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莲娜视角*

当我们终于冲破那道乱石屏障时,神使正被那个蓝发的女精灵挟持着。

异教徒的垂死挣扎意外的难缠。不,或许也不该意外,毕竟困兽犹知负隅顽斗,何况这困兽还是那个恶名昭彰的蔷薇会。

蔷薇会是个专门与教会作对的邪教组织,曾经也在世界各地兴风作浪,十分猖獗。不过,这已经是父辈时的事了。

二十年前,三大骑士团共同征讨了勾结、包庇蔷薇会的白鸟王国,推翻了悖逆神命的旧王室,同时也彻底粉碎了蔷薇会藏匿在怀萨布隆的总部。我的父亲,当年作为圣环骑士团的一员,也有幸参与了这场神圣的战争。

靠着从异教徒总部里搜出的地图册,我们进而将他们密布于世界各地的罪恶之花连根拔起。从此,这群恶党终于几乎是销声匿迹,至少在我成为骑士之后,再没有听闻过他们的恶行,甚至让我一度以为蔷薇会早已化为历史的尘埃,因此当凡培尔神父提醒我要小心异教徒对神使不利时,我也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我的大意,终于铸成了大错。

我轻易地中了圈套,神使被蔷薇会劫走,就连我的性命,也还是靠着神使的求情才得以保全。但酿成这般恶果的我,恐怕没有这个权利来庆幸自己的幸存。我只能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为我的罪责忏悔,向神明祈愿,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将神使解救出异教徒的魔爪。

直到今天,骑士团的同袍们攻破了这处巢穴,救出了面色苍白的我。

救出我的是佩尔姆·齐多亚赫上级骑士。他是圣环骑士团派驻在萨佛港的队长,也是我直属的上级。如今,他正带领着从普利格而来的增援,担任现场的临时指挥。

尽管囚禁与饥饿已让我的身体羸弱不堪,但身为骑士的我,身为罪人的我,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照料。

我重新穿上了铠甲,拿起了长剑。我要一同为解救神使而战。

根据我们安插在异教徒中的内线此前提供的情报,这处地下藏身处有一条密道通往萨佛城外。佩尔姆队长判断,相比从这边正面强攻,在密道出口守株待兔是更有可能找到神使所在的方向,于是我也提议加入这一队,一同赶赴萨佛西南郊外。

正如队长的判断,那群穷途末路的异教徒挟持着神使,出现在了密道深处。但敌人也很是敏锐,在被我们发现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第一时间便试图撤退。

佩尔姆队长一声令下,第一列的骑士们向敌人追去。我也拔剑出鞘,准备一同加入追击。

“卡莲娜!”

一旁的队长伸手拦住了我。

“请允许我也加入战斗!”

“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但是、但是请让我能为我之前的愚蠢赎罪!”

“你的事,之后会有处理,现在还是先休养为是。”

我正想继续请求,却听见密道方向传来一阵喊叫之声。转头看去时,前方的队列不知何故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小小的混乱。

“闪光术?那是敌人的魔法师吗?”

佩尔姆队长皱了皱眉,抽出了背后的长弓。佩尔姆队长出身霍穆斯卡的贵族,而这百步穿杨的箭术正是齐多亚赫家族世代引以为豪的绝技。队长冷静地弯弓搭箭,只稍作瞄准,以风魔法辅助的箭矢便如流星般射出,眨眼间精准地穿过前方人群间的间隙。

每当我看见队长这神乎其技的箭法,都不由在心中升起钦佩之情。

不必怀疑,从队长那微笑的表情便可看出,这一箭正中目标。

但是忽然,队长的神色大变。

“不好!这是……”

来不及下达撤退的命令,刺目的强光伴随震耳欲聋的自密道内传来,连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微微颤抖。烟尘散去时,前方只剩下坍塌作一片废墟的乱石。

“该死,该死,该死!”

佩尔姆队长一边咒骂着一边赶忙推开人群上前查看情况,脸上是止不住的愤怒与自责。但我更明白,这一切归根到底是因我而起。

若是神使再有不测,我的罪责就绝对不可能被宽恕了吧……

“卡莲娜,神使是一名灰白色头发的少年吗?”

佩尔姆突然问道。

“队长您看到他了?!”

队长点了点头。与精湛的箭术相匹配,佩尔姆队长也有过人的视力,因而能够在这样的距离上看见幽暗洞穴中神使的相貌,我也并不太过惊讶。

“卡莲娜,有件事我认为还是需要提醒你。”佩尔姆队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根据内线的情报,神使他……可能已经叛变向蔷薇会了。”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予以了否定,“我的性命都是因为神使为我求情才能保住,不然以这些异教徒的作风,我怎么可能还能存活?”

“但是我刚才看到神使并没有被限制行动,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主动跟着那些异教徒……”

“队长,请不要再说了,神使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您期待他怎么反抗这些异教徒?”

或许是因为我坚决的语气,佩尔姆队长不再说什么,开始指挥其他骑士们挖掘洞口的乱石。

挖掘乱石的工作持续到了黎明,我也不知道从另一边进发的队伍是否已追上了异教徒,但至少队长至今还没有收到消息,看起来这些狡猾的恶徒在那边也造成了不少阻碍。

虽然之前追击的骑士大多都已成功逃出,但还是有几位不幸的同袍丧生于洞中。那个疯狂的魔法师似乎是个褐色头发的女性,不过尸体已是面目全非,因而也无法仔细辨认她的相貌。佩尔姆队长的箭矢也还残留其上,那一箭精准地穿胸而过,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如何在致命的伤势下,还能放出这种程度的魔法。

当我们终于在乱石堆里清出一个可以进入的缺口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眼下这一幕。

那个异教徒并没有逃窜向地道深处,而是似乎一直在等我们到来。那是个水蓝色头发的女精灵,看起来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但依旧是满脸狞笑地从后方劫持着神使,手中明亮的短剑架在神使的脖颈之上。在一旁的岩壁下还蜷缩着一个红褐色头发的小女孩,眼中噙着泪水,不知所措地瑟瑟发抖。

被刀刃抵住下颌的神使脸上满是无助与惊恐,看到我们的出现,立刻便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愧疚与自责一瞬间填满了我的内心。这个只有七岁的少年会落入这种穷凶极恶的暴徒之手,全是因为我的愚蠢与大意。

“伪神的走狗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呀?”

那个精灵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语气中仿佛还带着嘲弄。我记得这声音,这就是那天在门后与我说话的家伙。

“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和我们谈条件吗!”

我怒从心起,大喝道。

那精灵却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完全不作不理会,便又向一旁的佩尔姆队长看去。

“用神使的命换我的命,怎么样?这笔交易难道不划算吗?”

“你难道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佩尔姆队长的话语依旧冷静,但能听出也已是蕴藏了不小的怒气。

“哈,也许我是不能活着离开了,但若是那样,我想你们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我还会把神使乖乖交到你们手里吧?”

蓝发精灵说着,手中的短剑抵得更紧了一些,我看见神使在刀刃下的皮肤已渗出丝丝鲜血。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队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强压着怒火说道。

“很简单,我带着神使离开,等到了我认为安全的地方,我再放了他。”

“你……你做梦!”

听到这离奇的条件,队长的表情气得扭曲,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哈哈哈哈,”那精灵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们可要想清楚,说实在的,我可一点也不想把他交给你们,只是呢,我啊还不太想死,所以你们现在还能像这样和我谈条件,已经是你们的幸运了。”

一直以来,我们对蔷薇会真正的目的一直不甚明了,但是有一点非常清楚,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掳走神使,而被他们掳走的神使,若是没有被教会成功救出,最终全都下落不明。

一想到这里,我竟然真的有几分庆幸这次面对的异教徒,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佩尔姆队长眉头紧锁,显然正在努力思考着对策,却一时间无计可施。

难道说,真要这么屈辱地答应这个精灵的条件?可是若任由她带着神使离开,怎么想也决计不可能真的再把神使交还给我们。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我眼角突然瞥见,那个之前蜷缩在墙角的小女孩,正在小心地向着蓝发精灵的背后爬去。

她这是要做什么?这是个打破僵局的契机吗?还是应该阻止她可能的鲁莽行动?

队长似乎也看见了这一幕,但看起来似乎也与我一样有一些犹豫。

但就在这一瞬的犹豫间,那个小女孩行动了。只见她突然以不知哪来的爆发力猛扑向精灵拿剑的右臂,狠狠地抱住一口咬了下去。

“臭崽子,你在干什么!”

蓝发精灵显然也没有预料,一时吃痛试图甩开吊在她胳膊上的小女孩,却又碍于要挟持神使,身体的架势有了些许松动。

是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神使抓住了这个时机,右手肘向后猛地顶向精灵的腹部,左手拨开短剑的同时身子往下一沉,漂亮地挣脱了束缚。

我们见状,马上拔剑向前冲去。

但是神使的动作意外地更加迅速。他敏捷地把住了精灵持剑的右手,顺势一推。蓝发精灵面露惊骇,却是躲闪不及,电光石火之间,短剑已刺入她的胸口。

干净利落的反击,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感到赞叹。

精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低头盯着胸前那深深刺进的短剑与如泉水般喷涌的血液,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但应该是我的错觉,在她倒下前的那一刻,我似乎看见她的眼中,蓦然闪过了一丝笑意。

*伊格纳姆视角*

“渔夫”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准确地说,是死在了我的手中。

尽管我之前就有想到过,我在这个世界也许终有一天会不得不杀人。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杀死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渔夫”。

当然,这都是“渔夫”的计划,按她的说法,是为了让我洗脱与蔷薇隐修会的关系而演出的“一场戏”。

但是当剑尖真正被我亲手送入她的胸膛,当眼前这位精灵女子就这样被我亲手杀死,我胸口还是如同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一般难以呼吸。

那个在这三个多月来一直照顾我的女子,那个喜欢露出狡黠的笑容开些令人头疼的玩笑的女子,那个在不久前方才与战友约定一同重建支部、继续理想的女子。

那个我甚至不知道真实名字,只知道“渔夫”这个代号的女子。

她为了我,死在了我的手中。

但我肯定不是这里最难过的人。一旁的莉卡不仅要帮我一同杀死他的母亲,还要戴着那枚魔法戒指来隐藏真实的样貌。

那枚戒指,本是“渔夫”为我准备的,能够通过改变一些特征来让使用者拥有足以让旁人无法辨认的全新外貌。看来,“渔夫”本想让我戴着这枚戒指用新的身份重新活动。

但是最终,她决定用这枚戒指来保全莉卡。

莉卡的存在虽然并不为外界所知,但若以她原来的相貌,任谁也看得出她与“渔夫”的关系。

她说,这是她的私心,但我要感谢她的决定。我不想再有更多的人为我而死去了。

这份责任,真的太沉重、太沉重。

女骑士卡莲娜走到茫然出神的我身边,突然紧紧将我抱住。被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深情拥抱,若是平日我一定还会有些兴奋,但此刻,我完全没有这样的闲心。

不过看起来,“渔夫”的计划成功了,教会对我还是保持了一如既往的信任。

可是经历了这一切的我,实在无法再对教会产生什么好感。哪怕是这样的拥抱也无济于事。

“神使大人,这个女孩是……”

一个金色头发的男骑士走到我身边,恭敬地问道。从刚才来看,这个人应该就是这里这些骑士的长官了。

“她好像是之前被错当作神使给抓走的小孩子,也是一直被他们关在地下。”

我按照原本的计划,说出准备好的说辞。

“啊,这样啊……”

我不知道这番说辞到底有多少说服力,但至少刚才莉卡的表现,应该是让他已经相信了几分。

我不再理会他,轻轻推开卡莲娜。我看见莉卡默默拔出了插在“渔夫”胸口的那把短剑,用衣服小心擦拭了一番后,悄悄收进了怀里。我也从“渔夫”腰间解下我的那把黑色长刀,这是师父当年为我打造的长刀,是同样为我而死的师父,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后来的事,我已记不太清。骑士们似乎简单地清理了一下现场,又与后续赶来的另一队骑士交接了一下工作,便由那个叫佩尔姆的上级骑士和卡莲娜一道护送我们前往总督官邸。当佩尔姆提出要为莉卡找一处地方安置时,莉卡强烈地表达了抗议,用仿佛真是五岁小女孩的方式撒着娇表示一定要待在我身边。

骑士们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通融着同意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按着我们先前的计划顺利进行。

萨佛港的总督官邸,也就是北运河区那座建在人工山上的高峻城堡。萨佛总督的职位,向来是交由帝国最有权势的贵族家族来负责,而现今在任的萨佛总督,便是斯卡良家族的达伦·斯卡良。

看起来,教会此次的行动也得到了帝国的重视,我们到达后,由达伦总督亲自出面,为我们安排了一间宽敞豪华的大客房。

尽管很是不舒服,但在骑士们的坚持下,还是我一个人睡在那张过于宽大的床上,而莉卡则和卡莲娜一起睡在地上临时铺上的地铺。

我有些担心莉卡会不会在夜里忍不住杀死卡莲娜,但我想我应该要相信她。

不过,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我也不会责怪她,我会和她一同寻找新的方法出逃。我心中如此想道。

第二天,卡莲娜并没有在睡梦中丧命,而莉卡甚至还换上了一副让我看着心中隐隐作痛的笑容。

不过在不知内情的旁人眼里,这应该就是终于虎口逃生的小女孩应该露出的笑容吧。

达伦总督是个相貌和蔼的中年男人,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不过还没有太过走样,能看得出年轻时应当也有经过锻炼的健壮体格。与我们例行公事般地打了声招呼后,达伦总督便离开了。即便亚楼帝国并没有将神圣教定为国教,但在这个世界,神圣教会的势力之大,就连作为第一强国的亚楼帝国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这让我不由有些钦佩起当年敢与教会正面交锋的白鸟王国。当然,具体的内情如何,我也并不清楚就是了。

“神使大人,事不宜迟,今日便启程前往普利格吧。”

早餐后,佩尔姆如此提议道。

“去了普利格之后,我还能回来吗?”

“这个……”佩尔姆似乎有些面露难色,“还是不建议您随意外出,毕竟您也看到了,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企图对您不利的暴徒,只有在普利格我们才能保证您的绝对安全。”

还是差不多的说辞。按照“渔夫”提供的情报,教会找到神使后似乎通常就会被拘禁在最高教团所在的教廷当中,即便是成为了最高教团的一员也还是被“圈养”的状态。倒不是我对萨佛港有什么特殊的留恋,但行动受到这样的拘束,不得不让我感到抗拒。更何况经历过这一系列事情之后,我对这个教会着实是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渔夫”曾向我保证过,即使萨佛支部不在了,只要我还没有被送进普利格,蔷薇隐修会就一定不会放弃救援我的努力。

普利格教宗国,似乎是蔷薇隐修会难以渗透的禁区。不过在此之外,哪怕是卡拉乌斯骑士团的属地,据说都有隐修会的组织在不同程度地暗中活动。

我相信“渔夫”的判断。这是她以生命为赌注的判断。

就这样,在骑士团的护送下,我登上了前往普利格的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