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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浸染的天空,将其下的大地染成了同样的赤红,盘旋而互相倾轧的十字墓碑围绕着视线所及之处唯一的一处城堡。

巴贝特看到自己坐在城堡露台的会客椅上,面对着一位同样氤氲在血色而看不清面庞的贵妇人。鸦头的女仆嶙峋而高大,端着盛满鲜血的精致茶壶在一旁静候着侍奉自己的主人。

“呼——不来一点吗,余曾经的小祭司?”

端坐着的贵妇人一手托着茶盘,一手把持住典雅的茶杯,品茗着其中的琼酿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那隐藏在黑红色面纱之下的眸子似乎在打量着巴贝特,又好像仅仅专注于眼前的茶杯。她似乎在朝着巴贝特微笑,可嘴角却无法察觉有丝毫的弧度。

“...您果然从来都没有对此感到愤怒呀,巴耶莉尔女爵。”

“那是自然,毕竟【巴耶莉尔】,在摩特斯诺克的语言里本身就是【背叛】的意思。所以,余对汝,无论是行为还是本身,并没有丝毫的愤怒与仇视。”

“可您还是把【他们】变成了沉醉于饥渴快感的野兽。”

“哦,余与汝的态度是一样的——从汝刚才的话来看。”

“转移话题吗...也许是这样的吧,我可能已经不再认为他们是【同族】了。”

“余可爱的小祭司,所谓【背叛】,是主观且双向的。汝是由鸦血直接创造出来的存在,是高于一切血族的【祭司】,而当那次的【背叛】发生之后,汝就脱离了这个身份。”

“我们是——互相背叛?”

“——当神明的羽翼丰满之时,靠着虔诚哺育了神明的信徒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们都是忠实的教徒,乐意为了那已然逝去的信仰陪葬——而作为主祭司的汝,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汝,余之血裔,【理应】为现世之中,葬送血乌鸦教团的祭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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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巴贝特起床的说,太阳都要晒屁股了的说!”

“嗯...嗯?我睡着了?——”

“是啊,几百年不睡觉的小巴贝特美美地睡了一觉的说——我还以为你这次又要像上次那样一躺下就是几十年,睡到身上长满苔藓蘑菇的说。”

“——能别说的那么恶心吗?显得我跟个沼泽巨魔似的。而且太阳晒屁股什么的...虽然不会死,但听上去也让人满身鸡皮疙瘩。”

“——你那时候可真的好不到哪去的说?!”

温暖而和煦的阳光从打开的木板窗里透进来,洒在地板上未干的黑麦酒像是金子一样闪闪发光。空气中弥散着酒精和水汽味,就好像狂欢之夜的都市大街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讲这貌似就是那种情况。原本被人堆塞得满满当当的小酒馆,此时恢复了它一年当中绝大多数时候的冷清状态,巴贝特只能看得到趴在柜台上算着账的老板娘。

“啊...露卡跑哪去了?”

想要起身的巴贝特感到四肢都好像被钳子钳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同时,她感到一股刺鼻黑麦酒的热气一阵一阵的被呼到自己的后勃颈里。

“——在巴贝特身下的说。露卡她啊,觉得把睡过去的巴贝特就那么毫无防备的放在男人堆里很危险的说,所以就干脆抱着睡的说。”

“——呼——呼——”

巴贝特用尽了现在形态下所能动用的全部力气,可惜在这个继承了纯正狼首兽人之血的混血狼女身上——就好像芝麻地精和山岭巨魔肉搏一样。露卡像是铁处女一样死死地用双手扼住了自家的店长,把巴贝特的后脑勺埋在了自己胸前最为柔软的部位里。

“...我是该谢谢这狗子,还是应该等她醒过来训她一顿?”

“训一顿有用的话,咱家配料室不会一个月修四次的说——话说回来,小巴贝特有做梦吗——我有感受到梦境残渣的说?”

“梦?的确是做了——梦到巴耶莉尔了。”

“巴耶莉尔...那什么血乌鸦夫人啊——所以,几百年一次的睡眠是被托梦了的说?小巴贝特早就不是血乌鸦的祭司了——她还揪着你不放的说?”

“不,我只是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梦里我俩对着说谜语,有话不说明白了光绕圈子玩。像她这样作为神明代言人的家伙,就喜欢故弄玄虚跟人猜谜...我都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跟她打的交道...现在想想就觉得会累得半死。反正我现在是压根跟不上那时对话的脑回路了,真的,完全不理解我俩当时的对话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巴贝特可是变了很多的说。”

“——比起我,你倒是自从来到地面上之后就压根没啥变化——不,还是有的。”

“我是幽灵嘛...幽灵哦!哪里还能有什么变化的说?”

“...我依稀记得在你活着的时候,可没这口癖啊。真的是,嗡嗡嗡听了几百年都觉得稀奇。”

“哎嘿,黑心老板嘲讽我的说?”

“现在我可没这心情嘲讽臭幽灵...”

想要像平常一样用手搔头发的巴贝特,并不能从露卡那过于热情的拥抱中把手抽出来。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强迫着自己欣赏这北地酒馆那美妙的早间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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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都说了抱歉啦~店长大人~”

“真是托了你的福哦,咱们比预计的行进时间慢了大概四个多小时呢。”

“我有在反省了啊,下次——额...一定没有下次了。”

“我是多希望你这狗子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啊...”

前边的原蹄兽哼哼唧唧的拖着这辆专门用来行走于雪原之上的踏雪刀车,沿着被车轮印碾压过的泥土小径一直朝着更北方的一片冰雾里走去。虽然从那家小酒馆开始,向北都被划入了龙脊山脉的领域,可是实际走起来就会发现那冰锥一样的群山好像永远都只是那样漂浮在白皑皑的雾气上一般。沙漠中的旅人向着天际浮现的虚妄幻象前行,大抵也是这样一个情况。

巴贝特一边坐在露卡的大腿上看着手里的地图和一个小巧的指南针愣神,一边顺手捋着露卡那又大又软的狼尾巴。露卡则是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连云彩都看不见一朵的苍白天空,左摇右摆地摇晃脑袋,试图用自己的鼻翼去接住时不时飘下来的小雪片。

“——呆稳一点,别左摇右晃了,我可不想跟你一块扎进雪堆里去。”

“那啥,店长啊,咱走的路确定是对的吗?我寻思,这样一个被遗忘了不知道多久的地方,咱就直接拿张地图就硬生生找?”

“——还有这个看着和指南针差不多的小玩意,说是能标识出庄园的方向。除此之外,就只能寄希望于迪卡皮托特莉娅的记忆了——就目前来讲,路线和地图上标示出来的差不了多少,我们也正朝着指针指向的方向前进。应该没啥问题。”

“可是那个名字又长又拗口的‘没脑子小姐’也没能装记忆的脑袋啊——不然咱们也不用跑这么老远了。”

“我真想见证那家伙听到你这言论时的情景。”

“没脑子,她是啥表情也看不见的吧...”

“——天寒地冻的别讲冷笑话了,别把自己冻死在这里——像是之前酒馆里的那头老牛。”

的确,将整个后背偎在露卡身上的巴贝特就好像靠着个火炉似的。虽然身为吸血鬼的巴贝特原则上不是很怕冷,但不得不说这样贴着热气腾腾的露卡是真舒服。巴贝特觉得这大概跟她身上流淌的兽人之血有关系。在巴贝特的印象里,兽人貌似体温都不低的样子——它们可不仅仅靠的是皮毛,更是从先祖继承下来的身体机能。

“哎,很冷吗?”

——以及这总是让巴贝特感觉很憨的脑子。巴贝特时常感觉露卡的脑筋可能或多或少有点被烧坏了。这是因为她是混血的原因吗?巴贝特懒得去想这种事情。与其思考这狗子是为什么这个德行,不如把精力放在处理这狗子所造成的结果上要轻松的多——某种意义上的轻松。

露卡是个还算善良的好孩子,可惜也是条让人头疼的狗子。

“呼——这路有那么一点奇怪的说?”

“哦,臭幽灵又蹦出来啦?”

“哎,说正事的时候小巴贝特不要带刺的说——这些车轮碾过的痕迹,可是相当新的说?”

“...没错,我们的车轮一直碾着不久前才留下的痕迹。”

“会不会是没头脑小姐还委托了别人去拿她的脑袋?”

“可没有多少人能得到迪卡皮托特莉娅的信任...这些车轮印,是和我们一起从酒馆延伸出来的。应该是是昨天那些客人——至少是其中不少的一部分。”

“哎,小巴贝特原来知道的说?”

“有这么多的亚人——可能是维格鲁多的探险队分部吧,一群专门往遗迹跑的家伙。听说维格鲁多那个狗头,手底下也雇佣了不少有能力的法师来专门帮助探测追寻遗迹——怕不是玻璃湖景庄园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所以专门派人来这北境找值钱家伙——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店长你这完全是主观臆断的成分更大吧?”

“小巴贝特的直觉还是蛮准确的说。不然那次小露卡真就直接埋在古墓里的说。”

“哎...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啦...真是还好店长及时找着我了。”

“所以啊,相信小巴贝特的直觉还是蛮正确的说。”

“别闹腾了,咱们似乎已经到站了——呼,看起来我猜对了...”

随着地形逐渐从雪原转变为长着零星树木的山地,从白色雾霭中若隐若现出一座气派的深黑色大门以及向着两边不知延伸到哪里去的铁栏围墙。黝黑的石像鬼雕塑巍然屹立在围墙的连接柱上,黑曜石打造的它们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失去原本的形状,仍旧作为哨兵忠心耿耿地眺望着庄园大门正对的一片苍茫雪原。

那座带有浮雕的大门似乎已经被用暴力手段强行打开,门边停着几辆装载杂物的货车以及几顶帐篷,簇拥着的燃烧火堆表明了这个营地似乎刚刚建立了不久。纷乱繁杂的脚印踏破了雪的外皮而露出了其下原本的黑色大理石地砖,道路顺着大门一直向着林子伸出蔓延而去。

“...他们没有留人在外面?”

将原蹄兽以及车辆停靠在探险队的营地旁边,四顾的巴贝特似乎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个营地,似乎有点太寂静了。

“报告店长——帐篷里也没有人~他们大概是都直接进去了吧?”

从帐篷里探出头的露卡如此汇报着称不上是成果的成果,顺便嘴里还嚼着从帐篷里摸出来的肉干。

“别乱吃别人的东西啊喂。”

“哎,抱歉——是以前海盗先生们教的坏习惯啦。”

再一次环顾四周的巴贝特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了那似乎刚点燃没多久的火堆上。这片建立在玻璃湖景庄园大门口的营地仍旧是一片寂静——除了露卡之外,就再也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巴贝特甚至就连探险队用来拉车的原蹄兽都没看到——把车子丢在这里,然后把原蹄兽带进庄园?他们是有几辆车啊——还是说里面有什么需要原蹄兽进行牵引的地方?考虑到这么多年过去,庄园的内部建筑可能垮塌,采用外力牵引进行路障清扫的方法的确算不上什么新鲜事情。

但这营地一个人也不留,真的没问题?

“——店长,看脚印他们似乎的确是都进去了。嗯...气味层面和昨天晚上酒馆里的家伙们一样,他们应该就是跑过来寻宝的探险队没错了——咱们要继续往里走吗?”

“...哈,在这里瞎想也没用。走吧,露卡。”

的确,在这里瞎想也没什么用。况且自己这次只是来取回友人的头颅,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去担心那些贪求财富探险队的生死。自己还有委托在身,得赶快把事情办完收工。

“巴贝特,脚边有东西的说?”

“嗯...金币?”

“哦吼——捡到钱了的说?小巴贝特居然也会走运的说?!”

“——你说啥呢臭幽灵。”

那是一块源自兽牙岛的特有金币,上面似乎沾了相当多的铁锈——看起来就好像金币本身被腐蚀了一样,显得很古老。

虽说这种特制的货币在整个艾尔德林省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但是实际上真正在大陆本土上,这种兽人制造的金币还真是不多见。毕竟官方认可并不代表民间完全支持,这玩意要想真正使用基本还是得在兽人群聚的兽牙岛上。偶尔能在大陆上看到这种金币,也是有在一些兽人手里打转。

巴贝特掂量了掂量这枚金币,还挺沉——符合五大三粗兽人们的力气。而后,顺手往兜里一放,向着玻璃湖景庄园的庭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