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部分私人空间都在真空锁定中,嘉恩·坦恩只能在一个研究实验室住下,他怀疑这里能不能看见真正的研究——至少很长时间之内都看不到。

这个实验室离外层壳体不远,一大块区域都已经被““鞭子””撕开。他记录了一下刚才自己在即兴演说中这个词汇的受欢迎程度。他很开心地发现,他使用这个词指代触须一星期之后,人群中已经加强了对这个词的使用。虽然他会更希望这并没有完全损害到其目的,一个词汇当然很好,不过““鞭子””留下的后续效果依然在已苏醒人群中挥之不去。

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什么坦恩需要独处一会,要有个安静独立的地方。离那一群乌合之众远一些,好让他焦虑、专注、努力……和崩溃。

在这个废弃的实验室里,他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如果容许自己说句俏皮话,其实就是个就是空间。房间里的大部分设备都在外壳破碎的时候被吸走了,留下一条狭长的地方,没有家具或者其他东西。在行动室里,临时隔板把坑洞都填上了,这一景倒也别有风味,伴着群星,空间站参差不齐的边缘。

“鞭子”拖着的能量触须,还有五彩斑斓针扎般的光点,排成一个阵列,这是一个完美的地方,也就是说,嘉恩·坦恩可以散步,思考。

这里很安静,离那块公地很远,大部分船员都睡在那里。他们在人群中找到了慰藉,因为其他人的存在而更加安心。安静的谈话,或者只是声音就能证明其他人存在。

在任何正常的情况下,他感觉都一样,不过现在——这场灾难——完全归属于不正常的范畴。他需要专注,仔细,小心翼翼。坦恩知道自己的局限,他这一生都在与自己面对外界的干扰时的无能为力作斗争。

当他需要思考的时候,真正思考的时候,需要绝对的安静。现在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脚下不断滑过的地板砖,他以完美无瑕的步伐走着。

这就是他把万用工具留在前厅的主要原因,它的不间断式通讯很受欢迎——而坦恩更喜欢由人通知——不过他需要空间进行思考的时候,可不希望被通知。

过去的一周发生了太多事情,现在联结堡号已经稳定下来。而“鞭子”,在最后一根带着“鞭子”的梳子刷过之后,现在成了一个他们哪怕醒着也无视的现象。直到传感器已经修好,没人真正知道它的毁坏,传感器这个项目面对海量灾难屡被拖延。

传感器,传感器,坦恩想到。他们可能都茫然无知地在太空中漂移,不过殖民事务处机库的穿梭机在这方面肯定有些能力。也许艾迪森是对的,也许应该发射一些出去,只是为了看一下附近的地方读数如何,甚至还有可能他们接触到开拓者,还能请求援助。是的,开辟一条新路。开拓者,他们当然可以……

不,不,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他的思绪就停留在这里,如果其他系统失败了,或者更糟——联结堡号撞上了这个神秘“鞭子”的另外一条动脉,那这里的每一架穿梭机都很有必要。撤离的时候需要穿梭机能提供每一平方厘米的面积,因为现在唤醒的人已经太多。

现在他们是总人数的不到五分之一,当然,每个人都局限在联结堡号总生存空间的一小块碎片了。空间站的绝大部分,就像船员的绝大部分一样,依然冰冻着。

在他眼里,每件事情都与人口密切相关。每个苏醒的船员都是一个“需求包”,这个说法是从一名突锐人那里听来的。当然这个说法对他们来说很容易理解,因为他们高度依赖于独此一家的右旋氨基酸。人类,克洛根人,阿莎丽人以及赛拉睿人让人担心程度则要高出四倍。

而且,他还要假定突锐生物体的总供给量不足。

需求包,嗯?每个人都有一张嘴要喂,还需要呼吸器,还要对他们临时领导的决定进行权衡评判。

权衡,而且很多权衡。

他早就知道这次人口激增会让联结堡号稳定下来,他也知道,一旦醒过来,不会再有人觉得回去休眠是个很好玩的想法。他们将从休眠中苏醒视为又出生一次,一种超自然的孵化。

除了那些很积极的结果,每个可能的后果都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如果一切顺利,他就会在那里与其他人一起,与大家举杯共贺艰苦的劳作与团队努力最终拯救了任务。他怀疑会不会有人举杯称赞所有耗费的脑力和计划,不过就算没有,这个损失也可以接受。他已经习惯了。

而且现在又很多问题场景要考虑。客气一点说,他们是个军团,所有的问题又归结于供应储备。嘴巴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废弃物要处理。生命有很多方面,不过共同特点就是能把食物超高效地变成粪便,而这个简单的过程是他所有焦虑的核心。

供应储备,它们会飞速减少到舒适标准以下。

他已经遇见到第一起偷盗的报告。一个在走道里提出的简单问题,问的是箱子去哪里了。“我记得我把它放在这里了。”回答是,“我没看见啊,你确定吗?”

外面的某些地方,在这巨大而又渺小的空间站的一角,会有些聪明人。他们能看到潜在的问题浮现,而不管有意无意,他们会开始拟定计划。

这不一定是恶意的行动,坦恩能理解,只是生存本能而已。当一个人看到麻烦已经在远处浮现的时候,他就会做好准备。

那怎么办?

他走了又走,模糊的注意到实验室那边的万用工具亮起,鸣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毫无疑问是斯本德,不过也有可能是艾迪森。他们在寻求他的意见,并且传来了消息。而另一方面,斯隆妮·凯莉和纳克莫·凯什,仍然不完全承认他总监之位,甚至在发现了加森的尸体之后也如此。一旦情况需要,他总是主动找他们,总是成为要问问题的那个人。

不过他能接受这一点,刚上任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凯莉正在慢慢把自己从应急反应者的思维模式中抽出来。凯什也一样,她是个克洛根人,对吧?她的行动会屈从于基因预编码的指导,用暴力和攻击解决问题。

克洛根人就是这样行事,这就是为什么斯隆妮凯莉要求唤醒更多安全队员的时候,他没有和她争论。

的确需要喂养更多人口,不过里面没有克洛根人。当麻烦发生的时候——而且暴力种族总是伴随着麻烦——他可以指望斯隆妮的安全小队把麻烦压下去。

为此,他需要斯隆妮·凯莉的信任,或者至少需要她尽力去信任他。

无论是好是坏,他视目前的领导安排为一个三人执政。他,艾迪森,斯隆妮,如果他作出一个单边决定,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从现在的位子上赶下来,而且任何人都不会替他争辩一句的。他们只会依据自己短浅的眼光作出决定,肯定很有问题,而且他感觉吉恩·加森能理解。

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名字出现了,一个有层次的头脑,一个宽广的视野,他们需要他,而他也需要他们。

那就这样吧。

艾迪森经常不情愿地成为那个解开死结的人,这个等式中“不情愿”的那一部分令坦恩非常困扰,她对这场灾难的反应比别人更大。她总是把一天说的很糟糕,而在斯隆妮嘴里却是个好日子。

管理层偶尔在一起讨论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总是不占据谈话的主导地位,只是跟随着她觉得最正确的那个人的说法,然而言辞中并无热情。

曾经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她鼓吹探索附近的世界,在空间站无法支撑下去的情况下,也许为联结堡号任务找到一个替代的地点。他觉得可以为这个想法做更多工作,不过也可以支持斯隆妮。

任务优先,而且现在需要穿梭机。

他没有考虑所有的可能情况,他可以在争论中退让,而回报就是争取到一个更可靠的盟友。相反,他如果让殖民事务总监感觉他上船的全部目的只是为了“如果我们能转圜的话。”

这就有问题了,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考虑艾迪森的想法,似乎就会有不可预见的后果。她的决定票立场飘忽不定,而结果就是让坦恩深思熟虑地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意味着……

他停了一下,又走了半步。一个想法像苏凯什半夜的烟花一样绽放开了。“啊!”

他放弃了自己的行走路线,转身朝门跑过去,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在大厅里从地面上捡起自己的万用工具,固定在手腕上。有几条来自威廉·斯本德的信息,好几个恢复工作的状态更新。坦恩没有要求能得到这样的信息,不过依然很欣慰。

斯本德似乎也没有缓解艾迪森的失望情绪,他没有等着艾迪森情绪变好,而是自己寻找其他办法。不应该打击这样的努力,坦恩会用可以采取的手段帮助他。

这些以后再说,现在,他要无视这些消息。

感谢他之前天才的顺序安排,以及系统工程师们增强信号的努力,让他现在有机会能够点对点地与斯隆妮进行通讯。

过了几秒钟她回了话,只有语音,似乎这是她一贯的作风。“我很忙,”她说道,这也是她一贯的作风。

她的通讯信号里,传来叮呤咣啷的背景声和工具嗡嗡的声音。他知道今天的焦点是水栽工厂。不是作物的生长状况如何,因为种子的状态,作物能长成什么程度还前景成疑,按照斯隆妮的说法,“不那么性感”。焦点是公寓旁边的细菌发酵桶,这些东西对于空间站的正常运行至关重要,它们不仅仅把废物变成肥料,而且副产品是可以饮用的水。二者都是极度被需要的。

“完全可以理解,安全总监,”他说道。“实际上我有个个人私事想问一下。”

“不是开玩笑吧?”

“我猜,”他语气平静地回复,“你身边一定有大把的‘那些东西’。”

坦恩一边走一边说,往主连接走廊走去,这处路口把联结堡号的这一部分和仓储区连在一起。凯什和她的团队已经在这个地方热火朝天地干了两天,想要清出一条通路。为了此事,他总是留出一只眼盯着那些不小心遇见的劳动力。

斯隆妮的哼声在他听起来就是在笑话。她哼声太多,经常让他疑惑。“是的,聪明的家伙。这是这个工作需要的。”

“显然是的,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想让你和艾迪森谈谈。”停了一下,“谈什么?”

“这就需要想一下了。”

就算是通过万用工具上的微型麦克风,他也能听到她在笑。“请告诉我你想要我在班里给她传个小纸条。”

坦恩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毫无缘由,“现在可不是在上学。”他皱眉看着手腕,仿佛手腕能给出什么答案。现在就算能看到斯隆妮的脸庞也无法给出提示,他也不知道这个话题应该往哪里走,“那你觉得一个小纸条会有帮助吗?”

“哦,可以……算了……”她说道,显然更加恼火。“这是个玩笑好吗?我要和她说什么?”

斯隆妮的玩笑就像她的合作精神一样善变。他耸了耸肩,“她的情绪一直低落,我有些担心。我不是医生也不是心理学家,但是我相信她正在被抑郁症折磨。”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他预想的理解。“是啊,这不是开玩笑。”她回答道。“而且这事证明,就算是一个我这样的傻瓜也能看出来,坦恩。”

看出来了吧?真是个善变的人。他叹了口气,“我可没说你是个傻瓜,斯隆妮。”

“是吗?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作为一名人类女性,在某些方面可能有强大的优势……”他暂停了一下,考虑措辞。“比方说做出协调?类似于在二者之间,而不是承担义务”他又说道,以防她误解。因为他懂政治,所以种族间的互动正是他的特长。

而其他种族内部的关系就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她没有马上回答,坦恩又着急说道,“除非这是你的个人偏好,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全力支持你……”

然后斯隆妮笑了,十分尖利,但不生硬。“放松点,”她最后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对不起,我在这里要睡两个小时。你希望我——作为一名人类女性——和她说说,让她不要恐惧,是这样吧?”

坦恩松了口气,“就是这样。”她马上又说,“这种事情不是我的强项。”这个事实稍微缓解了他的刺痛感。

“你和我一样,”斯隆妮说道,“我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而且这一次你还是对的,你他妈的真是深思熟虑!”

轻松变成了吃惊……还是什么?高兴?因为她很少表扬人?坦恩张大嘴争议正要感谢她,不过她没有给他机会。

“我想……是啊,肯定,我可以试试。”

出乎意料的容易,而且特别令人吃惊。“谢谢你,斯隆妮。”“等这里都安定下来时候吧。”她又马上说道,语气让人感觉她要打人了。

他没有理会,“当然。”

“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坦恩确实脑子里还在想其他的事情,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团队建设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说。

“没了,拜托,务必,回到你的——”

“完毕。”斯隆妮说道,切断了链接。

典型的的斯隆妮·凯莉风格,一直到最后一个词都是如此。不过,也许,只是也许,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这至少在他前进路上留给他一些思索的事情。

刚才的这份努力是不是正确的事情?只有时间能告诉一切,但如果他的猜想正确,不仅福斯特·艾迪森会昂首走出糟糕的情绪,而且这份动力会来自斯隆妮,而不是他本人。他不知道这将如何改变艾迪森对斯隆妮的印象及对斯隆妮的效忠,不过这会让斯隆妮对他能有更多一点赞同。

如果他们可以相信他,这会是增强凝聚力的一个小小动作,坦恩感觉这个任务会回到正轨,能够为开拓者提供帮助,并最终在仙女座建立殖民地。“挥洒伟大的杰作!”就像吉恩曾经深情感怀。

现在进行我日志中的下一项。他挺直腰杆,因为这可能前往一个不同的方向。这次不用万用工具了,最好面对面拜访。这是个让代理总监嘉恩·坦恩不再是代理的机会——他要去寻找纳克莫·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