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突然发起的攻城让归云关内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但随后所有人的内心都抑制不住地产生了对敌人的蔑视。郑芸虽意识到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并不能用他们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但郑芸还是在质疑:敌人为何急于攻城?难道他们攻城器械都建造完毕了吗?

当郑芸跟着石正冲上城头的时候,郑芸所看到的并不是和她初阵那般冷静沉着,悍勇无畏的甲士在木幔的保护之下,配合着各种各样攻城器械向前推进,将飞云梯推到城墙边,冲车推到城门前的攻城景象。而是一群凄惨地哀嚎着地扛着临时拼凑加长的梯子的奴隶,在凶恶的阿哈马克的鞭挞驱赶之下根本不结阵向着归云关曾经的护城河,现在已经干涸的河床前进。

归云关曾经外面有一条修筑得又深又宽的护城河,在九胡乱政那个黑暗年代到来的数十年前,开拓了广袤西域土地后停止了探索与奋进的前朝已经变得文恬武嬉。伴随着整个朝廷的日益腐化堕落,这条护城河也如同这个国家的军事体制一样年久失修渐渐干涸。风沙侵蚀之下,城外的烽燧慢慢破败风化进而倒塌,泥沙渐渐淤塞护城河。即使今日护城河的遗迹最深处仍有近一丈,但那也远不如归云关曾经最辉煌的时候护城河那般深,大部分残留的护城河遗迹深度也不过两三尺。而且今日的护城河遗迹已经变成了一条坡度平缓的土沟。

收复归云关刚过一年的朝廷财力本就不充裕,圣人与宰相却都不想增加税赋。虽然朝堂上大臣们很为难,但是在圣人的督促之下,朝廷还是倾尽了大量钱粮修复归云关的城墙与修建了支城,可护城河却一直没能重新疏通。今日突如其来的战事让归云关没能拥有一道额外的防线,因此敌人只要推进到城墙下,就能用攻城器械进行攻城。可现在的敌人并不是用专门的攻城器械攻城,这着实让关内将士都大为吃惊。

看到这一幕,郑芸惊呆了,石正愣住了。郑芸的亲兵四个人中有三个傻站在城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有娜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说道:“此乃沙宛人惯用攻城之法,以奴隶来消耗守军箭矢,探明敌军虚实。”

听到娜娜的话石正问道她:“飞云梯、撞车、木幔一概无有,便以长梯攻城?这岂不是白白送命耶?”石正说着指着正在向前推进的敌军举着的长梯说道:“此种长梯,想触及我归云关城墙墙头乃是痴心妄想!”

娜娜看着石正毕恭毕敬地解释道:“沙宛人要存战兵,舍辅兵-奴隶,以减少粮草消耗。”

听到这里,石正问道娜娜:“无有辅兵,谁来辅助战兵?”

“奴隶耗尽,沙宛人便将阿哈马克充作辅兵,因此阿哈马克既要于阵前为战兵,又要于平日为辅兵,曾经奴役在下之人强迫我随商队做皮肉生意之时,奴婢下留意过。”

听罢娜娜的话,石正想了想分析道:“如此这般恣意消耗奴隶,恐怕这些沙宛人其目的乃是要根绝所谓异教徒。”

娜娜点头回答道:“是,沙宛人想法便是这般如此歹毒。”

听罢娜娜的解释,石正看着城下已经快逼近到劲弩射程之内的敌人,虽然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同情,但他却丝毫没有迟疑地下令:“准备放箭。”

听到命令,鼓手立刻击鼓用规定的鼓点传达了石正的命令,同时旗手也配合鼓手以旗语让远处的诸队能确认指令。

旋即城头的兵士们以各自的百人队为单位分为三列,第一列是队内射术最好作为‘发弩’的负责发射箭矢,第三排是臂力大体力好作为‘张弩’的负责给弩上弦,而中间的兵士作为‘进弩’则负责为前后传递完成发射的或是已经上弦的劲弩。

府兵使用弩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地形环境因素之外,如何使用,用什么阵法则取决于将领的个人风格。作为渡来人的石正就特别喜欢人不动,弩动的战术。因为在他眼中擅长什么就要把什么做到极致。就像他将麾下的士兵当作脱产的职业武士来培养是一个道理。

此时归云关外支城已经开始了对敌人侧翼倾泻箭雨。相对于归云关的城墙来说,支城的城墙不过两丈。如果只看城墙高度,当前只有长梯的敌人若是要攻击支城或许能轻松许多。但实际上依山而建的支城根本没那么容易进攻。归云关外左侧的山体呈现为一个口朝右的,也就是面北的凹字形,支城在凹口处建造,能被攻击的地方只有正面。但如果要攻击支城,那么敌人就会把侧翼暴露给归云关的守军。即便敌人留下一部分军队负责掩护,那也并不能为攻击支城的守军减轻多少负担,毕竟归云关是居高临下,而且还有劲弩作为投射力量。

敌人全然没有理会支城正在对他们倾泻的密集箭矢,而是直接攻击归云关的主体。看着敌人一步步逼近,石正看了一眼五百步开外的敌军本阵自言自语道:“我与郡守索取多次,他偏偏就是不上疏北军都督府给予我归云关几台弩车,若有弩车,我等可射中贼军五百步外刹赫利本阵!”

说完这句话,石正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敌军为何本阵远近测算如此精准,正好在车弩的射程边缘之外处列阵?”

听到石正地自言自语,郑芸说道:“营主,郡守为世家大族门人。”

石正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朝堂之上,世家大族何时挂念百年前丢失故土?郡守如此我不应意外。”

被当作牲口一般驱赶着的奴隶队伍混乱,士气低落地行进到了城头弩手们的射程之内,这个距离恰恰是归云关曾经的护城河旧河床的中央,这个时候石正冷静地下令:“放箭。”

石正一声令下,归云关的兵士们开始向敌军倾泻箭矢。由于现在正在攻城的敌人是几乎没有盔甲只有破旧兵刃的奴隶,所以归云关倾泻的箭矢顷刻之间就让敌人的尸体填满了旧护城河的河床。看着城下成片成片倒下的敌人,石正问道娜娜:“以你见闻,沙宛人弓弩如何?”

听到询问,娜娜回答道:“营主,沙宛人善骑射,只是其弓箭威力远逊于我军,但大军对阵其骑射袭扰却不可小觑,毕竟其自幼练习骑射,百发百中者甚多。”

听到娜娜的话,石正冷笑一声说道:“幸好其第一阵弓矢甚少。”

敌人的奴隶在进攻过程中伴随着零星的弓箭射击,但这些并没能对归云关的兵士构成太大的威胁,身穿甲胄的兵士们哪怕只有一件身甲也能防御敌人的弓射出的箭矢,即便有人甲胄被射穿,箭头也会卡在甲片上只是给兵士造成了一点皮外伤。毕竟甲胄下面还有戎衣。当然倒霉的人在战场上总是会有的,伴随着敌人的一步步逼近城墙,有几个征募的身穿轻甲的商队护卫和战锋营下马守城的轻骑被射中了要害。

在大约半刻过后,敌人终于把他们的长梯扛到了归云关的城下,并开始笨拙地架起长梯。看着从河床一直到城下铺满的尸体,再看看敌人不甚得法的架梯方式,石正越发的同情这些奴隶。石正很清楚敌人的这种攻城方式就是在浪费人力,敌人必是飞云梯、撞车、木幔、井阑等等攻城器械准备充足之后才会开始真正的攻城,眼前的一切让石正更相信娜娜的话,敌人就是要消耗掉这些奴隶。

看着眼前这一幕,石正对郑芸说道:“今日之战为我军一方之屠戮。”

郑芸点点头说道:“或许此便是至真教令人忧惧之处。”

没有意义的攻城战持续到了日落时分,当敌人下令收兵的时候石正也命鼓手擂鼓停止箭矢射击。此时城墙脚下已经堆满了尸骸,折断的长梯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鲜血被荒芜的土地吸干,那些可怜的奴隶所使用的破旧兵刃插在地上仿佛墓碑一样在诉说着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杀戮。

看着零星撤退的敌人,石正指着城下败退的敌人说道:“城主,贼人根本不给袍泽收敛尸骸。”

看到眼前的敌军自顾自地后撤却不收敛袍泽尸骸,郑芸问道石正:“我军不是不袭收敛尸骸之人吗?敌军因何不收敛尸骸?”

这个时候娜娜对郑芸说道:“主人,沙宛国就是如此,奴婢,不为人也。至真教所信奉之地,奴婢乃至庶民皆不为人,只有贵胄王室方才为人。”

看着娜娜,郑芸笑着说道:“那甚至黑无天日也。”

这个时候,郑芸的亲兵杨玉珠却说道:“我听我家阿爷说,前朝也是这般,有过之而无不及。新政这般能予他人鱼跃龙门之机遇,乃是先帝新政之恩典,城主能成为县公,也是拜新政所赐。”

郑芸听后笑着对杨玉珠说道:“先帝和圣人真厉害。”

郑芸说完,石正一挥手说道:“我等先回先,养精蓄锐待敌人再次来攻。”说着他就让郑芸的亲兵先走,四位亲兵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石正是什么意思,但作为下级她们自然理解为了石正有话对郑芸说,于是她们打算走到台阶拐角处等待郑芸下来之后再和她一起走。

看着几个人走下台阶,石正说了一句:“是否需要我等为其收敛尸骸?”

石正叫了郑芸,可是郑芸却伫立在城头望着远方敌军的大营不作声,此时吹起的微风让郑芸扎起的马尾辫随风飘逸着,石正回头看了一眼原地不动的郑芸没多说什么,回过神他叫住了郑芸的亲兵对她们说道:“城主还在城头,汝等还是先等等。”

姑娘们面面相觑没说什么于是回到了城头,而石正思考了一番之后和自己的副营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其实石正不需要和郑芸询问是否要替敌人收尸的事情,这件事他有自主权,可是他这一问究竟是为何呢?或许是要尊重作为城主的郑芸吧?毕竟从社会地位上,郑芸是有爵位的贵族,哪怕她在世家阀族眼中是一个暴发户。

这一日的攻防战,沙宛国损失了近万名奴隶,而沙宛国这近万名奴隶的损失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却让城内的众人难以理解,但敌人的目的不止有一个,只是此时的众人并不知晓罢了。

太阳已经落下,这一晚的月亮被乌云所遮蔽,关外是一片黑暗,远方的敌军大营在夜幕降临之后仿佛与天地一同被没入黑暗那般已经不见了踪影。夜晚大营内灯火俱灭,这着实令人觉得异常。可是归云关的城防体系以敌人目前的状况并不可能攻陷,毕竟敌人大军出征刚刚抵达这里,攻城器械岂能一天之内就准备妥当?

此时归云关城头值守的将士们在火把的映照之下一刻不停地监视着关外的一切,也包括那些尸骸。郑芸在城头站了许久,不解的四位亲兵中杨玉珠在许久的等待之后终于忍不住了,她问道郑芸:“城主,是不是该回府中?”

听到杨玉珠的话,郑芸眨眨眼回过神来看着漆黑一片的远方点点头说道:“是啊......天色已晚,那我便在城头睡下。”说着郑芸就走向了城墙内侧的城垛准备席地而睡,看着城主这般,杨玉珠劝说道:“城主何不回宅邸?”

郑芸撩开身后的甲胄坐在地上倚靠着城垛说道:“不了,我守在这里。”

听到郑芸的话,杨玉珠施礼对郑芸说道:“城主心系此城安危,吾等敬佩,愿今夜随城主值守于城头。”

听到杨玉珠的话,兰儿没多说什么,可是心里却甚是不悦,毕竟她是伍长,有些话不是杨玉珠该说的。既然有人唱高调了,那么兰儿也就只好顺其然了,遂与众人说道:“那就如此,我、琳儿值守到二更天,玉珠从二更值守直至黎明破晓,娜娜与城主共眠,以为城主暖身子。”

“遵命。”兰儿做出决定的时候,三个人都立即回应了,可是玉珠的语气明显不对,也慢了半拍。在黑夜之中兰儿没看清三人的表情,但是她知道,玉珠肯定不高兴了。

郑芸之所以守在这里,并非因为尽职尽责,心系这座关隘的安危。严格来说她自己都不知道为啥,她就是想守在这里。也许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之所以愿意守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她曾经一无所有,而今天她拥有了曾经她不敢妄想拥有的东西,正是因为她拥有了这种宝贵的,曾经不敢奢求的东西,所以她才异常的珍惜自己现在得到的一切,害怕失去。惧怕回到曾经一无所有的样子。

陪着郑芸在城头值守,兰儿与琳儿轮流守在郑芸的身边,而娜娜则在兰儿的命令下与郑芸一起裹着毯子靠在城垛下入睡,用她的身体让作为城主的郑芸能温暖一点。

兰儿并非随意决定的,兰儿与琳儿都是农户出身,她们眼中自己就是个粗人,而娜娜曾经是一名奴隶,并且在某些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让她陪着郑芸给郑芸暖身子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杨玉珠她则一个人在毗邻的城垛下蜷缩着时不时地打个喷嚏,在冷风中她根本没法入睡,只能不停地搓着手抖着腿,盼望着东方日出之后能结束这自作自受的值守。在城墙下,城门内的甲士们尽职尽责地守卫着城门。

作为府兵,新朝廷的军人相比前朝的军队优秀得太多了,而且在新朝廷宽容的对外政策之下,这个古老国度的军队不再如曾经那般残暴凶恶。这也改变了他们在外族心中的形象,此时在城门值守的府兵里就有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蛮族,他们怎么成为府兵的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认同他们自己是这个古老国度的一分子,他们认同自己守卫的是自己的国家的疆土。在值守的甲士中,最靠门的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胡人甲士看着周围的情况,说道:“伍长,我总觉有些许异样。”

听到胡人甲士的话,伍长警惕起来说道:“你说有异样?那怕是真有异样。”说着伍长握紧了手中的步槊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城门两侧的城墙此时在坊墙和望楼火把的映照下一切看得一二清楚,只是因为火把之间有间隔,因此一些地方还是很黑。

百姓已疏散,城内此时除了战兵就没有其他人了,当下的街道充满了一种阴森的感觉。就在伍长环视一圈重新将视野放到刚才看过的街道之时,他发现了异样,城中深处坊墙上的火把和望楼上的灯光似乎少了许多。就在他想要和那个胡人甲士说的时候,胡人甲士也发现了异样。两个人对视了一下,而后看着其他的袍泽点点头做出了警戒姿态、他们本打算就这样等待其他部队的消息。可就在他们走出城门洞警戒搜索的时候,街道深处又有两个坊的坊墙与望楼的灯火熄灭了。

这时候值守的将士们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遂开始行动起来,城内巡逻的队伍迅速地赶往了灯火熄灭的坊探查情况。在全城已经警戒起来,所有值守的军力开始向出现异常的地域集中的时候,突然一只火矢带着哨音从城门对着的盛业坊内射入黑夜。

伴随着这枚箭矢射入黑夜,城下的尸体和护城河内的尸体动了,他们脱下了奴隶的衣服露出了他们身上精良的铠甲,他们从怀中抽出了他们在夜光下依然寒光闪闪的战刀。随即这些重新动起来的尸体被值守的甲士们注意到了,甲士们立刻发出了示警。

注意到城内外异动,听到哨音的城门值守甲士们紧张起来了,常年作为西域商人旅居住宿之地的正对着城门的盛业坊的坊墙头突然蹿出了数十名黑衣黑甲之人,他们使用城内的劲弩向这些甲士齐射箭矢。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下一名甲士被射中了额头当场毙命,其他的四名甲士本打算凭借团牌护身,但他们意料不到的是从侧面阴影中突然冲出的一群黑衣人则直接扑倒了他们,干净利落地就将四名甲士当场割喉击杀。

随后坊墙上与城门口这群黑衣人就在城内士兵赶往城中里坊探查情况,城头甲士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城墙外“动起来的尸体”的时候汇聚到一起,企图打开城门。

可是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就在他们马上就要摸到城门的门闩之时,一把陌刀从这群黑衣人站在最后的人头上劈了下来。石正的陌刀劈开了黑衣人的头颅,但糟糕的是敌人是身穿甲胄的,他的陌刀从敌人的头顶一直劈到了胸口,被劈开的甲片与敌人的肉体夹住了他的陌刀,使他的陌刀无法立刻拔出来。发现身后有人地黑衣人们一部分回身向石正发起攻击,其余的继续要去推开城门的门闩。

面对眼前的危机,石正果断地放弃了陌刀,拔出了腰间的蕨手刀,同时战锋营一整个旅的甲士们也赶到了,手持长铩的甲士在手持刀牌的甲士配合下向敌人发起了冲锋。不过在甲士们之前先一步冲上前的是爱姬,爱姬挥刀动作凌厉,她的蕨手刀轻易地就连斩两名黑衣人的头颅,随后利用敌人被震慑到的那一瞬间的迟疑,爱姬快速退回到了战锋营的队伍之中,而此时石正已经挨了一刀。

不过这一刀砍在了披膊上,并未给他带来什么伤害。被三名黑衣人围攻的石正闪展腾挪,挥舞蕨手刀不断尝试攻击敌人,而敌人则相互配合步步紧逼。石正的兵士都在攻击眼前的敌人,没有上手帮助石正。

后续赶来的战锋营甲士看到战斗已经没了悬念,于是就站在一旁列队看着,他们只会在营主真的扛不住的时候,或是呼唤他们的时候才会出手,因为这是战锋营的规矩,官长不陷危局,营主不唤人来援,兵士不得擅自上前。

最初赶到城门的甲士们对抗着其他黑衣人,手持长铩的甲士负责进攻,而手持团牌的甲士不断化解黑衣人攻击的同时,也在进攻迫使黑衣人进行防御。

披甲的敌人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斩杀的,但战锋营的士兵还是在多次进攻之后得手,或是想方设法使其倒地让刀牌手抓住时机斩杀。或是累次攻击之后致使敌人甲胄破损露出了要害位置,手持长铩的甲士则抓住机会一击致命,总之和甲士们对抗的这群黑衣人并没能撑太久。

城头值守的甲士们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黑暗中伫立着的敌人大军。黑夜本身就会让人心生恐惧,全身上下散发着杀气的敌人则让眼前的这片黑暗变得更加恐怖。大军在黑暗中发出的喘息仿佛就在甲士们的耳边,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声音谁也搞不清楚。但大家知道敌人就在眼前必须守住城门,因此甲士更加奋力射杀此时在城外那些又动起来的尸体。这些白天装死,晚上企图夜袭的人此时聚在一起拿着团牌或是立牌抵挡着箭矢在城门口拼命地砸门,他们等待着内应为他们打开城门,这样他们就可以占领城门,让后面隐于黑暗中的大军一举冲入城中。可是他们的期望不可能实现了,因为此时这些黑衣人已经失败了。在城门口爱姬则看准了机会冲向了与石正纠缠的三个敌人。

爱姬轻而易举地就从背后偷袭斩杀了一名敌人,随后快步转身闪到了石正身边说道:“营主,莫要以身犯险。”

石正冷冷地说道:“尔不近我身,我便不会陷入险境!”

爱姬没说什么,继续和敌人兵刃相向,变成了二对二的战斗之后,石正占据了优势,他轻松地斩杀了他所面对的黑衣人,而爱姬却没方才那般英姿飒爽了,她被敌人压制住了,虽然她砍中敌人多次,但全砍在了甲胄上,甚至连敌人甲胄的皮制甲绳都没砍断。

眼看着爱姬不敌,被敌军踹翻在地要被砍中脖颈的时候,石正终于出手了,趁着敌人双手一起挥刀时露出破绽,他动作干净利落地将敌人斩首,而后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爱姬说道:“尔还是好好做那皮肉生意为好,待贼兵退去,我定去长乐坊好好调教于你。”

说着石正就转身,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爱姬作为斥候,她今晚并不负责城内的巡视,今晚她应该在城内斥候的居所待命。正在他要重新转回身质疑爱姬的时候,郑芸也到了城门口,此时城门内的黑衣人已经被甲士们全部击杀。看着眼前已经被解决了的敌人,郑芸看着石正与爱姬说道:“诸位皆已料到贼军夜袭?”

“是,城主。”

“城墙下的贼军已经解决了,看来敌人是要里应外合……”郑芸此时还有些心惊肉跳,毕竟在城外的黑暗之中敌人大军可能还在待命。

看着敌军的尸体,石正心中默默念叨着:“若贼军不犯这贻笑大方之错,不发火矢响镝以为号,只命城中兵士开门,恐怕归云关早已失陷。”

城内的敌军其他内应很快就被解决掉了,在内应被解决掉之后不久,在城门外等待的敌军看到城门迟迟不开,已经意识到夜袭失败了,于是他们保持着盾墙缓缓地退入黑暗。跟随着在黑暗中待命大军返回大营,听着黑暗中的行军步伐声渐渐远去,归云关的将士们终于渡过了这场意料之外的危机。

清点伤亡之后,石正看着死去的甲士们的号牌,先将这些号牌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而后跪在这些号牌前就如同向神明祈祷一般双手合十然后低声祷告:“愿诸位能安息成佛。”默默在那里跪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捧起号牌看着郑芸说道:“今晚贼兵夜袭,我军募人殁一十二人,战锋营甲士殁一十一人,轻重伤合计三十有四。斩杀贼寇两百一十九人。”

说完,郑芸问道石正:“今晚的夜袭……敌军内外配合有误?”

听到郑芸的询问,石正点点头,而后环顾周围低声对郑芸说道:“汝尚未发现?这些贼人皆为城主所搭救之商队护卫,及近一个月白羽千卫所救的商队护卫也在其中!”

听到石正的话郑芸大吃一惊,她惊呼:“不会……”

石正赶紧捂住了郑芸的嘴,而后对郑芸警告:“城主切莫声张,万万不要让自己百口莫辩,今后对此事定是要矢口否认,不能可认半字。”

郑芸心惊胆战地看着此时面不改色的石正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而后石正笑着对郑芸说道:“城主所言甚是,贼军确实有误,城内不应方火矢响镝,城外不应在城门开启前‘死者复生’。”随后石正就转身离开带领部队处理后事去了,看着石正的背影,郑芸的心放下了许多。

郑芸回到城头,待石正处理完后事与他一同观望了关外动向一番,见未在有何异动,石正便离开了城头,而郑芸则依旧留在那里。

当值守的兵士们看到远方敌军大营亮起灯火之后,归云关的守军又得到了休息与喘息的机会。

随后郑芸回到之前与娜娜同裹一毯的地方继续睡,而前半夜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得入睡,后半夜又要站岗的杨玉珠此时正站在前半夜兰儿等人放哨的位置上,蜷缩着身体恨不得把自己的脖子缩进腔子里。现在的她鼻子冻得通红,鼻涕流出来都快进了她的嘴里,若不是天气尚未入冬,恐怕她的鼻孔上早已挂上两根冰柱了。丝毫没有白天那般英姿飒爽,反倒是像个冬日里衣不遮体的乞丐那般表情可怜兮兮的杨玉珠此时尚未明白她因何被如此对待。而此时兰儿与琳儿则早已拿出了本就准备好的毯子裹好相拥入睡。

杨玉珠在寒冷的折磨中熬过了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晚,当天边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直接呻吟着向前倾倒趴在了地上昏睡了过去。

守城的第二日,郑芸和石正远眺着远方的敌军大营心里都很好奇,敌人到底要造什么攻城器械呢?这个东方古国对这个占据了这片大陆核心地带,崛起不到百年的强大政教合一帝国并不了解,能掌握的情况也多是商队见闻。

敌人的大军扎营地距离归云关并不远,大约只有三、四里。远远望去敌军大营周边不但鲜有骑兵巡逻警戒,也没有设置任何用来警戒的固定步兵岗哨设施。看着敌军方方正正的扎营方式,石正心里有了点盘算,而郑芸问道石正:“营主,敌军如此扎营我军夜袭可否?”

听到郑芸的问题,石正不知为何很是高兴,他笑着对郑芸说道:“敌军如此扎营确实可以考虑夜袭与否。待夜幕降临,斥候探清敌情之后再做打算吧。”

郑芸继续守在城楼上,新的一批甲士们吃完早饭披上甲胄走上城头替换上一批甲士,虽然甲士们都是两个时辰一换班,但全身披甲着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郑芸和娜娜一直在躺着,兰儿与琳儿则是前半夜交替值守后半夜睡觉。因此说到劳累,几位姑娘可比不上城头的这些甲士。当然,杨玉珠就另说了。

郑芸则与她的亲兵在城头吃着胡饼,远眺敌军大营郑芸自言自语道:“可否夜袭敌军?”

听到郑芸的自言自语,兰儿放下手中的半块胡饼看着郑芸说道:“一切听凭营主吩咐便好。”

这个时候杨玉珠对郑芸说道:“若营主想要对敌军夜袭,在下猜测必是用支城之兵。”

“支城右千卫有战兵一千三百余,可千人夜袭敌军大营能有多少成效?敌军尚有九万大军,为我全军十一倍有余。”

杨玉珠听后回答道:“城主,两百甲骑可破步军万人军阵,并非两百甲骑之力胜万人之军,而是寻到敌军羸弱之处破阵,以甲骑之威震慑敌军,灭其士气,进而使敌军溃乱逃散。千人夜袭敌营也未尝不可,敌军亦不可能昼夜披甲无休整之时。披甲者夜袭敌军大营亦是这般,只要时机得当,千人何尝不能痛击敌军。”

听完杨玉珠的话,琳儿问道杨玉珠:“既然如此,何不夜袭时全军尽出?”

杨玉珠听后立刻反驳道:“我想营主应不会如此,昨夜城中有敌军内应企图开启我军城门,虽贼军内应被我军就地扑杀,可谁能保城中无落网之鱼?”

郑芸点点头说道:“确实,此事属实难以预料,还是谨慎些为妙。”

敌人大军兵临城下的第二日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郑芸与她的亲兵依旧守在城头上,这一晚兰儿没有为难杨玉珠,三个人时间均分轮番守夜,娜娜和郑芸睡在一起。当漫漫长夜褪去天边有了一点点光亮的时候,值守的甲士看到了一名身披破旧的黑色罩袍的人正骑马快速接近城门。

甲士们立即张弩上箭对准了这个人,就在值守的甲士们要大喊:“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姓名。”之时,骑马人掀开了罩袍的兜帽,此人在掀开兜帽的一瞬间,黑色的长发随风飘逸,虽然满是尘土但依旧很有精神的面庞展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是一名女子,她并没有中原人的相貌,而是典型的式邑人长相。她的眼眶略深,眼睛很大很圆,双瞳是红色的。鼻梁有一点点高,皮肤很白。她的皮肤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很是粗糙,但依旧比中原人的皮肤要白上一点点。她从腰间摘下了一块牌子高举着纵马飞奔到了城下。

看着这名女子的动作,甲士们明白女子的意思,所以也就没有放箭。随后城门先打开了千斤闸,内部大门随即开了一个小缝,女子立刻纵马奔入城中。一进入城中,城门立刻关闭了。而后女子对新的负责城门值守的伍长说道:“我乃城主亲兵阿米娜,我有重要军情奏报城主及营主。”

“请随我来。”伍长听到阿米娜的话,看到一脸疲惫相的阿米娜要下马,于是立刻伸手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帮着她下马。

阿米娜下马之后直接解下了她腰间佩戴的横刀,不仅如此,她还解开了蹀躞带,脱下了罩袍与身甲直接丢到了伍长的怀里并说道:“快。”

“走。”

说着,伍长又把阿米娜的甲胄和兵器推给了另一个甲士带着她就直奔城头。而接过兵器、甲胄的那个甲士则转身就把这些丢给了另外一个新兵。

到了城头,阿米娜飞奔到此时还在熟睡的郑芸面前,单膝跪地行叉手礼大声说道:“启禀城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被阿米娜的声音惊醒的郑芸看着阿米娜第一时间感到吃惊,随后她很是开心的要开口询问阿米娜:“是如何回来的,这几日可好。”

但是阿米娜没给郑芸询问的机会,阿米娜语速飞快的禀报郑芸:“禀报城主,属下出关探查敌国时在酒肆内偶遇贼军信使,并得知贼军大军扣关。为获取军情,属下设计斩杀信使夺其书信。据属下截杀的贼军书信所记:贼军于三十里外山城因法拉克城囤积有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半年之用粮草,兵器、资装无计其数,贼军当前十万大军虽是阿维拉伊蒙特行省全军,但只是先锋,后续还有先知麾下大军十万,其中刹赫利六万余,来月中旬便会抵达。关内有敌军内应二百二十人,皆为近月以来入城之商队,这些贼人扮做被人截杀之商队,实则为内应!”说完阿米娜就把那封信给了郑芸。阿米娜并不指望郑芸能看懂,她拿出这封信的原因只是因为按照军法,她应该交出这封信。因为交出了书信之后如果情报有误她将会免责,这些书信会作为证据给她脱罪,不然她就会被斩首。

听到这里,郑芸和周围的亲兵都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万人,半年之用的粮草,这场战斗绝对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结束的,或许要以年为单位计算了。但震惊的众人却都忽略了一件事,昨夜扑杀的敌军内应是二百一十九人,而阿米娜所禀报的敌军内应数量却是二百二十人。

在众人惊愕的时候,阿米娜又给众人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启禀城主,昨夜属下潜入贼军大营之中,发现敌军深夜守备甚为懈怠,阿哈马克虽在营中巡逻警戒,但岗哨中兵士多在酣睡。艾哈马克与刹赫利完全不进行营中巡夜值守,只有少数刹赫利所在的大营中央有充足的哨位和营防保其将领,且相当一部分刹赫利与营妓整夜晚寻欢作乐,糜烂不堪。”

听到这里,郑芸高兴地说道:“那岂不是可以夜袭敌军?”

郑芸高兴地看着杨玉珠,而娜娜却提醒她:“虽然敌军艾哈马克与刹赫利懈怠巡夜值守,但这些人实力不可小觑,其如此贪图享受并不能证其无能昏聩,相反其如此享受正因能征善战,无惧生变。”

听到娜娜这么一说,杨玉珠低下头说道:“那如此说来整个战锋营出动夜袭甚是必要,毕竟贼军实力不可小觑。”

郑芸听后将阿米娜扶起来看着她高兴地说道:“快,我等即刻禀告营主。”

“是,城主!”说着两个人一起就去找石正。

此时石正在府衙内坐在县令的位置上看着堂下的爱姬质问道:“前日夜里你因何肆意走动?”

“小的只是觉得有些怪异,遂四处巡视一番。”爱姬说完石正立刻说道:“你……该不会要行刺于我?你个金柑头孽种。”

爱姬听到石正的话脸上没有表情,也没做任何反驳。随后石正警告爱姬:“尔家门之衰败全因尔贼父背信弃义所致,莫要与我寻仇,若说寻仇也是我寻仇于尔贼父,我奉劝尔还是安心在长乐坊做尔皮肉生意,还尔贼父生前所欠之债,莫要披甲持刀充作武人。”

爱姬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回答道:“属下绝无此意,望营主明察。”

“安分做尔皮肉生意,兴许本营主还能去施舍你几吊钱。”

就在这个时候徐贲披着灰色的斗篷,风尘仆仆地从县衙正门走进来直奔大堂,进入大堂他对石正说道:“郡守给予我等募人五百,三日后入城。”

“什么?五百?函玉郡四万多户有余,二十几万口。一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近六万,其中登记造册于折冲府的男丁就有七千,只拨五百予我等?”石正拍案而起看着徐贲质问:“郡守此乃何意?国之疆土岂可轻易舍弃?”

徐贲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道:“郡守言,只拨五百甲士,但绝对不从农户中抽一个丁予我等,其已是随时可携全郡百姓东逃。”

听到徐奔的回答,石正倒是心里好受了许多。因为真要是能拿出几千几万人给他,那也不过是临时征募的兵员。按照朝廷法度,这种临时征召的募人资装是由国家提供的,函玉郡现在的物资储备并不能达到这种要求。达不到这个要求,那么再多的募人也无法形成有效的战斗力,所以郡守给五百甲士,全郡军事物资随意调用可以说已经很支持归云关了。毕竟郡守他不是圣人直接任命的,他是朝廷里右相一派的人举荐的。再者准备带着百姓逃跑也说明了郡守是一个心中有百姓的人。

石正调整了心情之后让爱姬离开了,而后他和徐奔一起研究着防守对策,就在他们因为兵力不足而一筹莫展的时候,郑芸带着阿米娜找到了他们,并将阿米娜所带回来的情报全部告知了石正。

听完阿米娜的情报之后,石正一拍手说道:“甚好,甚好!既然知晓贼军还有后续大军增援,那我等就先下手为强,先挫其锐气。”

阿米娜看着石正发出了质疑:“二十万大军,就算我等能击败眼前大军,那后面十万我等也难以抵抗。”

石正看着阿米娜微微一笑说道:“兵之多寡甚是重要,然并不在多而在精,乌合之众于阵前不过是给精兵锐士枭首晋爵之用。粮草多寡干系大军能出征能否长久,资装齐备与否关系兵士行军作战之需。士气盛衰与否可决大军遇绝境不退,还是稍有挫折便一触即溃。”

郑芸点点头说道:“营主之意,只要我等重挫其前锋锐气,致其士气低迷,贼军后续大军感到,见其士气低迷,士卒死伤惨重,也必然士气受挫,届时贼军必有破绽。”

石正十分满意地回答道:“不错,既然我等兵寡,那我等便让贼军士气不振。”

随后石正开始部署自己的计划,这一日开始一连四日每当夜晚,归云关的城头不再点起火把,整个归云关从关外看上去陷入了一片黑暗,在黑夜中归云关与两侧山脉一样没入了黑暗之中,在这黑暗之中的是一片死寂。

敌人在这四日之中利用夜幕前往归云关城下侦查过三两次,但是他们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他们的警戒变得更加松懈,他们误以为归云关的守军打算死守不出,不点火把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敌人在白天命令阿哈马克建造攻城器械,而晚上则依旧让这些白天累得精疲力竭的下级奴籍军户去站岗巡逻。因为归云关的沉默,敌人的阿哈马克也觉得归云关不太可能出城夜袭,遂渐渐心生轻敌之心,在夜晚对待站岗放哨等差事变得更加敷衍了事乃至擅离职守。而就在这个时候,归云关内的将士们将要发起一场夜袭。

从敌军抵达归云关开始到现在,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九日了,当夜幕降临,归云关没入黑暗之中后,城门前战锋营的将士们列队集结,支城中右千卫的甲士们也尽数在城门前 的街道上列队。右千卫的统帅此时正看着香炉等待着香烧到指定的位置,白天,归云关与支城已经通过密道传令约定好了夜袭的相关事宜,当那根香烧到指定的位置的时候,他们将出城与关内的战锋营甲士们会合。

战锋营的甲士们就这样隐于黑暗之中悄悄地行进汇合,在这支即将要发起夜袭的队伍中郑芸也在其中。在她的队伍前方是战锋营左旅和右旅做组成的两个方队,右旅在前,左旅在后。

作为一个营的战锋队的队正,郑芸麾下的甲士们毫无疑问是整个战锋营内最精锐的,毕竟这个营也被冠以战锋的称号。郑芸深知自己并没有资格作为战锋队的队正,只是因为自己有个爵位,所以才能在任免上有所拔擢,因此她此时不断告诫自己,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郑芸与她的亲兵走在方队的前方,他们紧握手中的武器,披膊和裙甲末端都用布条固定在四肢上以免走动起来碰撞发出声响。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不作声,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在挥动手中兵刃斩杀敌人之前不会被敌人所发现。爱姬与众斥候此时已经摸到了敌军大营周边,他们等待着时机。敌军大营的外层警戒网络在爱姬等斥候眼里和没有是一样的,到处都是大营中火光无法照射到的死角,到处都是可以潜入的空隙。筋疲力尽却还要站岗的这些底层奴籍军户此时维持自己不会昏睡已经是很努力的了,对于这样一群可怜人来说,或许在迷离中被杀掉反而是一种幸福,毕竟活下来作为夜袭的幸存者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就没人敢想象了。

在城门口,此时刚刚出城的是白羽千卫的骑士们,他们担任的是为战锋营断后的任务,他们将在战锋营撤退的时候根据战况行动,或是举起火把吸引敌人,或是射出响镝指引撤退的将士们找到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战马和驮马。如果战锋营的将士们被敌人追击,他们将纵马冲击敌人。白羽千卫的骑士们人马具甲,向着石正为他们计划好的地点进发。

在黑夜中行进,远方的火光越发的清晰,郑芸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虽然她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指挥一支百人队作战。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通传骑着马蹄裹上了厚厚棉布的马飞奔到了郑芸的面前,这名通传低声对郑芸说道:“传营主令:战锋营斜阵接敌,前后间距二十步,战锋队随左旅前进。待毗邻队众喊杀声起方可齐呼口号喊杀。”

“得令!”随后郑芸就下令让部队按照石正的指示去做。

这时候郑芸听到了成批的战马的裹着棉布的马蹄之声,郑芸一想就知道,这些战马是战锋营的轻骑与游骑。

石正的计划是战锋营分为四部分,采用斜阵逐个发起攻击。最右翼的部队率先摸入敌营悄悄地杀掉敌军帐篷内熟睡的敌人,其他部队按照顺序也逐步摸入敌营斩杀熟睡的敌军。

待足够深入敌军大营,从最右翼开始,部队逐次开始发出杀喊声引敌军注意力。而在战锋营最左翼的左千卫的左旅和郑芸的战锋队则在敌军被惊动之后冲入敌军大营攻击。战锋营的游骑与轻骑则在战锋队开辟出道路之后直接冲入敌营之中践踏敌军,并纵火烧毁敌军攻城器械与资装。

当最右翼的战锋营方队进入攻击位置之后,黑夜之中响起了一声奇怪的,但明显带有节奏的狼嚎。此时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敌人哨兵并没注意,而正是因为他们的不注意,他们将要因此丧命。

斥候队的兵士们轻松地摸到了这些哨兵视野的死角,动作干净利落地捂住他们的嘴将他们割喉。随后他们举起敌人的火把向着战锋营的兵士们隐藏的方向挥舞,随后战锋营的兵士们发起了攻击。

战锋营开始了他们的杀戮,最先摸入敌营的队伍按照约定并没有急于暴露自己,他们分散开来以伍为单位尽可能多地在不同的帐篷里同时对熟睡的敌军动手,敌军的阿哈马克一般都是二三十个人一个长方形的白色帐篷,且都是三五个人一组席地而睡。因此潜入帐篷内的战锋营兵士们分配好各自目标,一组一组地杀掉敌军。随后每个伍都保持着距离向着敌军大营深处前进寻找下一个帐篷。战锋营的将士就像宰杀牲口一样屠戮着这些白天制造攻城器械累得精疲力竭,晚上好不容能有机会休息的奴籍军户。

当最先开始攻击的战锋营开始暴露自己吸引敌军之后,其他的百人队纷纷看准时机逐队发出喊杀声,对企图增援的敌人射出密集的箭矢,或是突然结队冲击这些想要增援事发地点的敌人。

这一夜战锋营的兵士们没有携带弩,而是携带着强弓,他们的箭矢将慌慌张张组织起来想要反击的敌人射了一个措手不及。待箭矢耗尽,战锋营的将士们长短兵器相互配合对敌人发起了集团进攻。

在这场夜袭之中,战锋营没有按照大军对垒中百人队两伙轮换交战的列阵方式展开,而是直接全队展开以保证军阵的正面宽度,此时的战锋营已经拉出来了一条长长的战线。惊慌失措的敌人眼里此时的战锋营不是几千人的部队,而是完全展开的数万人的步兵军阵。

看着远方的兵士大部分已经进入到了进攻状态,石正骑在他的战马上提着手中的陌刀不作声,他等待着郑芸所在的部分突入敌军大营的消息。

很快郑芸在这次战斗中所属的队伍开始了前进。作为战锋队,当突入敌军大营的时候,战锋队自然而然地成了先锋,郑芸与战锋队的兵士们一起前进,他们奋力攻击。作为队正,郑芸也在奋勇杀敌,怎奈技艺不如自己的兵士,郑芸的每次攻击不是被兵士抢先将敌军击杀导致扑了个空,就是因为搏杀经验太少而屡屡不能致命。但她至少还在努力着。按照军制队正应该在全队的后方与旗手站在一起,并指挥全队,可郑芸自己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的斤两,于是在战斗中百人队的指挥实际上是郑芸的亲兵杨玉珠在进行,而郑芸的亲兵为了不破坏百人队的作战队列,她们与军制中的作为后备的一个什站在同一排。

战锋队不断地推进着,混乱的敌军大营内到处是火光和喊杀声,异族语言虽然听不懂,但是郑芸能理解此时敌军内心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毕竟在战锋营发起的这场夜袭之中,战锋营几乎就是在屠杀。结成二十人作战小队的敌人挥舞着他们的长刀与团牌嘶吼着冲向了郑芸的战锋队,郑芸与第一排的刀牌手们一样听着杨玉珠的口令摆出了对抗冲击的姿态,而后排使用长铩的兵士们则架好长铩准备击退攻上前的敌人。

战锋营的长兵器与常规的卫军不同,他们使用的是长铩,铩作为一种具备一定格挡功能的长兵器在对阵敌军的时候给予了战锋营的甲士不小的优势。加之夜袭敌军,敌人来不及披甲,来不及组织。战斗中反而成了使用长铩的甲士格挡敌军攻击,而刀牌手趁机发起攻击。长兵器控制了敌军,短兵器趁机攻击暴露出破绽的敌人。这让敌军这种没有高级贵族特许的情况下,特定阶级在特定情况只能使用规定武器的士兵一时间难以适应。

向战锋队进攻的敌人冲上来的那一刻,郑芸与甲士们一起在杨玉珠的口令之下向前突刺。长铩刃部底端向左右延伸出来的镡不仅仅能格挡敌军的攻击,还能将敌人割伤敌人,因为战锋营的长铩的镡都是开刃的。

既然要防御,那么敌人就必须用盾或是手中的长刀来进行。战锋营的甲士们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时机。当敌军开始防御的时候,最前排的刀牌手们以闪电般的速度发起攻击,他们或是砍敌人的腿,或是对敌人露出破绽的身体发起攻击。

没披甲的敌人一旦兵刃、团牌防不住,他们就会被战锋队的甲士们刺伤或是砍伤,而当他们受伤的时候,战锋队的甲士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会更加凶狠的看砍杀。或是将其割喉,或是在其他的致命部位上狠狠来一刀。

那些在慌乱中勉强穿上身甲的敌人或许有更多的试错和弥补机会,但最终他们还是败给了此时占据着人数与军阵优势的战锋队。这二十多名敌军纷纷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斩杀,但令人遗憾的是郑芸仅仅砍伤了一个敌人。

战锋营的甲士们几乎是所向披靡,很快他们从阿哈马克的大营驻扎区域直接杀到了敌军大营中层的艾哈马克的扎营区域。可到了这里,战锋营的推进就停下来了,此时敌人已经组织起来,作为高等奴籍军户,艾哈马克在这场夜袭中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他们简单地披上身甲,拿起刀牌。见状不妙的战锋营甲士们也改变了战术,战锋营的将士们开始在各自队正的指挥下收缩战线,减少百人队之间的距离,重新以大军对垒时百人队的双伙交替接战的列队方式和敌军战斗。

就在敌人以为战锋营夜袭的只有步兵,并且认为很快他们就会被击退的时候,石正亲率的骑兵出击了。借由郑芸杀出的道路石正率领骑兵直接冲入了敌军大营践踏那些来不及结阵的敌人,并且对任何能看到的,集中摆放的物品之上纵火。来不及上马且只穿了身甲的艾哈马克没有结阵也是难以对抗骑兵的,因为按照沙宛国的制度,所谓上级奴籍军户艾哈马克在马下使用的武器必须为刀牌,只有在马上才能使用长矛。他们抵挡不了纵马驰骋的骑兵,哪怕这些骑兵不过是只有身甲的游骑与比游骑多了一副披膊的轻骑。

率领骑兵在即将完工的攻城器械上纵火之后,石正命令身边的通传连射三支声音尖锐且尾音极长的响镝,发出了后撤指令。

各个听到响镝的百人队的通传也相继射出同类型的三支响镝,一队传一队。就在这个时候,郑芸亲兵中的娜娜与阿米娜则带着全队用沙宛人的语言大喊:“敌人大军进攻,我军战败了。”式邑人的语言和沙宛人的语言虽然不能说是完全一样,但是不听一些特殊的词汇,不看文字书写是听不出分别的,因此两位姑娘才能借此迷惑敌人。

两位异族姑娘让郑芸的战锋队喊着这句话,而混乱中判断不清战况的敌人则误以为己方真的败了,他们以为是营妓在惊慌失措地尖叫。阿哈马克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艾哈马克则结队退到刹赫利的营地周围祈求这些贵族兵能帮助他们。而战锋营的将士们则像风一样开始撤退。

当将士们撤出敌军大营的时候,归云关方向一片漆黑之突然向空中射出了中两支点火了的响镝。那是白羽千卫射出的,告知战锋营的将士们他们用来撤退的几千匹战马和驮马在何处。将士们二话不说,重新在各自队正的指挥下以旅为单位交替掩护撤退到了等待着他们的战马与驮马那里,在黑夜中,看守战马的兵士们点燃火把引来他们所等待的战锋营的将士们,他们找到马匹之后快速地脱掉了身甲前面额外的那一层长到小腿的挂甲,将他卷起来。而后翻身上马迅速没入黑暗,奔向等待他们回来的归云关。

当战锋营的步军将士们都上马回撤之后,石正率领着他的骑兵继续在敌军大营杀了一个来回才开始后撤,也就在这个时候,敌军刹赫利出现了,姗姗来迟的他们践踏着向他们求援的阿哈马克与艾哈马克冲出了大营直奔石正的骑兵。面对这些手持一丈有余的长矛,人马具甲的刹赫利,石正果断带着骑兵就撤。但是他故意地放慢了速度拖着敌军往其他方向跑,他知道人马具甲的重骑兵没法长距离高速移动,这样他就可以给步兵的撤退争取时间。

在拖住敌人一段时间之后,石正也开始率领他的骑兵向着归云关全速进发。但让石正想不到的是,敌人的刹赫利重骑兵依旧不依不饶追击着他们,哪怕被他们甩得越来越远。

原本打算接应战锋营,阻挡敌军步兵的白羽千卫见到追击的是敌军重骑兵,于是点起火把故意发出喊杀声,利用他们以逸待劳的优势,上前使用弓箭袭击和挑衅敌人,当敌人分出兵力开始追击他们的时候,他们直接撤退。白羽千卫同样将马匹已经严重疲劳的敌军重骑兵甩在后面。

当归云关的守军撤回关内与支城后,敌军不得不放弃了追击。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夜袭结束之后,郑芸回到了城头喘着粗气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亲兵笑了,她说道:“痛快,痛快,甚是痛快。”说着她看向此时关外敌军大火冲天一片混乱的大营。

兰儿与琳儿相视一笑,娜娜望着敌军大营的火光若有所思,而阿米娜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想着什么。杨玉珠则攥着手里的三只象征着阿哈马克百人队队长身份的铁手环说道:“阵斩三人,如此怎能证明我为将门世家之才耶?”

回到城中的石正一进城就下马,然后对自己的兵士们下令:“切莫懈怠,加强守备,莫要还没开心够就被敌人登了城头!”

“是!”

下令之后,石正一边走一边开始脱自己的甲胄,向着县衙的方向走着的石正看到了同样刚刚回城的爱姬,此时爱姬攥着她的蕨手刀拽着系着两名俘虏的绳索,同样向着县衙前进。看到这一幕的石正问道爱姬:“你抓这两贼军作甚?”

“回营主,此二人乃是将领,摸入敌军大营之时,二人正于温柔乡中酣睡。”爱姬回答了石正,石正看着两名膘肥体壮的俘虏对爱姬说道:“那就你去慢慢审来,切莫躺下办差事就是了。”石正此时还不忘贬低爱姬,爱姬看着石正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表示了恭顺,看到爱姬这般隐忍的态度石正得意地从她身边走过。

战锋营的夜袭大获全胜,当记勋官们挤出各队的水分将有理有据的战果统计完毕报告给石正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天光大亮了。看着记勋官们推断的斩杀记录,和一堆摆在他面前的沙宛人的军官身上的各种物件,石正自己也大为吃惊,昨夜他们一战斩杀了敌军至少两万人。而他们自己仅仅损失了不过两百人。可石正与归云关的将士们并没有想到他们昨夜的夜袭实际上让敌军损失了三万人。

除去将士们互为佐证能确定的斩杀记录,在战斗中因为纵火和自相践踏,敌军伤亡不计其数,敌人仅仅是死于己方骑兵践踏之下的就有三千多人,加上烧死与各种各样原因身亡的,敌人还有近万人的损失没被战锋营的将士们所记录。可以说战锋营的夜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场胜利不仅仅是因为战锋营的强大,同时也因为敌人的扎营方式与军队的部署策略有严重的问题。姑且不论敌军巡逻体系,任务分配等等问题,光是扎营上敌军就非常愚蠢。敌军的扎营方式并不是在大营一周构筑起具有一定防御功能的土垒和壕沟等防御工事,而是直接弄了几个简易的哨楼,弄了点木材为围了一个稀疏的栅栏,这样的营地防御体系构建着实儿戏。不仅如此,敌军的部队以等级分层,周围全都是以部队编制为基础方方正正地密集扎营。这样的扎营方式也给了归云关的守军纵火的机会。还有一点便是敌人的辎重并未合理的分散摆放和做防火措施,就是简单地看到地方就那么一堆,加上多日来赶工制造工程器械,木屑、废料到处都是,这也让战锋营能轻易地纵火毁坏这些辎重与攻城器械。

回味着昨日的辉煌战绩,石正坐在县衙大堂中享用着早膳,突然他听到了通传纵马飞奔的马蹄声。

旋即他放下碗筷起身赶往门口,还没走出几步,下马的通传就冲了进来,通传气喘吁吁地说道:“启禀营主,归云关后方有我军游骑徘徊。”

听到通传的话,石正又惊又喜,他对同样在大堂中候命的徐奔说道:“快传城主到城东!”

随后石正就赶往归云关内侧-东侧的城墙。当郑芸赶到从侧的城头的时候,石正看着关内方向直道上行进的军队的大纛自言自语道:“是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郑芸好奇地看着石正,而石正的脸上则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