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驅魔者都會儘可能地遠離人群聚居之地。他們四處流浪居無定所,在旅途中打聽各種案件、接受別人的委託,並以此賺取金錢。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生存方式,除了這個職業本身就不受人尊敬外,更重要的是因為有關魔物、魔法的案件不會集中在同一個地方發生。守株待兔可是會讓驅魔者餓肚子的。

可以說驅魔者這個職業與旅行商人很相似,只不過商人帶去的是商品,而驅魔者帶去的是“服務”。

一年前安納森與妮婭初次相遇后,搭檔的兩人也與同行們一樣在四處流浪。

安納森.格蘭瑟姆出生在王國東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鄉村裡,家中祖祖輩輩都是農民。

年輕的安納森不希望一輩子都被土地囚禁,他無時無刻不想能逃離祖輩的生活。於是在他的強烈要求下,他的父親只好送他去省城裡當木匠的親戚家裡做學徒。

一年前的一天,安納森向師父告了假打算回家探望父母。同時也是為了跟同村青梅竹馬的女孩商量婚事。

就在那天發生的事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那一天,安納森回到村子時已經是傍晚。天色漸漸變暗,繞行在崎嶇山路上的安納森藉著火把才能看清腳下的路。

這時他隔山遠遠地望見村子方向有明亮的火光。

對於一個小鄉村來說,這當然是不正常的。不過安納森當時也只是以為村裡又在搞什麼祭典之類的。可隨着村子越來越近,當他來到村口,眼前的景象讓安納森呆住了。

村子着火了。

衝天的火焰燒遍村裡的每一幢房屋,把天空都染成了紅色。安納森在燃燒的村子裡狂奔,在他腳邊的道路上竟是橫七豎八躺着的村民的屍體。屍體大多像是被野獸撕裂得殘缺不全,殘肢滲出鮮血覆蓋了路面。火焰的高溫使血跡蒸發,讓空氣中充滿濃郁噁心的腥臭。

這一幕不禁讓安納森想起了書上描寫的地獄的景象。

他不顧一切地朝自己家的方向奔跑,卻發現那裡早已被火燒成了廢墟。他在村子裡奔跑着,嘶喊着父母和戀人的名字。然而四周除了火焰燃燒着木材發出的咔嚓聲以外,沒有任何回答。

鞋子跑掉了,腳掌滲出血來。嗓子也徹底嘶啞發不出聲音。在這燃燒着的地獄中,安納森終於放棄了最後的希望。

他停止了奔跑,也停止了叫喊,在村子裡漫無目的地走着。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夢境,那個看起來好像幾千年都沒變過的村子就這樣瞬間變成灰燼消失不見,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跳躍的火焰映照在安納森的眼眸中,或許這就是夢境,或許這個夢境馬上就會醒來。

……

眼前的空地中央站着一個人。

背對着安納森站着的人有着看起來同周圍的火焰一樣燃燒着的紅髮。她緩緩轉過身來,在火光的照映下是一張冷若冰霜、蒼白卻有如雕塑般美麗的女性的臉龐。

眼前的情景不經讓安納森覺得或許這個陌生人人就是自己在做夢的證據。

“這一切都是它的罪孽……”靜止的“雕塑”突然說話了。

安納森這才注意到神秘女性的腳邊扭曲着一個人形的物體。一根長長的木樁從那東西的胸前穿了過去將其釘在了地上。儘管受此重創,那東西仍能發出刺耳的嚎叫,四肢在瘋狂地扭動着。任誰都能看出那絕不是普通的人類。

在怪物周圍的地面則像是用石灰的白色畫著一圈奇怪的圖形。

“血魔是殘忍而狡猾的惡魔,是不會輕易被消滅的。”紅髮的女性說著,毫無表情的臉上流露出的卻不是冷酷,而是悲傷和悔恨。

她閉上眼默念着安納森聽不懂的話語。緊接着在那圈圖形的中央燃起青色的火焰,血魔在火焰中發狂般地掙扎,發出的尖嘯聲像是要刺破耳膜。

幾分鐘后嚎叫停止了,原處只剩下一團灰燼。

安納森呆站在原地,怪異的景象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紅髮的魔女轉過面對少年,安納森注意到了她臉上的淚痕在火焰映照下閃爍着光。

“妮婭.芙蕾雅是我的名字。”

她又補充道,“我是......驅魔者。”

安納森清楚驅魔者是不會用剛才那樣的魔法的。注視着對方的臉上的表情,他放棄了追究這明顯的謊言。

“你也無家可歸了嗎?”自稱的驅魔者說。

“......你願意當驅魔者嗎?”

她的語氣比起邀請更像哀求。

……

安納森不記得自己當時為何會立刻相信了可疑的妮婭,又是為什麼會答應她的邀請。

當然,安納森知道自己心中的仇恨必須要通過加倍的復仇來平息,他必須要成為驅魔者消滅一切魔物。可每次安納森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首先浮現在腦海中的卻是妮婭臉上無助的表情。

“安,你在聽嗎?”

妮婭的聲音將安納森從回憶拉回了現實,此時兩人正坐在前往鹿痕鎮的馬車上。

“我們這回的僱主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妮婭合上手中的小本子,笑着說,“我說多少傭金就給多少,真是太闊氣了。並且一點也不懷疑我們的身份——我們明明是兩個剛剛見面的陌生人.......”

一年前的安納森是想象不出當時那冷如冰雪的妮婭會有現在這樣開朗笑容,以至於讓他覺得眼前的妮婭跟自己記憶中的或許不是一個人。

要知道安納森剛成為妮婭的搭檔兼徒弟的頭一個月里,兩人幾乎都沒說過幾句完整的話。

或許妮婭有什麼不願提起的過往吧,安納森心想。

但妮婭畢竟是魔女,是不能用常識來揣測她的。在安納森從小聽過的那些傳說里,魔女都是些喜怒無常性格惡劣的人。他雖然同妮婭一起旅行已經有一年多,也知道她與傳說中的魔女的形象完全不同。但想要真正了解妮婭,在安納森看來卻是不可能的。

畢竟對方身為魔女,連存在於這世上的時間與正常人都不是一個量級。

“......這次可以大賺一筆了。”妮婭不在乎無回應的安納森,像是自言自語,“還可與順便去拜訪.......”

“要是想賺錢,直接拿了定金就消失不就行了。”

安納森沒有說出心中想的這句話。

他心裡清楚妮婭剛才的話只是為了證明接受這次委託的合理性。

安納森從一開始就覺得這次的委託不合理。按照委託人的描述來看,這個案件與魔法相關的可能性根本就非常之小。而安納森之所以沒有質疑只是因為他已經習慣妮婭無緣由的“爛好人”。

他確信妮婭是在跟自己相遇那一刻才開始驅魔者這個職業的。但經過一年的搭檔生涯,在安納森眼中“敬業”兩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妮婭了。這一年中,驅魔者妮婭只要是別人的委託,不管大大小小都會接受。她太過專註驅魔者的工作,以至於短短一年時間讓她作為驅魔者在周邊的幾個省份都小有名氣。就連把向魔法生物復仇當作畢生信念的安納森都覺得她的幹勁有些過頭了。

“喂,我說你從剛才起都在想些什麼啊。”妮婭伸出手在安納森的眼前晃了晃。

“算了,不說了。”她把頭轉向窗外,望向遠方連綿高聳的山脈。他們的目的地鹿痕鎮就在其中一座山峰的腳下。

或許這次的委託確實是當事人的妄想。但比起做無用功,妮婭卻更害怕無事可做。

因為一旦停下,名為“回憶”的魔鬼便會追趕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