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俺的老天...这暴雪来的连个预警都没有...”

“龙牙山脊周边的天气一向都不是很正常,尤其是在上次那个【星辰塔楼事变】之后,像这样的暴雪天时不时就会跳出来。”

“星辰塔楼...那不是那些佐鲁克的法师佬内战...那都是陈年的老蒜皮事了?法师行会解散的时候俺还是个活人来着——现在俺都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这倒是未必——看来您即便是变成了亡灵也还是能喝醉。”

“呼呼...小姑娘,俺才没醉,俺只是——只是装出来的——这样会让俺感觉我还活着。”

“那您的演技可真是赛过了蔷薇宫廷的皇家小丑皮德罗斯塔。”

猛烈地狂风裹挟着黑面包一样大的冰雪混合物,仿佛是哪头巨龙的龙息一般猛烈地砸向这栋半地穴式的酒馆,那黝黑的古橡树皮外墙像是持了盾的爱莎尼尔战士直面凛冽的冰霜而纹丝未动,唯有那两条铁链子吊起来的招牌像个断线风筝似的无助的反复自我鞭挞着,宛如暴雪天中浮现出的哭嚎女妖。

这里是艾尔德林省北部,靠近龙牙山脊的大路口旁的酒馆——也是方圆几十里地之内唯一那么一家敢在龙的吐息之下做买卖的店铺。

一方面,【裂齿酒馆】地处艾尔德林东北部龙牙山脊下主要大道的交汇点,一个几乎大部分经过这片区域的旅客都会途径的地方——在地理位置上可谓得天独厚。另一方面,像是今天这样见了鬼的天气和时不时会冒出来的雪地狼群和冰巨魔等各种能见到的“鬼”也是劝退了不少试图在这个【文明的最北端】开旅馆的家伙们。即便是很多亡灵商人,也害怕在这片北地被冻成个活雕塑而不敢前来。

“嘿,所以说啊,俺和俺老婆就是瞅准了没人敢往这嘎达跑才跑到这嘎达来的。”

残存在下巴颏上的胡子打了不知多少个结的牛头兽人骸骨亡灵拿着比巴贝特脑袋还大一圈的酒杯这么调侃道。

“死老头!一看见来了小姑娘就拉着人家喝酒——结果你丫的还自己又喝多了?”

“...先生是亡灵,但您不是呢。”

“嗨,别提了,这老头刚来没多久就跟人喝酒喝多了——居然把外面的雪地当棉被,活活冻成个牛肉棍了——倒是还好这老头变成亡灵了——小姑娘你说气不气人。”

“那可真是万幸。”

“谁说不是呢?差点这把我骗过来的老头子就撇下我一头牛了——喂!死老头别喝了!”

“呼——哈!老板娘!再来一杯黑麦酒!”

和老牛头人畅快对饮的,是双手抱着和老牛一样酒杯的半狼女露卡。作为一名人类和兽人的混血儿,她既继承了双方各自的部分外貌成了所谓“兽娘”,也同时获得了等同于两个种族天赋之和的酒量。

说真的,她能把牛头人——还是个骸骨亡灵,喝成这样,也是算得上是露卡人生之中的一项壮举——反正老牛说了只要能喝赢他就可以不用付酒钱,玩命喝呗。

“呼呼!小姑娘快赢了嘿!”

“嘶——老牛加油啊!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老多注的!”

“呦吼!加油啊狼女!”

本就狭小的酒馆里被塞满了人,来自四面八方各个种族的旅人——无论活的死的,全都拥到了这座寒风刺骨之地唯一的巨大火炉旁,围着占了整个房间四分之三的巨大连体餐桌来喝酒吹牛,唠嗑赌博。

侏儒的吟游诗人站在被遗忘墙角的圆木桶上,用一股子看淡了尘世的架势,自吹自擂地拿着改良过的卢瑟琴对着墙壁上人群的影子吹拉弹唱。小猫人顺手摸走了虎兽人的金币,结果被喝多了的蜥蜴亡灵突然抱住而漏了馅。松鼠人的射手在自己的座位上专心调试着弩炮,结果一个走火射到了挂在墙壁上的备用标牌,把一个蟾蜍商人砸的不轻。一堆身穿黑袍的鼠首人和狮兽人打着行军牌——转眼就差一点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戴着眼镜的蛇人学者乍一看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在混乱的人堆里看着魔导书,实际上里面套了本【春花乍现的亚龙女仆】——过于入迷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全都在和他一起看这本少儿不宜的传世名著。

不愿意掺和狂欢的寥寥几人蜷缩在柜台旁的座椅上,在小酒馆里开辟出其实是不那么清净的一片“清净之地”。

“哎,这帮男人...真是,雄性都这么不靠谱吗?”

“呼...我家的小露卡应该是雌的?大概。”

用手托着下巴靠在柜台上,巴贝特晃动着装满了原蹄兽奶的木头杯,端详那半透明液体之中倒映出的自我面容。

这次的委托来自迪卡皮托特莉娅,一位无首亡灵。确切来讲,迪卡皮托特莉娅当前的种族应该算作是吸血鬼和无头怨灵的混合体——她同时具有二者的性质又同时不完全属于以上两类之中的任何一方——这一点经常作为巴贝特调侃用的谈资。作为巴贝特在蔷薇宫廷的损友之一,这位无头的小姐在巴贝特的“渴竭甘露”能顺利开张方面有着不小的贡献,因此巴贝特也是很简单就应下了这则来自朋友的特殊委托——前往被遗忘在龙脊山脉之间的古老宅邸来拿回迪卡皮托特莉娅的头颅。

根据巴贝特所了解到的,迪卡皮托特莉娅,全名迪卡皮托特莉娅·潘德拉尔斯·斯库鲁梅·摩特斯诺克莉尔德——是摩特斯诺克北境大公特里尔莫罗斯的独女——大概也是 摩特斯诺克帝国末期的三位公女之一——在当时就变成了血族的她,在摩特斯诺克时期就被迫让脑袋离开了自己的脖子。尽管出身可以说是相当古老,迪卡皮托特莉娅却是在艾尔德林王国末期被一群乡野亡灵法师用死灵召唤的魔咒复活过来的,她也是因此获得了两种亡灵的特性——而那帮子法师也非常喜闻乐见的作了个大死,一同复活了这位公主的血族亲卫军团——然后被亲卫军团直接全都喂了野狼。

这次远行的目的地,便是特里尔莫罗斯曾经留给迪卡皮托特莉娅的庄园——玻璃湖景庄园。听说当初的人们为了避免这位夜之子嗣的复活,从而将她的身体和头颅分开埋葬——身体被安葬到了当时泽瑞尔的“安息者墓园”,头颅则留到了这个她生前曾居住过的庄园里面——并设下了遗忘结界将庄园的位置模糊化来防止有人把头给偷走。而伴随着佐鲁克的法师行会内战的最终决战【星辰塔楼事变】所迸发的魔法影响了全世界,这道遗忘魔法也受到了干预并开始不断衰弱——直至今日,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也是为什么迪卡皮托特莉娅会现在委托巴贝特前来拿回自己的脑袋。

-摩特斯诺克王朝的庄园...这得小一千年了吧?...那地方还存在吗,无头女啊——我为什么感觉你们又打算坑我?-

-撒,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脑袋就在北边——所以应该还没垮掉吧,嗯,没垮掉-

尽管巴贝特后来对于迪卡皮托特莉娅的委托感到非常的不靠谱,但是在对方“就是跑过去拿个脑袋的跑腿差事嘛”的搪塞下还是选择接下了任务——毕竟蔷薇宫廷之前也委托了巴贝特不少坑死人不要命的差事,这跑个腿的活能差到哪里去?

“唉...”

将饮料一饮而尽,巴贝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老叹气会长皱纹的啊——你看你家的狼女,那么豪爽,一看就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是啊,也是个麻烦精。”

这次出行虽然是远足,但考虑到只是跑个腿刨个坟外加店里需要有人照料,巴贝特就非常直接的把瑞依尔娜撇下在了“渴竭甘露”。

至于兰玻那个幽灵?她这时候理论上仍然附在巴贝特身上——睡着觉。

是的,作为一个幽灵,这货居然每天晚上到了规定时间一定要睡觉。巴贝特和兰玻已经一起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可还是想不明白身为一个幽灵为啥一定要睡觉——而且到底是怎么才算是睡觉,像这样一声不吭?——在巴贝特看来,兰玻这货只是单纯想偷懒的借口罢了。

正当巴贝特想再点一杯奶时,一个全身裹着灰袍的女性走到了柜台前。从她身上的雪花片来看,大概是刚刚才进来的酒馆。

“老板娘,请来一些便于携带的食物,最好是肉类。”

“好嘞小姐,你这...是什么钱啊?是外邦的钱币吧...我们这里只收第纳尔...”

将不知道哪里来的古老钱币往柜台上一撂,那名女性的立场显得有些窘迫。

“额...可是...我只有这些钱...啊,这颗宝石,您看可以吗?”

“——好家伙,您是哪里的大小姐吗?”

“用这个宝石也不行吗...”

“这玩意可都能买下几家——行!当然可以,您要多少食物我帮你拿!”

“啊,谢谢。”

披着灰袍的高大女性和老板娘进了后厨房,目睹这一切的巴贝特摆弄着空空如也的杯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哦吼,我还以为我家一毛不拔的巴贝特要来英雄救美的说?”

“切...臭兰玻,你醒了?”

“呼呼,睡得正香,却被那帮喝酒的吵醒了的说——巴贝特对那个精灵女人怎么看的说?”

“是我的同族——她还是精灵吗?精灵的血族,出现在这种地方,概率就好像在蔷薇宫廷的军营里遇见斯堪维纳尔的猎魔人一样。我想她大概是刚刚从坟里爬出来吧——那大概是摩特斯诺克的钱币,宝石也估计是她的陪葬品。”

“那个女人血统上感觉起来虽然是精灵,但是似乎不是纯血的说——那个女人有灵体生物的波长的说。”

“——人造的生命,和小瑞依尔娜一样?嘶——人造的生命,别又是卡特斯或者是潘妮尔留下来烂摊子...”

“这个可不清楚的说,但是我觉得八九不离十的说。”

“管他呢...反正也是拿个脑袋就回去了。”

“巴贝特又在插旗子的说。”

“哈...还真是啊。”

视线无处安放的巴贝特,似乎瞥到刚才女人站立的地板之上有着黑色的羽毛——她假装没看到,继续摆弄着手里被转了不知多少个圈的空酒杯。

盘踞在北地的巨龙仍旧向着这片雪原肆无忌惮的宣泄着自己的凛冽而刺骨的怒火,旅人们唯有在这座边陲的小酒馆里还能寻得一丝欢快和安逸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