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珀尔希彻底恢复的几天里,艾丽西娅一直没有回来,这让奥特多少有些心烦。布克时不时会登门拜访,但他完全就是来浪费时间的,就算问他为什么要把洁丽莎送来也没个回应,稍微威胁一下他就会傻笑着逃走。

不过把洁丽莎留下也没什么不好,那孩子勤恳而体贴,多一个勤恳体贴的人总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她绝大多数时候都在陪着珀尔希,毕竟那是个躺在病床上的伤员。同时她也包办了一部分家务,但令人欣慰的是她绝不会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也绝不对自己不能够完全理解的事发表看法。她并不理解大人的世界,但当珀尔希讲述着某些少儿不宜的故事时,洁丽莎的眼神也依旧保持着柔和的观望。

对事,她不会去尝试着理解什么,不会去深究什么,但对人却始终温柔,这大概是她自己的经历所致。

洁丽莎并不算是亚人中特别可爱的那一类,土黄色的尾巴和不怎么精神的耳朵并不能算是很讨喜的那一类,所以我很确信我对她的褒奖是客观而公正的。

“月先生?”

“啊,谢谢。”

自从她知道我喜欢浮生见状之后每天下午都会给我泡一杯茶,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客观公正。

“月先生。”

“啊……我知道了。”

洁丽莎总是会插着腰,鼓着腮帮子提醒我整理我那过长的头发,如果我不把头发梳好的话她就会一直气鼓鼓地站在这里……虽然她鼓着腮帮子的表情意外的可爱,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客观公正。

“月先生。”

“嗯。”

洁丽莎想要把我吃完的糕点盘子端走,因为桌子对于她的身高来说有些太高了,所以她不得不请求我帮我把盘子递给她。实际上我完全可以在她开口之前就把盘子递给她,但这样就看不到她努力踮起脚够盘子的样子了。

我再重复一次,我说洁丽莎是个好孩子,完全秉承着客观公正的原则。

“为什么你明明摆着一张扑克脸,但我总想把枪抵在你的脸上呢?”

珀尔希从洁丽莎的手里拿过盘子,放入盥洗槽。

“那是你的问题吧?”我揉着发酸的眼睛回答。话说,这个世界有扑克牌的吗……

这几天里基本没什么事干,我只能看奥特家的旧报纸打发时间,现在我的脑子里已经塞满了混乱不堪的信息流,从走丢的猫咪到王酋被处决,从倒闭的风俗店到新开的贸易线,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大脑就要退化成一长串打点条带了。

珀尔希在洗盘子。不得不说她的恢复力强得惊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只花了一星期左右就痊愈了,这甚至让我又点怀疑她是不是有着不死之身。

似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平稳发展,唯一时不时就让我们感到不安的是——

“咳——咳咳……”洁丽莎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艾丽西娅还没有回来吗?”

珀尔希皱了皱眉,想蹲下身抱住洁丽莎,但洁丽莎攥着衣角,想起头看着珀尔希,表明自己没事。

“奥特比你更心急,他现在根本坐不住。”

我喝了一口苦茶,同时尝试着在我的知识储备里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逐渐加重的呼吸困难……干咳和胸胀痛……表现为慢性支气管炎,但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

“下午好啊,漂亮的女士和优雅的先生,洁丽莎有好好听话吗?”布克推门而入,扬了扬他那顶不怎么合适的圆顶帽,然后很随意地把大衣挂在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上。

“明明是我在这里住了一周,但你感觉比我还想把这里当家啊?”

“嘿嘿。”布克似乎完全没能理解珀尔希的意思,只当是夸奖,“来则安,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啊。”

“有何贵干?”

我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回忆着自己以前有没有学过什么能够抹除他人存在的魔术,毕竟布克实在是有点过于聒噪了。

“嘛,别这么一脸厌烦嘛,今天我带了一点好消息来。”布克笑着,不断地搓着手。“我这里有一单童叟无欺的生意。”

这叫好消息?

“喏,专业的雇佣兵在那边。”

我起身,准备离开。

“欸——别别别别……”布克拉住了我,压低声音对我说:“这一单生意是为你准备的,不是给你家姑娘的。”

我花了好一些时间来理解布克所谓的“你家姑娘”到底指的是谁,就算拆分开来,“你家”和“姑娘”也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

“楼上有空房间,你们一定要在这里黏在一起吗?”

珀尔希吊着眉毛,似乎对两个男人勾搭在一起的场景没什么兴趣,当然也可能只是我们挡了她的道。

“嘿朋友,这可是……”

“我拒绝。”

我推开了布克,给珀尔希让开了一条路。

“哦,好吧。”布克用一副沮丧得像是面具一样的表情说道,还顺便想要推一推那顶并不存在的帽子,结果却是摸了摸自己的头。“那么,美丽的小姐,你有没有兴趣……”

“如果你想邀请我跳舞的话,”珀尔侧过脸看向布克,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只窜过一串危险而致命的闪光。“你最好给自己买上十几份保险,然后准备好被我狠敲一笔。”

“哦,不不不。”布克连忙摆手,然后突然顿住了动作,用略显怪异的语调回答:“但或许我能为你介绍同某位天初高层共舞的机会?”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了布克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以及他那浮夸的行礼动作。

“你要怎么证明你能找到他。”

“哨兵。”布克说道,全然不顾还有其他人的在场。“我们一直在追查那种怪物到底是怎么被造出来的。然后啊,我们发现……”

布克就像是要宣布选秀结果一样来了一段大喘气,然后用平淡中略带笑意的语气说道:“古神之茧。”

“关我屁事。”

珀尔希走近一步,如果布克再不给点有效信息,我毫不怀疑珀尔希会把枪抵在布克的太阳穴上。

布克似乎颇为失望,大概是这里没有一个人露出他意料之中的神情来配合他的表演。

“啊,啊,好吧好吧。”布克完全无视了珀尔希发出的危险气息,没好气地叫道:“那家伙进入天初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找他,毕竟天初的大人物谁不想勾结啊。然后,我们找到了那位跟天初有所交易的王酋——塔沙尼涅亚王酋。”

这一次布克没有再浪费时间在创造悬念上,非常干脆地抖出了这个名字。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对方空手套白狼,所以珀尔希才一定要问到一点最基本的信息。如果没有给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布克必然为此付出代价。但如果布克确实抛出了“饵”,即便珀尔希知道那是饵,她也不得不咬钩。

“嘛,这个简单,帮我们处理一个人,大概也是雇佣兵。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我没问题。”

喂喂——我想要站起身,但我知道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注意到我起身的动作,布克回过头,向我露出了微笑,礼貌而自信。

这家伙本来就只准备了用于雇佣珀尔希的筹码,他根本就不打算说动我帮他办事。不,或许,他把珀尔希当成了雇佣我的筹码,他只是想要借由珀尔希把我扯进来而已。

虽然我大可以对布克这自以为是的想法嗤之以鼻,毕竟我没有任何理由值得我为了珀尔希而冒险,但珀尔希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姑且不论艾丽西娅那边怎么解释……

“嘁。”

这家伙有点把我惹恼了。

洁丽莎抱紧了珀尔希的腰,但珀尔希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那么,我晚上再来。”布克似乎是想行脱帽礼,但他根本就没戴帽子,再一次滑稽地摸了摸头。

“还有什么事吗?你不是已经和她谈好了吗?”我问迟迟不肯离去的布克。

珀尔希则已经带着洁丽莎上楼去了,她必须为她所接下的这单工作作好准备,否则就得把命搭在上面。她是一名雇佣兵,她躺在床上修养的日子稍微一长,我就差不多要忘了这种生活才是她本该有的日常,。

“呀,那个……”布克对我说,“听了可别生气,不过你好像已经又点生气了。那就……听了之后别更生气……”

布克的一连串废话让我忍不住皱眉,我甚至怀疑他说这堆废话的潜台词是在嘲讽我丢了一单生意。

布克凑到我身边贼兮兮地说:“嘛,你也知道,我是不想让你家姑娘去冒险的……但你也不能怪我啊。是你让我跟她谈,那我也只好临时换个条件跟她谈。你放心,我现在来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提前有所准备,毕竟谁都不想那么正的妞白白……”

“说人话。”

“这次的目标,”布克突然沉声说道,“也杀了一名哨兵。”

夜晚,布克如约而至。明明这一切看起来毫不相干:哨兵、能够杀死哨兵的雇佣兵、珀尔希、我、革命军……但隐隐之中似乎有什么将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环环相扣得如此紧密,以至于时间的流逝都显得仓促而急迫。

古神之茧么……

珀尔希一身全副武装的雇佣兵装扮,但这一次相较于之前应该算是轻装上阵,但那依然是对一位花季少女来说过于沉重的武装。她把头发彻底剪短之后更显得干练而凶狠,暗金色的眼瞳宛如精雕细琢的无机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同时又排除了一切情感。指尖仿佛即兴演奏一般从扳机上划过,嘴角勾起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则预示着下一个危险节拍。

除此之外,不论多少雇佣兵装备都掩盖不住的傲人身材或许比她所携带的任何武器都更具有杀伤力。

“哦哦~如果要去参加王酋们的晚宴,那你绝对会是最耀眼的那个!”布克拍手称赞道,仿佛他是珀尔希殿下的贴身侍从。

“你来干嘛?”

暗金色的眼睛冷漠地瞪着我,仿佛我是什么充当累赘的有害垃圾。

“唉——如果不是见识过你把整片街区炸成废墟还把自己整成了重度伤残,我当然不会来。”

“年轻真好啊,还能像这样打情骂俏。”布克说着,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当年……”

珀尔希直接打断了他夕阳下的大叔一样的情景发言,用一如既往的毒舌:“而你,我建议你去找艾丽西娅看看,就算治不好脑子也能割掉声带来改善一下情况。”

“我可是你的雇主哦?”布克哼哼唧唧地抗议,但还是选择了闭嘴。

“我们要去哪?”

“不远。”布克回答,“就在城外。”

布克居然还带了马车来,虽说是由驼兽牵引,而且是拉货用的平板货车。

但珀尔希完全不在意,从她的眼神来看,大概只是觉得这种车起不到掩体的作用吧。但周围全是小巷,躲藏和逃跑的选择很多,所以她似乎很顺利地就说服了自己。

而我只能略显委屈地和布克一起坐在驾驶座上。一头是布克,一头是颠簸和嫌弃的眼神,我选择了布克。实际上,这些天里只要洁丽莎或者奥特不在场,珀尔希丝毫不掩饰她眼神中透露出的对我的反感。

“感情生活不顺?”

碍于身高,布克只能凑到我肩膀旁边以他自以为的小声发问,万幸的是珀尔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正像一只猫一样警惕四周。

我翻了翻白眼,但布克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并不想回答,或者说他装作没注意到,那我只能从源头开始纠正他:“我跟她压根就没有过什么感情。”

“嗨,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布克又准备开始他的人生哲理讲解,以致于完全忘记了压低音量。“女孩子嘛,就是喜欢看你沮丧,看你挫败,因为这反而证明了她有魅力。但你不能真丧气呀,这么正的妞可不能让别家的猪拱了。等你一气馁,不主动了,她也因为你的消极而不敢主动勾搭你了,这事不就闹僵了嘛?等一天天过去,你也不记得她了,她也不在乎你了,各自找了个凑合的过,到时候……”

我没法搭话,只逐渐觉得布克似乎是动了感情的,毕竟后边的话里没有半点逻辑可言,全是脑子一热蹦出来的。

“我当年就是死不气馁,绝不放手……”

最终为布克毫无逻辑的长篇大论划上休止符的是珀尔希扣下击锤的声音,以及驼兽抵达目的地后的低哑嘶鸣。

城外革命军的阵地,但从营地面积判断人数应该不过上百人,而且大部分营地都像是被废弃了。布克领着我们一直深入,还颇有热情地和遇到的人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似乎他们的未来完全没有被这片脏乱的营地而影响。

“不对劲。”珀尔希用只有我听到的声音说,“人数太少了,营地也太旧了。这些垃圾至少堆了快一个星期了。”

“这就是能够和那群卫兵互道棋逢对手的人么……”

但珀尔希显然不这么想,她依然微蹙眉头,最终还是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正在领路的布克。

“难免的事么……”我也看向布克的身影,他正像个街坊邻居中的好好先生一样跟人寒暄,礼貌而热情,全然没有我们平时看到的那副滑稽相。

这个人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目睹了我使用魔术·墟,最需要暴力来与王酋们抗衡的他必然不会坐视这股力量置于乡野。然而随后而来的既没有忌惮也没有利诱,他表现得滑稽而浮夸,但比起他身后那群愣在原地的同伴又显得过于冷静。那么,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把某个打算埋藏起来了吧。

“我当时就不应该使用那个魔术……”想到这里,我又不由得把视线转向了珀尔希。

“嗯?”

“不,没什么。”一回想起那时失去了平静的自己,就多少有点头疼。

如果要问的话,我是完全无所谓暴露些什么的,毕竟不管怎么样珀尔希或者别的什么人总不能推测出我在其他世界的经历,所以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已。但是,在那个哨兵跪下的瞬间——

“她”被激怒了,明明意识(魂)仍在沉睡,灵却因为那幅场景带来的既视感而发出了愤怒的嘶吼。就算是我也多少被“她”感染到了,甚至因此而使用了墟……

身体的控制权仍在我,这一点是绝对的,至少目前还是。但如果再经受那样的刺激的话,“她”或许会因为创伤刺激而醒来也说不定……

除了一味地叹气和一阵又一阵的头疼,思考这件事没有任何益处,我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在当下。

“欢迎。”布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但在察觉到珀尔希的警惕之后选择了先掀开营帐,停顿片刻之后自己先进。

“我记得他是让我们来处理一个什么人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敌人总不会就坐在帐篷里一直等着我们吧?”

“嗯。”

珀尔希点了点头,看着被晚风吹动的营帐,不动声色地再次检查了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武器。

虽说我不需要珀尔希那样的小心谨慎,但如果贸然行事的话说不准会惹来什么麻烦,所以我姑且还是悄悄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然而营帐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片空地,一堆零散的器件,以及坐在一把破旧椅子上的少女。

近乎病态的惨白色长发和肌肤,几乎要沁血的猩红色眼瞳。与渗人的白色肌肤形成强烈色差灰暗色服饰展现出从未见过的阴暗风格,似乎混杂着维多利亚、哥特和巴洛克的样式设计。上身是低调的猎装大衣搭配斜肩斗篷,下身则是通常为男性贵族所青睐的灰黑色紧身裤以及长筒靴。样型怪异的三角帽投下的阴影稍微缓和了一下那对血红色的瞳孔。虽然容貌出众,但阴郁压抑的服饰和那对血红色瞳孔压倒了一切,只给人留下了不安。

“啊,这位就是。”布克向我们招了招手。

如果敌人是在废墟里的什么人,或者干脆就是个怪物,那么我们当然会优先选择压制对方。但布克现在指的却是一个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该搓个火球还是端杯红茶。

“你遵守了约定。”

少女开口,声音纯净,仿佛潮涌。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我们说的……

珀尔希比我的反应更快,她立刻一记刺踢迫使布克跪倒在地,并趁势擒住了他的手腕扭至背后,最后把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珀尔希什么都没有说,只留下布克一个人拼命喊疼。暗金色的瞳孔里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愤怒,哪怕还没有发生,被出卖的可能性已经点燃了她的杀意。

“他,没有。”

少女起身,却完全没有看布克和珀尔希,而是把视线转向……

“我不记得我们见过。”

“我是希维亚,我们确实没有见过。”

“那么,有何贵干?”

姑且不论她怪异的服饰和不详的血红色眼瞳,光是她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营帐内的光线明显呈现出不自然的分布,本就微弱的光线全部淹没在了希维亚所在的一侧,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深渊。

“你,杀死了她的子嗣们。”

“哨兵?”

“如果你要这么称呼的话,是的。”

“那是什么东西?”

“是孩子,是被窃夺的血。”

……

我们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吗?

“有没有更通俗易懂的解释?”

希维亚眯了眯眼,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

“你的手。”

“啊,不必在意。”我没有让手腕的伤口愈合,但止住了血。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没说谎,我确实是想要你们把这姑娘弄走的。”布克一开口就破坏了氛围,但难得的是这次不算什么坏事。“你们杀了哨兵之后,这姑娘找上我们,说要找那个杀了哨兵的人,怎么说都没用。”

“你敢再窝囊一点么?”

“确实打不过啊!”布克几乎是在哭喊着回答珀尔希,诚恳而又滑稽,引得珀尔希满脸黑线。

“你到底是怎么当上领袖的?”

“呃……”布克立刻停住了哭喊,眼泪都还没流到颊边就开始了沉思。“我以前经常和我女儿下军棋,所以我……”

布克突然陷入了缄默,没有把原因说完整。不过这里也没有人在意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就连问他这个问题的珀尔希也只是想要吐槽一下而已。

所以,希维亚是把我误认成了革命军的一员么。

“他,与此无关。”

希维亚优雅地伸出手,指了指布克,但珀尔希完全没有把枪口移开的意思。

“你是谁?”

面对珀尔希的诘问,希维亚平静地回答“希维亚”,仿佛她真心觉得珀尔希只是在问她的名字。当珀尔希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时,希维亚还表现出了些许困惑。

“你,是谁?”

“月。”

“嗯唔……”希维亚似乎认可了我的回答,随后伸出手,指着我:“他们,要来了。”

“哈?”

随后我意识到或许她在指着的并不是我,于是让开了一步。残风卷起帘幕,一阵令人作呕的海腥味混杂着腐烂的酸臭味飘入营帐。

当我再回过头时,希维亚捡起地上的零散器件,像个初次接触积木游戏的小孩子一样胡乱拼接。她在完全接不上去的地方试了又试,转而又把手上的零件丢在地上,拿起另外一片。即使是这样,当她拼接好时,某种近乎艺术范畴的精密机关开始转动,刃、柄、镡等部件逐渐显现,随后就像是要准备一场盛大的演出一般各就各位。

“唔……这次是剑么。”希维亚把多余的器件收拢好,然后反手把剑背在身后。

说实话,我完全不觉得那东西像是剑。对比希维亚的体型来说,那柄剑未免太过庞大,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够使用的。剑身中依然能够看见许多零部件的影子,但它们已经以精密无比的方式组成了一个整体。

“炼金武器?”

珀尔希的惊叹让我不禁猜想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到底歪到了什么地步。

“比起这个,外面的情况好像不太妙啊。”

外面的营地依然是我们来时的样子,但空气中弥漫着粘稠的海腥味,湿度高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天空阴暗得就像是墨池。一个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隐约间似乎有泡沫破碎的声音,而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则预示着某种爬行类生物的到来。

“喂!”

循声看去,发现是布克正死死地抱着珀尔希的大腿,哪怕珀尔希用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也毫不退缩。不过在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他似乎进行了一连串错上加错的思考,然后颤抖着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抢了糖的小孩子一样委屈。

珀尔希甚至因为羞愤而没有继续威胁他,一脚把布克踹开之后闪到了我的另一侧。如果要问为什么能知道是羞愤的话,那当然是因为珀尔希彻底红透的侧颜。

或许正是布克这样的人才能如此恰到好处地克制珀尔希。更有趣的是,布克大概是装出来的,而珀尔希的这一面反而是真实的。

“汝等,颇有余裕。”

完全没能理解情况的希维亚点了点头,对我们死到临头却毫不正经的样子表达了赞许。

不过,这气氛完全就是被布克一个人给破坏了,我猜珀尔希已经在暗自给布克起名为“气氛杀手”了,事实上她已经小声骂出来了。

“怎么办?”

虽然营帐之外依然平静,甚至平静得异常,但我们都知道一旦迈出一步的话会遭遇些什么。

“不应诞生之物。”

“你就不能像干掉哨兵那样处理掉吗?”珀尔希一边说着,换上一柄榴弹铳。

“亦问。”希维亚简短地为这个请求加上了一笔。

“很遗憾,魔术不是那么便利的东西。”我看向外面,却发现某种不明液体恰好被风吹入,在帐篷内留下了微小水渍。

那是……雨滴?在萨格拉这种气候下?不对……那是,黑色的……

“上面!”

就在我刚刚喊出这句警告时,帐篷在某个巨型生物的重量下被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