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德先生,您是一个伟大的冒险家,为什么愿意留在烈风王庭呢?”兰斯汀吃力地扛起醉倒在地上的宁录,把他放在一张靠背椅上,向着前来帮忙老者问道。

恩雅已经拎着裙角离开了座位,正逼着德谟克拉西调一碗醒酒汤,此时这个角落里只有兰斯汀和面前的老者。

哦,已经不省人事的宁录和没心没肺的席德佳排除在外。

“你真的想知道?”老人问道。

“我听说自由的鸟儿不会在地上栖脚,高尚的长者不会吝啬对晚辈的教导,坦诚的朋友不会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

安静的角落里,兰斯汀悠然地回答了一大段话,莱纳德抬起头,看到那双有些刨根问底的眼睛,叹了口气。

“我曾许过一个大愿,要到目光的尽头,此心的极处,抵达大陆的彼岸,触摸天空的边缘,倘若死在路上,灵魂便随风而去。”

老人说话的时候,那双有些浑浊的眸子蓦地亮了起来,那目光澄净无比,仿佛大海退潮后留在岸上的珍珠,沙粒落尽纤毫不染。

那是何等坚定的愿望啊!未必要有终点,未必要活着抵达,但多年以后倘若有人走过海岸,登上山巅,当他立在彼岸,或是触摸天空的时候,一定有一阵风轻柔吹过,那是莱纳德不灭的灵魂。

兰斯汀被那个愿望镇住了,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方才吐出干涩的句子,“大陆的彼岸,天空的边缘……那岂不是天涯海角?”

老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得璃月曾有魔神写过这样一首诗,说‘卿在天之涯,我在海之角。海角天涯望复望,不见风歇脚’,天涯就是天的边缘,高塔已经坍塌,我想蒙德再也找不出比尖帽子峰更接近天空的山了,我要去那里看看。”

兰斯汀笑了笑:“想象罢了,那个魔神自己都没去尖帽子峰不是吗?都是编来哄骗听众的,即使魔神也做不到这一点。你去了天涯之后,还要去海角吗?连风都到不了的烬寂海,那是神也会陨落的地方啊。”

“烬寂海啊,”老人轻轻地笑,“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啊,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你在船上,往下看是无边的幽蓝,万籁俱寂,抬起头的时候,天空一片黑暗,而星辰缀在远方,天上和水下只被一道光照亮,那是天与海的分界线,即使死前可以看一眼,也可以瞑目了。”

兰斯汀瞪大眼睛狠狠地打量了他两眼:“你还真的去过?”

“去过,”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所以我就剩一个愿望,就是去天涯看看……”

“哪怕再也不会回来吗?”一个声音低低地说。

“奶奶!”席德佳欢呼道。

兰斯汀捂住了脸,心说真是见鬼了,又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场酒会的人,先有莱纳德以席德佳的随从身份混了进来,然后阿莫斯•逐风大摇大摆地在前台喝了一打酒,最后梵尼拉睿•劳伦斯也出现在了这里——她的请柬按说已经被席德佳拿走了,自己和德谟克拉西精心隐藏的酒会莫不是成了个笑话。

“你来迟了,错过了‘桂冠诗人’的演奏。”莱纳德轻声说。

“是吗?第一次参加外城区酒会,原来这么热闹……”

梵尼拉睿低着头,无声地走到莱纳德面前,留下一路的香气,引得还没散尽的酒客纷纷转过头来,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于是很快移开目光,将那个苍老的背影抛在脑后。

女人的双手无声地提起裙摆,在莱纳德附近的酒桌前轻轻坐下,她拿起一杯酒,笼在双手间摩挲,低头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酒液,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一刻她身上的时间混淆到了一起,如果烈风王庭还有四季变化,那么诗人会用这样的语句形容:一片将落的枯黄秋叶在离枝的瞬间变成了一朵盛开的风车菊。

莱纳德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找不到理由询问。

女人把手中的杯子举起来了,一饮而尽,脸上微微红润了起来,然后她开始重复这个过程,直到一整瓶酒消失在有些褪色的唇瓣上。

兰斯汀心里微微一动,只觉得她的背影一时间和刚才坐在那里的阿莫斯重叠了起来。

莱纳德忽地有些愧疚,这种异样的情绪抓挠着他的心脏,让他感到有些烦躁。

他猛地站起身,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么席德佳就交给你了……我是说,再见……”

他大步离开,速度快的像是在躲避也像是在逃离,就在他的身影快消失在楼梯附近时,忽然听到了轻柔的嗓音。

“莱纳德。”

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莱纳德顿住了,站在原地,但没有回头。

“还有事么?”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对你的背影那么熟悉?”梵尼拉睿轻声说,“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每次分别都是我在你身后看着你的影子。”

“所以我想看一下你的回头。”

莱纳德的背影动了动,似乎想要扳过自己的脑袋,又突然停下,保持着这个动作良久,终于缓步地上楼,消失在地下大厅的出口。

与此同时,梵尼拉睿只觉得酒意也随着莱纳德的离开冲上了脑门,眼前朦朦胧胧都是那个讨人厌的背影,终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记得带你奶奶回家。”兰斯汀拍拍席德佳的小手,让她去照顾醉倒的梵尼拉睿。

他怔怔地出神,刚才的场景和对话在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闪灭,一生的宏愿和心爱的人,在他的心头的轻重忽然模糊不清起来。他望着手忙脚乱地搀起奶奶的橘发女孩,一时间居然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