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幕末的传奇之一。

身着浅葱色羽织的执法者们将酒馆团团围住,领队的男人一声令下。刀光血雨间,密谋叛国者们的首级被斩下,浅葱色的羽织被鲜血染红。男人面无表情,在他看来违反秩序的人都死有余辜。秩序,一切都必须遵循秩序才能正常发展,破坏秩序的人都必须予以铲除,这才是“大义”。

但战火并不会因这一次事件就终结。

时代的车轮在前进,它无情地碾碎着前路上的腐朽之物。男人所守护的“秩序”,以及男人作为武士最后的尊严,都悉数被其化为齑粉。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男人和他的新选组将作为旧时代的维护者被时代所抛弃。男人战功卓著,但纵使他所在的地方叛乱者被屠戮殆尽,其他地方反叛的火焰仍是浇不灭的。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但男人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信仰。

尽管这是一个武士消亡的时代。

“诚”

这个字是他的信仰,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背叛这个字。

这是他和那些人之间的羁绊,即便是被称为“鬼”。

他相信着自己的同伴,同样也会这个字付出一切。

但是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一切都显得那样脆弱。

被称作幕末最强斩人组织的“新选组”,共同战斗的志士们,战毙者有之、病亡者有之,甚而溺死于绝望者亦有之。

他的挚友,樱花的剑士身缠重疾咯血而死。

他的信仰,宽厚如山的领袖被当街斩首。

他丢弃了那羽织,穿上了洋装,成为了与这不认可“诚”字时代继续战斗的武士。只要他手中的“诚”字大旗不倒,他们就还没有输。

若我尚存、若我仅存、若我可存。

则诚字大旗不灭。

但是。

即便如此。

在那次救援中,传奇陨落了。

他死于流弹之中。

而流弹来自于他的身后。

不会是背叛!

新选组中绝不可能出现背叛之人!

绝不可能!

“诚”字的大旗不可倒下,新选组不可灭亡。

临死之前,男人仍如此想着。

……

他浑身是伤的从地上坐起来,警戒的看着四周。

是那间公寓,没有错。

自己的御主正躺在沙发上,似乎性命无忧,他回想起不久前的战斗。

那个神父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他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缘由。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塔罗牌的燃烧的灰烬,蛛丝被烧尽,他们才有了逃脱的可能。那个金闪闪的王没有出现,他在的话不可能放走我们的。是神父单方面的决定吗?为什么?

“Lancer?”少年从沙发上坐起身,迷茫的看着他,“我们……都死了吗?”

“白痴!我战败会回到英灵座,你这种三脚猫还想和我一样进入英灵座吗?!你就在三途川上激情漂流吧!”

“啊……说的也是……”少年长出一口气,“所以我又活下来了吗……”

武士用刀鞘撑着地面艰难的站起身。

“最近,我没有办法战斗了。”武士看着右臂被蛛丝切开的伤口,“魔力供给有些慢,伤口回复也会很慢,你就安分一点尽量不要出门了。”

“抱歉。”少年低下头。

“有道歉的功夫不如想想要怎么才能赢下来,道歉要是有用的话,那圣杯战争只需要七个人互相磕头谢罪就行了。”武士厉声斥责,“你要变强才行,魔力不行就练就肉体,肉体就不行就练意志,意志不行就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凭什么被圣杯选中,圣杯可不是孱弱的人能捧在手上的东西!”

“是……”

“小鬼,目前为止你最让我认同的一点就是知道自己有多弱小,而最让我火大的是你知道还不愿去改变。”武士一瘸一拐走上前将少年从床上拎起来,盯着他的双眼,“就是因为你不愿意改变,所以那个人才要替你承担更多。换句话说,是你,是你的软弱亲手把她推向了深渊。”

少年的眼瞳在不停地颤抖,而武士的眼中则写着深邃而遥远的过去。两人多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出无法言说的情感,那是比起亲口说出,沉默不语反倒更容易理解的情感。

“呼……”武士松开了抓住少年领口的手,把眼神挪向一边,“对不起,说的有些过头了,我只是……”

“Lancer!”少年握紧了覆盖着令咒的手抬起头,“圣杯,一定可以赢下来的,我们。”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武士看着少年坚毅的眼神突然大笑起来,随后的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那就好好体验鬼之副长的炼狱训练吧。”

那一天,枢木辉回忆起了被才能的高墙所支配的恐惧。

……

旧校区的破训练场中,两人正手持竹剑对峙着,还有一个人跪坐在中间。说起来,这个训练场早在建校之初就已经存在了,最早是柔道和跆拳道社以及墨铃校队的训练场地,后来随着新旧校区的分离,新校区投入了大量的财力兴建了更加高端的训练场,而旧校区的训练场被随之废弃成了旧校区这群“不良少年”进行“决战”的专用场地。不良当然是不会在一番打砸血战之后还老老实实收拾屋子的,久而久之这个训练场也就没什么完整的东西在里面了。不过最近学生会发出了通知,旧训练场被学生会征用为物资的存储仓库,任何人都不能再进入训练场。虽然学生会有心去管理旧校区的只有一个人,但那群不良还是服服帖帖的遵守着规定,究其本因就是那个人是被他们私下称作“顶点”、“一人军团”的学生会长斋藤正臣。

我看着坐在场边的学生会长,一股寒意从后背窜上来。不仅是魔术师,而且还有着优秀的肉体格斗技能。在十六年的人生中,这种才能的巅峰只有两个,除了斋藤正臣外,另一个就是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她。

“准备。”学生会长冷静的发出口令,“开始。”

我双手紧握竹剑以我最快的速度冲向Lancer。Lancer右臂受了重伤,所以他只能用非惯用的左手。即便如此,在这两天的训练中,别说击中他了,甚至连靠近都做不到。但是今天不同了,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他的闪避身法,这样的话……

“山岚!”

对,先用魔法把这破道场里的尘土吹起来,然后再趁Lancer视线不明的时候攻击。有一说一,虽然比力量比不过,但用计策弥补的话就肯定没问题!尘埃瞬间被魔法搅动起来,Lancer眼睛里似乎是进了尘土不自主的眯了下眼睛。是的,就算是英灵,你生前也是人,在这种情况下的条件反射是你身体无法抗拒的。

“喝!!!!”我举剑以我平生最快的速度挥了过去。

“白痴。”

尘埃中伸出一根竹剑,准确无误的刺在我的护额上。

“停。”斋藤发出结束的口令,“恕我直言,这样练下去,练一年他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提高。肉体的差距、战斗经验的差距,你不能以你的标准来衡量他的提升空间。”

“这只是在提升他活下去的概率,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让他站上前线的。”Lancer把竹刀收起来,“不过,真该教你点战斗技巧了,不然你还是会死的。”

“能让我看看你的魔术回路吗?”斋藤看着我,“魔术师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用魔术比较靠谱。”

“啊……好……”

“等一等。”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Lancer打断了。

“虽然我不是魔术师,也不了解魔术,但魔术回路这东西因该是不能随便给外人看的吧。”Lancer如此警告。

“放心,我现在对你们根本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必要探底。就算是有,凭Berserker那个疯子,和你现在这种状态,根本就不用我出手。”斋藤摇摇头,“现在的大敌是Archer,还有行踪不定的Assassin,还有目的不明的Caster,在击败他们前我们必须要站在一条战线上。”

Lancer似乎也认同了这一点,沉默着让开了。

斋藤用她纤细的手指放在我的肩膀上,火红色的纹路显现出来。那是一个个十分规则的矩阵,有点像迷宫,可以用肉眼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魔力在其间流通。

“嗯?”斋藤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之前有人看过你的魔术回路吗?或者说……你有被强行摘除过魔术回路吗?”

“诶?”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斋藤摁着其中一个红色的矩阵,“你的魔术回路有一半是断掉的,断掉的部分已经消失了,但不可能是自然消失,应该是有人拿走了。”

“你说什么?”Lancer凑过来。

“简单来说,就是他曾经有一套完整的魔术回路,但现在只剩下半套,虽然被摘除的魔术回路刻意避开了关键部分,但这也会让他的魔力运行大打折扣。”

“这有可能做到吗?”

“很小心的话应该可以,但本人绝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两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我。

“别看我啊!我真的不知道!”

“你好好回忆一下。最近应该不可能,小时候呢?有没有什么头绪?”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一个侦探小说了啊!

但话说回来……

小时候的记忆……

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片空白。最早的记忆也是七八岁时和她的记忆,再之前真的就不记得了。谁平时会刻意去回忆人生前几年的事啊!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吧!

我摇摇头。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这可能就是你魔力供给总是不足,魔术与体能都很差劲的原因。”斋藤站起身,“还是那句话,就凭你这种情况,在圣杯战争中是几乎不可能活下去的,早些退出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动摇了,心中真的有一丝动摇。魔术回路出问题的话,也就是说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超越这层界线吧。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喜悦的,我没什么才能并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而是因为魔术回路出了问题而已。

当我还沉浸在这种可耻的喜悦时,Lancer把左手中竹刀换到了右手。挥刀。竹刀的刀身在一旁的立柱上打出一片龟裂。他喘着气,右臂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渗出血珠。

“能让人屈服的只有人自己。”他的眼神转向我,“向死而生才是你的救赎之道。”

深吸一口气。

“对,我必须要拿大圣杯。”

“好吧。”斋藤看着我们,“那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做?无论怎么说,这样练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提高。”

“这就不用你管了。”

“那就请吧”

Lancer没有动,反而看着斋藤。

“好好好!正好我要去巡视校园,也没工夫陪你们在这里。”

斋藤走到门边换上鞋。

“三金院似乎是已经选择退出了,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吧。”她回身说道,“训练完记得把道场的钥匙和竹刀放回学生会,不要被别人看到。明天有需要再来学生会找我。”

斋藤整理一下装束,背上看起来她自己差不多高的特制竹刀离开了。

“你是不是太谨慎了Lancer,学生会长虽说性格上有点别扭,但实际上也都是在帮我们。”

“致命的刀总会来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Lancer一脸认真盯着我的眼睛,“只要你们都还是以御主的身份参加圣杯战争,你们就不可能是同伴。”

“是是是,Lancer。”

“还有不要叫我Lancer,在现在只有鬼之副长,枢木队士。”

“是,副长!”

“剑技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形成肌肉记忆才行,现在练起的确有些迟了,嗯……”副长若有所思,“就先从尝试掌握剑技的基础——呼吸法开始吧。”

“呼吸?”

“对,剑技的呼吸和平时的呼吸是不一样的。”

副长闭上眼睛,随着气息的吸纳,胸脯慢慢隆起。随后,他猛地睁开眼,左手的竹剑猛地前挥。激荡的剑气将地面的尘埃一扫而起,宛如潮涌巨浪般拍打在道场尽头的墙面上。

“看到了吗?呼吸是基础,掌握了正确的呼吸法,就算是简单的挥砍也能有惊人的威力。”

这也太强了吧……仅仅是改变呼吸就能有这么大的提升吗?话说我能练到这程度吗?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吧。

“小鬼,落到我手上就不要想着退出了。”副长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开始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被人叫做“鬼之副长”。

……

有一说一,这小子比我想的要有天赋。

仅仅几个小时就能把呼吸法掌握个大概,而且斩击的精度也提升了不少。相较于之前新选组培养的队士,山崎那群不正经的家伙真的是愚笨得很。虽然现界时没有被赋予魔术方面的知识,但如果不是魔术回路出了问题,他大概会是个十分优秀的魔术师吧。

“还不错,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停下手中练习的动作,用手擦着从额头滴落的汗水,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总觉得这种呼吸法以前有谁教过我,或者是说梦见过?总之就是有印象。”他原地坐下来,“不像是新学,倒像是在激活以前学过的技巧。就像是会游泳的人多年不下水,但一旦被扔进水中依然能快速的游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看来还有很多事没能调查清楚,这小鬼身上的谜团也太多了。关键连他本人都搞不清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Lancer,这个呼吸招式有什么名字吗?或许我能凭借名字想起什么。”

“怎么会有?这可是新选组最基本的练习法。你会给自己吃饭时拿勺子的方法起一个名字吗?”

“那我能给它起个名字吗?好不容易学会了招式,用的时候喊出来的话会更有力量吧,就像心理暗示那样。”

“随你喜欢。”

在现世还能把新选组的剑术训练方法传承下去,这或许也是一种新选组存在方式吧。不过,到底是谁之前教过他呼吸法,抑或是他看过谁使用过呢?

“Lancer……哦不,副长,其实有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了。”他往我这里靠了靠。

“新选组是幕末有名的剑士团体吧。我记得每个人都有一件将军赐予的羽织,对吧。”他转过头打量着我,“但为什么从来没见你穿过羽织呢?是真的像传闻说的那样,你放弃了羽织吗?”

羽织……吗?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但还是……

“不,不是我放弃了羽织,是羽织放弃了我。”

“诶?”

“你要搞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不是穿上羽织的剑士就是新选组,而是只有被羽织认可的剑士才是新选组。”

……

是的,幕府只是赐予了我们“新选组”的名号,而没有赐予我们羽织。那浅葱色的羽织怎么来的,至今也没有人说的明白,它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在保护同伴的殊死战斗中从天而降。

在刻苦训练后出现在更衣室的格子里。

平息叛乱的归程中莫名其妙被穿在身上。

每个人得到羽织的方式都不一样,但身穿羽织的剑士必然是忠勇无双之人。

这就是羽织的认可。

新选组也是因此给予同伴百分之百的信任,进而团结在“诚”字大旗之下成就最强剑士组的威名。

羽织即誓言。

永不筹款受贿。

永不擅自行动。

永不屈于叛乱。

永不背叛同伴。

永不脱离组织。

羽织的誓言构成了局中法度,所有身着羽织的队士必须遵守。否则就会失去羽织的认可,失去羽织。

羽织即荣耀。

我等新选组是幕末乱世最后的执法者,我等就是最后的正义。羽织就是荣耀的证明,是所有剑士追求最强名号的标志。但时代变了,我们慢慢变成了幕府剪除异己的工具。羽织承载的也不再是荣耀,而是畏惧、冰冷、肃杀。

从守卫治安的“新选组”到小儿止啼的“壬生狼”。队内开始有人怀疑自己的立场,随之而来的就是羽织的消失。有人脱离组织,有人变得沉默。我承认,我用了极端的手法去惩戒违反誓言或者说法度的人。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新选组不可灭亡,“诚”之旗不可倒下。

直到……

那是一次解救行动。叛军围城,我率队救援。在出发前,羽织消失了,纵使我找遍屯所都无踪无影,我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被羽织抛弃了。

可笑吗?讽刺吗?

制定誓言(法度)之人被羽织所弃,整个新选组所秉承的信念都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谎言。

出发时,我不敢去看队士们看向我的目光。

他们会怎么想呢?

新选组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大概会这么想吧。

但不可以,还不可以结束。

新选组是我能帮那些离去的人守护的最后一座城池了。

此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

屯所斑驳的大门缓缓关闭,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让折扇曾经辉煌的大门生出锈迹。在它关闭的一瞬间,我回过头从仅剩的缝隙中看向这我最后的栖身之所。那一刻,我看到了常常发出豪爽大笑的近藤局长、看到了病怏怏但眼神锐利的冲田、看到了曾与我并肩战斗的人,他们目送着我。

或许我马上就会和你们站在一起吧。

我战死了,死于身后的流弹。

或许这是更大的讽刺吧。

但那一定是敌人埋伏在我们身后的伏兵造成的,绝不可能是新选组内出现了叛徒。

绝不可能!

尽管坚信这一点,但内心深处依然有着可耻的怀疑。

我无法原谅自己。

生命的最后,我看到我们身着羽织站在屯所里,眼前的大门慢慢被人关上。

新选组的时代最终还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