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丽娜,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又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柯丽娜对于说教什么的并没有任何耐心,在脸上露出了“好烦”的表情之后别过头去。

那名脸上略带倦意的中年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蹲下身来为自己的女儿理一理头发,重新戴好发卡。

至于珀尔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绕过这两人,兴冲冲地做到了餐桌旁准备吃饭。

“洗手去,珀尔希。”艾丽西娅头也不回地勒令道。

“嘁,老太婆。”珀尔希以不会被任何人听到的声音暗骂,不过还是乖乖起身去洗手。

“抱歉,见笑了。”

那名中年男子站起身,露出温和的笑容,不过他似乎感到有些难为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是,科尔来着?

男主人科尔一边说着,随后又伸手拉过柯丽娜,拾去一根沾在柯丽娜栗色长发间的灰黄色草屑。在科尔拉住柯丽娜的手臂时,柯丽娜并没有任何抵触,反而是很温顺地低下了头。

“月?”

我似乎有点盯着看过头了,这难免有些失礼。

“没什么,我也去洗手。”我礼貌地欠身回答科尔,随后离开。

说完,艾丽西娅转身走近厅室,帮忙摆放餐具,科尔则是带着柯丽娜上楼,洗完手回来的珀尔希坐在位置上撑着脸看着艾丽西娅走进走出。

等到我回来时,除我以外的所有人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艾丽西娅旁边的一个位置空了出来留给了我。

餐桌上并没有过多的交谈,科尔只是礼貌性的客套提问而艾丽西娅也只是礼貌性地简单回答。科尔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柯丽娜身上,更重要的是柯丽娜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三位来客身上。

这我有点不太明白柯丽娜此前监视我们的目的,但转念一想既然不是和他们三人有关的某事的话也就不用在意了。

到晚餐结束,我也只是从谈话中知道了以下这些信息:科尔是一名珠宝商,但店铺已经交给别人打理,他打算一直居住在乡下直到柯丽娜到可以去上学的年纪(似乎是七岁到八岁)。他之所以认识并且敬重艾丽西娅是因为当初他曾在一桩棘手的生意上受到过艾丽西娅的帮助。

总体而言,是个认真且和善的人。

晚饭一结束,珀尔希就迫不及待地去泡热水澡了。在和科尔相互道过晚安之后,艾丽西娅带着我去我要住的房间。

走上二楼,艾丽西娅微微举高烛台,指着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告诉我:“那个房间。”

“哦。”我走上前,按下门把手却发现门是锁着的。

“是那个死去的男孩住的房间。”

“……”我回过头,无语地看着艾丽西娅,但后者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艾丽西娅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推开了右手边的房门,

“这是你的房间,没有配有卫生间,不过我的房间就在你房间的对面。”

“呃……”我思忖着我有没有可能误解了艾丽西娅的意思。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艾丽西娅的语气平淡,又似乎有一点不悦。

我推门进到自己的房间,这原本大概是柯丽娜的房间,房间并不算大,有一扇可以看到屋外的玻璃窗。

“没什么问……不,等等。”我看到窗外的某人后及时改口,“楼下的大门你锁了吗?”

“锁了,有什么问题吗?”艾丽西娅同样来到窗边,不过她并没有发现窗外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我一会想出去逛逛,可以把钥匙给我吗?”

“很晚回来?”艾丽西娅反问。

“呃,可能是会有点晚。”

“月,你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微眯眼。”

“嗯?像这样?”我反问艾丽西娅,并且尝试着微微眯眼。我当然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习惯,这种程度的试探还不至于让我露出破绽。

艾丽西娅沉默着,然后叹了一口气,拿出大门对应的钥匙交给了我。

“那场科尔不愿谈及的悲剧,是因为这附近的一处诅咒。”

“……”

我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钥匙。虽然原因不明,但这场欺虞是我输了,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编织借口来隐瞒,只要听好艾丽西娅要说的就行了。艾丽西娅从把钥匙交在我手里的那一刻,就已经表示了对我行为的默许。

或许有些多余,但我还是在脑内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艾丽西娅了解到了什么地步,甚至是比我还要清楚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诅咒遍布这片大地,一般来讲有两种主要形式,具有某种特殊效果的物品或是固定会出现某种超自然现象的区域。例如能够使人精神失常的镜子,也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迷宫。而在这片地区的东部树林,似乎有着令人精神失常且极具攻击性的诅咒。”

艾丽西娅靠近窗扉,望着各家灯火在田野里点缀出的图景。

“那时恰好科尔刚回到这里,在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带来的行李整理好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小儿子艾格因为某种原因进入了那片树林。科尔四处寻找无果,最终选择冒险进入那片树林,目睹了悲剧的发生。”

艾丽西娅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平静无波澜的声音讲述了结局:“科尔亲眼目睹了艾格杀死了他妻子的过程,然后艾格还持刀袭击了他。迫于无奈,科尔亲手杀死了艾格。”

那对母子不仅去了有诅咒存在的树林,而且还带了刀。艾格杀死了科尔的妻子,甚至还差点杀死科尔。

“等等,他小儿子几岁?”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常识并不能套用于诅咒。”

“好吧,不过你知道得很清楚呢。”

“科尔受了伤,小臂处有很明显的伤疤。因为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所以我大致问了一下。”

艾丽西娅原本或许并没有打算了解得这么详细,但站在科尔的角度上讲,这种事情既不能跟陌生人倾诉也不能和亲近的人提起,只有艾丽西娅这样能够被信任的陌生人才行吧。

“月。”

“嗯?”

我坐到床边,听到艾丽西娅叫了他的名字之后抬起头,和艾丽西娅对上了视线。

在讲述整个事件的过程中始终平静的艾丽西娅,她此刻的眼神中却流露着悲哀。

“再次向我保证,不要把别人的悲剧,作为自己漫长生命的消遣。”

我没有回答。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想回答,或是无法回答。

直到乡间全部的灯火熄灭,艾丽西娅已经离开,珀尔希也早已进入梦乡,我还坐在黑暗中,盯着窗外的星空。

没有星空,也看不到月亮,只是雾蒙蒙的一片。

我在稍晚一些时候下楼打开了门,但并没有迎来他预料中的客人。

回到房间准备睡觉时,我无意间多看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两眼。执手锁,从锁孔上看应该是相当先进的弹子锁,我应该能轻松打开。

……

还真是,失礼的行为。

“嘛,无所谓了。”我自言自语,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块尖锐的石子攥在手心,然后缓缓压下门把手。不论是多么微小的伤口,我也能从中抽出血来。

血顺着锁孔流入,撬开了门锁。

仅仅是为了确认柯丽娜在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已。

在他们住进这幢宅子的时候就在偷偷观察,但在餐桌上又对他们三人完全不关注,只能理解为柯丽娜有什么秘密藏在这栋屋子里。她和科尔的亲子关系很好,但她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科尔。不必告诉和不能告诉,我个人认为是后者。

然后我知道了这个家庭曾经蒙受的悲剧,知道了这个房间的特殊性,但仍不能确定。正因为总是怀疑,所以才会观察,但同样的也不能轻易地下判断。柯丽娜的秘密可能只是小孩子想要隐瞒的琐事,所以不应当冒失地做些多余的事。

我很清楚自己行为的不正当性,一般都是通过对话来触碰并理解他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吧。可惜我并不是配得花之女神名号的人,如果被别人发现的话,我现在所做的大概就是践踏他人的内心。

进到房间,发现这个房间里的家具格外的少,床应该是已经搬走了,只剩下了一张小书桌,一个柜子,一个放了一些杂物的框,以及一个木箱。

书桌不带抽屉,柜子里是空的,框里是一些玩具和书籍。

我从自己的伤口抽出了更多的血并使血附着在石子上,随后让血低温燃烧,这样就有了一个稳定的光源。

木箱里的是,一些……很难被称之为画的东西,更像是精神错乱之间新手画出来的涂鸦。蓝色的小人,暗红色的木棍或者是鞭子之类的东西,一个四肢比例扭曲的人长着极长的手指(或者指甲),黑色的屋子……

我很难理解这些图画的具体含义,不过把每一张的内容都拿来对比就会发现每一张涂鸦上都有蓝色的小人和那个四肢比例失调的怪物。除此之外每一张涂鸦上的道具都不同,不过实在是太过抽象以至于其中的大多数都不能辨认。

如果这里是那个死去的男孩,艾格的房间,那么这些涂鸦大概就是处于艾格之手。当然也有可能是柯丽娜的,但没法解释她的涂鸦为什么会放在这里。

姑且假定这个蓝色的小人是艾格的话,那么这些涂鸦就描述了艾格的某些经历。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暗红色。

其中一张涂鸦中的蓝色小人,被涂满了暗红色的——那并非某种颜料。如果想要准确地判断那是什么的话,可能需要复数的试剂来验证,但我是不会弄错的,就算那是很久之前的痕迹了我也能够确认。

那是血,已经彻底干掉的黑红色的血。

蓝色的小人,流了血。

我来回翻看十几张涂鸦,看看能不能把里面画的某些东西和现实中的物品联系起来。

“啊啊,这太折磨人了吧。”在经受了许久的精神摧残之后只能作罢,我把这些涂鸦重新收好,石子上的血差不多也刚好燃尽。

虽然不知道那些涂鸦代表着什么,但光是从手法上就已经能感觉到作画者强烈的负面情绪了,那可不仅仅是画的有些乱而已。此外作画者很可能是用四根手指攥着笔画的,也就是说他并不会正确地握笔。除了这些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如果我也多少有点侧写的才能就好了啊。”

不过也已经差不多可以猜出答案了,只是不能把结果和现状串联起来而已。

如果柯丽娜是在意这些涂鸦来的,她想要做什么?如果她想要把那个拿去给科尔的话,她应该很早就有机会那么做的。

她想要把这些藏起来,或者是毁掉。

这让我颇感头疼,他把所有的东西尽可能地恢复原样,锁上了门,回去继续我宝贵的睡眠时间。

第二天的清晨,艾丽西娅是最早起床的。与其说是艾丽西娅早起,倒不如说指望另外两个人早起几乎是妄想。

艾丽西娅换好衣服,仔细地梳好头发,最后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自己的领口和袖口,在确认了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不得体之处之后,艾丽西娅才离开房间。

艾丽西娅关好自己房间的门,看到月的房门之后想起自己昨天晚上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想了想,走到走廊尽头,那扇门理所应当得锁着。

但是,艾丽西娅注意到木质的地板上似乎染上了什么。

当她俯下身,发现那是暗红色的血迹。当然之所以能断定为血迹,当然是因为她了解月的魔术特性。随后她的发现令她更加坚信她的判断。

锁孔处也留有一些干了的血迹,她轻轻地用指甲刮了一下,尚未完全呈粉末状,相当新鲜的血迹。

艾丽西娅起身,走到月房间的门前,但最终还是没能抬起手敲门就离开了。

“如果是以前的话……”艾丽西娅只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