傻站在那儿。阿伟在她怀里软叫两声,她咕哝不清地哄了几嗓子,便又举着烛火折身返回。

急雨敲瓦,声声碎玉。月门上方屋檐处,一道瘦削人影沉默地隐在雨幕中。他低垂着头,任由雨水打湿全身,浸透发丝,在额前汇聚,又顺着脸上棱角向下淌去。

单薄轻衫紧贴在身,近了看会发现,这具瘦弱躯体上尽是暴起青筋。他死握双拳,紧咬牙关,俊朗的脸庞因太过用力而变得扭曲,分明是在忍耐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他默念法咒,欲借此压倒心中邪念。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喃喃魅音却在耳边缠绕不绝,一声声叩入心间,撩拨着他千年的伤疤。

“魈——”

“魈——”

仿佛有人在夜雨中唤他,穿透层层雨幕,于风里缥缈。这声音带着些许熟悉,却又透着几分陌生,顺风而来,混入雨中,贴着皮肤,一寸寸在身上蔓延。好似冰冷毒蛇慢慢将他缠绕,那蛇身柔软,带着一丝绞杀的恨意。

“自在法。”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目。

翌日。

云销雨霁,初阳暖照,望舒客栈里又热闹起来。淮安早早下去招呼客人了,菲尔戈黛特顶着朦胧睡眼勉强醒来,想招人去打扫一下露台上昨夜积攒的雨水。阿伟翘着尾巴在她两脚之间钻来钻去,一并出了月门。

不出所料,他又在那里。

是位奇怪的客人。

诚然,望舒客栈里奇怪的客人很多。南来北往,行商走镖,各国各地,怀着不同目的的人聚在南下璃月前最大的一家客栈,做着各自的精打细算。同样的,各种消息也因此从这里飞出去,飞到璃月港上高高浮在空中的那座楼阁中。

但在菲尔戈黛特接手望舒客栈的十年里,他是最奇怪的客人。他会偶尔突然消失些日子;他几乎从不与人攀谈,整天都是一张生人勿近的脸;璃月特意来了命令,要为这位先生的一切行为行方便;还有,十年了,他几乎没有变化。

每次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眼角添了一丝皱纹的菲尔戈黛特都会想起他来。

那张清秀俊朗的脸,让人一眼就生出好感。可它又敷了太多冰霜,寒意离着几尺外便能感受得分明,让人无法接近。即便如此,客栈里的女招待还是会偷偷将眼神盯在他身上。那细长而遒劲的腰,明明有些稚嫩却又让人觉得成熟的面庞……

菲尔戈黛特甚至觉得,或许正是他整日里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才让他这么多年都不会变样。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够十年不老,就已经足够让女人嫉妒了。

“早啊肖先生。”菲尔戈黛特打了声招呼。

“早。”清冷的语气,他甚至没有回头。

菲尔戈黛特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瞥见了他身上未干的水渍。

“肖先生昨夜淋雨了?要不要换身衣服,小心着凉。”菲尔戈黛特下意识问出口。

“无妨。”他只应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菲尔戈黛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睛眯了眯,不知在想些什么。阿伟在她脚下抬着头,一脸好奇。

约莫中午时,楼底下传来嘈杂声。不一会儿,淮安带着一名伙计上来,找了药箱后伙计又匆匆下去。菲尔戈黛特皱皱眉:“怎么了?”

淮安叹口气:“唉,归离原那里出了魔物,几支商队都遭了袭击。”

“魔物?是丘丘人吗?”菲尔戈黛特倒是知道,归离原上有几个丘丘人部落,不过袭击人的情况很少。

“听他们话里意思不像,虽然受伤的几个都迷迷糊糊,但死掉那几个,我看尸体怪异得很。”淮安揣摩了一下,“我还是找人去报告千岩军吧。”

“也好,你让报信人也当心。”菲尔戈黛特嘱咐了一句,将信息暗暗记下,放到柜台下的格子里。这都是些杂乱又无常的消息,但经过他们手后,皆会流向璃月,在那座群玉阁中再织成一张密密的网。

淮安思索着下了楼,菲尔戈黛特好像看见楼梯拐角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待她再想仔细看时,却又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