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程序无响应,请选择等待或是关闭当前应用程序。”

“死机了?”我拍拍白面鸮毫无反应的小脑袋,她突然像猫抖水那样抖了个激灵,整个身子僵成一条直线。在她本就纤瘦的身形衬托下,白色的医疗服更显得宽大。

“为了缓解当前尴尬的气氛,白面鸮认为一个玩笑很有必要。这是初步措施,也是一次警告。”

“意思就是说?”

“博士如果不停止当前的行为,在白面鸮换衣服期间继续留在这个房间,白面鸮将采取进一步的防卫措施。同时,在未来的一周内,将禁止您抚摸白面鸮头的权限。”

“唉,好吧,我这就出去。”我挠挠头,感叹了一句。竟然这么简单就被识破了,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博士大可不必如此失望,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得到白面鸮的许可。另外,再补充一点,如果博士认为我什么都不懂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耳边灰白的羽毛微微动了动。

我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正好捕捉到她狡黠的眼神。

换上与平时不同的衣服,去看不一样的风景。

深秋,树林里空气愈显清新。由于这里主要生长的都是耐寒的植物,所以没有热带丛林那种惹人厌烦的杂乱和燥热,显得比较利落。厚厚的落叶堆踩起来十分松软,长时间盯着这些枯黄的落叶看的话,就很容易深陷到回忆里去。

我在树木掩映的小径上与白面鸮并肩而行,潺潺溪水流淌而去,像是不带一丝杂质的钢琴声,遵循着缓慢却又欢快的节奏,悠悠荡荡,摇摇曳曳,带着我们的思绪飘向远方。

我打量着身旁的白面鸮,换下刻板规矩的工作服的她,虽然仍是一手持着法杖,但少了几分莱茵生命研究员的气质,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朴素纯净的女孩子。她罩一件长长的白色风衣,上有一点简单的图案点缀。她用她的代表色把所有情绪都包裹在里面,露出的脸和眼睛也不含表情。尽管如此,从她迈入这片树林开始,我就能察觉到,她羽毛的光泽比平时更为闪耀,她走起路来也比平时稍显活泼——这片树林带给她的是宾至如归的感觉。

“请通过线路连接提升数据通讯的效率,图像传输会使信息缺损。”她见我一直在看她,就动动羽毛,说出了只有我能听懂的话。

翻译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为什么只是看着呢?

我于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她柔软修长的手指包覆着我,回应着我向她传输的高涨的“情绪指数”。

“你的手真暖和啊。”我说。

像恋人做的那样,简单的动作和一两句称赞可以令彼此安心。我不怀疑我们之间联系的紧密性,但我仍旧怀疑,这种联系真的能称得上爱情吗?又或者说,即使季节已是深秋,我们看起来也是青涩而远未成熟的。

“机体的保养不容许疏忽。”白面鸮半开玩笑地向我炫耀她质感光滑的皮肤,我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蛋,果然如她所言。

她扭头看着我,脸上依旧一本正经。她一般不会去思考这些复杂又难以捉摸的事情——即便复杂的计算对她来说几乎可以瞬间完成。

既然她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这些我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就留待以后考虑吧。我打算专心享受这次在不知名的树林里的“约会”,手由一开始的轻戳变成肆无忌惮地捏着她的脸。她对此不置可否,没有明显的抗拒,不过捉弄她的乐趣可远不止如此。

“博士,您是否有些得寸进尺了呢?白面鸮赋予您触碰身体的权限,并不意味着容易引起神经信号传输紊乱的敏感部位也在范围内。”她说。

看着她法杖前端闪烁的红光——那绝对不是治疗的时候用的法术,我咽了口唾沫,收回了滑到她肚子两侧捏来捏去的手,老老实实地重新握住她。

“你就不能笑一下吗?”我揉揉被她的法杖敲过的头。她为什么出门一定要带着这个啊?

“白面鸮数据库中存储有7043种表情,经过白面鸮判断,与博士对话时,想要表达愉悦的情绪,并不需要‘笑’这一类表情的辅助。与此同时,减少面部肌肉的运动有助于减少有机资源的消耗,据估算,每10000次‘大笑’消耗的能量,可以供给罗德岛发电站正常运作10分钟。在之前递交的报告中,白面鸮就已经在呼吁罗德岛的各位也能从身边做起,珍惜有限的资源。”

“那你说这么多话消耗的能量也很多了……”

“否认,这是一个悖论。在最新一次系统升级之后,‘回答博士的问题’的优先级得到提升,已经超过‘节约有机资源’。”

“原来我以前的地位这么低吗?”

“关于这一点,博士应该心知肚明。五天前的‘浴室事件’中,博士提出的许多问题不具有建设性,以此为参考,系统降低了‘回答博士的问题’的优先级。”

“唔,都是我不好。”她一提这个我就没话说了,只能乖乖低头认罪。她能原谅我就已经是万幸了。

白面鸮俯身用没被握着的右手在枯叶堆中拾起一片比较完整、形状漂亮的树叶,放在掌心仔细地端详着。树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即使树叶已经死去,已经脱离了母体,这些“血管”还在忠实地履行它们的使命。

我凝视着她的侧颜,从她琥珀色的眼眸中读到了“欣赏”这个词——这片树叶不是作为标本,而是作为一片树叶本身存在于她的掌心之中。她示意我伸出另一只手,然后像赠送羽毛那样珍而重之地将它放在我手里。

在她完成这一动作之后,白面鸮举起法杖,仿佛经过某种仪式,整片树林都被唤醒了。在暗处的蠢蠢欲动和窸窸窣窣都变得活跃了起来,我再环顾四周时,衰败与凋零的色彩也变得鲜活。

虚幻得像是梦,抑或是仙境。而她,是森林的使者,抑或是自然的精灵。

白面鸮的意识受到矿石病病毒的影响变得模糊,但这具身体依然受到造物者的垂青与厚爱,保有了每一株草木和每一滴雨露的记忆。

这场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奇迹是她代表森林的馈赠吗?

前方不远,映入眼帘的是纯洁如镜的小湖,伴随我们一路走来的小溪就汇聚于此处。湖对岸有一闪而过的鹿角和穿梭于林间的五彩的羽毛。在一众生命的簇拥下,她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柔和了下来——无论是不是暂时的,这种环境似乎能抑制病毒的发作。

“我们绕着湖走一圈吧。”我提议,“我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就只有这个了。”

“想要到达对岸,最短的路径是穿过湖心。”白面鸮拉着我直奔前方。

“啊?”

“开玩笑的,”她突然停下来,让带着惯性的我不由得抱住她,“最优解问题在计算机中也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最短的路径不一定是最优解,有你陪伴的话,绕路也是值得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样的方式说话,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一时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只好举起她的手,把脸贴到她的手背上,呼吸着上面散发的气息。

“由已知的文献检索可得,适合此时情景的句子共有634句,经过计算,已挑选白面鸮认为最适合的一句:前天看到了小兔,昨天是小鹿,今天是你。”

白面鸮转过头来,眨着灵动的眼睛看着我。

这次出门果然是正确的吗?

我们的脸靠得越来越近,我能感到她温润的鼻息,我的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唔……中央处理器要过热了!”她并没有拒绝。

客观分析的话,她这种恢复的状态可能在回去的时候就会消失,变回之前的样子。在这短暂的一刻,她选择了用非程式化的思想去品味那种美好的感情。对她来说,或许我就是那个充满数字和字母的世界里的不确定性因素,她将整个身心托付给我,我也会全力守护这珍贵的回忆的。

白面鸮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任由我牵着她的手,在湖边慢慢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