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你能杀了她吗?”

柔和的阳光从窗棂漫到干净的床铺上,那盒从R国带来的香烟放在床头。白什看了看枕边的那支樱花,决定先不叫醒樱井。她抚摸着樱井黑色的发丝,曾经的自己也有着这样令人羡慕的长发。

“早。”

林璐已经起床完成了洗漱,换上正装盯着手中的便携电脑。不用说也知道,她又在观察北M洲的情况。

“早。休息的还好吗。”

“我就算是住在套间也觉得你俩的声音太大了啊!”

“你啊,就算闲下来也是老样子。”白什笑着说道。

“我从加入刺客以来都是疲于奔命的境况,闲下来反而无所适从了。”说着的同时,林璐坐在床边的摇椅上,放下电脑、把眼镜摘下来,端起桌子上的柳橙汁扭头望向远方。

“为什么不去找为你停留在这里的克莱因·高文?我记得他说过对Z国很有兴趣吧。”

“什么,什么啊,白什。我找他也没有要办的事。”

“真的没有要办的事吗?你有责任带客人认识一下祖国的文化啊。”白什故意向她眨眨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正好他也通过私人通讯和我联系了。”

“争取快点回去,别让他等你太久了。”

“收到,boss。”

白什打开门,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又轻轻的把门关严,生怕吵醒了还在沉睡的樱井。

“你也不喜欢D国菜的口味吗?”

她沿着声音的方向找到搭话的人。那个女人站在一扇打开的窗户前,盘起来的黑色头发和尊贵的气质都表明了对方的贵族身份。那串有些变色的珍珠项链挂在雪白的脖颈上,看起来已经鉴证过很多历史片段。

“估计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的先祖曾经和这个城堡有很多联系,这次只是想看看家族的故地吧。”

“我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你要去哪里?我来带你去吧。对于这座城堡的格局,我还是很熟悉的。”

“我需要去城堡顶端那座尖塔。”

“没问题,跟着我。”

“谢谢了。我叫白什,从Z国来。请问你的名字是?”

“法薇娅·爱丁妮娅·罗维纳斯,M洲人,请叫我罗薇就好。”

“哈哈,看来咱们是仇敌了。”

白什打趣道。爱丁妮亚·罗维纳斯,在德雷克记忆的角落中隐藏起来的人。现在能在千年之后见到她?也许是真的吧,可是对方找到自己又为了什么呢?

“我小时候生在东欧。你们对北M洲做的事,我其实还有点感激。”

“为什么会感激呢?”

“我也说不清,也许是因为你们给了东欧振兴的机会吧。我想说的其实是,你有时间的话来可以到北美游玩,那里现在的复兴速度很快。”

“你想说的是南M洲吗。”

“对,是南M洲,刚刚口误了。见谅。”

“南M洲,有趣的地方。那里还存在着第四国际和真正的反抗。”

“你也是来这里疗养的吧。你的主治医师实在高明,无论你从前受到什么困扰,现在都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罗薇意图明显的岔开话题,对方这种想法白什很容易就能察觉。不过她还不能判断对方想要扯开的话题是“M洲”还是相关“第四国际”的东西,但是因为正在度假她也没有再去追究。

“他出身于意大利的医师世家,因为EU洲的情况搬到了Y洲。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医生。”

“希望有机会引荐能把他引荐给我。”

“怎么说呢,他的医疗方式很特殊。你可能不容易接受。”

“他总不会采取中世纪的医术,现代医疗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两人继续着这样一言一语的对话,同时向顶楼的尖塔慢慢走去。白什知道在德雷克的记忆中也见过一个名字叫“罗薇”的人,连长相也相差无几,但是实在没法想到能见到此人。

“谢谢你陪我这种无聊的人谈了这么久。”

“我还要谢谢你带我从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走出来呢。”

“估计你已经记住路线了。我先去吃早餐了。”

“再会,罗薇。”

目送罗维纳斯走向远处,她一直尝试回忆在现代的何地见到过步态和身姿和对方这样相像的女人。她想到了那具被贝莉尔扯碎的尸体,又摇了摇头,即便是医好自己的医生估计也不能创造这种奇迹。

比起思考这种问题她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得解决,就是和住在这里的人会面。

白什缓缓推开的木门,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潮湿的室内端详着墙上的画作。画上耶稣坐在最中央,他的脸被身后明亮的窗户映照。十二位门徒则分列于左右,他们的面部或震惊、或愤怒、或激动、或紧张。她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会长,这个男人突然主动找上自己一定是事出有因。

“你来到这间屋子一定带着很多想质问我的问题。”

“多到不知从何问起。”白什试探着答道,想要知道他特地前来的目的。

“在回答的你的问题之前,你要先答我的问题。”

会长指了指老旧的木头椅子,示意白什坐下再谈。他走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从简易的热水壶中把茶水缓缓倒进马克杯中。一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杯递给坐在椅子上的白什。

“我问你,你能做到杀死樱井真弓吗?请真实的回答我。”

“你说什么?这我做不到。”

她被奇怪的问题惊的险些把茶水喷出来。这个问题问的毫无逻辑,也毫无相关性。

“问问你自己的灵魂,如果一边是千万人的生命,一面是樱井真弓,你会作何选择。”

“我还会选择……”

白什端起马克杯,把杯中的茶水送入口中,这股味道中有薄荷和白茶两种香气。她边喝茶边思考,可是还是想不到为什么樱井会和千万条性命产生任何联系。

“仔细思考你的选择。”他就像一个法庭上的判官般坐在对方面前。

“如果樱井的能力可以拯救更多生命,我一定会选择她。”

“你无法判断她的能力是否足以这么做。”

“所以生命和抉择这不是一道简单的计算题,也不仅仅是一杆天平。”

“你会杀了她吗?”

蒸汽从会长面前的杯中上升。他的脸原本就隐藏在兜帽的暗影中,现在又因为蒸汽变得更加模糊,只剩下一个线条刚硬的轮廓。从他口中连续抛出的问题像是刀刃,想要抓住问题中信息的人都只伤到了自己。

“如果真的到那种地步,我会倾听灵魂在耳边的低语。”

“我任上见过的功利主义者不计其数,而你的回答倒是第一次听到。”

“把生命和人类社会看成一串简单的数字和代码的人,从来都无法对生命产生尊重感。惯用冷酷的计算去衡量事物时,人很难坚持充满感情的初衷。做到兼顾二者的人,应该就是真正的革命家吧。”

“你不认为自己可以成为革命者吗?”

“那是一种接近圣徒的生活,我没有如此笃定的信仰和认知,更适合去观察和做普通的参与者。”

“谢谢你能真实的回答我的问题。现在轮到你来提问了。”

他收起压迫的姿态,端起杯子,闲适的靠在椅背上等待对方发问。

“你在阿卡纳组织中担任的职位是?”白什也没有兜圈子,选择直截了当的发问。

“没想到你调查到这里了,不愧是陈老门下的学生。”

“高文也是阿卡纳的成员吧,他那把剑的来历我已经怀疑很久了。”

“他和卡罗琳娜早已是成员了,自从北M洲决议后我们也在一直关注你。”

“我想听听你们的计划和理由。”

“我们的组织名为阿卡纳,从神代开始一直存在,不具有明确的计划和理由。我代表的是第十六张塔罗牌——高塔,代表着毁灭与变革,也就是代表刺客议会的责任。”

“你们聚集起足够撼动世界的力量只是为了坐在一起聊天?”

白什充满疑惑的看着会长在阴影中的脸,想要从模糊的面部表情找到蛛丝马迹。她想如果有任何一个组织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能施加影响,它的领导者一定会通过这种手段来来落实和贯彻对未来的期望。若不是出于变革世界的野心,领导者也没有理由形成这样强大的组织。

“我们的责任就是这样。收集这些庞大的干扰力,确保人类不会使用这些力量来进行自我毁灭。除了去制止人类自我毁灭这类事件,组织内成员的行动都是独立进行的动作,不存在联合关系。”

“能想出这种奇特的组织规则,阿卡纳的领导者一定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存在。”

“不止猜不透,甚至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你在说阿卡纳内部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情况确实是这样。但是世界又一次达到了多方势力的新平衡,阿卡纳现在没有必要继续插手。请你放心去休假,这些情报就当作一个老人闲下来给你讲的故事吧。”

“不,拉莱耶之下潜藏着东西还没完全浮上水面,战争还远没结束。”

“你的灵魂在如此低语的话就去做吧。但是一旦做出了这个选择,你就会因为违反合约被开除。”

“为了维持一座架在空中的阁楼,我们只能不惜一切代价。”

“最后问一次,你会杀了她吗?”

“如果我的灵魂确实如此低语的话,我会。”白什咬住嘴唇,说出了得出的结论。

她的目光移动到墙上挂着的那幅《最后的晚餐》,画作描绘的便是耶稣和十二位门徒最后的一餐。座下十二位门徒中有一位即将出卖耶稣,而主还是庄严而神圣的坐在十二人中,没有埋怨、嗔怪和愤怒。

“看来你还记得刺客最初的信条啊。别担心,放手去寻找,你会依照自己的心声面对这种选择。”

他起身走到画作旁边,并且示意白什也过来继续谈话。长满茧子的手在油画表面摩挲,最后停在了一个人物的身上。那个慌乱的人,手肘碰倒了盐瓶,身体向后倾斜,满脸的惊恐与不安。

“我说被犹大背叛也是耶稣救世的必经步骤之一,你会相信吗?”

“即便我是刺客的一员,我也不会相信。”

“记住,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会长拉住白什的小臂,将她拖到身边。他按动白什袖剑的机关,把弹射而出的刀刃刺进自己的小腹。随后又用没有一丝减慢的一拳打在她的腹部,让对方连续倒退数步倚在半掩着的木门上。

“警卫!”他故意坐到地上后操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们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去追逐暴风雨吧,姬云。”他看着一脸震惊的白什,平静的说着。

“警卫!有刺客!警卫!”推开门查看情况的侍者惊叫着呼喊警卫。

白什戴着滴着血的袖剑,不知下一步怎么做。应该把刀刃精准的刺入侍者的咽喉,还是不管不顾的当场逃跑,无论怎么处理她作为叛徒的身份都无法洗白了。她举起肘部,重重的敲在还在四处寻找武器自卫的侍者门面上,当场把他敲的陷入昏迷。随后就夺门而出,没再回头看那个白袍中的男人。

她一直的向度假期间居住的房间奔跑,路上却没有遇到一个警卫。但是她还是没有放松警惕,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沿着走廊奔跑。刀刃上的鲜血洒在洁白的地面上,一路指向她的房间。

其他房间的房客都听到了她的鞋在走廊中沉重的落地声,于是都好奇的探头去看,只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和血迹。他们有的出门去查看,更多的人还是捂住嘴把门关严,把能挂上的锁都挂了一遍。

前方无尽的走廊,不知何时能跑到尽头。白什还在奔跑着,直到看到“2648”的房间号码。她猛的撞开门,木门“咣”一声砸在墙上,房间内的两人惊讶的抬起头。

“带上重要物品,咱们走!”

“唉,你又弄出这种事情了。”

樱井抱怨了一句就扔下手柄,抓起和服、太刀和财物开始准备,样子像极了收拾家务的家庭主妇。

“等等,你袖剑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林璐好奇而又不安的想问清楚具体情况。而白什没有考虑回答林璐问题,直接走上前去一拳把她打晕扔到床上,用袖剑划破床单扯成布条,之后把她捆了起来。

“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不能让你陷入这种危险的情况。”

“我收拾完行李了,白什。”

“咱们走,林璐的财产先借用一下吧。”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情况很复杂,路上再解释。你记得不要在逃亡的过程中杀死刺客就好。”

“这不是我期待中的度假,但是和你一起的话这种冒险还是很新鲜的经历。”

白什拉着樱井的手,两人打算抱着可以携带的家当和武器快速离开山上的庄园。她们继续跑动着,洁白明亮的走廊中还是没有追兵和阻碍者。她们就这样跑着,就算有一天人生这辆电车会停下,心脏会停止跳动,樱井和白什还是会把未来托付给彼此。她们希望就这样跑下去,即便要孤零零的收集属于对方的记忆。

她俩一直跑下去,周围经过修饰的走廊尽头露出自然的光芒。

高文还陪阿尔萨希露娜在精致的花园中玩耍,全然没有注意到从角落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远山森林中的鹅耳枥枝叶在夕阳微弱光线下摆动,孤零零的山毛榉如讲述故事的老者,平静的坐在路边。山崖下的浓雾淡了,花楸树随风而动,峰顶处似还有冰岛红枫树的叶片在燃烧着。

“走吧,樱井,我们重新看看这个残破的世界。”

城堡前的喷泉现在处于关闭状态,水面安静的如同深潭。喷泉池就像是一面的镜子,水边的尖塔、起伏的山陵、一辆无人看守的汽车、樱井都在这汪水中天光云影一同行走。

“活在世上,我倒也不是希望你能完全明白我的心境。”

“但是我一直希望着,喜欢着你,想要了解你,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樱井,我……”白什一把抱住樱井,眼泪沿着面颊流淌到嘴边。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那个房间中说出的话,那句关于“是否杀死她”的回答。面对这个永远微笑着站在身边的人,现在自己想说的话是“对不起”,是“我爱你”,还是“我可能会杀了你”呢?

“走吧,我也会一如既往的陪着你。”樱井没有等着白什说出下半句话。

“我不会,一定不会,再错过这次机会,樱井。”

白什打开车门,坐在主驾驶的位置上,握紧方向盘,就像握住了命运的舵轮。她驶着黑色的轿车,从繁茂的枝叶中穿行,很快就消失在城堡的上尖塔视野所及的范围。

如同车窗外连绵不断的青山,战争从亘古便存在,也将一直延续下去。风吹散了山樱花的花瓣,改变了季节和时代。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不知道能否守护住谁,但是至少要为身边重要的人拼上一切。静止的世界在遥远的彼方,无法抹去的痕迹只能在行走中刻下,所以她需要继续把这个躯体推向前方。

“正因为前方是未知的未来,我们才有理由继续走下去。

那些早已产生答案的问题,才是无意义继续追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