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埋入遠方的山脈中,小鎮上唯一的旅店又迎來了喧嘩的夜晚。在這與小鎮同名的旅店裡,匯聚着王國內外的旅行者,商人,以及鎮上的居民,或是一些從事着某些不可告人之事者。在白天,這些人相互之間或許是同伴,或是競爭對手,又或是敵人。但每當夜晚來臨,只在這旅店裡,人們全戴上虛偽的面具將白天的身份拋到一邊,眼前只剩下酒而已。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酒精、喧囂以及拳頭的世界中時,沒人會在意兩個人走進了酒店的大門。一高一矮的兩人被斗篷遮得嚴嚴實實,連性別都無法區分,可即使如此他們的打扮在這家店也遠沒有達到能吸引別人注意的程度。何況就算有人會有一絲好奇也不回去破壞“不輕易打探別人”的默契。

突然造訪的兩人沒有理睬滿屋子的酒鬼,而是在酒保目光暗示下徑直來到旅店最裡邊的角落。在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旁坐着一位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男子。身着體面的衣冠,表情憂鬱的男子正用叉子胡亂撥弄着眼前的食物,彷彿盤中的是什麼邪惡的東西。

名叫格羅卡的男子一見到兩人便急切的站起身來張開嘴準備說什麼,可他立刻又忍住了衝動坐回原位,靜待這兩個身着斗篷者走過來。

兩人走到桌邊正要坐下,男子終於忍不住急着說道:“請幫幫我.....”

“至少等我們坐下來聽完詳細情況再說吧。”從斗篷下傳來年輕女性的聲音。

在桌子對面坐下后,兩人脫掉了斗篷的兜帽,是一男一女。兩人看起來都相當的年輕,或許也就二十歲左右,以至於格羅卡有些懷疑對方是否真的是那位有名的驅魔者。

在這個世界裡,名為“魔法”的神秘力量以及依附着這力量的生物、現象都是切切實實存在的,是毫無疑問且有人能作證的。像是鎮上哪家的小孩玩水遇到水鬼被捉住淹死了,哪家剛過世的老人的鬼魂某晚回到老屋在地上留下了腳印,或是某人請來巫師作法害得他的仇家斷子絕孫,這一類事件經常會出現在人們飯後的閑聊中。正因如此,作為專門處理這些事件的驅魔者也同樣不是什麼稀奇的職業。身體生病的要找醫生是常識,遇到妖魔鬼怪之類的東西就去找驅魔者也是常識。雖說醫病和治魔同樣重要,可由於驅魔者總是神神秘秘獨來獨往,通常又只出現在那些着了魔的可憐人的家裡,因此總是被人們視為不祥。

此刻坐在格羅卡面前的就是這被人們需要着卻又避之不及的人。左邊的年輕男性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雜亂的頭髮和斗篷下露出的皺巴巴的襯衣領印證着這一點,而玩世不恭的表象下一雙閃爍着銳利目光的眼睛流露出了他身上潛藏的某種特質。格羅卡心想這人應該就是那位驅魔者了。

在驅魔者旁邊的看起來像是助手的女性戴着眼鏡,微卷的短髮是火焰般的紅色。與旁邊的驅魔者不同,助手看起來像是受過良好教育很有教養的樣子。給人感覺完全與魔法、鬼怪之類的東西扯不上邊,更像是有錢人家請的家庭教師,只是年紀上看起來更年輕。驅魔者需要這樣的助手嗎,格羅卡不經產生了疑問,難道是這工作賺錢很多,所以需要一個專職會計?

“哎,你剛才不是很着急嘛,怎麼現在不說話了?”男子有些不耐煩。

“啊,抱歉。”格羅卡站起身來,“您就是,呃......那位有名的驅魔者吧?”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知曉對方的名字,“不好意思,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二位?”

在格羅卡想着如何緩解這尷尬的時候,面前的驅魔者開口道:“雖然也談不上有名氣。但我很好奇你既然連名字都不知道,又是怎樣找到這裡的。”

“實在很不好意思,”格羅卡說,“我是聽別人說在荒原鎮北邊進鎮的路口處的路標上綁上三根烏鴉羽毛,然後在鎮上唯一的旅館最裡面的桌子等着,就會見到經常在這一帶出沒的驅魔者。很抱歉,因為很着急的緣故,我忘記了您的名字。”

面前的男子倒也並沒怎麼在意,只是沉默着。

“也不見得能見到哦,畢竟我們也不可能整天就關注着路標上的鳥毛還是啥的吧,”說話的是旁邊的紅髮女性。

“初次見面。我叫妮婭.芙蕾雅,旁邊的這位是安納森.格蘭瑟姆。”

助手小姐邊說邊指了指身旁的“驅魔者”。名叫安納森的驅魔者依舊一聲不吭。

“你好,安納森先生,請聽聽我的請求吧,我有.....”

“那些事情對我說就好了。”妮婭打斷了他的話,從斗篷下掏出了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

“呃,好的。”

原來助手的作用是這樣啊,格羅卡恍然大悟,或許這位驅魔者先生並不擅長和他的委託人交流,所以才需要一個專門干這種活的秘書。

“我的名字叫格羅卡.羅賓斯,來自高地領的鹿痕鎮。”

格羅卡注意到了對方臉上的好奇,畢竟鹿痕鎮到這裡坐馬車最快也得五天四夜。

“在我們那裡魔法之類的東西不怎麼受人待見,驅魔者什麼的更是從來不曾到訪過。我從別人那聽說荒原鎮上有驅魔者所以就立馬趕過來了。”格羅卡解釋道。

“這很正常,驅魔者在哪都挺不受待見的,接著說吧。”

“是這樣的,”格羅卡說道,“我的...有一個朋友,前幾天她的母親去世了,死於意外。但是在葬禮上,艾琳娜,也就是我那位朋友,告訴我是她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驅魔者不會處理一般凶殺案。”安內森不屑地說。

“不是的,抱歉我的表達有點問題,是艾琳娜看見自己殺死了她的母親。”

“你是說'看見',她作為第三者看見了自己?”說話的是妮婭。

格羅卡很高興對方理解了自己的話:“是的。”

接着他開始詳細描述從自己朋友那聽來的情況。艾琳娜.克羅夫特是鹿痕鎮上一個有名的富翁的獨生女,和家人一起居住在小鎮西邊的克羅夫特莊園。據格羅卡說那是一幢非常氣派的宅邸。宅邸從空中俯瞰是門字型,從位於西側二樓的艾琳娜的卧室里朝外看去可以看見位於宅邸中間的一個小花園和對面東側的房間。五天前的晚上,睡不着覺的艾琳娜來到窗邊,發現對面一間房的燈還亮着。有兩個人的影子投印在窗帘上。接着兩人像是起了爭執,然後窗戶玻璃被打破了,艾琳娜的母親從窗口掉了下去。在那一瞬間,艾琳娜看見了另一個人的樣子,站在那裡的竟是她自己.....

“僅僅是這樣?”妮婭發出質疑,“那有可能是有人裝扮成了她的樣子,或是她自己眼花了啊。”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格羅卡說,“可是問題在於目擊到艾琳娜推自己母親下樓的不只她一人,她們家的女僕當時就在艾琳娜旁邊,也目擊到了整個事件。兩人都承認當時絕無看錯的可能。”

“唔,這可就有點奇怪了。”妮婭說。而旁邊的安納森卻依然毫無興趣的樣子。

格羅卡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艾琳娜將事情告訴了他的父親。克羅夫特先生知道后竟說他的女兒是個女巫,克羅夫特夫人就是被她的女兒殺死的!他把艾琳娜關了起來,打算用老人講的魔女故事中那些荒誕的方法將艾琳娜處決!”

“真是夠荒誕的,”原本對這事表現得毫無興趣的安納森突然說道,“難道他打算在沒有實際證據的情況下把自己女兒架在火刑架上烤嗎?本地官府的態度呢?”

“是的,克羅夫特先生說是老糊塗了到還說得過去,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本地的鎮長大人也相信了克羅夫特的話。決定在鎮中心的廣場上將艾琳娜公開處死。”

一旁的妮婭看起來很感興趣的樣子,但安納森只是搖了搖頭,“雖然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我想這事是與我們驅魔者無關的,不過是你們鎮上的人集體發了癔病。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高地領是沒有魔法存在的。不光本地沒有任何魔法造物,外來的魔法師也同樣無法在那裡使用魔法。高地領還是獨立王國的時候,不還由此自稱是神的庇佑之地嗎?”

“可是,”格羅卡想要反駁,他心中堅信艾琳娜絕不可能殺人。

“…我覺得你還不如去找個偵探之類的,肯定比我們專業多了。是吧,妮婭?”安納森看了眼身邊的紅髮少女,她好像在思考着什麼。

“......那好,我們來談談費用的事吧。”妮婭說道。

“你是說你們願意調查這起事件?”格羅卡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想到對方這麼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委託。

可惜這只是助手的自作主張。

格羅卡乞求的眼光看着安納森。讓格羅卡沒想到的是,對方雖然對助手的自作主張有些吃驚,卻沒有表現出異議。

少女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你的衣着打扮,家境應該不錯吧?”

“謝謝您,只要驅魔者先生願意調查這起案件,傭金我一定讓兩位滿意。”

“有錢的金主加上有趣的事件,沒有什麼比這更棒的組合了。”助手小姐沒有在意旁邊的兩人,她頭也不抬地一邊說一邊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首先是預先支付的定金,然後是從這裡去鹿痕鎮的車馬費,再加上買材料的費用......看起來不像是可以馬上有結果的案件,所以傭金就按天計算……我來算一下......”

格羅卡看了眼安納森,對方只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雖然搞不懂眼前的這兩位是什麼樣的合作關係,但看樣子他們是接受了委託。

“安納森先生,謝謝你。你願意調查這起案件真是太好了。”格羅卡起身想要和對方握手。

“我想有件事你從剛才起就搞錯了,”安納森說,“驅魔者不是我,而是我旁邊的這位小姐。我充其量只是個學徒而已。”

“什麼?”格羅卡吃驚的把頭轉向“助手小姐”。

妮婭抿嘴微笑着點了點頭。

“可是妮婭小姐看起來這麼年輕,而且還...是位女性。”

“你可不要因為外表就對她有什麼誤解。”安納森看起來是對顧客的這種反應司空見慣了,“因為她是個女巫。”

“女巫,魔女,女魔法師,隨便怎麼稱呼都好啦。”妮婭大大咧咧地說。

雖然魔法之類的東西是毫無疑問確實存在的,但是想見到真真實實能操控魔法的人可沒那麼容易。沒有魔法的鹿痕鎮自然不用說,在王國的其他地方雖然也有些薩滿或者巫醫,但是能稱得上是魔法師的人實在少之又少。而眼前這位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小女生不光是個有名的驅魔者,竟然還同時又是魔法師?要不是出於對那位介紹人的信任,格羅卡一定會以為自己是上當了。

“不要擔心,”安納森說,“她是王國認證的’完全合法‘的女巫。”

格羅卡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妮婭捲起自己左手的袖子。在她左手胳膊處,雪白的肌膚上有一塊像是烙鐵留下的烙印。

“喏,這就是“認證標記”了。”

看着格羅卡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妮婭解釋到,“魔法師在十年前就可以在王國合法存在了,條件只需要在聖布里安教團註冊,並在身上“蓋個章”而已。”

“既然如此艾琳娜她……”

“但是她被懷疑殺人吧。”安納森解釋道,“你聽說過魔法管理法吧?魔法管理法第一條:任何一個魔法使用者都應視為由魔法和非魔兩部分構成。第二條:對魔法使用者的違法行為的認定完全依據一般法律,一般法律不涉及的魔法犯罪行為則依據本法認定。第三條: 若魔法使用者的違法行為由其非魔部分造成,對其犯罪的刑罰依據一般法律的規定執行。第四條:若魔法使用者的違法行為由其魔法部分造成,任何人都有權利對其採取任何刑法......”

安納森開始賣弄起他學到的那些法律條文。

“——假如你口中的那位女孩確實利用魔法觸犯了法律的話,那麼任何人都可以對其採取私刑。”

格羅卡雖然有了解些法律法規,但對於有關魔法的部分卻知之甚少。聽安納森這麼一說,法律對魔法師還真是嚴苛啊。

當妮婭在她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的時候,安納森則繼續向格羅卡滔滔不絕地解釋。什麼處置魔法師違法的處置者的優先等級啊,魔法部分和一般人部分的界定啊,還有這法律存在的意義之類的。

“所以這些法律都是以前的國王為了能將魔法師的力量收為己用而設立的?”

“沒錯,為了能利用魔法師而施捨給魔法師讓其能在這個國家生存的最低限度的合法地位而已。雖然看似可以合法地生活在這個國家,但實際卻隨時可能因為一點小事而被處死。”

“怎麼能這樣...”格羅卡感嘆道。

這時妮婭停下了手頭的工作,也加入到兩人的話題:“不過合法性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人類利用魔法的歷史和人類全部的歷史可是一樣長的。不合法的時候不也沒能把魔法師殺絕嘛。”

“可是妮婭小姐怎麼會既是女巫又是驅魔者呢,驅魔者的狩獵對象難道不是所有與魔法有關的東西?女巫不應該也在驅魔者的狩獵範圍?”

“同為人類不也會自相殘殺。”妮婭說,她看了眼手中的本子:“你現在需要支付我十枚金幣的定金,五枚金幣的雜費,之後則是每天一枚金幣,在調查結束時付清。”

妮婭說的價格雖然是不小的數目,但對格羅卡來說還是能夠承受的。他知道請驅魔者不會像請個園丁或是泥瓦匠那麼簡單,所以在來這前就已經準備好一筆錢。

“啊,就這樣就行,”格羅卡從衣服里取出錢袋,數出十五枚金幣。

妮婭一手接過錢,一手握住格羅卡的手。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