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怀仁很迷惑。

但恰巧此时,曲红雪抚琴又奏乐起来,背对院角的水桶。

铁怀仁立马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他不顾脑中魔音嘈杂,悄悄摸到桶旁,正欲掏毒丹。可手刚动了动,背后的曲红雪却已回过头来,好奇地望。

“铁师弟,你看那个桶作甚?”

“我……”

铁怀仁愣了愣,内心慌得一批,飞快寻找借口。

但琴座上,曲红雪却是另一番观感。她发现铁怀仁那正气凛然的目光,正注视自己,微微皱起眉,一副邻家大哥哥教育做错小妹妹的模样。

半秒后,天资聪慧的她,立刻“领悟”到铁怀仁是在提醒。

“师弟难道是想说,这里我做得有问题,吃水的桶不该放太明显,容易被贼人下毒?”她心领神会。

“……”

铁某人沉默了。

这一串深邃而悠长的沉默,令曲红雪越发觉得自己猜中。她随即掏出试毒的白丹,走到水桶旁,扔进去。

桶中清水与白丹一接触,立刻浑浊起来,很快竟成了一桶黑墨。曲红雪怔了怔,后怕道:“好狠的毒药,什么时候下的,我竟然没发现。”

又望向铁怀仁,微微敬佩:“多谢师弟提醒……果然,除了仙术,我还有好多要学的。”

至于铁怀仁,他的目光逐渐复杂,又逐渐幽怨,最后逐渐自闭。

突然。

“谁?”

曲红雪猛回头,灵机刹那运转,青丝飞舞间,背后细剑已铿鸣出鞘,裹挟一股凌厉无匹的青色剑气,直直刺向墙边那颗枣树。

枣树炸开,里面飞出一道青影,挥拳抵挡。这个藏在树中的人身穿一件道门道袍,运功时却魔气缭绕,煞风涌动。

这熟悉的感觉,这熟悉的功法。铁怀仁眼睛蓦地睁大,好家伙,这是队友啊。

“血魔功,魔宗刺客?”曲红雪皱眉,“怎么混进来的?”

刺客没有说话,抬起头,冷冷望向二人。

那张熟悉的苍老面容令铁怀仁一愣,此人,竟是门内一位颇有名的长老,道号“玄定”,童生试时,作为老师试过他,修为元婴巅峰。

据说玄定在三百年前就入道门了,和道尊属于同一批弟子,作为奸细,竟然潜伏了三百年,这可真够能忍的。

这破地方别说三百年,铁怀仁十年都待得够呛。

真定老人目光先是投向铁怀仁,微微不屑,又落向曲红雪,闪过一丝怨毒。他不发一言,灵机再次运转,紧接着由正面发动攻击。霎时,院中的砖墙全部崩裂,古朴却含有一丝疯狂狰狞的拳意,朝曲红雪袭来。

曲红雪虽是新晋的元婴,面对老牌高手,却没有一点惧色,反而持剑主动迎上拳意。那娇花亸柳的背影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铁怀仁面前了。

铁怀仁眼前一亮,好机会!

他忙运功,起先他想用魔功,向同党揭示自己身份,但随即想到自己魔功的修为打上去估计跟蚊子咬差不多。

他咬牙,只好运起正道玄功,积蓄攻击。然而殊不知,此时院子外的另一个蒙着面的刺客,同时也跳进来,御剑向曲红雪偷袭。

铁怀仁暴涨的修为刚好把第二个刺客吓了一跳,刺客立马调转方向,准备先顺手把这个小祸患杀掉,再势头不减地继续偷袭。

千钧一发间,铁怀仁感受着袭向他的杀气,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另一个“同伙儿”给盯上了!他短暂间权衡了一下利弊,倘若他选择偷袭曲红雪,虽然能表明身份,但他必定会被来不及收招的刺客弄死。

死掉的坏人还是优秀坏人吗?不是,那叫龙套!

无奈间,铁怀仁只好转身运功,和第二个刺客缠斗起来。奈何这个蒙面刺客也是元婴,虽不及真定,但也远超铁怀仁。铁怀仁凭借深厚的正道玄功苦苦支撑,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想坦白身份,结果刚说了两个字,

“喂,你……”

“刺啦。”

仿佛以为铁怀仁发现了自己身份,害怕被戳破,刺客陡然出剑,连环杀招频出,锋利的长剑转瞬间刺破铁怀仁的护身灵机,将铁怀仁的左胸穿了个透心凉。

大概以为铁怀仁必死,已经被这个难缠的“敌人”搞到不耐的刺客一掌把铁怀仁打飞,随即扑向曲红雪,可此时曲红雪已经有防备了,压力虽大,但剑势依旧锐不可当。铁怀仁受伤的闷声,反而更刺激曲红雪的神经,密不透风的剑舞一时甚至压制真定。

倒塌的墙边。

铁怀仁并没有死,但伤太重,胸口咕嘟咕嘟冒血,已如风中残烛。

过往的一幕幕一次次,犹如走马灯地在他面前闪过。他越发怀疑,自己的人生,绝对是搞错了什么。

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来到道门当卧底,最终还莫名其妙“救”了那个正道臭傻白甜,死在同党剑下?

这吊命运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外界的感知逐渐模糊,对内里的感知却渐渐清晰,除了一种疼,无奈,难过的情绪。还有那个自称“天道”的魔音,越来越清晰。

……

“喂!你也太弱了吧!你简直是魔道之耻好吗?”

“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的操作为什么这么迷惑。”

“靠,一个小元婴都能杀你,这你也好意思自称坏人?”

……

“闭嘴。”铁怀仁没好气,“你行你上啊。我已经够努力了好不好。我……我只是运气差而已。”

“啧。经典运气差。”

“可恶,你到底谁啊,赶紧滚出去。不要在我脑子里吵吵,我都快没了,就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

“谁说你没了?小子,既然你和我有缘,还肩负着复活我这么伟大的任务……嘿嘿,那我就帮帮你好喽。只要你愿意献祭身上的一点东西,我就能立刻给你强大的力量,让你原地复活,实力暴涨,然后把那个正道的臭女人和那个杀你的臭女人强奸一百遍啊一百遍……”

“交换?交换什么?”

魔音说:

“良知。”

然而,出乎意料地,铁怀仁却一口否决。

“滚,我拒绝。”

那个魔音立刻静寂了,随后,祂饱含疑惑、又饱含震惊地问:“——为啥?你不是要当坏人么?那良知对你有什么用?”

“你懂个屁?”铁怀仁鄙视,“良知,是一个人的是非善恶观念,没了良知,我还怎么分清事的好坏,人的善恶?到时候一不小心做了好事、当了好人怎么办?”

顿了顿,他在脑中对那个魔音说坚定道:“你听好,我是要当一个顶天立地、震古烁今的坏人!不是要当一个精致利己、没有原则的鸟人!坏人也有原则的好不好!你根本就不懂坏人!”

那声音气得怒骂:“我他娘的是不懂你!哪儿来这么多歪理邪说的!滚!赶紧给我答应!你都快死了!!”

“绝不!”

“呦你小子还挺犟!”

“反正不!”

“我……我凑!快点!”

“不!”

脑子里声音越吵越凶。而眼前的一切,却逐渐模糊起来。

恍惚中,铁怀仁感觉外面静了,厮杀和搏斗都停下了。初夏清晨的最后一抹阳光照在他脸上,暖洋洋,怪舒服的。就是身体越来越冷了。有个人抱起自己,泪打在脸上。

冰冷和温热的交织里,他的意识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