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别误会了，我是在想宿管的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樊晚霞伸出了四根手指，带着神秘的微笑揭晓了答案。
“监管不力。”
监管不力。一旦学校内出了事故，负责管理这块区域的工作人员以及管理人员会因为没有发现漏洞而被追责。
尚不论是否有理，一旦学校里发生了学生受伤的事故，负责宿舍安全的宿管一定会被追究责任，而且学校方面负责学生管理的老师也一定会因此而辞职。
也就是说，樊晚霞的计划是，一定要在宿舍内制造一起有明显加害意图的伤害事件。
“不管是谁都无所谓，有人受伤就可以了。而且不认识的人更好一点吧，这样就怀疑不到我们俩身上了。”
樊晚霞一边说着，一边把姐姐带到了厕所的隔间里。隔间里的窗户已经打开了，虽然窗子有点小，但只要侧过身还是可以钻过去的。樊晚霞把姐姐推到了窗边上，让她自己去看。
樊朝霞往下看去，发现下面就是被包围起来不准进入的废弃大楼的区域。
“原来是这样，这里是盲点啊。”
在地面确实无法进入到废弃大楼，但是从图书馆二楼的窗户跳下去的话就可以了。因为里面还堆了不少材料，要再爬回来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图书馆二楼本就很少有人来，因此应该没有人发觉这条路径。
不过樊朝霞有些不明白，刚才明明还在说捉弄宿管的事，为什么忽然跳到了如何去废弃大楼冒险上呢？
“妹妹呀，我还是不懂这和刚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哎呀哎呀，姐姐还真是迟钝。你难道忘记了你的好朋友跟你说过的话吗？”
因为樊朝霞和樊晚霞都会把一天里遇到的事全部告诉对方，所以前几天私下里和卢月皎聊天时候说的话，樊朝霞也全都告诉了她的妹妹。
“那天你们难得地因为打扫教室而很晚回寝室，对吧？然后你们在操场那边分开了，卢月皎说她要去图书馆，到这里为止都没有问题吧？”
樊朝霞点头确认了她的话。
“姐姐还记得刚才我们遇到的那个同学吗？她手上拿着什么书？”
“啊……”
樊朝霞一捶手，她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樊晚霞的同学手上拿着的书，其中一本绿绿的很厚的，应该就是《古诗词鉴赏》吧。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不是要用吗？”
“不是哦，姐姐我跟你说过吧，只是今天一天要用而已。所以到了放学后其实不需要这本书了。因此我们见到的那个同学，她的目的是去还书。”
抱着书本从图书馆里跑出来的女生，实际上不是去借书，而是去还书。
“可是为什么她会拿着书出来呢？莫非是……啊。”
“看来姐姐你已经想到了。”
樊晚霞非常欣慰地牵起了她的手。
“正如姐姐你所想的那样，那时候图书馆已经完全关闭了，所以还不了书了。”
后面的话不用樊晚霞解释，樊朝霞也能想通了。
现在这时候图书馆已经关了，连还书都还不了了，那么卢月皎那天是怎么在那么晚的时候跑去图书馆借书的？会不会是她不知道图书馆已经关了，结果白跑了一趟？绝对不是，因为当晚樊朝霞问过她借书的事，如果只是白跑一趟的话，一定会解释一下吧。而实际上她的行为，更像是一个没有去过图书馆的人为了装作去过的样子，而故意把之前借的书拿出来给樊朝霞看。
此举的动机很明显了。卢月皎是个很乖的女生，她自然不想暴露自己唯一违反校规的行为。
樊朝霞再度将目光投向了外墙已经皲裂的破旧的社团大楼。侧面的那个铁楼梯还在那里，和传闻中并不一致。而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在铁楼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必这就是卢月皎的目的了。
那天的社团活动，卢月皎亲手制作了一个包含着思念之情的人偶，想要将其送给她的哥哥。如果她的哥哥就是之前那个在社团大楼意外去世的人，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卢月皎偷偷从图书馆二楼溜进社团大楼，将人偶送给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真的是那个因意外而去世的人吗？”
樊朝霞无意地问了这个问题。答案其实对她们的推理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樊朝霞就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中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她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只是单纯地，出于对卢月皎的关心。
因为两人是朋友。
“我想应该没错。你说卢月皎的哥哥是三年前去世的，对吧？而这里的施工告示上写着的也是三年前的日期，因此应该是统一的。再不然，我们进去看看吧，如果我们能在外面的铁楼梯上找到那个人偶的话，就是决定性的证据了。”
说罢，樊晚霞拉开了她的姐姐，自己率先抬起脚，踩上了窗框的位置。因为着力点有点小，因此踩在上面的樊晚霞有些摇摇晃晃的，似乎是找不到平衡。于是樊朝霞连忙抓住了她的手，同时将身子往她的身边靠过去。
“如果觉得要摔下去的话，就往我这边靠过来就好了。”
“谢啦，不过放心好了，我可是很擅长……哎呀——”
她的话还没说完，失去平衡的身体就倒了下来，撞到了樊朝霞的身上。
最后樊晚霞慢慢地放低身体的重心，同时将左脚跨了出去，在樊朝霞的支撑之下，她顺利地坐到了窗框上。
樊晚霞朝下面看了眼，确认了下面的位置。
“这边下面有个沙发的垫子，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卢月皎特意准备的，总之从那里应该就能安全地跳下去了。”
“如果危险的话还是——”
“才不要，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停下来。”樊晚霞回过头来看着她的姐姐，“难道姐姐就甘心在一个完美的计划将要实现之前收手吗？”
虽然樊朝霞本人是觉得无所谓，但她考虑妹妹的心情，还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好了？总之我先——”
“等一下。”樊朝霞拉起了她的手，“让我先下去。”
“哎？”
“让我先。”
樊朝霞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樊晚霞的态度也软了下来。樊晚霞知道这是姐姐在保护自己，因为有人在下面接着，第二个人下去就会方便很多了。
姐姐总是这样，一直护着我。樊晚霞的内心有些触动，但表面上依旧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在姐姐的帮助下从窗台上下来了。
和妹妹相比，樊朝霞绝对不是一个擅长运动的人，从她颤抖着爬上窗框的样子就能窥之一二。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她还是尽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恐惧感，颤颤巍巍地用两手抓着两边的窗框站了上去。双手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好像随时就会滑脱一般，这让她的恐惧感变得更强了。
一个人的卢月皎是怎么下去的？樊朝霞的脑海中跳出了这个问题。
她看准了沙发所在的位置，巧的是沙发就在正下方稍微偏离一点的位置，要精准地跳到上面应该并没有那么困难。樊朝霞反复确认了位置后，一咬牙，双腿用力一蹬，从窗口处跳了下去。
从二楼落到沙发上的那个瞬间，樊朝霞的身体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力。肚子里的内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到一边去了，导致落地后的几分钟内，樊朝霞一直捂着自己的肚子根本站不起来。
“姐姐，怎么样？没事吧？”
樊晚霞关切地问道。姐姐是她最重要的人，如果因为她的计划而导致姐姐受伤的话那就太糟糕了，她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没事。”
樊朝霞总算是能站起来了。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这才发现沙发底下已经被一些废弃的砖块垫高了，所以就算从二楼跳下来也不会受伤。这也说明了这是卢月皎特意准备好的。
不过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卢月皎是怎么下来的呢？樊朝霞无法想象。
接着，樊朝霞又回到了沙发上，她让妹妹先把双腿伸出来，尽可能地让身子往下伸，然后让樊朝霞抱住她。虽然看上去有一定距离，但沙发被垫高了之后比想象中要简单不少。
于是樊朝霞抓住了樊晚霞的双腿后，一点点地将双手往上挪，同时让樊晚霞也配合她的动作，将身体一点点地往下送。结果樊晚霞很顺利地就落到了沙发上。
终于进到废弃大楼的两人直奔目标所在的铁楼梯处。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两人见到了那个人偶。
“没错，小月做的人偶就是这个。然后我们要做什么？”
“之后就是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了，把它拆了。”
——把卢月皎送给哥哥的人偶给拆了。
意识到这句话的深意后，樊朝霞第一次露出有些生气的神情。
“必须要这么做吗？”
“嗯，当然。”
“可是这个人偶有很重要的意义。”
“这和我们俩又有什么关系呢？”
樊朝霞无言以对。
是啊，对她们两个来说，对方就是整个世界，除此之外的人或物都没有意义才对。既然如此，就算破坏了这个包含心意的人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吧。
可是樊朝霞还是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为了拖延时间一般，她问道：“具体的计划是什么？”
“对哦，我还没有解释这个。”
于是樊晚霞手握着人偶背在身后，开始讲解她的计划。
刚才说过这个计划的目的是在宿舍里制造一起故意性质的伤害事件，而且对她们来说最好是将自己彻底与这个事件撇清。虽然随机性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但如果工具上能有一个替罪羊就更好了。
而现在她们手上就有一个绝佳的素材——卢月皎的人偶。
为什么这是绝佳的素材，原因在于这件人偶脱离了卢月皎的控制，而且她自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人偶在哪里。
于是，如果樊晚霞她们利用这个人偶上的线绊倒某个路人的话，那么最终会追查到的就会是卢月皎，而不是她们姐妹俩了。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行，最好再追加一些条件。明天不是卢月皎的生日嘛，你也报名了要去送生日礼物，对吧？既然这样，那就以拍下生日礼物当作惊喜为借口，拍下这个人偶还在卢月皎那里的照片。”
樊朝霞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不愿相信妹妹居然提出了这样的计划，也不想去实施这个计划。
可是……樊晚霞谈论起如何捉弄别人的话题时那熠熠生辉的神情，真的很耀眼很喜欢，樊朝霞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妹妹，为了她真的什么都可以去做。
看到樊朝霞迟疑的样子，樊晚霞还以为是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这也难怪，因为樊晚霞从未见过姐姐会有这样表情。
“等到计划成功之后，我们再以匿名信的形式将照片寄到校长室。因为理由很充足，所以也没有人会怀疑照片的动机不纯吧。如此一来，卢月皎就会被找去问话了。但是她没办法解释，因为她一旦坦白了，就会触犯校规，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坦白的。就算她坦白了，只要我们把人偶再还到这里，也不会有问题。因为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学校里的老师们，估计不会想到这条路线还有除她之外的第二、第三个人知道吧。如果按照卢月皎的说法在这里找到了人偶，也只是坐实了自己的嫌疑罢了。”
樊朝霞明白了。她明白的是对于自己的妹妹而言，身边的所有人全部都只是道具而已。其实樊朝霞从以前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只是一直没什么实感。樊朝霞一直没能理解和人的接触是怎样的感觉，也就无法去理解其他人作为个体的存在了。
可是卢月皎不一样，因为她……
——她是樊朝霞的第一个除妹妹以外的朋友。
“怎么样，姐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和往常一样，妹妹一脸愉悦地问道。她不关心这个计划会伤害到谁，不关心那个不巧绊到了线而摔下楼的同学是否会受伤，也不关心被学校领导抓起来的卢月皎最后会不会被诬陷。她关心的只是这个计划，以及实现这个计划的愉悦感而已。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樊朝霞苦恼着。她应该在这里拒绝妹妹无理的要求，告诉妹妹自己不想伤害难得的朋友，还是顺从妹妹的要求，将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置于危险之中？
“怎么了？姐姐是觉得哪里有缺陷吗？”
樊晚霞一脸天真地问道，她根本不知道姐姐究竟在苦恼些什么。
“细节的话，等到宿管第一次查房之后再去绑线吧。我们都跟室友说去对方的寝室，室友们也不会怀疑吧？然后我们就在三楼的楼梯口那边集合好了。”
不，樊朝霞想的不是这些细节的问题，而是……
选择樊晚霞，还是选择卢月皎？
最后，樊朝霞做出了决定。
“没什么，只是稍微发了下呆，我们今晚就开工吧。”
2
“我来是为了告诉大家，究竟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设下了陷阱。”
身为有钱人家出身的纪彩纱，一直以来都是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周身散发出的冷漠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找她说话，她都会以最简单的语言来回答，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勾起她的兴趣一样。
学号第一的她显然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宁二中，但老师们也都拿这位同学没有办法。纪彩纱的气质太过清高，一般人根本无法与她相处。
很难想象纪彩纱居然会为了这起事件，从教室飞奔到学生管理处这里。
她得到了什么答案呢？
“你的名字是？”
提问的是学生管理处的林欣老师，她板着脸问道，显然对一般的学生闯入到这个场合感到非常不满。
林欣是个讲求公正严谨的人，一切程序都应该在规则的约束下合理运行，像纪彩纱这样突然闯入以致打扰到程序运行的行为让她非常不满。
“我是和卢月皎同学同班的纪彩纱。正如我刚才所言，我把答案带过来了。”
林老师显然仍不满意，但一旁的牛亚文老师则是温和地阻止林老师的发言，转而看向纪彩纱的方向，和蔼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纪彩纱自信十足地点点头。
“没错，各位老师可以听我说完吗？我想等我解释清楚之后，大家就能明白制造这起事件的同学是谁了，而且她也有合理的动机这么做。”
看她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班主任冯雅文老师也站到了她的旁边。既然形成了2比1的态势，林老师也只好答应了。
于是，纪彩纱开始了她的推理。
首先，她从桌子上拿起了那张照片。正是这张照片成为了锁定卢月皎同学的证据。
“卢月皎同学的生日活动我并没有参加，但也看了为她制作的生日相册，里面也有这张照片。因为这张照片把人偶拍得很清楚，所以我印象很深刻。果然，这张照片被送到了这里。”
当然这是谎言，相册并不存在，但是纪彩纱猜测一定会有这样的照片。她撒了个谎的目的只是为自己如何获得了照片上的信息这一疑点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照片上有什么，但是她准备好了若干个常见的场景作为推理的依据。只要满足其中任何一项，她就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推理。
她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照片，确认了其中一个方案。
“请各位老师再重新看一下这张照片的构图，会不会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奇怪？”冯老师重复着，然后凑上去看了眼照片。
在冯老师看来，这张照片非常正常，完全看不出一点问题。林老师和牛老师也是如此。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在于——”
纪彩纱将照片拍在了桌子上，指着书桌上的蛋糕。
“拍摄照片的人如果要把蛋糕放到桌子上的话，既然椅子在右边挡着，那么她应该是从左边进去的吧？”
被她这么一说，牛老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确实。不管椅子是本来就在右边还是被挪到了右边，放下蛋糕的人都必定是从左边把蛋糕放下的。”
“没错，但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照片是从外面，也就是右边拍的？”
纪彩纱的这个问题把三位老师都问倒了。放下蛋糕的人从左边放下了蛋糕，按理说也会在这个角度拍照才对，可是实际呈现出来的确是相反的角度。如何解释其中的矛盾？
“会是光线吗？因为从左边拍的话就会背光了。”
“可是台灯在右边吧？也就是说光源并不成问题。”
看来老师们都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故意把他们往这个方向上引的纪彩纱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拿出了她准备好的那个答案。
“如果说放下蛋糕的人希望让人以为她是从外面来的呢？”
“这……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老师马上发难，但纪彩纱轻松地予以回应。
“这张照片是从门外拍的，因此看上去是从其他寝室来的同学放下蛋糕后拍了照片。根据我们刚才得出的结论，实际上会不会恰好相反，放下蛋糕的人其实是同寝室的室友，但是因为某个原因而不得不伪装成从其他寝室来的？”
“这么麻烦的事……”
就算是轻声的嘀咕也被纪彩纱听到了。她转身朝向冯老师，毫无起伏的声线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事实一般。
“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值得她做那么麻烦的准备。”
纪彩纱再度看向照片，然后从桌子上将匿名信也一起拿了过来。此举的意义，在场的老师们很快就明白了。
放下蛋糕的人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全是为了发这封匿名信而准备的。因为她不希望这封匿名信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必须将自己伪装成别的寝室的同学。早在事件之前就准备好了匿名信的，无疑就是晚上设下陷阱的那个人，同时——
“那个人就是卢月皎的室友。”
这就是答案了。
冯老师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
卢月皎的室友有三个人——纪彩纱、黄筱卿、樊朝霞。
“接下来，是关于卢月皎自己的证言。卢月皎为什么不能说出人偶的去向，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就会让老师们误以为她违反了校规。”
在这场推理开始之后，卢月皎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纪彩纱面无表情的脸。
她注意到了纪彩纱用了“误以为”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她完全不明白。因为事实就是，她偷偷从图书馆的二楼翻进了禁止进入的废弃大楼，这种做法绝对是违反了校规的。
纪彩纱她真的明白真相吗？卢月皎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老师这句话问的不是纪彩纱，而是卢月皎。可是就连卢月皎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老师也不要去逼卢月皎同学了，让她说出来会很痛苦吧。因为人偶的去向，是在校外。”
此言一出，学生管理处的办公室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人偶在校外……别说几位老师了，就连卢月皎本人也想不明白，她的人偶为什么会跑到了校外去。
“冯老师，为什么你也会这么意外？”
“我觉得不太可能啊。”
“冯老师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知道卢月皎有个见不到面的哥哥对吧？而且卢月皎同学也在班级说了，她对哥哥很是想念，我们也都默认她的哥哥已经去世了，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这件事。可是如果……”
纪彩纱第一次扬起了嘴角。那是带着自信与狡黠的，仿佛在棋盘上下了致胜一着的胜利的微笑。
“如果她的哥哥还活着呢？”
三位老师不约而同地看着卢月皎，可听了这番话的卢月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知道真相的卢月皎，马上就明白纪彩纱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了。
如果哥哥还活着的话，那么人偶就不是在废弃大楼里，而是到了学校外面哥哥的手上。虽然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纪彩纱一定是为了帮助自己才这么说的。
于是卢月皎微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之小恐怕在场的大家都没有看到。
“卢月皎同学一直以来都很仰慕她的哥哥，但是两人之间却在某天产生了隔阂。这里的隔阂也有可能是字面的意义，比如卢月皎到了寄宿制的宁二中，因此不能每天见到自己的哥哥了。非常喜欢哥哥的她在社团里做了个人偶，自然是为了送给哥哥的。”
“可是按你这么说，人偶不是应该在校外吗？为什么最后出现在了她自己的桌上？”
林老师依旧是很不痛快的模样，她对纪彩纱的闯入有些不满，拼命想找出漏洞所在。
不过纪彩纱不慌不忙地说了下去。
“答案不是很简单吗？人偶要被送到外面去，可卢月皎是个很乖的好学生，她绝对不会违反校规。”
后半句话由牛老师补充完了。
“所以她把人偶托付给了一个能够离开学校的人。但是这个人没有把人偶交给哥哥，而是拿来制作了陷阱，并特地摆在卢同学的桌子上拍照以当作证据，就是因为卢同学没办法解释人偶的去向，我这么说对吗？”
“非常正确。”
纪彩纱适时地鼓起了掌。
“接下来，问题就变成了，在卢月皎的室友中，谁离开了学校。不知道各位老师知不知道樊朝霞同学有个双胞胎妹妹，名叫樊晚霞。”
林老师下意识地说了“有的”。注意到了来自牛老师疑惑的眼神后，她才开始了解释：“我记得有个七班的同学来找我说要换到她姐姐的班级去，当然被我拒绝了。”
“没错。七班在那天上午的语文课上要求使用《古诗词鉴赏》一书，但是樊晚霞却没有带，前一天晚上我们寝室的所有人应该都听到了。当然我们班没有这方面的要求，所以我们寝室都没有这本书。可是第二天晚上，樊朝霞却带回来了一本《古诗词鉴赏》。这本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恐怕不用我说各位老师也都知道了吧？肯定是从外面来的。”
而且樊朝霞也和卢月皎的接触很多，因此她最有可能告诉卢月皎自己出校的计划。那么卢月皎会将人偶拜托给樊朝霞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纪彩纱还想说明一下自己和黄筱卿都有不在场证明，但看来已经不需要了。因为三位老师一致认同，樊朝霞是最可疑的人选。
但是林老师的脸上还存有一丝疑惑。纪彩纱明白，林老师在意的是动机。只要解释不清樊朝霞这么做的动机，就不能让林老师完全信服。
“樊朝霞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和高二的学姐明明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设置陷阱害她？没有任何道理。因此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一起意外。”
“意外？”
“樊朝霞的目标，实际上另有其人。”
“是宿管吗？”冯老师马上问道。
虽然纪彩纱很想说这就是答案了，但她还是忍住了。这么做并非是出于对这对双胞胎的仁慈，而是出于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不是宿管，因为宿管会带着手电筒，不可能看不到脚下的线。樊朝霞真正希望的，不是从楼上下去的人摔下楼梯，而是从楼下上来的人摔到地板上。”
卢月皎忽然“啊”了一声，引得三位老师都朝她的方向看过去。她害羞地捂着嘴巴低下头去，不再出声了。
“看来卢月皎同学已经想起来了。樊朝霞的妹妹樊晚霞，就是住在楼下的。”
纪彩纱知道双胞胎心中所想的一定是绊倒某个从楼上跑下去的人，但是如此一来事情就严重了。因此她换了个角度，如果樊朝霞的本意是想让从下面上来的人摔一跤，却没想到有另一个人从楼上摔下去这一意外的话，从动机角度来看就会轻一些了。
“你的意思是樊朝霞这么做是为了绊倒她的妹妹，可是她们姐妹俩关系不是很好吗？樊朝霞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个嘛，我去把她本人叫过来，问问她本人如何？”
3
现在正是午休的时候，樊晚霞兴致勃勃地进了六班的教室，趴到了樊朝霞前的座位上。这个位置的主人是一个午休时候在操场上打球的男生，所以中午从来没见过他回来。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每天中午都会有个女孩坐在他的座位上，他也不会在意的吧。
“姐姐，看新闻了吗？为什么还没有消息啊。”
樊晚霞趴倒在姐姐的课桌上，无聊地拿着手机反复刷着。
樊朝霞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按照计划，昨天晚上宿舍里出了大事，今天就该有新闻报道了。
“这样看手机小心被老师没收哦。不过没那么快的吧，这类消息一般都会在学校里拖一段时间才会传出去，再快也不会今天就见报吧？”
“那不如我们把这件事捅出去？”
樊晚霞悄声说道，但樊朝霞却没有很快地回答她。因为樊朝霞还是有些不太愿意。这两天来，她满心都在想着卢月皎的事。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真的正确吗？
在樊晚霞与卢月皎之间选择了自己的妹妹，真的合理吗？
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樊晚霞唰地一下把手机藏在了身前的书包里。
果然，是冯雅文老师来了。她径直走到了樊朝霞的面前，在开口之前，先是瞥了一眼樊晚霞。
“樊朝霞，跟我们去一趟办公室。”
冯老师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樊朝霞感觉到了事情有点不太对劲。此时她才注意到，在冯老师的身后跟着纪彩纱。
纪彩纱从冯老师的背后走了出来，以端庄的姿态沉稳地说道：“有关卢月皎同学的事，有些地方希望得到樊朝霞同学的解释。这很重要，事关卢月皎同学的未来。”
纪彩纱的这番话另有所指，虽然樊晚霞和冯老师都没听出来，但是樊朝霞是知道的。
“好的。妹妹稍等一会儿哦。”
樊晚霞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目送着她们离开了教室。
三人到了学生管理处，刚一进门，樊朝霞就看到了自己的朋友小月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先是充满期待地猛地抬头看着樊朝霞，然后又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地，默默地低下头去。
樊朝霞主动走了进去，站到了如审判官一般坐在办公椅上的林老师和牛老师面前。
“你就是樊同学，是吧？”和蔼的副校长牛老师语调轻柔地问道，他微微笑着，似乎想让樊朝霞能够安下心来回答问题。
接下来，牛老师让纪彩纱再次复述了自己的推理。在这个过程中，樊朝霞几次差点惊讶地叫出来了，因为显然，纪彩纱的推理并不是事实，不如说和事实完全相反。但是她明白了纪彩纱这番推理的意思，也明白了纪彩纱为什么希望她出现在这里。
能够救下卢月皎的只有樊朝霞自己了。这是纪彩纱给予她的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究竟是选择樊晚霞，还是选择卢月皎？
樊朝霞不动声色地听完了纪彩纱的复述，然后真诚地看向林老师和牛老师。
“没错，就是如此。”
4
直到傍晚时分，这起摔伤事件才总算告一段落。基本上事情已经确定由樊朝霞所为，她将所有的一切都拦在了自己的身上，无关卢月皎，也无关樊晚霞。在那之后还有一些具体的现实问题需要解决，因此樊朝霞被留了下来，不过卢月皎也终于得以解放，从坐了一天的学生管理处办公室离开了。
和她一起离开的是纪彩纱。虽然两人是室友，但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接触。
因此卢月皎也不明白，为什么纪彩纱会突然出现，将自己解救出来。而且更为关键的是，纪彩纱的推理说是樊朝霞干的，后来樊朝霞也承认了这一切都是她的所作所为。那么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呢？
虽然卢月皎也曾经怀疑过樊朝霞，但是自己并未告诉她人偶的下落，因此樊朝霞不可能知道才对。
“真的……是朝霞干的吗？”
两人走在夕阳下的校园路上，卢月皎忽然轻声问了这么一句。纪彩纱没有做声，仿佛在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没有把人偶的下落告诉任何人才对……”
“是在废弃大楼那里吧？”
“哎？”
卢月皎瞪大了眼睛，停下脚步看着悠然往前走的纪彩纱。后者也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卢月皎。因为背对着阳光，纪彩纱的脸被一片阴影遮挡住了，让卢月皎有些看不清楚她脸上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很简单的推理吧。我有我的推理方法，樊朝霞也有她的推理方法。不过我倾向于认为出谋划策的是她的妹妹，樊朝霞只是一个实施者而已。”
“我不懂。”
“关于那对姐妹，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懂。”
“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那对姐妹经常会做这种事。还记得我们班有个刚开学就退学的男生吗？那件事和樊朝霞她们好像也有关系，后来我也查了一下那两人的初中，也有很多起或大或小的事件发生，有的只是朋友间的打闹，但有的已经上升到人身伤害了。”
卢月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识的樊朝霞，明明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才对。
“这是……真的吗？”
“真的。所以我才想提醒你小心一点。如果真是樊晚霞出谋划策的话，那就意味着樊朝霞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了，也知道计划一经执行就会把你拖入深渊之中。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樊晚霞的计划，请你记住这一点。”
“可是……”
纪彩纱没有听她说下去，而是自己一人往前面走去了。那背影愈来愈远，逐渐看不到了。
站在半路上的卢月皎感觉心里乱糟糟的，诸多的思绪重叠在一起，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判断。她发自内心地希望樊朝霞不是那样的人，也清楚地知道樊朝霞是个很好的朋友，可是她也明白纪彩纱所说的就是现实，那对双胞胎姐妹想要害自己，而且如果不是纪彩纱出面相救，很可能自己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究竟应该怎么办？她还能不能接受樊朝霞？
如果是哥哥的话，他会怎么做？他会去原谅伤害过自己的朋友吗？
想着想着，卢月皎还是决定去找樊朝霞把话说清楚。她下定了决心，一转过身，却刚好见到樊朝霞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樊朝霞看着一旁的花草，心不在焉地沿着路旁慢慢地走着。她的眼角注意到了有人正在看着自己，便将视线收了回来。当她发现是卢月皎在那里时，脚下的步伐逐渐停下了。
两人相隔了一段距离，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看着彼此。
卢月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樊朝霞，樊朝霞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卢月皎。两人就这么尴尬地站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谁也没有走到对方的身边，她们就只是这么站着，看着彼此，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果然还是不行。
卢月皎心想。得出了这个结论的她眼角已经有些湿湿的。
曾经把樊朝霞当成自己的朋友，真的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吗？说不定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
——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樊晚霞的计划。
换言之，那时候樊朝霞没有选择自己。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最后，卢月皎只留下了这句话，转身跑开了。樊朝霞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发觉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足以拉住她了。于是，樊朝霞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朋友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到了自己再也抓不住的遥远的地方去了。
5
如今在樊朝霞的寝室里见到樊晚霞已经不是稀奇的事了。
樊晚霞正在吃着薯片看着电视剧，见到是自己的姐姐来了马上把手机关了，整个人在椅子上转了过来。
“终于回来了！好担心啊，我还以为姐姐会出什么事呢。怎么样？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吗？”
樊朝霞有些落寞地笑了。
“好像失败了呢。”
“哎——”
樊晚霞拖着长音，很不情愿的样子。
“为什么嘛！我们明明每次都成功的！”
“这次有个很厉害的人物在哦，她识破了我们的计划，所以失败了。不过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宿管因为没有检查到位主动辞职了。然后我也要找个时间和老师们一起上门道歉。”
另外樊朝霞还受到了大处分，下周还会被通报批评，当然这些事她都没有说出来。她不想让自己的妹妹担心，也不想让她产生自责感。
虽然樊晚霞平时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但她唯一不愿见到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受苦。如果姐姐会因此而受伤的话，她会非常非常自责的。樊朝霞不愿意看到樊晚霞如此自责的样子，永远也不想。
“对了，姐姐这个时间不应该在社团里吗？”
“啊，关于这件事……因为计划暴露的缘故，我已经不能进手工艺社了。”
“真可惜啊。你的朋友还在那里吧？”
是啊，她们俩是朋友，在不久前还是如此。
樊晚霞绝对不是故意的。她之所以会选中卢月皎只是因为她对卢月皎的信息掌握得比别人多一些而已，而之所以她会拥有那么多关于卢月皎的信息，全是因为樊朝霞和卢月皎是朋友而已。
所以要责怪的话，果然还是应该责怪自己。
如果没有朋友就好了。没有朋友的话，就不会发生伤害朋友的事了。
樊朝霞有些悲伤地想道，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忍着泪水，抱住了自己的妹妹。樊晚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姐姐非常伤心，因此她收起了笑容，回抱住了姐姐。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樊朝霞的声音因哭腔而扭曲了。
“我的朋友，只有妹妹一个就够了。”
6
社团活动结束后，卢月皎又一次进入了废弃的社团大楼。果然，那个人偶已经被大卸八块，像是垃圾一般被丢弃在了铁楼梯上。
“哥哥……”
她想起了往事，忍不住泪流满面。
哥哥是个很温厚的人。平时朋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他总是主动说“那就让我去吧”。那天也是如此，同一个社团的朋友不小心把课本落在了社团教室里，于是哥哥帮忙去拿。结果在爬上铁栏杆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脑袋砸到了铁栏杆上，应该是当场身亡了。
“小月，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以来找哥哥。哥哥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这是哥哥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可不知为何，如今再想起来，画面中却总是樊朝霞的影子。
是啊，樊朝霞或许也跟她的妹妹说过类似的话吧。她也会为了妹妹做任何事，就像自己的哥哥一样，这也是为何卢月皎会感到亲切吧。
她只是在樊朝霞的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而已。
但是自己终究不是樊朝霞的妹妹。
“哥哥……谢谢你。哥哥一直在帮我，可是我一次都没有说过谢谢。我一直在你的保护下长大，一直渴求着能有一个人会像哥哥这样保护我，可这是不可能的，对吧？”
卢月皎将一把小伞放在了人偶的残骸上，这也是她在手工艺社的作品。
“哥哥，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为我提供的庇护。如今，我也要勇敢地一个人走下去了。祝我好运吧，哥哥。”
破败的人偶的脸上仿佛露出了笑容，那两个红红的圆似乎也成了哥哥通红的脸。哥哥正在对自己微笑着，他为妹妹的成长而感到高兴，他在对妹妹说“要加油哦”。
卢月皎深鞠一躬，然后不带一丝迷惘地转身离去。
来废弃的社团大楼，这是最后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