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去钓鱼好了。”

这是我早上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早上好。”睡眼惺忪的科尔向我和艾丽西娅打招呼。

“珀尔希人呢?”说起来,好像直到我再次睡下,珀尔希都没回来,再加上珀尔希平时这个时候也应该起来了,所以我向艾丽西娅问了一下。

“我叫过她了。”艾丽西娅简短地回答。

“唔……”也就是说她还在她的房间。

四人坐到了餐桌边,我看向柯丽娜,果然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今天我想去东边的森林里去逛逛。”在早饭结束后,科尔准备上楼时我喃喃自语,不小心刺痛了科尔的神经。

“等等!”科尔立刻叫住了我(虽然我都没有动),“东边的森林里很危险!”随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了,缓和了语气但非常严肃地告诉我:“在这个村子东部的森林里有诅咒存在,艾丽西娅没有告诫过你吗?”

艾丽西娅?她此刻正用比你更加尖锐的眼神质问我是在干什么呢,不过柯丽娜倒是很平静。

不过我无视了她的眼神,科尔也没有注意到这点。

“东部的森林里,有诅咒?是什么样的诅咒?”我露出讶异的神色追问道,我好像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进入那里的人,有可能会发疯而肆意攻击他人,变得……很疯狂。”说着,科尔神色黯淡,用手抚过他手臂上的疤痕。“我的妻子和儿子就是因为误入了那片森林才……”

“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里有诅咒吗?”我的语气放委婉了些。

“我的妻子是外地人,再加上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因为那片地区的诅咒出过事,她可能并不相信所谓的诅咒。”

还是不能理解,就算她不相信那里有诅咒,也不是他们母子二人带着刀具去森林的理由。

我想起了那些涂鸦,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令正,是个怎样的人?”

科尔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无不怀念地回答:“是个很认真,很可爱,但有点笨手笨脚的人。艾格自出生起就很虚弱,而她全心全力地照顾艾格,做好一点一滴。我此生不会再奢望遇到一个像她那么好的女孩了,不过已经有柯丽娜继承了她的优点。”

我看向门口的柯丽娜,她安静地听着她的父亲把她描述为一个和昨天才被村民评为恶毒的女人有着相同优点的女孩,不作任何反应。

在第一天晚餐的餐桌上,科尔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柯丽娜就已经是这样了。

“抱歉,好像问了一些多余的事。”

“不,别在意,不过记得千万不要去东部的森林就好。”科尔似乎是回想起了更多的往事,脸色不太好,随后上楼去忙他的工作了。

“月。”

艾丽西娅似乎对我的行为很不解,同时也很不满。柯丽娜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离开了。

我自然是不想解释,原因也很简单,麻烦至极。就在我别过头去准备开溜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刚刚被科尔挡住的,某个斜靠在墙,放置在楼梯下方的东西。

“呐,艾丽西娅,那个是,钳子对吧?”

艾丽西娅顺着我所指的方向看去,不明所以。

“那个,确实是,不过已经坏了。”

那是一个铁质的钳子,不过已经只剩下半只钳臂了。

“是吗,是钳子啊,坏成那样,难怪看起来像是一条弯折的线啊。”

“月?”

我转向艾丽西娅,随后露出了的笑容:“啊,不好意思,走神了一小会,有什么事吗?”

艾丽西娅顿时语塞,她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已经知道结果的她又无可奈何。

“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会说不知道的吧。”

我收起了笑容,耸了耸肩,然后离去。

……

艾丽西娅向着他的背影伸出手,但看起来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

“晚上没有好好睡?”

不是没睡好,而是没有好好睡觉。

珀尔希听出了我的意思,自嘲般笑了笑。

我们两人躺在树荫下,都希望能多少补回一点宝贵的睡眠。

“柯丽娜。”

“嗯?”

听到珀尔希说出这个名字我颇感意外。

“她想要去东边的森林。”

“什么?”

我猛地起身,看着身旁正在闭目养神的珀尔希。

“不知道,不过,她昨天晚上干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

我意识到,那个时候珀尔希也没有睡下,她一直都在。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要去东边的森林,也不关心。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这个就算是卖给你的人情了。”珀尔希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着点不快。

我完全不知道艾丽西娅和珀尔希都知道些什么。但就像我不会向这两人说明我的发现一样,这两人也不会告诉他吧,至少珀尔希不会。

“柯丽娜告诉你的?”

“不,我听到她对那只玩具熊这么说。”

显而易见的谎言。

我明明感觉自己接近了“过往”,但发现的越多就越是对现状感到迷惑。完全无法理解,柯丽娜为什么想要拿走那些涂鸦并且不让科尔知道,又为什么想要去那片森林。

“真是莫名其妙。”

珀尔希伸出手,看着阳光透过树叶,又流经指缝落在她的脸上。

“你知道的吧,科尔妻子的事。”

就算是我也多少为此流露出了一点错愕的神情。

“艾丽西娅在这片村庄多少调查了一下,发现科尔妻子的风评很差。你又是怎么发现的?啊,不说也无所谓的,毕竟与我无关。”

好吧看来艾丽西娅也不会把她知道的事告诉我。

“艾丽西娅没向我提起过这个,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说了嘛,卖你一个人情。而且……”珀尔希睁开眼睛,暗金色的眼睛仿佛慨叹着可悲可笑可怜,随后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说不定还有机会呢,而我要为自己的恶作剧买单啦。”

我似乎有一点能够明白了,柯丽娜想要做的事。

“不阻止吗?”

我问珀尔希,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要怎么阻止。”

过了一会,我这般回答自己,重新躺下。

艾丽西娅并没有去理会大白天就在那里睡懒觉的珀尔希和月。她拿出了一个封装相当古朴的笔记本,翻到了其中一枚书签所在的一页。

那上面记录着这个村子里的其他村民对这家人的评价。科尔原本是想来来享受田园生活的,没有什么经济压力,再加上那场事故,他现在连享受田园生活的动力都没有了,反而把时间都花在自己的工作上。所以,艾丽西娅记录下的都是些对科尔亡妻的评价。

“不把人放在眼里。”

“总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她的孩子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好像还受了伤。”

哪怕是在外人面前,她也会因为自己的孩子接过了别人给的东西而狠狠训斥自己的孩子,实际上只是为了贬低那个给了艾格东西的人。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这位已经死去的女子是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毕竟她本人和她的孩子都已经死于诅咒。极端一点来说,这两个人已经无法对现实产生任何影响了。

但是,艾丽西娅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调查科尔亡妻的同时,她还多少问了一下其他人柯丽娜的情况。村民们的回答出乎意料的一致——一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好孩子。

这些笔记,都是艾丽西娅在昨天下午记下的。当她在那个路口看到柯丽娜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柯丽娜可是时刻暴露在这些信息之下的。

科尔把自己锁在房间,而柯丽娜整日在外玩耍。

这不过百米的距离,导致了信息差,形成了壁垒,甚至成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在外面的世界,迈出这个家门一步,她那已经死去的母亲是个恶毒的妇人,还有虐待她弟弟的嫌疑;而在这里,迈进这个家门,她那已经逝去的母亲是一个可爱的人,她与之神似。

真正让艾丽西娅明白这一切已经到了何种地步的是柯丽娜本人。现在的她对待这两种言论是如此的豁达和平静,但那份平静豁达绝不是来自于某种思维上的自我解脱。倒不如说,指望她能做到自我解脱的人真是疯了。

无法调和的矛盾就像是磨盘一样碾磨一个人的精神,那么,柯丽娜会怎么做?出于孩童特有的单纯,她会怎么做?

她一定有过争辩,一定作过挣扎,最后都以某种寂静无声的方式被磨盘碾碎了。

那份平静与豁达,她是如此令人愕然无语,来自于何?

她已经作出了某个决定来宽慰了自己。

艾丽西娅不明白这种环境下的柯丽娜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这份沉默来自于她的自私,艾丽西娅很清楚这一点。她并非害怕伤害到柯丽娜,而是把沉默当做自己无能为力的借口。

其实艾丽西娅现在大概能猜到柯丽娜想要做什么,尽管还没有发生,但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才保持了沉默。能拉回柯丽娜的不能是科尔或是村民中的一人,而她自己和月等人只是一个无法触及柯丽娜的过客。

在月之前,她就已经看过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了。

在看过那个房间之后,艾丽西娅排除了一切的可能,只剩下最不可能的那个解释符合柯丽娜的行为。

艾丽西娅将自己的笔记本翻到了另一个书签所在的书页,那上面是一个人用非常潦草的字体写下的一句话:

“纯洁无垢的童真,坚毅顽强的意志,高尚无私的博爱,如果要摧毁它们,只要同时教给他们爱与憎恶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