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也有過一段正常的人生,至少在自己把每一個性命攸關的決定全部做錯之前有過。
對於父母支持我去古田市讀書這件事,原本我也心存疑慮,畢竟他們不是把學業看得那麼重的人,而老爸的錢包又長期處於減重狀態,所以說——
我應該要三思而後行才對。
但,當我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就這樣,渡田伸斗,普通路過的高中雄性,成功把自己再次推進了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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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鬼弦詩代站在一樓大堂,前方是被拉上封條的電梯,維修中的字樣異常刺眼。
今天那個女人竟然穿上了校服,即使在我精密計算后依然無從得知她為何要在開學前這樣做。不得不說,鬼弦詩代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可能,的確可稱之為漂亮,至少在從書店往回走的時候至少有三十個男生曾經把視線停在她身上,不知道是在研究短裙下光溜溜的大腿還是她的容貌。
簡直不可理喻。
她先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用修長的手指撩起頭髮,琥珀色瞳孔里滿是陌生。
雖說是大街小巷裡回頭率驚人的類型,但此刻看側臉簡直是蒼白的惡魔。
毋庸置疑,我應當如同這個世界上其他正常的男生一樣歡欣鼓舞,可我當下只想離開這噩夢,例如猛地睜開雙眼再看到房間的天花板之類。
於是我閉上眼睛——睜開——發現那傢伙還在身邊,於是再閉上眼——睜開——
不,果然只是在欺騙自己吧。
為什麼原本就說要[永遠搬到第二座城市生活]的青梅竹馬——姑且可以這麼叫她——會再一次出現在我的人生中?
可能上帝覺得我的童年還不夠悲慘,至少,還有可以繼續填充的部分。
“喂,渡田。”
她開口了,很冷淡,就如我是她僕人一樣。
某種程度上來說,情況有一點相似。
“幹嘛?”
“你看上去無精打採的,怎麼回事?”
“......?”
蛤——?
然後我瞄了眼手裡重達二十公斤的行李箱。
先不說我天生就一幅事不關己(也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你想想,叫人推着這種東西跋涉半小時,穿過公園,電車,樓梯,變電站——
一個年輕人在和煦的暖風中,如同一隻上了年紀,垂頭喪氣的老水牛。
我沒有把你的寶貝行李箱推進湖裡已經很不錯了。
還有,這個裝書的行李箱的款式,怎麼和我那個那麼像?天藍色的塑料殼子和眼熟的划痕,總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
話說回來,我住進這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才剛好三天。
這裡的公寓整潔乾淨,裝修自然,電視也是高清的,可以說大叔的品味還算不錯。
唯獨這個光憑一張嘴就能讓我減壽的女人根本不應該存在。
再這麼下去,我要麼被累死,要麼被氣死,考取哈佛劍橋耶魯的計劃將會無限期擱置,也有機會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
明顯而言,這都是那些大人在腦子壞掉后的安排。
可能他們覺得基於我平日賢人一樣的表現,不會對他們的寶貝女兒造成威脅,同時也會像正常男生一樣歡欣鼓舞,功力大漲,成績突飛猛進,可謂是一箭三雕。
是啊,和漂亮女生住在一起是很多發情期男生的夢想。但如果對方有極度惡劣的性格,那就是跳崖式反差導致難以接受的結果了。
和她老爸陽光和藹的樣子完全不同,鬼弦詩代真把自己當成新世紀伯爵千金,根本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本來男生幫女生干一些體力活似乎理所當然,但被強迫勞作就不在我的接受範圍內了。
就像現在。
因為想快點看到書而叫我扛着這東西走上三層樓?沒門。
我們開始大眼瞪小眼,明明是在自家樓下,卻如同被要求爬上天壇大佛一樣。
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也要去三丸書店大舉採購一回。如果早一點知道她今天去的是書店,那我打死都不會跟過去。拜託,她可是一貫把我當成苦力來使用的。
盛夏里大堂的空調本就冷的要死,現在還要和這種貨色呆在一起,更是讓人渾身發抖。
“我說——你這箱子里到底裝了什麼書這麼沉——”
簡直是在幫教堂送貨,裡面可能全都是驅魔用的聖經,金屬封面那種。
話說現實里有這種東西嗎?至少小說里很常見。她看上去就是會把聖水滿臉嫌棄地淋我頭上的人。
“總不會是你看的那種情色小說就是了。”
“喂,我才沒有那種東西——”
“真的嗎?”
鬼弦詩代露出奇怪的表情,一隻手指輕輕敲着太陽穴,繼續說道:
“床底下,書架后層,衣櫃頂部舊長褲裡面......”
說完后她輕蔑地哼了聲,“拜託,你從小到大都是在同一個地方藏東西,以為我找不到嗎?”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堂里,我急得臉色大變。該死,這女人什麼都知道。
“......”
“怎麼了,還有類似PS5盒子里的那種地方,要我繼續說嗎——?”
“怎麼可以隨便進被人房間啊喂!不,你這是在捏造事實來威脅我吧,嗯哼。”
“《情迷巨X》,《長腿寫真集》,《貓娘和我》,......”
她用增強兩倍的音量大聲宣告我的罪行。
“喂喂喂!”我慌忙地想把她嘴蓋上,結果被直接躲開。
“你到底在我房間看什麼啊!”
“沒辦法,我有阿姨的特別許可,這是一份責任,一份義務,一份權力。”她對我搖了搖手指,讓我腦門青筋都要爆出來了。
“類似‘伸斗就拜託你啦!’這種話,原本我不打算理你的,可誰叫你是我的侍從呢。沒辦法,主人有管好侍從的責任嘛。”
渡田家和鬼弦家的那種關係早就遺留在歷史長河當中了,如果現在還大呼小叫侍從侍從什麼的,只會被警察抓起來吧。
“所以要聽話哦。乖。”
——該死,這女人是認真的,她真的打算把我當成侍從使喚!
也不能報警,不然我會被送去精神病院——
空中有電光炸起,我們暴躁地盯着對方看,如同在決定誰要先一步赴死。
事實上根本不用想太多,我也知道這女的在刁難我,抓住每一次機會瘋狂報復。讓我和她同居本身就是巨大的錯誤。
我太熟悉她的脾氣了,不論是小時候在我爬山太累后哇一聲哭出來時大聲嘲笑我,或是在參加祭典時故意把我當成打盹的枕頭,都昭示出她那令人吐血的性格。
原本升上初中后就很少往來,再加上我在三年前成功搞砸她的初戀,導致我倆的關係直接降到了冰點,於短短數年內進化成究極陌生人。
我直至今日還堅信那場所謂初戀大失敗絕不是我自己的問題。
硬要說的話,那時候對這個女人還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依賴也好,喜歡也好,至少她是我童年時為數不多的玩伴之一,也肯聽我在那裡哭哭啼啼地抱怨。
所謂<初戀摧毀事件>源自於一個我已經記不起名字的男生。
原本就覺得和那種耀眼的人物呆在一班實在不妙,果然到最後還是出現巨大危機了——
那個帥氣男生和發情猛獸一樣追着鬼弦詩代不放,據說還是橄欖球隊的前鋒之類,是屬於那種父母會昂首挺胸走在街上,熱衷參加各類家長聚會的類型。
要是鬼弦詩代被人拐走,我不就徹底沒有了一個同伴——最終只能和輕小說過一輩子了嗎?那時我是這麼想的。
於是我把她回復對方的信件內容(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換成希特勒《我的奮鬥》的節選,並且正式終結了她的第一次戀情(如無意外)。
聽說對方收到暗戀對象回信后差點心肌埂塞,從此一蹶不振,升上高中部后也再沒有公開追求女生了。
可惜,鬼弦詩代最後還是發現了真相。為此我提心弔膽了好幾年,直到初二結束時她舉家遷往岡東縣,我才鬆了口氣。差點以為要被沉進江低,或是在學校廣播中聽到自己以前的糗事了。
倒霉的是,清楚知道自己過去一切黑歷史的陌生人——這是最致命的。
雖然我對自己的童年記憶越來越模糊了,很多事情完全記不起,不過我敢肯定鬼弦詩代會記着,甚至寫進某個小本本裡面,單純是為了日後用來威脅我。這就很像她會幹出來(只針對我)的那種事。
所以還是那句,要和這樣的女生同居,還是殺了我比較好。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事情嚴重性,有些情況是連死亡都無法解決的。
畢竟,這只是我和她——同居生活的開端而已。
往後還有長達兩年的時間要住在一起,也不知道大叔是怎麼想的,怎麼看樓里都還有其他公寓的吧?!
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那僅此一次的青春——
把目光放回眼下,要是我真的放棄抗爭,然後幫她把行李箱扛到五樓,那就顯得我像一隻傲嬌的哈士奇,表面瘋狂拒絕,實則尾巴搖的和風扇一樣。
妄想讓我臣服於美貌之下,像其他男生那樣對她百依百順(假設有的話),干盡苦力——我才沒有那麼蠢。
如果是獨居,我現在大概率還在圖書館的輕小說架子下面悠哉游哉看小說,而不是陷入此等嚴重的膠着狀態。
可惜我自知絕不可能在畢業前逃離這個混蛋的魔掌。
就這樣,我相信人生中僅有一次的青春會被搞得一塌糊塗。
如今我們住在一間公寓里,同時轉到第二所高中就讀,甚至諷刺性地被一起分到二年四班。
哪怕再咬牙切齒也好,因為是父母費盡心思才辦成的轉校——為了能讓我去好一點的高中念書,我也沒有理由轉身走人,這樣未免太讓人心寒。
誰知道,誰知道,這個傢伙也跟着來了!?
實在等不及了,腳又酸又痛,我只好慢吞吞地走到大堂給賓客休息的沙發那裡坐下。
啊,舒服。
深陷於絨布的柔軟中,我長嘆一口氣,才留意到自己依舊在下意識地緊緊握住行李箱拉杆。
不不不,放手,放手,我才不在乎那個女人的東西會不會倒掉或者發生意外。
然後我瞥到鬼弦詩代向我走了過來,邁動腳步,如同走紅毯的女王。
這個年紀的女生能有這種恐怖氣勢,真是不可思議。
“我還以為這種情況永遠不會再出現。”
她撅起嘴,在我對面坐下。
該死,我看不到大堂角落的盆栽了,那視線之後要落在哪裡呢?
一推眼睛,只是決定不要回答任何問題。
是啊,這種情況,我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簡單來說,就是兩個人要站在一起,向同一個地方走去的情況。
“真不懂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是啊,我也不懂。
蔥白的手指互相敲擊,鬼弦詩代支着頭,毫不在意地盯着我看。
“我討厭你。”
我毫不留情,毫不做作,毫無恐懼地說出事實。
“我也討厭你。”
她哼了一聲,“呀,就像大掃除的時候打開櫥櫃發現自己小時候玩的弱智玩具。”
“喂,你說誰是弱智玩具?!”
“我沒說你哦,渡田同學。”
“如果一定要說小時候的事,那你還欠我一大筆精神損失費。”
“你可以去找我爸要,當然,他們可是覺得我們要好的不得了了呢。”
“那根本是本質上的謬誤。不,我還是再打個電話去申請露宿街頭吧。”
從口袋掏出手機,我用力敲擊數字鍵盤,直到‘母親大人’的聯絡人ID通過自動聯想彈出。
“喂,這裡是渡田裕美子——”
“老媽,我能申請另外去租一間公寓嗎?”
“咦,伸斗,前天我就說過不行了哦。”
“為什麼呢。”
“前天就說過,家裡沒錢哦。”
“可是公寓不是叔叔開的嗎?!”
“就算是結尾大哥的話,也是要支付房租的哦。奇怪了,你和小詩代吵架了嗎?”
“啊,大概率是啦,也不是很嚴重,就是快要鬧上法庭,控訴精神賠償費之類的。”
“耶?這麼嚴重?孩子他爸!——”
背景傳來嘈雜的人聲,隱隱約約聽得到有人大叫‘怎麼了’的聲音。
“——訂兩張去古田的機票——”
“不,開玩笑的,我和星......詩代可是友好的不得了了。”
“咦,剛才不是說——”
“開玩笑的。媽,不過,真的不能再租另一間公寓嗎?讓男生和女生住在一起真的不太好——”
“不行哦。”
老媽安靜了三秒,一度讓我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其實不要緊的哦。”
“真的嗎?!是指租公寓的事嗎?!”
“我是說,反正你們之後可能也要成家的哦。畢竟鬼弦家和渡田家等了這麼久,都滿懷期許呢。”
“等等,這很明顯就不應該——”
“小詩代那麼漂亮,伸斗你賺大了呢。”
“不,才沒有。我拒絕。”
“明天是小詩代的生日,嘛,伸斗,作為男人,要學會包容小詩代。拒絕什麼的,rejected!記得要包容哦。”
“不要。”
“零用錢減半。”
“我的意思是,當然,就算她打算搶劫我我也不會反抗的。”
“那就好,你們要乖乖的哦。”
老媽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愉快,和我直線下落的心情呈現反比。
嘟嘟——
掛掉電話后我的眼皮狠狠跳了三跳。生日,明天?看一眼手錶,好像是這樣沒錯。
我是不可能忘掉她的生日的。不論是現在,過去,還是未來。
她從出生到升上初中的十三年裡所有生日我全部有出席。天哪,但這已經和小時候完全不同了,這種尷尬無比的關係下還怎麼過生日,是冷着臉互相大吼嗎?
正當我苦惱地絞盡腦汁思索,鬼弦詩代湊了過來,“明天要是邀請女生到公寓里的話,你可是要跪地感謝我的。”
“蛤?為什麼?”
“像你這樣的四眼宅男大概還沒有和其他女孩子獨處過吧。我會大方賞賜機會給你的。”
“不,像你這樣性格差劣的傢伙才沒有人真的喜歡過你吧。你要我推薦兩個給你嗎?”
幾乎同時把口水往對面臉上噴,我們開始互相怒目而視。
她後退一步,一下子癱回沙發上,隨口這樣說道:
“要我把你的情書翻出來嗎——?”
“......喂!”
“情書之類的,就算是泛黃了,也要妥善保管。哪怕上面的文字已經消褪不見了,還是能透過其中看到某個人抓狂的臉。”
“我拒絕。”
“情書之類的。”
她再次準備拉高音量,這次讓我感受到了死亡危機。
這種人怎麼可能還保留着那種東西,我以為在她搬家的時候應該被處理掉或者不見了才對。
不可否認,那是我初中部時代最最最,最可怕的黑歷史之一。對於不喜社交的我而言,這種程度的黑歷史一共只有兩個,而兩個都和情書有關。
總之,我懷疑那天自己絕對喝了伏特加或者萊姆酒之類的東西,不然也不至於在情人節給這個混蛋寫情書,還在全校廣播時間大吼‘鬼弦同學我喜歡你——’。要不是廣播喇叭恰巧故障,那將會成為我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可能在餘生中看到廣播喇叭都會尖叫着跑開。
情書,是哪個混蛋建議我寫情書來着?還慫恿我用了粉紅色的信封,關鍵是,為什麼我會接納這種詭異的建議?無異於自殺的行為。
真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一想到自己曾經和這個惡魔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就瑟瑟發抖。如果有時光機,我絕對會留下一封血書警告過去的自己。
“明天我邀請了熟悉的同學過來,記得籌備好食物和飲料。哦對了,還有布置也處理一下。你說對吧,渡田——侍從閣下?”
“......”眼角餘光似乎看到櫃檯后的大叔在努力憋笑,眼神飄忽。
那個魁梧的男人一隻手托着頭,另一隻手裡搖晃着啤酒瓶,前面桌子上的平板電腦正在播放UFC錄像。
“叔。”
我快速站起身,慢吞吞移動到大叔身邊,惡狠狠地低聲道,“你是故意的吧,這種情況——”
“不,怎麼會呢。嘛,伸斗你小時候和詩代的關係最好了呢。要是你們能有小寶寶的話,那就......”
“喂,這個思想明顯就是犯罪吧?!”
“嘛,在你爺爺那個年代,詩代早就有小寶寶了——”
“都說了那個就舊時代的事情。現在這麼做除了進監獄也不會有其他可能了。”
“嘛,我是很看好你和小詩代的哦。”
魁梧男人無所事事地再次掏出一瓶啤酒,“嘛,要來點嗎?”
“不要。”
“喂,還有,電梯到底修好沒有——”
“哎呀,嘛,忘記撕開封條了。其實昨天就已經維修完畢了。嘛,我去打開封條。”
然後他咕嘟咕嘟喝一大口啤酒,擦擦嘴角,露出黑人牙膏式的燦爛笑容。
“嘛,都同居了,要有小寶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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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鬼弦詩代之間的故事簡直可以寫出長篇小說。
我們兩個從幼兒園到整個小學,基本上都出於糾纏在一起的狀態。
和活力又陽光的親生父親完全不像,鬼弦詩代是那種很冰冷,沒有一點同情心的人。而我就不同了,從小每年聖誕都會收到很多很多卡片,就像這種——
“渡田同學,謝謝你今年幫了我這麼多忙,明年要一起加油哦!”
“渡田同學,雖然很不好意思今年的年末報告要你幫忙,但總之,多謝了!(鞠躬)”
“渡田同學,你真是我見過最好的好人——”
簡單來說,全都是好人卡。
於是我會心無波瀾地收起那些卡,不拆開也不看,假裝那些都是正常的聖誕祝福。
也許因此會錯過幾篇情書,但我絲毫不後悔。
說實在的,我偶爾會懷疑自己的記憶力是不是很差,因為我總會覺得有些過去的經歷就像夢一樣模糊不清。
這也是我零碎童年記憶碎片中倖存的其中一段。
好吧,我還是相信這些真實發生過。特別是她寫過聖誕賀卡給我,這種事很難忘掉。
那時候大約是小學三年級,她寫給我的那張賀卡上的內容簡直讓人毛孔悚然——
“喂,我們一起去燒螞蟻吧。”
啊咧——?到底是多缺德的人——不,正常人類都不會把這種東西寫在聖誕卡上面的吧!
燒螞蟻的確是孩童時期很盛行的活動,許多小屁孩會頂着毒辣的太陽在那裡殘害小生命,就像要把作業壓力(或者是被父母痛扁的痛苦)轉移到螞蟻身上。
但聖誕賀卡明顯不是陳述‘燒螞蟻’這件事有趣之處的地方,更不應該把它作為合適的聖誕活動。
無論如何我還是看完了那張聖誕賀卡。
畢竟,這是她寫給我的第一張聖誕卡,所以出於好奇——或是別的什麼,都會想要看一遍。
裡面的內容很清楚,和別的孩子邀請朋友去遊樂園玩不一樣,鬼弦詩代叫我去公園燒螞蟻。
燒螞蟻。
這種行為比起她的其他行徑可謂是小巫見大巫,不過不知怎麼的,我一直都覺得她不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她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每次她幹些什麼都一定會把某個目標害的很慘,有時是物理上的‘慘’,有時是心靈上的‘慘’。
因此我一度懷疑這是某種惡作劇,自小看超多小說的我已經有這種陰謀論想法了。如果有人寫了一封假的聖誕賀卡,用她的署名,就能在我出糗后大聲嘲笑笨拙的我。
但我於約定時間在公園看到她拿着放大鏡站在鞦韆架旁邊時,我知道她是認真的。
她依舊冷着臉,哪怕是小學生也好,冷的和冰塊一樣。
很多人叫她‘小魔鬼’,這絕不是誣稱——就像眼下的境地,她拿着放大鏡,一尺開外是在勤勞搬運麵包碎的螞蟻大軍。
在這風和日麗的聖誕之日,殊不知滅頂之災正在接近。
幸好——幸好她看書沒我多,不知道正午才是審判螞蟻的正確時機。下午的陽光救了那些小螞蟻一命,因為光線不夠強的關係它們最終沒有燒起來。
正當我鬆了一口氣,在心裡大喊哈利路亞時,她卻提議要去買個倍數更大的放大鏡,直到能把螞蟻燒穿為止,那個神態和堅定的口氣簡直是仇殺一般。
喂喂喂,這種人就應該送去精神健康中心治療吧!最不濟也是兒童及青少年輔導中心之類的地方,而不是上課時坐在我隔壁像正常人一樣讀書。
哪怕到今天我還是沒有得知那一天她燒螞蟻的理由,只記得自己在事情發生幾天前被螞蟻狠狠咬了一口,哭着鼻子去找她訴苦過。
被那種雙顎強壯的黑螞蟻一口咬在不可描述部位上,絕對是斷子絕孫級別的痛楚。為什麼蹲廁里會有那種東西呢?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想想‘咕咕鳥被咬’和‘鬼弦詩代燒螞蟻’這兩件事之間的關係,可謂蹊蹺得不得了。
但歲月流逝,就讓真相消失在照片下吧。更何況偶爾我想起這件事時會得出讓自己恐慌的結論,那是我不願意麵對的。
關於我們兩個的事情——過去,現在未來,我們該如何自處?一層一層如同洋蔥,我們糾纏在一起的人生和命運,卻同時在排斥拒絕。
還有那些和她在一起的童年的記憶——我發現我能想起來的很少,除了燒螞蟻之外就只有一些很零碎的記憶。
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向鬼弦詩代問起過去的事情,特別實在毀掉人家初戀后。
我有罪惡感嗎?
我不知道。
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在初中的時候會變成男女朋友,順理成章地開始交往,但沒有,我們形同陌路,沒有任何原因的,在中學再也沒有說過話。
可能是長大後學會了抗拒,或是單純因為面子掛不住。
但我會想起初二時她搬家的情景,我們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堂里,她拖着行李箱——一個天藍色的塑料殼子,站在關口線的另一邊。
不得不承認,我心裡五味雜陳,但那時候還不能理解這是什麼情緒。也許現在也不理解。
她在被老媽推進安檢門前似乎說過什麼,嘴型囁嚅着,可在嘈雜之下完全聽不清。
然而在之後三年裡,我在夢中不自覺地把這個場景輪迴重播。
人類在入睡前總會想起以前的事,而我能想起的很少,這讓那幾個碎片更加明亮了。
一個夜深人靜的夏夜裡,我像往常一樣捧着輕小說發獃,窗外的蟬鳴讓人無法入眠。
接着她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拖着行李箱,嘴型突然變成了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很清楚很清楚。
也許是我茅塞頓開,也許是我在那一刻腦電波徒然和場景吻合了——
我聽到她說:
“喂,我喜歡你——渡田伸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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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里有獨特的味道,不是屬於我的熟悉氣味。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房間里都只有腳臭味(來自一堆酸襪子和衣服),現在這種令人心安的氣味都不見了,原因是鬼弦詩代喜歡乾淨。
別誤會,我是不會因為這個女人的奇特習性而主動抹去自己的氣味的。
總之,我比她晚到公寓了不少,畢竟一直堅持要坐電梯。
把她脫在玄關處的鞋子踢到一邊,我驚愕地看着她——
“欸,你拿着殺蟲噴霧又是要幹嘛?”
“不必恐慌,我還沒有墮落到對自己的侍從下手。”
“......”
我就知道,和她主動說話是極為錯誤的決定。小時候的鬼弦詩代雖然冰冷,但還不至於擁有這種渾然天成的嗆人功夫,也不知道這幾年經歷了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雖說這段分開的時間裡兩家父母都有定時通電話,不過我是避開了所有的說話機會,假裝自己不記得有這號人。
大概?
我有些困惑地看了她兩眼,我應該沒有打過電話給她吧。
這種事情都忘了,難道是記憶真的出了問題?
但,就算記不起來,剛從書店回來就直接在角落翻出一罐殺蟲劑絕對是不同尋常的行為。原本我也沒打算追問,可她猛盯着我看,讓我不自覺地開始害怕會不會被做掉。
所以,我們以前到底是有什麼瓜葛呢?簡直就是勇者和魔王被迫一起去畢業旅行的情形。雖然說前兩號人應該不會在同一所學校,可是現實中這種狀況依然發生了。
無論如何,最終她終於把視線移開,姑且是放過我的意思。
“我說你,別發獃着,快把書在書架上裝好——”
“為什麼是我,我堅決抗議。”
“因為你是侍從。”
“......”
我看着她,後者雙手抱胸給予我頗具殺傷力的回望。
看衣服的褶皺,竟然有一點柔軟的凹陷。該死,差點就忘記她是個女生的事實。
我忍,我忍。
“話說回來,你是要殺蟲嗎?”
“不然呢?還是說你想要我打開維基百科,告訴你‘殺蟲劑’這三個漢字的含義?就算是幼兒園三級榮譽證書畢業的屁孩也懂得怎麼讀出這三個字。”
“我可不記得幼兒園有教導殺蟲劑什麼的。”
“我可不像你會哭鼻子。”
“喂,我好像沒有被殺蟲劑弄得哭鼻子過吧!”
“誰知道呢。”
她彎下腰,開始認真地往角角落落噴洒殺蟲劑,化學劑特有的刺鼻在空中蔓延出來。
這不是普通的殺蟲劑,而是特別針對某種昆蟲的。也不知道什麼昆蟲這麼倒霉被她記恨上了。
她站在陽台前,外面花盆裡種了幾株太陽花,此刻正在努力抬頭望向日光的方向。
我也抬頭,正巧看到她凝望着窗外,那琥珀色瞳孔里有整個世界的倒影,大廈層疊,天空灰藍寂謐。
輕風從窗戶縫裡吹了進來,深藍色格紋的短裙盪起漣漪,陽光把她的黑色長發變得更加富有光澤,至少多了一些人的味道。
我推着行李箱經過她身邊,被回以冰冷的一瞥。
她依然比一般的女生還要瘦一點,扭脖子的時候鎖骨窩清晰可見,可能是從小就有吃不胖的奇怪天賦。
“速度快點——侍從閣下。”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像長尾鶯,可以說是和小時候大相徑庭了,最後一點柔軟的部分也悉數消失。
也不至於到刻薄的地步,只是很不近人情,字裡行間都帶着‘不要靠近我’的訊號。
至於長尾鶯——我不知道這種鳥的學名是什麼,但在我們的家鄉很常見,是一種會發出清脆明亮叫聲的鳥兒。我和她以前都是被這種鳥吵醒的,然後就這樣睡眼惺忪地上學去。
嚶嚶,嚶——它們這樣跳着,在枝椏間穿梭。
“記得別把書序排錯了——”她這樣說著,在毛毯上走動。“簡史的三冊非常重要。”
“知道了,排骨精。”
“那就快點,色情男。”
我把天藍色塑料殼的行李箱推進鬼弦詩代的房間里,一進門就聞到了奇異的味道,差點被我鼻敏感的鼻子忽略掉。
她在床頭櫃放了一束乾花,插在沒有裝飾的樸素玻璃瓶中。我對植物學沒有研究,不過它藍色的花瓣給我詭異的感覺。
這束乾花很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能是錯覺吧。有些事情怎麼想都想不起。哈哈,總不會是我以前送過乾花給這種女人吧。
拉開窗帘,不得不說她的房間比我的整潔的多,至少內衣褲沒丟的到處都是。也不能說是期待,只是好奇--當然,知道我要進房間,她不可能把這種東西留在可見的地方。
打開行李箱,沉重的書籍砸在地上啪啪作響。
從裡面翻倒出來的首先是三本一冊的《簡史》和兩本思想史,外加一堆《資本概論》和《緋鞠精選》。
我把這堆異常笨重的書籍在六層書架上放好,這下房間更加不少女了。
至於我的書架,上面放滿了輕小說,最顯眼的位置上都是封面沒那麼暴露的一些。
畢竟這個時代輕小說的封面似乎在往奇怪的地方發展,說是為了吸引讀者什麼的,但試想一下你在地鐵拿出這樣的一本輕小說——或是有親戚家小孩看到你看輕小說——然後回去和爸爸媽媽說:“渡田哥哥在看書欸!封面有穿很少衣服的哥哥姐姐抱在一起——”
——所以你要怎麼解釋那是一本奇幻小說?
“喂!”
沉浸在思緒中的我差點就忘記家裡還有另一個人了。
鬼弦詩代的聲音從另一個房間傳來,“你是在房間里吃甜食了嗎?”
“沒有啊?怎麼了?”
“你的房間里有酸蟻哦——”
“我還以為是什麼的,原來是螞蟻啊。”我拖着腳步穿過客廳,扶着門框站在外面。她正捏着一隻可憐的褐蟻,後者不斷掙扎,努力掙脫五指山。
可憐的螞蟻,是不小心咬到她了嗎?可看樣子也只是在辛勤搬運食物。
“你不怕螞蟻了嗎?”
她捏着褐蟻向我靠近,一邊揮了揮手。
“噫--誰會怕這種東西啊。”
“原來如此。”
鬼弦詩代聳聳肩,肩膀撐起衣料的時候看上去有些消瘦。
她把褐蟻彈到窗外,用指尖像轉籃球那樣轉了轉殺蟲劑罐子,露出看不出是什麼的表情。
“送你嘍--”
把殺蟲劑丟給我,微微抬起下巴,又露出那種表情了——
我接住殺蟲劑,無奈地把它丟進抽屜里。好吧,螞蟻有時候的確挺煩人的,不過只要注意一下不要在房間里吃甜食,它們應該也不會出現吧。
還以為有什麼大事,結果是一隻螞蟻。真是大驚小怪。
“我先休息一下,記得拖地。”鬼弦詩代消失在客廳,往沙發上一癱,隨手解開衣領的紐扣,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膚。
她很白,白到我懷疑是不是吸血鬼轉世之類的,但又不是那種病態到青色血管可以見到的白,應該很健康。
“看什麼看,是對我有興趣嗎?”
“呵呵。小時候我們還一起洗過澡呢——”
從《快速反嗆手冊》里選出相對應事件,渡田伸鬥成功扳回一城。
她愣了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咀嚼口香糖,似乎對我的反擊不以為意。
“你還記得啊。”
“當然。”
“果然是喜歡情色小說的男人。”
“喂!”
“不說了,快去做衛生——”
“先說明一下,因為公寓是兩個人在住--雖說沒有宿舍可以住這件事很扯--”
“你沒看公告嗎?是因為新落成的宿舍樓有安全問題在檢查。還有,你應該要對渡田叔叔肯收留而心懷感激。”
“——別覺得我會幫你做衛生,這是不可能的。”
忽略心懷感激的部分,我斬釘截鐵地說出結論,然後叉腰等她給出反應。
“我明白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沒有提出抗議,而是順理成章接受了我的合理提議。不對勁,肯定有陰謀。
“但你是我的侍從,總要做點什麼吧。”
“喂,鬼弦詩代,你別太過分了——”我皺起眉頭,通常我只有在很生氣的時候會這麼做,但她會看得懂我的表情。
“難道你要讓我做衛生嗎?我們可是在同居——”
“我只是和你住在一間公寓而已,別想太多了。”我搶在她說話前就立馬一個飛撲把問題擋了出去,“難道你會好心到幫鄰居做家務?”
“好吧,隨你便,侍從閣下。”
侍從......閣下?我突然留意到她對我的稱呼,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稱謂,為什麼要在侍從後面加一個閣下呢?
她閉起眼睛,兩條修長的腿交叉在一起,睫毛動了兩下,“反正你之後也會幹的。”
“不,不可能。”
我轉過頭,深吸一口氣,我要讓她知道我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任人擺布的渡田伸鬥了。
“等宿舍搞定我就搬出去。”
“……”
空氣安靜了幾秒。
我們互相錯開視線,一時間有些尷尬。
家務上暫時沒有地方需要清理,而開學時間也沒到,手頭沒有作業。這讓我一時陷入了無事可做的境地里。
我只能隨便從書架上抽出本輕小說,看封面似乎是魔法戰鬥之類的,然後希望能它幫我忘掉眼前的這個女人。
我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開始安安靜靜地讀書。
正當我準備進入美妙的奇幻世界裡時,屁股卻感受到皮革上的一絲餘溫。等等,這個女人剛才在這裡坐過嗎?
下意識抬頭看向她,我們的視線又撞在了一起。
她也在看書,不過看的是那種很高級的理論書籍,這從全黑的硬皮封面上就能看出來,似乎是《思想概論》。
我們幾乎同時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話說——”
百無聊賴地翻了十來分鐘書才發現手頭的小說真是無聊到了極點,主要內容就是男主一路旅行,把目所能及的所有女性納入後宮團。
“嗯?”
鬼弦詩代看到我坐下后把書啪一聲合起來,“剛好,我也有東西想跟你談談。”
我瞪着她,把話又吞回肚子里。
這個女人真的煩死了,總有種處處和我作對的感覺。
“你先說吧。”
“不,你先說。”
“......”
我斟酌了一下說辭,先把輕小說丟到一旁,“我說,你知道為什麼他們要把我們丟到同一間公寓嗎?”
“因為你是我的侍從啊。也有可能是覺得把你和西羽嵐的學生放在一起過於危險。”
“......不是這個,我是說,真正的原因。”
鬼弦詩代一挑眉毛,“難道不是因為平野縣房租太貴了?”
“他們可以想辦法租兩間小一點的公寓。”
“你是想引導我說出期望答案嗎?”
“什麼期望答案?”
“類似‘其實他們想要我們結婚’這種話。”
“喂,怎麼可能嘛!”
“其實也不是全無可能。”
“我才不要。”
“那我就不知道了,姑且算是為了省錢吧。”
“一間大公寓和兩間小公寓的費用差不多。而且,叔叔也只是象徵性收取一點房租。”
“唔......”鬼弦詩代沉吟了一會,“你很在意這個嗎?”
“我對那些大人做出這種詭異的決定很不安。”
“你對什麼都不安。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天改天泡在圖書館。”
我原本想要反駁,但一想到這傢伙幾乎監視了我的整個童年,也只能放棄狡辯。
好吧,我的確是個沒什麼安全感的人。
硬要說的話,三年前把她的初戀摧毀殆盡也是出於差不多的心理,可能是害怕失去。
現在想想,真是蠢到家了。
接着我想起老叔說的關於‘小寶寶’的言論,突然慌張起來。難道在大人眼中我們的關係是這樣的嗎?!
“難道你就不好奇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把眼鏡推高,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等待她因為不自在而移開視線。這樣我就可以扳回一城了。
可惜她神色淡然依舊,眼睫毛在輕輕抖動。
“我好奇——但對我沒影響。”
“意思就是——哪怕家裡住着男生也不覺得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
煩死了,她又在丟出反問。
“好吧,我投降,就當成鄰居關係吧。如果你不打算追究那些蠢蛋大人的目的。”
我收起書走回房間,打算好好計劃一下之後的生活。
我可從沒想過自己的高中會變成這樣,例如重新見到理應在其他城市的鬼弦詩代,那時候還稍微好奇過她有沒有找到第二個願意上當的蠢蛋,看樣子是沒有的。
撇去這點,到時候開始上學要怎麼和人解釋‘我和鬼弦同學住在一起’這種事?妥妥會被人誤會。
更重要的是,我又想起麻里奈了,要是說這棟公寓大樓到處都是這種級別的女生,那,鬼弦詩代不就是再次摧毀了我的未來?
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我希望可以找到一點靈感。是時候想出可以拯救自己,抓住那一點點追上桃色青春回憶的機會。
把小說塞回去書架上,空氣里還殘留着殺蟲劑的味道。
突然想到什麼,我拉開抽屜,裡面還躺着那罐殺蟲劑。
後面寫着:螞蟻殺手。
隱隱約約之間我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無法把線索連起來,只能肯定鬼弦詩代的做法有違常理。
螞蟻......螞蟻......
哐哐——
房門被敲響,鬼弦詩代的半張臉和幾縷髮絲探了出來,“喂,渡田。”
“什麼事?別擅自跑進別人房間啊喂——”
“我覺得我們應該談談。”
談談?有什麼好談的,又自作主張跑到別人房間里,難道她還以為我們還是以前那種可以一起洗澡的年紀嗎?
還是說又想起來那筆舊賬,打算為那個學生會豬頭報仇?
於是我把殺蟲劑收回去,腳一推牆壁,用反作用力把自己連着辦公椅滑過去。
拉開門,鬼弦詩代雙手抱胸靠在牆上,斜眼盯着我。
“好好想一想吧,渡田伸斗,快開學了——”
“我知道。”
“你打算怎麼和其他人解釋?”
哦?原來她也在想這件事。對於自己名聲問題,我們還是有很高的共識和同步率。
“尊貴的鬼弦大小姐會跑來找我諮詢,真是受寵若驚——抱歉,我根本不打算解釋,就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這樣。”
她很在意這件事吧——那就趁機報復一把,賭上自己的高中生活——
果不其然,鬼弦詩代挑了挑眉毛,看上去頗為訝異。
“包括新學校的同學,老師,還有亂七八糟的三姑六婆。”
“我記的你說過‘我不在意’的吧。”
“我是不在意,但有別人會在意。”
“例如?”
“例如你可能會被同班男生做掉。”
啊......
我沉默了一會,腦子轉得飛快。我知道她的意思,而這種情況有可能會發生——或者說,百分百會發生。
我竟然差點把這事情忘了。
她願意這麼和我說,也算是信任我的表現,不,倒不如說是因為我們知根知底的緣故,‘嘿,你個紅顏禍水’這種話也不會不好意思說出口。
如果被同伴男生知道我和鬼弦同學住在一起——妥妥會被做掉,最低限度也是被孤立吧。
我猜,則古田中學的學生和其他學生應該沒有什麼不同。
“要不然——”我摸了摸下巴,“就說你是我的租客就行了。”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這很明顯更加引人懷疑了。”
“總不能說是那些混蛋大人的安排吧,這樣更糟糕了。說的好像童養媳似的。”
“乾脆說出實情算了。”
“啊?”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後者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各位,渡田同學其實是我的侍從。對,就是類似僕人的那種角色,”
“不行,堅決不行!No Way!”我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拜託,這是二十一世紀,不是中世紀欸!”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么?”
“......”
“如果沒有,就這麼定了。”
“我會想出來的。”
啊?走進來直接把巨型炸彈丟給我——這種事情絕對比微積分要複雜一萬倍,拆彈也是。
數學作業和定時炸彈都不會讓我背脊發涼,還突然嚴重偏頭痛。
而且處理不好的話,可不是一次考試失分那麼簡單,我可能要把命都搭進去。
幾乎已經是設定好在開學日‘Boom!’一聲炸開了。
不可動否認,這種女生哪怕性格極其惡劣,也會有一大堆雄性動物趨之若鶩地撲上去,畢竟時下男性下半身的優先性一向高於上半身——
“根據調查結果,則古田的老師有家訪傳統——父親大人不在,那他們就會直接登門造訪。”鬼弦詩代皺着眉頭說道,“老師們傳流言蜚語的能力可絲毫不遜色於你這樣的蠢貨。我只祈禱到時候你不要把內褲丟得到處都是,還要我來收拾。更不想到時候聽到‘鬼弦同學沒羞沒臊’之類的話。”
“喂,鬼弦詩代,你剛才是不是叫我蠢貨了?我也沒有那麼糟糕——”
“陳述事實罷了。”
“別太過分了!至少對青梅竹馬友善一點啊!”
“青梅竹馬?——”鬼弦詩代表情變了一下,即使很快變回了原樣,還是被我敏銳捕捉到。
“怎麼了嘛?難道你還想否認小時候做過的糗事?”
“你才是一直出糗的那個。好吧,沒想到你是這樣想的,我知道了。”
“啊?你又知道什麼了?”
“只是驚訝罷了。”
她搖搖頭,用力把門關上。
該死,再一次被這個女人牽着鼻子走了——
但房門在不容置疑的腳步聲下砰地撞擊門框,只留下我一個人於房間里枯坐,伸出一隻手,似乎要抓住什麼東西。
嘗試消化她說的話,特別是最後一句——“我知道了。”她知道什麼了?
是有什麼在瞞着我嗎?這個人但凡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都能被我發現,就好像每天看倉鼠在樓上樓下搬運食物,然後有一天突然路線偏離了那樣。
所幸公寓不大,我一把拉開門就扯着嗓子大喊起來,“你說清楚——”
“沒什麼,看你的情色小說去吧。”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乎是廚房之類的位置。
“不,這很重要——還有,我不看情色小說——”
不對,她把那些書名都報出來了,這樣我的爭辯似乎顯得蒼白無力。
“到底有什麼重要的?還是說你打算揪住我說的每一個字然後找出錯誤?侍從閣下。”
“我覺得我忘掉了什麼東西。”
我雙手插在褲兜里走向廚房,隱隱約約聽到了好似翻箱倒櫃的聲音。
喂,不會吧——
推開廚房門,鬼弦詩代正撩高了袖子站在椅子上,踮起腳尖露出半截若隱若現的裙下風光。
我面無表情地盯着看。是純白棉質的。
她聽到開門聲時她動作一僵,像因為偷吃零食而被抓住的倉鼠,而她絕對是在廚房找腰果——我敢肯定,這個女人從小就很喜歡吃堅果,而我早上去超市的時候剛買了一大盒。不是給她吃,單純是拿來做早餐的。
沒想到她鼻子這麼靈,我收在廚房柜子里都能找到。
一起去超市就不是正確決定,這不是只有老夫老妻才會做的活動嗎?
還有,奇怪了,她以前喜歡吃堅果?有這回事嗎?可是腦海里有一個小小身影把嘴裡塞滿榛子的畫面一閃而過,我想要回溯,卻彷彿在沼澤游泳一樣無法觸及。
這個女人——堅果——
不行,還是想不起來。
“你說什麼?”
她露出了很微妙的無辜表情——到現在我都還沒搞清楚她是怎麼把冷臉和不同表情糅合在一起的。
“我們是有某種聽力障礙還是什麼,每次都要重複一次。”
她瞪了我一眼,“你再說一次,我在找東西,沒聽清。”
“那你剛才說的東西——”
“哪句?”
“我知道了那句。”
“......好吧,你先說,然後我再說。”
我留意到自己藏腰果的櫃門已經打開,裡面兩整盒腰果不翼而飛。
她若無其事地把腰果丟進嘴裡,就像吃自己買的東西那樣自然,看的我一陣火大。
現在腰果的價格貴得離譜,早知道就放到房間里了。
不過連我的珍藏小說都能被這女人找出來,腰果恐怕也無法躲避被消滅的命運。
“唔......沒什麼特別的。”她嘴巴動了動,像倉鼠那樣塞進去一整把腰果,腮幫子鼓了起來。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只是沒想到你會認同‘青梅竹馬’這種充滿誤導性的說法。”
“難道我們不是嗎?”
“你覺得是就是吧。”
“你還是沒有回答問題,你知道什麼了?”
“我以為——”鬼弦詩代停下動作,“我以為你不記得了。那麼輕鬆地說出‘青梅竹馬’這四個字,真是教人吃驚。”
“蛤?”
“就是以前的那些事。”她居高臨下地用食指點了點我,絲毫不在意地露出更多內褲,“我以為你全忘光了。”
“怎麼可能?你以為我是老年痴呆嗎?”
這是什麼情況——
“不,或者說,你自己都忘記自己忘記某些事了。”
“?”
“你還記得二年級的那場車禍嗎?”
她從椅子上跳下來,穩穩落地,就像一隻黑貓。
一邊觀賞她流暢的運動姿態,我不打算供認出自己記憶力衰退的事實,不然肯定會被嘲笑說‘因為打XX太多而變成腦殘了’之類的。
“我記得啊——”
“你還記得醫生說了什麼嗎?”
“呃,基本無大礙,可能有片段性記憶丟失,但暫時找不出哪些記憶丟了,不過看起來也不是很重要的記憶......”
“是這樣沒錯。那時候我們坐在同一架車裡面的對吧。”
“是啊,不過沒記錯,只是腦袋輕輕磕了一下這樣——我磕到車窗,你磕到椅背。”
那場追尾也不是很嚴重,只是腦殼腫了個大包,連續紅了整個星期。
緣由也沒什麼特別的,老爸載着我和這個女人去圖書館,結果前面的小轎車突然剎車——
那也是我在中學時期最後一次和她一起坐在後座,沒記錯的話。
“是的,問題就出在這裡。”
“啊?”
我心裡咯噔一下,有極為不好的預感。我懷疑這女人要說出什麼駭人的東西。
“因為沒受多大傷,下意識覺得醫生所謂‘沒有很多記憶丟失’這個陳述是正確的。”
“不可能,我很多事都記得起來......”聲音越來越微弱,我又想起她燒螞蟻的事了,還有那個天藍色的塑料行李箱和堅果。
這一切在重新看到她本人的時候就有些使我不舒服起來,因為她的臉部輪廓讓我無比熟悉,但深掘之下又只有零碎的發光碎片在記憶里漂浮。
“這因為我們都出問題了,侍從閣下。”
“喂,等等,什麼意思?問題?我才沒有打——”
“你懂吧,如果你忘記了一些事,而我忘記了另一些事,那我們都知道一些對方所不知道的過去。那些真實發生過,卻在車禍后被遺忘的過去。畢竟,他們,還有他們......”
說的是大人們,我很肯定,
“......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我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這是某種時下流行的繞口令嗎?
迷霧,迷霧,下意識地去回憶,卻真的只有一大片迷霧。
如同深陷在沼澤中。
“等等,難道你也——?”
“原本我不想告訴你的,但我發現我忘記的東西比想象中要多很多。”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確。”
鬼弦詩代把腰果吞進肚子,表情冰冷而倔強。
迷霧,迷霧,迷霧,迷霧——
“我們不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也許是那些和對方有關的過去。”
——還有一些一起經歷過,最後徹底消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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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
“鬼弦同學,請把那本書給我一下。”
“你沒有手嗎?”
“用畢達哥拉斯的說法,書架在你旁邊,和我呈斜線,所以你伸手會比較快點。”
“明明數學那麼差卻要用這種說法,真是無語。”
她不情不願地隨手抽出一本書丟給我,差點砸在我頭上。很明顯,這運動軌跡的初衷就是謀殺。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喂,你怎麼還在吃我的腰果!”
“不行嗎?”
“當然不行!”
她沒說話,繼續悠哉游哉地翻着書,幾乎是對我視而不見的態度。
一隻手托着頭,長發散在沙發上,輕輕眨着眼睛。
這個角度看起來,她的確挺好看的,我想。不過,也僅限於不開口,不理睬我的時候,這樣敵對的氣氛會稍微少一點。
然後她揚起睫毛瞥了我一眼,眉頭微微鎖起。
伸斗,你這樣坐在床上看書,脊椎會側彎的。
悠遠,熟悉,夢幻的聲音,彷彿從無邊際的峽谷,或是埋葬在深淵中的宮殿中傳出,恍然四散。
“側彎的人是你吧。”
我下意識大聲反駁,然後聲音戛然而止。
“什麼?”
鬼弦詩代抬起頭,露出疑惑的表情,一邊皺了皺鼻子。
不對,我明明聽到她說話來着。
我和她四目相交,彷彿有重影在試圖覆蓋住眼前的人。一個更小隻,更瘦削的人影,一隻手托着頭,在一塊破爛斑駁的木牆前面。
那個人影兩隻腳晃動,一隻手捧住微小的燭光,獃獃看着。
一個很熟悉,卻想不起來,無法聯想的人。
不害怕火光了——
她看向很遠的地方,眼神有欣喜若狂和迷茫,還有初露的冰冷。
“你......”
我張大了嘴巴,她的表情從迷惑變得有些奇怪,對我揮了揮手。
“嗨?你還好嗎?”
從那個姿勢消失后重影也一併消失,包括那堵莫名其妙出現的腐爛木牆和那個小小的身影。燭光散去,LED燈管投下更加熾烈的白芒,我猜,有一部分的影子就是被它強行吹走的。
這個就是所謂幻覺吧。
“沒什麼。對了。”
不,果然還是很在意啊,在她說完那樣的話之後。
記憶,這種東西會在感官得到相類似線索后自己莫名其妙浮現出來嗎?
“你有沒有印象以前到過什麼破破爛爛的木屋那裡——?”
“什麼木屋?”
她反問我,皺起眉頭,“你沒事吧?”
顧不得吐槽突如其來的問好,如果是平時我肯定會抓住機會大聲譏諷,可當下我整個腦海里都是那個場景,還有那個重影開口說的那句話。
這樣的場景和對話,怎麼都不像有關聯的樣子。
“沒事,可能只是......不,果然還是看輕小說看太多了。不,堅果小姐,到底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也有可能是情色小說。”
......
微妙而有一點點沉重的氛圍直接消失,這下我再也想不起什麼木牆,什麼脊椎側彎的事情了。
“我剛才在思考很重要的事耶!”
“有多重要?”
“反正就是很重要。”
“我猜猜,你想起什麼了?”
“?”
這女人有驚人到可怕的直覺,她應該有能力編篡出《渡田伸斗表情圖解索引》。
“想起了你掉進水塘,被我撈上來的事。”
“你記錯了,那個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是你掉進了水塘。”
“怎麼可能,三號街附近根本就沒有水塘——”
不對。
“好像有個神廟一樣的地方?”
“有的吧,在山裡面。”
鬼弦詩代也陷入了思索中。
“為什麼神廟裡面會有木屋呢?腐爛到那種程度。”
“果然,我小時候根本沒有掉進水塘,那個是你來的。”
她冷笑一聲,整個人都洋溢着勝利的情緒。
“總之,神廟裡面有個奇怪的木屋——”
“然後你掉進了水塘。”
“為什麼我會在——”
“因為你掉進了水塘。”
“......”
我感覺我會隨時被氣死。拜託,我需要一個遠離鬼弦家的墓地。
她成功把神廟和木屋的話題扯遠,導致我也想不起來了。剛想找兩句話指責她,她卻把頭轉開了。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很不自然地這樣說道。
外面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們癱在沙發上看書,卻都知道對面在想什麼。
失憶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於大部分時間都只有兩個人的童年而言,影響當然不大。
問題就在於,你不知道她掌握了多少黑料。
她也是一樣的想法。
那些回憶需要找回來嗎?我瞄了她一眼,拿捏不定要不要開口。
我們小時候在伯渡市一起長大,那是個挺鄉下的地方,孩子都野的不得了。
說起同年玩伴什麼的,似乎是有許許多多個面容模糊不清的小小身影,我總是下意識地避開去想,結果認真把觸手伸向記憶深處時又發現,我竟然早就遺忘那些臉孔了。
他們是誰?是小學的朋友嗎?或者說,我有朋友嗎?她有朋友嗎?早出晚歸的父母總是讓我們獨處,如同冬天依偎取暖的企鵝,只不過更像不願敞開自己的刺蝟,只是留給對方一身埋藏在不孤獨假象下的傷痕。
四處環視,卻找不到鬼弦詩代的身影。
記憶,我的記憶......
猛地抬頭,結果我倆視線第三次對上,這次幾乎同時開口了——
“喂——”
“那個——”
然後同時閉嘴。
瞪着對方,像擂台上預判對手動作的拳擊手。
“你先——”
“你先——”
最後同時間站起來,怒目而視。
“你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你還記不記得那些人,那些古老的寺廟和遊樂場——
但脫口而出的那一秒我回心轉意了。
“沒什麼。你想問我什麼?”
“只是想問你會不會做飯,侍從閣下。”
“……”
我深吸一口氣。
是我想太多了。心有靈犀什麼的,怎麼可能會在現實中輕易出現呢。
“你有漢堡王的外賣電話嗎?”
-------------------------------------
漢堡的肉汁在嘴裡炸開,可樂滑落喉嚨,二氧化碳使我不停打嗝。
鬼弦詩代優雅地把食物塞進嘴裡,一隻手翻着書。
我看了眼手裡的輕小說,明顯沒有哲學書籍的硬皮封面那樣在桌上安穩。
吃着晚飯,我不期然想起這棟樓里的住戶,似乎都是附近的學生?
搬到准鳥路的三天內我們都在忙着採購日用品和整理房間,外加和以前一模一樣的看書的時間,最後導致甚至連鄰居都沒有拜訪。
<叮咚——>
門鈴響起,我和她同時抬頭,看向大門方向。
已經九點了,還有人來找我們,是結尾老叔嗎?老爸似乎有拜託他幫忙照顧我和鬼弦之類的,可惜他除了偶爾上門借暈車藥外就幾乎沒有出現過。
“嘛,要生小寶寶哦。”
我回憶起這可怕的話語,只好祈禱他千萬不要在鬼弦詩代面前說這種話,不然我可能會橫死街頭。
例如,鬼弦詩代可能會先跳起來用滅火瓶哐一下把老叔KO掉。
拉開門,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拜託,好睏了,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間點——
我眨了眨眼睛。
呀,歡迎打擾。
“那個......”
有點熟悉的聲音傳來,我看到那個叫麻里奈的女生站在門外,臉上掛着略帶歉意的笑容。
她穿了白色的毛衣和牛仔褲,深褐色長發紮成清爽的馬尾辮,整個人散發出溫柔大姐姐的美好氣息。
麻里奈把半隻手收在袖子里,和高挑身材呈現巨大反差,與鬼弦詩代這種吸血鬼不同,她給人紅潤的感覺,既精神又溫和。
桃,桃色青春......
咕嚕。
該死,要是可以和這種女生同居,那就是死而無憾了。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和鬼弦這種人住在一起?!拜託,請讓麻里奈和我同居一天吧——哪怕是一天也好,說不定就可以讓我忘卻被惡魔統治的痛苦。
“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不過,好奇一下你們是TKO的新成員哦?就是,因為看到你們被渡田大叔帶過來的。”
麻里奈的聲音很柔軟,還有一點沙啞,看上去更像二十幾歲的女生。
“你是——?”
鬼弦詩代在我身後探出頭,發出疑問。
“她是麻里奈。”
“你們認識?”
她露出狐疑的表情,把我嚇得不輕。
“結尾叔叔說的。”
“呀,是的,我是麻里奈,西羽嵐學園三年級學生。對了,我是從穗澤市轉學到古田的,准鳥路大部分學生都不是本地人哦。即使這樣,還是有很多人渣之類的啦,經常自稱夥伴什麼的,實際上在坑害同學上頗有建樹。”
麻里奈開朗地笑笑,阿爾卑斯山隨着笑聲上下顛簸,一邊說著可怕的信息。
我的眼角餘光看到鬼弦詩代一臉沉重的表情,微微眯起眼鏡,像危險的眼鏡蛇。不敢肯定是因為什麼原因,這個女人一向無法看透。
不過顯而易見,這是攻擊形態,這是攻擊型態吧?
“很,很高興認識你——”我清了清喉嚨,“我是渡田伸斗,這位是鬼弦——”
“鬼弦詩代,而他是我的侍從。”
那個女人竟然搶先一步打斷我的話,接着雙手抱胸,“很高興認識你,所以,有何貴幹?”
“侍,侍從?”
“對,家族欽定的那種。”
“咦咦咦?”
麻里奈快速後退兩步,彷彿黑衣人剛剛發現眼前的不是人類,而是某種章魚火星生物,長了六個腦袋和十二條觸手。
好吧,看來她要對自己的新鄰居失望了。似乎,一副期待遇見新朋友結果看到怪物的樣子。
“一定要說的話,侍從的位階稍微高於僕從吧。從歷史角度而言,中世紀的侍從可能更為接近。當然,出於人權考量,現在的侍從並沒有繁重勞動。不僅如此,還會熱衷於看情色——”
我一把捂住鬼弦詩代的嘴,不管她奮力掙扎和可能引致的後果。
“麻里奈同學,請不要聽她瘋言瘋語。就是,剛才喝了啤酒才導致這樣的。”
“啤,啤酒?”
麻里奈露出怪異的表情。
該死,未成年飲酒——這下印象分恐怕會大打折扣。但我想起結尾老叔的習性,整個人彷彿泡在生命之水裡出生,那麼麻里奈應該也見怪不怪了。
這該死的房東......真是污染美少女麻里奈的雙眼。
“多少支?”
沒想到,她露出疑似興緻勃勃的表情。
“大概,一兩支這樣......”
“是朝日還是札幌呢?”
“朝......朝日......”
“嘛,這個酒量可不行啊。喝酒呢,就要有成年人的樣子——”
“成年人的樣子大概是怎樣?”
我有很不妙的預感。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比起泡在生命之水裡出生的發言,
“就是每個星期都御通一次這樣。”
“嗚嗚嗚!——”
留意到被我死死箍住的鬼弦詩代已經開始面色發紫,我趕緊放手,然後被還以兩下沉重的肘擊。
哇,肋骨要斷了——
“不對,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深呼吸,深呼吸,忘掉我說的話就好啦。”麻里奈長呼一口氣,突然變得陽光起來,“對了話說回來,就是想過來問一下是不是TKO的新成員這樣。”
“TKO?”
是的,三天前剛來到准鳥路公寓的時候似乎聽老叔提起過TKO之類的社團,好像是則古田中學的社團吧。
雖然接受過渡田家的武術訓練,不過,對於參加社團本身如果沒有特別目的,我還是提不起興趣。而且拳擊社那種地方聽起來就和‘人肉沙包俱樂部’沒兩樣。如果去報到的話,可能第二天就可以和阿里學習了吧。
“呼,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TKO的新成員。”麻里奈怕拍胸脯,浪濤起伏,“記住,千萬不要和TKO的人有接觸......那些人呀,呀!”
“呃,為什麼呢?”
艱難地把視線從阿爾卑斯山上移開,我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鏡。
麻里奈重重地把兩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緩緩湊近。
“因為TKO——都是一群怪人,不,瘋子。”
“......呃?”
“TKO,全稱<則古田邊緣拳擊社>,是一幫由心理變態組成的惡劣社團,貿然加入的話可能會有肝衰竭。”
“呃?......”
“用各種方式誘拐新人加入的他們,現在大本營就是這棟公寓大樓。”
“......哇。”
“之後他們可能會找上門,但,無論他們說什麼,都不要上當!”
“好,好的......”
“特別是聽到有人說可以連續承包你們一年的午餐,也千萬不要答應。”
“呀,這個應該可以考慮一下......”
“會死的哦。”
麻里奈平靜地說出可怕的話。
“中毒,肝衰竭,醫院,棺材,高天原。”
太可怕了,這就是則古川的學生社團嗎?!
“一定要記住。”
麻里奈收回雙手,長長吐出一口氣,“進去后就出不來了。”
“所以,樓里其他住客都是TKO的成員?聽老叔......結尾老叔說,好像有十來個這樣。”
“可以這麼說。不過,是侄子的話,結尾應該不會太過分吧。把侄子拉進地獄之類的事,只有混蛋才做得出來。”
不,這麼說的話,結尾老叔早就是混蛋了。
“奇怪女人說的話,我應該要保持警惕才對。”
明顯,鬼弦詩代這個女人持有相反意見。她似乎把麻里奈當成了某種敵人,排除她敏銳直覺外我也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了。
麻里奈只好一邊把袖子繼續拉長,用詭異的眼神打量我。等等,為是什麼是我?明明被打量的人應該是鬼弦詩代才對。
“古代的侍從在投票的時候只有半票,所以如果我決定否認你的情報,他就會自動以往剛才的談話。”
“第一,我不是機器人,沒有格式化的功能。第二,古時候有民選制度的嗎?!”
“稍等......我只是來好心提醒一下欸。”麻里奈扶着額頭,看樣子對我們已經失望透頂了。有這樣不聽勸還經常說奇怪話語的鄰居一定很糟糕。
她四處張望兩眼,“算了,我還是搬到你們隔壁比較安全。畢竟我可是對付TKO成員的expert。”
“呃?Expert?”
“我經常和他們打交道。”
“我拒絕。”
鬼弦詩代突然開口,順手又給了我兩下肘擊,“我不喜歡鄰居。” 真的好奇怪,為什麼不論對誰不滿意,被鄙視和攻擊的總是我。
“嗯?不行,我得搬過來看着你們。反正這種事和渡田社長......大叔說一聲就行。”
“社長?”
“呀,沒什麼,說錯了。以前上班的時候也有姓渡田的傢伙。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為什麼我會感到了冒犯呢......”
“沒有的哦,怎麼會呢?”
這是在報復鬼弦詩代那個惡劣人類,但如同我所預見的,我又莫名其妙被送到了斷頭台下面。
麻里奈用手指撩起長發,“不說社長的事了,如果我堅持要搬到你們隔壁的話,會是友善和藹的鄰居......當然,我也有自己的顧忌,例如晚上的噪音之類。因為以前因為身無分文的時期去情侶旅館借宿過,對這方面比較在意啦。嘛,有段時間睡眠質量真的不太好,我感覺早起后都可以去動物園參加熊貓展覽了,晚上滿腦子都是‘伊伊伊伊伊伊——呀呀呀呀呀——’的凄厲叫聲,根本睡不着。”
“呃?”
“?”
糟糕。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鬼弦詩代皺了皺眉頭,“應該說,類似主從關係。渡田晚上應該也沒有發出‘伊伊伊伊——’叫聲的興趣,除非房間里出現了巴西流浪蛛。當然,出現巴西流浪蛛的一霎那這個怕死的小鬼可能會直接暈過去。”
“哦,是新的奴隸play嗎?說起侍從之類的,總是讓人聯想起項圈。”
不不不,這下誤會更深了。還有,我們真的是在同一個頻道上嗎?!
“不,是真的主從。”
“不是......”
我發出微弱抗議。
“我,我懂了,不會發出動靜就好。去年隔壁每天晚上都有慘叫,我偷偷跟你說,是三個男生住在一間公寓里哦,經常可以看到其中一個人萎靡不振地出來。”
好的,這下那個TKO就算給我十萬日圓我也不會去。
當然,如果是五十萬,那我還會勉強考慮一下。
“大概就是這樣。那,我先走了,明天見!”麻里奈一溜煙消失在樓梯間,留下我和因為缺氧不斷吐舌頭的鬼弦詩代。
悉悉索索。
“真是怪人。”她捏扁手裡的紙杯,“看來西羽 因為想快點看到書而叫我扛着這東西走上三層樓?沒門。
我們開始大眼瞪小眼,明明是在自家樓下,卻如同被要求爬上天壇大佛一樣。
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也要去三丸書店大舉採購一回。如果早一點知道她今天去的是書店,那我打死都不會跟過去。拜託,她可是一貫把我當成苦力來使用的。
盛夏里大堂的空調本就冷的要死,現在還要和這種貨色呆在一起,更是讓人渾身發抖。
“我說——你這箱子里到底裝了什麼書這麼沉——”
簡直是在幫教堂送貨,裡面可能全都是驅魔用的聖經,金屬封面那種。
話說現實里有這種東西嗎?至少小說里很常見。她看上去就是會把聖水滿臉嫌棄地淋我頭上的人。
“總不會是你看的那種情色小說就是了。”
“喂,我才沒有那種東西——”
“真的嗎?”
鬼弦詩代露出奇怪的表情,一隻手指輕輕敲着太陽穴,繼續說道:
“床底下,書架后層,衣櫃頂部舊長褲裡面......”
說完后她輕蔑地哼了聲,“拜託,你從小到大都是在同一個地嵐也不是什麼正常的地方。”
“不,比起這個,我還是更在意為什麼會和你湊到同一間公寓里。”
“放棄吧,這已經是事實了,侍從閣下。”
她把我拽回門內,砰一聲關上大門,露出凝重的表情,臉色冰冷。
“看來在則古田裡變成隱形人的計劃不會順利了。”
“喂,你到底是來則古田幹什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