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土狗刻意路过南冠的门前,一切如常。

但不用太久了,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房子。

握紧拳头,忍耐。

十五日后,土狗再次来到南冠的门前,一切如常。

已经超过了十天。

土狗的身体微微晃动,忍耐。

二十日后,土狗第三次经过南冠的门前,一切如常。

土狗转身去了警局。

“抱歉,因为是第一次派人去堆填厂,申请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一些,请体谅下我们的难处。”

“多久?”

“暂时不清楚,还在申请中,希望能在这个月内申请下来。”

“好。”

三十日后,南冠门前,一切如常。

“抱歉,还在申请中。”

忍耐。

申请中。

多少天,依然是。

“申请中。”

失望。

既然如此,那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毁了,全部推倒,全部重建。

怎样都比现在依靠他人,无限期等待好。

因为相信,所以等待。

但不是土狗该做的事。

反正那个院子里堆满了他不想见到的东西,厌恶至极的东西,比任何东西都要厌恶的东西。

不如一把火烧了。

土狗三天两头在南冠的身边转悠,摸清潜入后院的路径和一行人制毒、运毒的时间。

月朗星稀。

是城外的世界。

被污浊染上颜色的空气和漆黑的夜色才是城里的世界。

在这样的夜晚,一场火灾算得上什么。

土狗背上背着一桶火油,手里拎着一桶火油,望着眼前的高墙。

难怪他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自家房子后面有院子,四米多,将近五米的高墙,任谁看,都会以为是别人家的房子,甚至不会抬头看到顶部。

现在他看到顶部了。

南冠的想法,他明白,这么高的高墙,谁也不可能爬的上去,根本不担心,所以墙的顶部没有做任何防护。

对于土狗来说,如果有玻璃碎片或者电网,他也许还要考虑下,没有的话,就是敞开的大门。

搬着几块石头,叠放在墙根下面垫脚,走到远处,上下比对了下,确认没问题。用力蹬地冲向高墙,一步,两步,踩上石头,单手抓住高墙的边缘,拉起身体,抬起另一条胳膊挂在高墙上,硬是攀爬了上去。

坐在高墙的顶端,冰冷的视线掠过院子的每个角落,守卫休息的时间,确认没有人会发现他,才找了个合适的落脚点,一跃而下。

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毒品,比之前看到的多几倍的毒品,堆放在院子的一边,另一边是制作毒品的原材料和各种器具。

树枝易燃,粉末易爆。

纵火的好地方。

土狗堵塞多日的心情,终于畅快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这股诡异的味道,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原材料和毒品上浇洒火油。

为什么要费劲去寻求什么正义。

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复杂。

真是太蠢了。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这么做,简单有效。

居然相信父母的话,他们能有什么有用的意见。

“啊,真是笑死人了。”

沙哑的声音难掩兴奋,故意提高的音量像是为了唤醒沉睡的毒贩们。

好戏开始前的预告。

土狗将院子里的桌子摞起来,轻松地爬上高墙,翘起嘴角,透过手里的小小火苗注视着院子,灰暗抖动的世界。

抖动的手。

火苗落下。

自墙根蔓延到堆放毒品的地方。

“轰!”

粉末爆炸的声音。

即使看不到颜色,也能想象出震撼人心的画面。

赤红的火焰吞噬着所触碰到的一切。

土狗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快感。

低沉的笑声。

逐渐在脸上绽放的笑容。

出生以来第一次笑。

爆炸声接连不断,轰炸着耳膜,蜂鸣声占据脑海,在笑,却听不到笑声。

于是更大声。

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像疯了一样,狂笑。

可,异常地畅快。

忽视了土狗的预告,听到爆炸声的南冠等人匆匆赶到院子里,已经来不及,上瘾的火焰舔舐着毒品,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老大,那边!”

南冠闻声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鬼魅的一张脸,疯狂的笑容,嘴角被笑容扯开,鲜红的血沿着下颌骨落下,但那人似乎没有痛觉,丝毫没有感觉到嘴角已经裂开,依然在笑着,直到注意到南冠的视线,才捂着嘴强行停了下来,翻墙离开。

“混账!抓住他,抓住他!杀了他!”

土狗听到墙的另一边传来的怒吼声,忍不住又笑了下。

好开心。

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烧掉那些害人的毒品,他的行为也算惩恶扬善了吧!

是正义吧!

正义是好东西。

所以,母亲虽然难得说对了一次,却选错了人。

土狗哼着歌,在黑暗中溜达,撞上了不长眼的几个小混混,土狗歪头回忆着,总觉得这些人的脸很眼熟。

“谁?”

拳头砸向土狗的脸。

吠影带着人蹲了他很久,找了他那么多天都没有抓到他的尾巴,现在却堂而皇之地撞到他眼前,杀了他的人,还敢带着爽朗的笑容开口问是谁。

不爽。

手快于嘴。

“杀了他。”

混混们手持凶器将土狗团团包围,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们穿上了劣质的护具,围了个水泄不通。

“打架?来啊来啊!”

“哈哈哈!”

土狗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第一个向他扑过来的人,扎进了那人眼睛,在惨叫声中,转动着手里的利器。眼见着其他人手里的武器落下,土狗干脆举起那人,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攻击,一口鲜血喷在土狗的侧脸上。

“做好事做好事!哈哈!”

土狗丢掉手里快死的人,一脚踹掉面前人手里的武器,顺手接住,砸向另一个人的脑袋。

即使带了护具,依然砸下去了一个坑,被砸的人身体僵直了一瞬,直直地向前倒下。

“正义执行!再来!”

眼看着同伴被杀死,混混们无法再忍受内心的怒火,土狗那一句挑衅,像是钻入耳中的电流,打开开关的一道命令,再起举起手里的利器。

吠影在不远处死死盯着土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不是上次他见到的人,上次的人更加阴沉。

和现在的人,笑个不停满嘴“好事”、“正义”的人不一样。

但是,同样的狠厉。

混混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非死即伤,直到最后一个混混倒下,直到吠影也倒下,土狗像是取得胜利的地下打手,举了下手里的武器,也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土狗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恶臭,熟悉的肮脏。

堆填厂。

好像有点奇怪的感觉。

土狗试图站起来,双腿却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再次跌回了地上,能摸到裸露的坚硬物体带着潮湿,没有疼痛,却也能想象是什么。

断掉的腿骨撕裂血肉。

看来这次要很久才能出去,土狗叹了口气,并不失落。

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是被父母丢进来的,摔断了腿,当时哭了好久,久到忘记时间,没有任何人来帮他,最后还是他自己将骨头硬生生地掰了回去。

忍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昏过去再醒来,反反复复。

这次比第一次要好太多了,至少不会疼。

而且这一次,他能抓到老鼠吃,而不是被老鼠啃咬。

土狗的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渐渐能看清周围的事物,抓住溜到脚边的老鼠生啃着,温热的鲜血和腐臭的肉,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第一次是用了一年的时间出去,这一次应该不会太久,

恢复了些力气,土狗摸索着腿骨折断的位置,不会疼,但小时候疼痛的阴影在脑海中盘旋,失去了力气。

声嘶力竭的惨叫。

在堆填厂回荡,震动他的脑仁,恍惚间昏过去。

醒过来时,身体正在被老鼠啃噬。

似曾相识的场景。

但没什么好怕的,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了。

土狗忍住涌到喉咙里的恐惧。

不会疼。

不会疼到昏厥。

进行着无用的自我暗示。

手上用力扭动骨头,强行复位。

断骨的缺口处,血肉中掺杂着碎骨,如果不挑出来,不会完全愈合。

头脑混沌,眼前虚虚实实,意识在渐渐脱离身体。如果是以前,他可以依靠疼痛使自己恢复理智,现在,他失去了疼痛。

不能昏过去,怎么能被一个小小的伤口冲倒,勉强保持神志,手指伸入伤口,小心翼翼地挑出骨头碎片,感受不到疼痛,但记忆中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潜意识,令他头皮发麻。

必须要挑出来。

小时候因为没有挑出骨头碎片,阻碍了骨头的恢复,爬出堆填厂后没多久,骨头再次折断,仅仅是在路上走了一小会儿。

然后被他现在的雇主捡回了家,重新治疗了断骨,才没有残废。

挑干净碎骨,土狗松了口气,伸手摸了下额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出息地流了那么多冷汗。

笑了下。

他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被人打到断骨,难得的新鲜感。

半年后,土狗爬出了堆填厂,他第一时间去了父母家中,虽然对城外的警局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想要有希望。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半年过去,依然没有人来处理南冠。

“那不重要,儿啊,快来看看你的父亲,他……”

土狗的母亲说道一半说不下去了,只顾着抹眼泪,浑浊的眼睛中流出来的不是眼泪,更像是脓液,黏稠的黄色液体,混着一些血丝。

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哭了多久。

土狗坐在床边,眼前的父母。

他以前经常失踪半年一年,他的父母也不会落魄到现在这种地步。

现在,他的父亲躺在床上,只能微微张张嘴,发出些像人又不像人的声音,十根手指,大慈大悲地给他留下了一根,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比死人更加痛苦。

他的母亲,像木乃伊。

见土狗不说话,土狗的母亲用嘶哑的嗓音说着半年来的事情,试图博得同情。

土狗的父亲被带走后两个月,又送了回来,眼睛瞎了,鼻子和耳朵被削掉,四肢的骨头碎了,浑身上下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有的伤口处沾黏着几只舍不得离开的虫子。

这样的人回来后,不要说对土狗的母亲发火,连发出声音都费劲。

讨债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在土狗的母亲面前,敲碎土狗父亲的一根手指,然后一小块一小块地切下来,只字不问关于土狗的事情,也不催债,为了折磨而折磨。

一直到今天,土狗回来。

累赘。

土狗没有说话,给了母亲一些钱,让她先去买些吃的,独自在房间中静静地思考,手中的纸条折叠又展开。

这串号码已经烂熟于心。

可不想拨打,打过去就没有回头路。

除非……

累赘。

视线落在瘫在床上的父亲身上。

“我这半年在堆填厂,南冠把我的腿打折了,我回不来,让你们受苦了。”

土狗的母亲从没有听过贴心的话,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攥着手里的食物,往嘴里塞,似乎想堵住自己嘴里发出的令人厌恶的哽咽声,明明是让人高兴的事,却忍不住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想去找南冠要钱。”

“钱?”

“嗯,他无故打伤了我,自然要付钱赔偿,而我现在已经恢复了,”土狗下意识地摸了摸腿上的伤口,“得到的钱可以再给你们买套房子,让你们能安心地养老,度过一个舒心的晚年。”

“好,好。”

土狗的母亲眼泪止不住,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却没想到能得到土狗的承诺,能够在剩余的时间里过普通安宁的生活。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跟我一起去找南冠。”

“我们?”土狗的母亲犹豫了,她不想去,会死,“我……你的父亲不可能去得了,你也看到了他的身体。”

“我们是去博得同情,而且会在人多的时候去,他们再怎么猖狂,也不会对你们动手,他们还要在这继续赚钱,信誉对他们很重要。”

土狗的母亲在纠结。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手上,而且我要的不多,他们会给的,相信我。”

土狗和母亲约定好,十天后在南冠门口见面,便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他先去了吠影的地盘,那群混混的聚集地,在几番打听下,吠影那个吸毒的同伴似乎已经成功戒毒了,可吠影依然不肯罢休,三天两头地去找南冠的麻烦,想要让他毁掉制毒厂,房子的后院。

自从上次着火,南冠加强了后院的防护,围墙顶部缠绕着电网,时不时的有人在围墙附近巡逻。

躲在暗处观察的土狗,差点被发现。

南冠在应付吠影的骚扰的同时,也在寻找烧了他制毒厂的疯子,可那疯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丝踪迹。

当然找不到。

他们不会去死人堆里找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