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粘稠又冰凉的液体从指间的缝隙中爬上手掌,漫过整条手臂。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一滴恶臭的液体滴到法尔夫的脸上,顺着脸颊流到地上。他无法忍受睁开双眼,一张破碎的脸正对着他,二人相距不过五厘米。不知是人还是尸体的东西倒在他的身上,他一脚踢开,用火焰把它焚烧殆尽,抬起脚发现鞋底粘着的不明的液体,液体拉成长丝没有断掉。

“该死,死者复生。这些食尸鬼不是因为主之星的异常反应,而是有人在故意操控。”他放眼望去,月光照在大地上映射出那连成片的不明液体。法尔夫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些液体,揉搓几下,“杜兰西液……”

他运用法术,把魔力注入到双目之中,正如他所想那样,在这片充满死人战场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灵魂。胃部的酸水涌上口腔,他吐出带有黑血的呕吐物,忽然想起来什么,扯开衣服,露出胸膛。胸膛上没有伤口,甚至连个疤痕都没有。

“真奇怪,我明明被剑贯穿了。”他挠挠头,用法术召唤出水来漱净口中的残留物。

漱口水迅速下沉到杜兰西液下,被土壤吸收。这种黑色又粘稠的液体不会被任何物质吸收,也不会与任何物质发生反应,它们就像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一样的存在。可这种液体却是连接生物肉体与灵魂的绳索。阿特拉斯学会曾经在将死的人身上提取出一小瓶过,法尔夫曾有幸参加了这场实验,用火焰烧掉了三百多副尸变的尸体。他也被那些学者戏称为阿特拉斯为杜兰西的摆渡人,在实验结束后,学会把那瓶液体给了他。这种液体虽然不会发生反应,但是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法尔夫亲眼看着瓶子中的液体一点点减少,最后变成一个空瓶子。

灵魂被这些杜兰西液缠住,没办法消散离开,这可不是好事。如果灵魂不能快点消散,那么这些尸体很容易被什么人利用,不对,造出这个场景的人就是为了利用尸体。他停止想象,疾步朝战场跑去。

杜兰西液一直在他脚下,就算是不记得回去的路,也能顺着杜兰西液回到战场。法尔夫从高岗跑回到战场,发现那些尸体不再倒在战场上,而是像木头一样站立着。它们发觉了法尔夫发出的声响,同时齐刷刷地朝法尔夫看去,成千上万只眼睛同时看向法尔夫,这让饱经世变的他也不由得心惊一下。他夺下尸体手中的剑,穿行在这些如木桩一样的尸体中。

这里很奇怪,可奇怪点在哪?法尔夫思索着。

尸体没有朝法尔夫发动攻击,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恰恰说明尸体们正在受人操控。如果无人操控,那么这些尸体应该顺应被杜兰西液束缚的灵魂进行活动。就像最开始向他发动攻击的尸鬼那样。他急躁地穿梭在尸体之间,不经意间撞击到一个尸体的肩膀。

“嘶……”

法尔夫瞪大眼睛,后退挥剑,在他抓住自己肩膀之前斩下他的手臂。可这样他也没有停下来,张着口要撕咬法尔夫。法尔夫迅速收剑,用力刺击,长剑贯穿了整个脖子,随后挑飞脑袋。他肘击尸体,让其弯曲,挥下沉重的一击。剑刃从脖子进入身体,从双腿之间钻出,将尸体一分为二。

杜兰西液能够让灵魂与肉体连接,可在破坏躯体到达一定程度后液体的功能就消失了。

他本想将魔力注入双眼来确定空中灵魂的动向,但现实并不给他机会。践踏液体发出的塔塔声从身后传入他的耳中,什么东西正朝他飞奔而来,速度快到他根本没有时间收剑,便转身防御。一把凝固着黑血的剑叩击到他的剑。

“果然是你。”法尔夫推开袭来的剑。那把凝固着黑血的剑,就是刺穿法尔夫的剑。

大部分尸鬼都是抱有对生者的恶意而出现的,可会有极小的概率出现那种生前信念极其强烈,以至于刻印到灵魂之中。那种尸鬼会被普通尸鬼存活更长,危险性更小,因为他们回到人间的目的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信念,但也可能会出现为了延长信念而不断吞噬灵魂的个别。

“让我看看你为了延续你那丑陋的信念究竟吞噬了多少灵魂,才能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法尔夫将魔力注入到双目中,倒吸口冷气。他眼中的不是一个由灵魂堆出鼓包,而是一座小山。

“这怎么可能……”法尔夫握剑的手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尸鬼,“你的信念是什么?”

“斩人……。”

尸鬼悠悠地说出这词,踏步朝法尔夫冲来。他的速度比猎豹都要迅速,几秒内就窜到法尔夫面前,挥出充满力量的一击。法尔夫想要挡住这一击,可撞击力让他踉跄后退,又被脚下的杜兰西液绊倒。

尸鬼乘胜追击,举剑便要下刺。就在下刺的瞬间,法尔夫的右手手掌对向他。

“来吧,冈格尼尔!”

法尔夫的右臂疯狂颤动,藏在皮肤下的静脉血管猛然暴起,好似要撑破皮肤。整条手臂上出现红色斑纹,由火焰制成枪尖钻出手掌。尸鬼感知到危险,调整剑身,想要挡住这喷涌欲出火焰。炙热的火焰射线击中剑身,被弹射到天空,留下印迹,击碎云层。一把血红色的枪尖刺破手掌皮肤,击碎长剑,正中尸鬼头部。

“我以吾名起誓,此乃永恒。”

长枪继续生长,贯穿脑壳直到长度达到投枪大小。法尔夫握住投枪,双腿用力蹬地面让自己远离尸鬼,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我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你将彻底安息。”

尸鬼发出刺耳的咆哮,从自己口中吐出一把精致的钢剑。钢剑的握把,剑柄都沾上了尸鬼的体液,可唯独剑身洁净如新,能如镜子一般照出双方的容貌。

“瓦洛特钢的剑,看来你生前也是个体面人了。”他低头看眼右手,“我仅仅需要一击。”

事态已经远超出法尔夫最开始的预料,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召唤出冈格尼尔,也没有想到与他战斗尸鬼手持的武器竟然是瓦洛特钢打造的。这种钢制武器并不是简单的武器,因为原材料稀缺,所以能使用这种武器的大多是那王公贵族。

法尔夫想要好好审视这尸鬼,可尸鬼并没有给他机会。尸鬼踏出五步,如鬼魅般闪身来到法尔夫面前,随后钢剑落下。枪与剑碰撞发出巨大声响,使得周围的尸体死死地盯着他们。法尔夫挪动身体,一次又一次避开斩击,寻找反击的时机。钢剑旋转一下,幅度过大让法尔夫发现了机会,他立刻出枪朝尸鬼胸部刺去。钢剑击中枪杆,想要拨开冈格尼尔,可为时已晚。

此为命运之枪,即可逆转因果。不是因为朝其攻击而命中,而是因为命中才有攻击。赤红的枪尖刺破腐坏的链甲,猩红的枪身贯穿单薄的身体。

法尔夫抽出枪,甩净上面的体液,对尸鬼做出再见的手势。

“永别了。”他伸出食指指向尸鬼,“炸裂吧。”

一团火焰从刚才枪尖插出的窟窿眼中燃起,尸鬼就像浑身上下发出危险的红光,就像一盏大灯笼似的。他浑身发胀,手掌也无力握住剑,让剑摔到地上。他突然抓住法尔夫的肩膀。法尔夫想要用法术烧毁他,却发现他已经没有战意。

“谢谢……”

话音刚落,他便化为烟雾,他手上的一枚闪亮亮的项链掉落到法尔夫手中。

“这项链是?”法尔夫摇摇头,这不应该是他现在该思考的事情。他听到尸鬼在消失前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快逃,这是为什么?

法尔夫弯下腰拾起瓦洛特钢剑,一阵海潮声传到他的耳中。奥特兰与多特兰都位于内陆,是不可能听到海潮声。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想要拔腿就跑,可那些尸体就像活了一样纷纷朝他扑来。

“混蛋。”他巡视一眼,发现有些尸体正在下潜到杜兰西液中,露出半个身体。

海潮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这些尸体的呻吟声。他没有时间再去想自己要怎么办了,只得高高跃起,踩着一副尸体的肩膀网往空中跳去。他改变姿势,将握长枪的姿势变成投姿。

握住枪杆的手臂肌肉绷起,膨胀的血管透过皮肤清晰可见。

“冈格尼尔!”他大吼一声,朝尸体丢出长枪。

在长枪脱手的一瞬间,枪身立刻被黑色的火焰包裹,长枪化为光,在空中拉出一道狂虐的光芒。而后枪尖击中大地,包裹住枪身的火焰就像是没有拘束的野马,迅速朝四周扩散,黑色的热浪吞噬掉尸体,可没办法蒸发地上的杜兰西液。黑色火焰像毒蛇一样缠绕住尸体,而后将他们焚烧成灰烬。大部分尸体被火焰烧成焦炭,但还是有一部分尸体在成为焦炭前被地上的杜兰西液带到另个世界。

法尔夫落到地面上,他握紧钢剑,不得放松。海潮声还是没有停止。一双手从杜兰西液中伸出抓住他的双腿,想要把他往下拉。银灰色的杜兰西液本不应该与人进行互动,就算是阿特拉斯学会也没有让杜兰西液有拟态功能。

法尔夫用剑砍去,剑刃斩断双臂,可双臂很快又复合在一起,继续将他向下拉。他的鞋子已被杜兰西液浸没。他索性放弃鞋子,裸脚行走在杜兰西液中,没有感受到坚硬的石头,而在脚下只有柔韧的杜兰西液。

法尔夫第一次这样紧张,因为这发生的一切已经超乎他的认识了。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却没有感受到害怕。液体浸没他的脚面,逐渐爬上他的小腿,朝大腿进军。他每行走一步都艰难万分,就像是深陷沼泽那样困难,海潮声从未在他耳边停止过。伴随着海潮声,他的视野里逐渐出现各种各样人的灵魂,这些灵魂朝着天空飞去。

“没有杜兰西液……”

法尔夫低头看去,那些尸体都泡在杜兰西液中,有些尸体已经沉没入杜兰西液中消失无踪。

“连接这肉体与灵魂的液体,只寻求了肉体,却没有奢求灵魂……”他朝周围看来看去,眼前一亮,挪动深陷杜兰西液中的双腿全力奔跑。他跑到高大的岩石旁,双手抓住岩石翻身来到岩石上,费尽力气才爬上岩石。那些杜兰西液没有沾在他的身上,全部又流回到地上。

海潮声还是没有停止,周围没有一副尸体了。

越来越多的灵魂像飞舞的树叶一样朝天上飞去,而越来越多的杜兰西液从灵魂中落出。他忽然想起尸鬼交给他的项链,便掏出项链。

一颗耀眼又浑浊的宝石镶嵌在吊坠上,法尔夫瞪大眼睛观察着吊坠。

“啊。”

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在宝石中也有着一个男人像法尔夫一样观察宝石般观察着法尔夫。法尔夫摇摇头,闭上双眼,重新睁开却发现宝石内什么都没有。

“是我眼花了吗?”他握紧剑。

一声尖锐的叫声从海潮声中脱颖而出,让法尔夫不断摇头来寻找究竟是哪里发出的声音,可却一无所获。他安慰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可是那声音又突然出现,而这次出现的不只有声音。

法尔夫急转身避开飞溅的杜兰西液,瞳孔紧缩不敢相信眼前的生物。

像鱿鱼一样由杜兰西液组成的生物正朝他袭来,它舞动这细长的触手,浑身上下带着尖刺。

“该死。”法尔夫飞扑避开攻击,可跌入杜兰西液中。

那只鱿鱼好像心满意足,化成一滩杜兰西液消失无踪。这时法尔夫听不到任何海潮声了,四周安静犹如他失聪了一样。他张开嘴说话,确保自己没有失聪,正准备离开,但不由得停下脚步。

在它面前的不是什么骇人巨兽,而是有几层楼高的巨浪,翻滚的巨浪正朝他急速袭来。

“他妈的……”

他咒骂一句,下一秒,被形成海浪的杜兰西液吞噬。

“这里是哪里?”

法尔夫扣了扣口腔,吐出胃部的杜兰西液,即使法尔夫不管杜兰西液,杜兰西液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自我消失。可他实在不喜欢那种感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不再在谷地平原。

“这是大海?”法尔夫望着面前无边无际的灰黑色大海,自己脚下则是细软的灰色沙滩。

海水并不是蔚蓝的海水,而是那连接灵魂与肉体的杜兰西液。

法尔夫理解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自己是被杜兰西液带到这里,可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到这里。正当他思考的时候,在波动的海面上飘来一只小木筏,在木筏上有一人正撑着竹竿朝岸边划来。木筏在海浪上上下起伏,险些就要被这海浪吞噬,但木筏最终还是安稳靠岸。法尔夫也看清了在木筏上的人。

从木筏上走出一位女子,她穿着敞开胸口,露出上半个丰满胸部的黑色连衣裙,颈部带着银项链,项链上的紫水晶吊坠正好躺在她胸前隆起的双峰边缘上,没有陷入胸部中。黑色的披肩躺在双肩上,褐色的绷带如蟒蛇般缠绕住双臂。金黄的长发在昏黑的视线中有些发灰,一个精致的银制发箍压在她的前发上。

“你是谁?”

“你可以猜猜。”女子走到法尔夫身旁。

一股迷人的香气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来,钻进法尔夫的鼻腔,在鼻腔之中弥漫开。香气让法尔夫有些神魂不清,眼中的女子也出现好几个分身。

“你对我干了什么?”

维纳斯邪魅一笑,在法尔夫额头留下如羽毛般的轻吻,把手藏到身后,后退几步,“这次,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记忆如洪水般冲进脑中,强迫法尔夫接受这些记忆,随着记忆的涌入法尔夫眼前的人影们逐渐合一,不自觉地说出她的名字。

“维纳斯。”

矜持的女子听到呼唤,泪水与笑容同时出现,朝前走几步,想要抱住法尔夫,可还是忍住了。法尔夫看着眼前流泪又开心的女子,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可他却怎样都想不起这位名为维纳斯的女子究竟是自己的什么人。他刚想开口询问,可却被维纳斯冰凉的手指抵住嘴唇。

“法尔夫,我与你相见已是不易。你我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她一把抓住法尔夫的手,“跟我来。”

二人朝无边无际的杜兰西液走去,杜兰西液没过二人的胸腹,可法尔夫却丝毫没有退缩。暖流从维纳斯的手掌传遍法尔夫全身上下,打开了法尔夫心中一扇紧闭已久的大门,一扇被凛深深锁住的大门。

“凛……”

“不,不是哦。我是维纳斯。”

杜兰西液完全把二人浸没,整片海岸陷入死寂,只有那永不停歇的海潮。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法尔夫虽不能说话,可却发现自己通过心灵感应把自己要说的内容传达给维纳斯。

“就在这里。”维纳斯突然抱住法尔夫,身上爆发出异样的光芒,光芒形成光球把二人包裹在内,挡住外部的杜兰西液。她靠在法尔夫身上,在他耳旁轻语,“法尔夫,只有你才能救出凛。我是这里的人,我已经失败了,而你是那里的人,你还有无限可能。我已经切断冈格尼尔与命运的联系,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时吧。凛,就交给你了。”

“怎么回事?”

维纳斯松开法尔夫,逐渐远离光球。法尔夫伸手想要抓住她,但怎么都抓不住。只见维纳斯渐行渐远,离开光球,和杜兰西液融为一体。光球在杜兰西液中不断滚动,逐渐浮出液面,法尔夫又回到了那沙滩之上,不过这次迎接他的不是维纳斯。

“你,你就是法尔夫吧。”一个身高才到法尔夫腹部的小女孩伸出手指指着法尔夫。

女孩身穿褐色的大长袍,正好能够露出脚面,不过整件长袍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肩膀处的几根绿色丝带为单调的长袍点缀出一点颜色。长袍本身带有兜帽,女孩利用兜帽遮住自己褐色的头发,又用高高的衣领遮住下半边脸。

法尔夫立刻向她行礼,她身上有着跟温蒂尼相同的气息。

“真是聪明。”女孩摸摸法尔夫低下的头,可手指刚碰到头,就发觉自己的失礼迅速收回手,“那个,抱歉。我不像温蒂尼那样懂得与人类接触,刚才的行为在你们人类中是无礼行为吧。”

“没有,没有。能被掌握土元素的诺姆大人摸头,这可是我的荣幸。如果您想的话,可以随便摸。”

诺姆害羞地把脸藏在衣领下,“好了,好了,别说这种令我害羞的话了。那个,请你把手伸出来。”

法尔夫被诺姆的样子逗笑,忽然单膝跪地伸出手,“我的公主大人,这是我的荣幸。”

诺姆伸出小手放到法尔夫的手上,“我也会想温蒂尼给予你祝福,这可能会有些刺痛,但很快就好。

像是被蜜蜂蜇一下的疼痛出现在法尔夫手心,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也出现在法尔夫脑中。诺姆拍拍手,点点头,让法尔夫起身。法尔夫站起身,看到手背上蓝色印迹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褐色爱心印迹。

“这就是诺姆大人给予我的祝福。”

“嗯。”

法尔夫晃晃拳头,向诺姆展示印迹,“可不可以说这是骑士向公主留下的誓言,诺姆大人,我们可是有约定的朋友了。”

“好了,别再逗我了。”诺姆用小拳头敲打法尔夫的腹部,“你该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但请记住,这些梦都是真实的。”诺姆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对法尔夫说,“别忘记,维纳斯。”

“维纳斯?”

“好了,法尔夫。再见了。”

“等等……”

就在法尔夫眨眼的下一刻,诺姆便消失不见。携带风沙的龙卷风从远处袭来,把法尔夫高高卷起,送他回到那个生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