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并不算狭窄,若是按逃生用的地道来说甚至堪称宽敞,足以让我们全速前进。

但虽说是全速前进,或许是由于失血,我的速度似乎比平时要迟缓许多,而“渔夫”策动风魔法加快了脚步,也只能堪堪与我一道垫底。

“马车夫”召唤出一个明亮的光球走在最前方,时不时放慢脚步等我们跟上。“渔夫”表情似乎有些愧疚,但说到底就算没有带上她,我也一样会拖住队伍的后腿,因此其实她大可不必在意。

幸而这条密道虽然有不少弯曲,但总体来说都很平坦,因此行动起来并不算太费劲。后方迟迟没有传来轰击密道口的声音,看来“诗人”还在全力为我们争取着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是骑士们放弃了追击,但我想这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奢望。

“神使,怎么样?撑得住吗?”

“没关系,已经好多了。”

或许是之前的解药让“马车夫”对“桨手”剑上的毒药有了些头绪,在尝试了几次驱毒魔法后,我侧腹部的出血已经基本止住,因此我此时只是实话实说,并不是在逞强。

“真没想到啊,叛徒竟然是他……”

“虽然现在说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但我原本确实有怀疑过他。”“渔夫”凄然地笑了笑说道,“还是因为我不够果断,如果能够早些狠下心来……”

“‘渔夫’,别说这些了。”“马车夫”的声音也很是消沉,“我们原本都曾经一同经历过生死,谁又能像那个混蛋那样,可以对同伴下得去毒手……”

“但我是队长。清理叛徒,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我却顾念私情,最后还是让莉卡和神使……”

“妈妈,都说了,别再讲这种话了。我们至少还是成功保护住了神使大人,不是吗?”

“是啊,莉卡你说得对。只要神使还安全,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渔夫”说着无力地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副凄凉的笑容。我不知该说什么,也没办法说什么。我不知道“神使”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甚至她们口中的这个“神使”本人,也只不过是个被神明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可悲凡人而已。但无论如何,“驯兽师”和“诗人”都已为了我牺牲了生命,而“渔夫”、“马车夫”甚至莉卡,显然也都已做好了为我牺牲自己的准备。

但我不知道能够做什么。明明我在前世还是一个那样轻易舍弃了生命的人。明明我是这样一个蔑视着自己生命的人。

我很想说“其实不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但这种话我决计说不出口。

“神使”这个身份,难道真的值得为之付出这么多生命吗?

后方骤然传来的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那是魔法轰击着乱石堆的声音,看来“诗人”他为我们撑起的防线也已然被突破。事到如今,我甚至还不曾见过“诗人”战斗的样子,我不由为此感到一阵深深的惆怅。

“莉卡,能够轰塌地道的魔法阵,还剩下多少?”

听到“渔夫”的问话,莉卡低头确认了一下怀中所剩无几的几卷魔法阵。

“只剩下……最后一张了。”

“用了吧。”

莉卡点了点头,拿出一卷纸卷向身后展开。随着一道耀眼的青光亮起,身后的弯道在一阵地动山摇之中被乱石淹没。

“走吧,虽然估计挡不住他们太久,但这里离出口应该也不远了。”

没有过多留恋,我们重新开始前进。也许是被身后的石堆阻挡,来自密道口的魔法轰击声也不再听得见了。

“曾经的蔷薇隐修会,原本比如今的要繁荣得多。”

沉默里,“渔夫”轻轻开口,不知是在说给谁听。“马车夫”与莉卡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曾经的蔷薇隐修会,光是在萨佛支部,就有二十多个成员,像我这种水平的实力,只能做个最普通的士兵而已。”

“渔夫”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怀念。

“但是二十二年前,一切都改变了。那时教会不知用什么办法找到了我们在白鸟王国的总部,带着三大骑士团一同向怀萨布隆发起了进攻。为了保卫总部,我们不得不离开阴影,从地下走到地上,世界各地的精锐都被调去了前线,和白鸟王国的军队一起同三大骑士团战斗。但是,没有用。”

“渔夫”叹息了一声。

“没有阴影的庇护,我们不是骑士团的对手。不知道有多少隐修会的战士陨落在了白鸟王国的土地上,更不知道有多少组织的骨干,为了保卫总部牺牲了生命。但这一切最终都没能阻挡住骑士团的入侵。怀萨布隆被攻破,总部被血洗一空,大主祭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甚至连白鸟王国的王室也被教会推翻。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标记着世界各地支部位置的地图册落入了教会的手里。教会和骑士团在各地展开了疯狂的清洗,萨佛支部也没能幸免。我和留守支部的其他十三名成员拼死抵抗,但依旧没能挡住骑士团的进攻。最后,支部被教会变成了人间炼狱,而所有的成员里,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因为,我是当时最年轻的一个。

“为了掩护我,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我的眼前。我哭喊,我嘶吼,但我除了逃跑什么也做不了。逃出来后,我曾经失落到想要寻死,我甚至痛苦到怀疑我对我主的信仰……但我最后我决心要变得更强,要继承他们的遗志,重建萨佛支部,让萨佛支部回到曾经的强大,让萨佛支部不会再落入这样的境地,让我主不会再遭到异教徒的羞辱。后来,我遇到了‘马车夫’,遇到了‘诗人’,遇到了‘驯兽师’和‘桨手’,后来还有了莉卡。我以为我很快就能成功了,至少,我以为我已经走在了成功的路上。”

“渔夫”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一片沉默里,重重地吐出。那个平日里总是一脸狡黠地笑着的“渔夫”,此刻脸上只有如阴云般难以弥散的哀伤与沮丧。

“但我没有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是失败了。在我自己的领导之下,支部依旧是这样在我眼前被轻易地毁灭,而我,竟然依旧是在逃跑的那一个……”

“够了,‘渔夫’。”“马车夫”终于打断了“渔夫”漫长的独白,“你没有失败,只要我们还活着,萨佛支部就还在,蔷薇隐修会就还在,我主的信徒就还在。我们舍弃了过去、舍弃了身份、舍弃了姓名选择跟随你,不是为了听你在这自责的。我们当初不是说好的吗,只要我‘马车夫’一息尚存,我就一定会继续帮助你重建支部,帮助你实现你的理想。”

“马车夫”回过头来,脸上露出的是坚定的笑容。

“谢谢你,‘马车夫’。”

看着“马车夫”的双眼,“渔夫”脸上也浮现起宽慰的微笑。

“啊,到了。”

听到莉卡的话语,我们抬头望去,地道看起来果然在远处出现了尽头。久违的光亮仿佛在劫难最后姗姗来迟的救赎,让我们原本低落的心情为之一振,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随着我们的前进,那光明在眼中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当我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

“不对,快逃!”

最先发觉的是走在最前方的“马车夫”,她大喊一声,转身将我们向后赶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早已在出口外严阵以待的骑士们高举着火把,伴着刀剑与铠甲的碰撞声向地道内涌了进来。火光照耀之下,骑士们光鲜的铠甲反射出如烈火一般的光芒,迅速向我们逼近我们。

一阵绝望在我们心中涌起。

一切都结束了。那种数量的对手,是我们绝对不可能战胜的。

“闭上眼!”

突然,我听见“马车夫”几近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来不及去思考发生了什么,我赶紧闭上了双眼,但透过眼睑依旧能感受到那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光明。

那光亮只持续了瞬间,我抬头看去时,最前方的骑士都纷纷捂着双眼,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但是这也只能稍稍拖延敌人前进的步伐,在队伍更后方的骑士们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稍稍恢复了一秒后就再次跨过前方倒地的同伴向前冲来。

“马车夫”也没有迟疑,举起右手汇聚魔力,准备再施放一次闪光术。

但敌人没有给她故技重施的机会。

来不及将她推开,甚至来不及说出警告的话语,一支利箭以让人意想不到的角度穿破人群呼啸而来,瞬间射穿了“马车夫”的胸膛。一股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她就这样高举着右手,无力地跪倒下去。

不,不对。

她手中汇聚魔力的进程并没有停下,反而愈发疯狂。我看见她身体里那庞大的魔力如海潮般向着高举的手中涌去,直到身体内几乎完全枯竭,只剩下她手中,那纯白得绝无一丝杂质的魔力球体。

我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但我决定不闭上眼。我想要看着这一切。

当冲到“马车夫”面前的骑士们发觉事情不妙想要转身逃跑时,已然太晚。

在一片吞没尽视野中一切事物的白色光芒之中,地道内仿佛地震般一阵地动山摇。我感到眼前如针刺般的刺痛,本能迫使我终于闭上双眼。我最后看到的,是自地道顶部轰然坍塌的落石,将“马车夫”的身影连同她前方绝望哀号着的骑士们一道,掩埋在最耀眼的光明里。

当我从强光的致盲中恢复时,周围又是一片的黑暗,只有莉卡用魔法阵召唤出的一个小光球在孤独地照亮着侧近。

“‘马车夫’那家伙,还真是有够乱来的。”

“渔夫”的脸上,现出了一副凄凉而绝望的笑容。

我们都知道,即便“马车夫”拼死封住了洞口,后方也依旧是追兵。敌人冲破阻碍只是时间的问题,绝望没有改变。

但至少,她为我们争取到了最后一点可能的时间。

最后一点,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时间。

“莉卡,如果我要你即便忍受尽世间各种痛苦与屈辱,也要永远守护在神使身边,你能做到吗?”

从“渔夫”口中传来的,是一句残酷的话语。

“那是当然,就算妈妈你不这么说,我也会这样做的。”

莉卡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听到莉卡的回答,“渔夫”欣慰地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了我,脸上又浮现出了那久违的狡黠笑容。

“那么,神使,让我们来演一场戏吧。”

*********

*小公告*

*********

最近因为即将毕业,各种肝论文啊什么的,可能无法保证更新频率,万望谅解!在这里给各位读者大人磕头了!_(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