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能比光更快？
答曰：思维，因为只要随便思考一下，它就能到达我所认知的任何地方。
这是一个有些取巧的答案，但除去这种说法——思维的速度能比光更快吗？
当然不能。
人的思维需要时间才能形成，大脑需要约半秒钟的时间，才能将外界的正常感官信息整合成思维体验，或者说意识体验——这就是神经传导速度以及大脑信息处理速度的极限。
如果换作是一台拥有与大脑同等量级的光计算机呢？
光信号的速度约30万公里/秒，是神经传导速度的约五百万倍……即使这台“光计算机”的运算速度可能比真实的大脑稍逊一筹，整合数据也绝对不需要半秒时间。
但我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就像一个普通人——也许我的反应速度比普通人还要稍慢一点。
……
以上来自我某一次泡茶时被开水烫到之后的思考。
我把我的疑问告诉了恩特里。
我问他，这是为什么。
他说，是因为设置了限制。
——为什么要设置限制？
因为要模仿真实的大脑。而且过快的传递速度会导致思考时芯片的负荷增加，万一过热时得不到足够的时间冷却……你也不希望哪天在思考什么问题的时候脑子物理意义上的烧坏掉吧？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
理是这个理，就目前而言除了记忆力过于靠谱了一点，情绪过于稳定了一点之外，我确实也跟普通人无异。
像个得了超忆症的衰小孩。
但只是，就目前而言。
以后到底会怎样，我的内心一片茫然。
恩特里突然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他说明天会有个病人转移到我隔壁的房间。
——嗯。
——和你一样是遭遇了意外，并且变成了植物人的倒霉孩子。
——哦。
所以你们打算跟当初对我一样，把他的脑子挖空，然后填个光脑进去？
我说以后你们要是推广这种“治疗”方式是不是要请迪迦来代言？
相信我，你也可以变成光？
难道你希望在我身上的事情再度发生吗？
其实我是在质问他，可却表达不出什么质问的语气，哪怕我摆出一副自认为咄咄逼人的样子，内心也平静得很。
明明当初刚醒来的时候还会因为某些事情感到慌张或不爽，可现在就连慌张这种情绪也慢慢地淡化了。
是的，我真切地感觉到我正在渐渐失去身为人类的感情。
所以同样的事情啊，不能再发生了。
我说我会阻止你们的啊，即使阻止不了。
恩特里摇摇头。
——我们找到了另一种办法，并且正尝试实施。
——什么方法？
——从大脑中提取记忆信息，整合后重新输入到大脑的前额叶皮层和颞顶联合区，相当于让人做一个很长并且清晰的梦，以此唤醒——或者重塑人的意识。
听起来真科幻。
——虽然还没有经过临床试验，但值得一试，不过还是需要通电刺激。
我打了个激灵——兴许是插电插多了，现在听见通电两个字都感觉酥酥麻麻的。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真是太好了，我既希望你们成功又希望你们不成功。
——为什么？
——如果你们成功了，那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呗。我觉得我才是个倒霉孩子，可能就是唯一一个脑子变成光的人了……你看几乎所有的小说和动漫里面，“初代”都是不一样的个体，是异数，是必须排除在正常范围之外的东西，超越理论之外的存在，更有甚者啊甚至还能拯救世界呢。可是在现实世界里不会出现这种土燃土燃情节，如果我成了异数，那么留给我的路就只有一条了啊。
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恩特里一愣。
——你想太多了。
他说。
我撇撇嘴，又补上一句话——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成功的啦。
是的，我希望他们能成功。
毕竟像我一样失去感情的……有一个就够了。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感性与理性知觉的并存。
如果一个人生活全凭感性而没有理性，那就跟动物没区别了。
可是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感性而只有理性的话，那又跟机器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我啊，即使已经不剩多少感情……也得装出感情丰富的样子啊。
为了不让恩特里的努力变成白费。
即使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总有一天我会变成某种意义上的机器，或工具，或消耗品，实验素材——到那个时候，恩特里，你又会怎么办呢？
他说，其实还是要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
——这是我们从你的大脑中得到的灵感。
我一惊。
原来你们还拿我的脑子来做研究啊？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啊？
我说我人都死了，能不能就让它就这么寿终正寝了啊？
恩特里思考了一下。
——虽然没有了意识，但依然“活着”的大脑是很好的实验素材，倒不如说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同样的素材了。
他这么说着，拍了拍我的肩。
——反正都签了卖身契了，就当是为国家做贡献吧。
他接着说。
卖身契也是我曾经对自己的吐槽，没想到这家伙还专门记下来了。
我摊手。
你都这么说了，我小叮当还能说什么呢。
我也早该想到的，作为研究者，别说他们，就算换作是我，只要有机会，那肯定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我的大脑此时此刻大概就存放在这个研究所的某个角落里，兴许是泡在某个玻璃罐头里被好生供养着，可能吃的比我都好，可能脑袋上还插着无数根管子——别的故事里都是这样的。
真可怜啊，另一个我，还好你已经死了，不然的话……光是这么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头皮发麻又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等等，话说回来……
我说恩特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你不是猜到了吗？
他反问。
——不，我不同意。
我斩钉截铁。
话虽如此吧，如果事实真的如同我猜测的那样……
——你不同意也没用，再说了结果如何还得看情况。
果然。
——看什么情况？
我问。
——如果他没醒过来，就没你什么事。如果他醒过来，你就是他今后的人生导师了。
——不是，凭什么？
——这个问题，我当初也问过。
——然后呢？
——然后我就成了你的导师，真是倒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