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全频段静默，传呼请求无回应。初步推测，工作单元全灭，平民全灭。”
“我用水流探查过了，周围到处都是黑泥，但外面比这里要少一点。造成黑泥丰度差异的原因不明。”
“清和前辈，巳蛇式神的热感应显示，那些电器之类的东西还在运行，黑泥内部的热反应在减弱，但还不知道那些热量都流向了什么地方。我认为应该警惕这些流失的热量。”
“这些泥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伊芙利特的指尖燃起一束火焰，想要将黑泥给烧成灰烬。然而，清和微微摇了摇头，苍水心领神会，轻轻伸手，拦住了伊芙利特的手。
“泥的里面……”已经略微有所猜测的苍水眉头紧皱。清和并没有打断他，而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恐怕是人类。”
“什么——”
“话说，不布置警戒真的好吗？”
伊芙利特撕开一包牛角包，一反常态地用手指撕下一小块塞入口中，脸色显得有些阴郁。善的眼中含着一丝担忧，忍不住问道。
“警戒？警戒谁？鬼吗？”清和发出了不太幽默的笑声，把刚开始热起来的自热饭放在一边，指了指超市当中也同样密布的黑泥。“现在谁来袭击我们？全人类当中，没有被黑泥化的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恐怕只有几位半仙半魔之类的了。”
“那幕后黑手呢？他不会出手吗？”“那为什么我们没有被黑泥化？听你的意思，你好像了解缘由。”
善和苍水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清和的脸上神色复杂，不知是嘲弄还是苦笑，抬起了右手，将手腕展示在几人面前，左手食指的指甲划过腕脉，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人猛然吃了一惊，却没有想象当中血色飞溅的场面。黏稠的黑泥缓缓从清和的伤口当中淌出，滴落在地面上。
“这——”
苍水一时间震惊地说不出话，善却像是恍然大悟了一样，没有再说话。
“我的性质和你们不一样。或者说，我的性质甚至在人类的层面上就偏移了。你们没有被黑泥化，是因为在我的周围。如果我分出一些精力，可以隔断我周围的先天之气。这黑泥，终究还是后天之气。你们其他人感受不到就算了。善，逸哉，你们两个应该感受得到吧？”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逸哉微微一愣，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黑泥。
“所以说，什么先天后天啊？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从刚才开始我就一句话都听不懂。”伊芙利特闷闷地问道。
“这牵扯的就多了，我替清和前辈简单地解释一下吧。”善坐在一旁的销售台上，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用幻形化小的幻蜃压住了方便面的盖子。“在中医当中，人体内有先天与后天二气。先天之气源自父母……呃……就是那个，然后‘二神相搏’所产生，是身体的本源。俗话说的‘藏精于肾’，说的就是肾主先天，又主封藏，先后二天之气藏于肾，所以说藏精于肾藏的不是那个精啦。后天之精虽然也藏于肾，却产生于脾胃。脾主运化，是水运枢纽。水谷精微也就是吃的喝的被胃消化吸收之后通过脾运送到全身，也供养肾当中的先天之气，让先天之气能够发挥作用。先天之气很难得到后天的补足，往往消耗了就消耗了，所以我们中国有很多道统武功讲究清心寡欲，戒色修行，‘封金匮’‘童子功’之类的说法都是这么来的。刚才清和前辈说到后天之气，是因为这些黑泥当中只有后天之气，完全没有先天之气。”
“那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了，这些黑泥是人类被抽走先天之气之后的残留物吧。”清和耸了耸肩。“我提高了周围的后天之气丰度，隔绝了你们的先天之气离体的可能。因此，在我周围你们不会黑泥化。”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啊？”很难得在伊芙利特的脸上看到这种思虑重重的表情。然而，清和只是叹了口气。“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如果要说的话……”清和甩了甩手，一根金色的手链从手腕上滑落，在一团白气氤氲当中显出少女身形。“清，你有什么眉目没有？”
“……分离了。”实际上一直都在倾听几人说话的清小声说道。
“怎么说？”清和饶有兴致地问道。
“空间分离了。我们现在处在的空间只有后天之气，先天之气没有消失，而是被分离到另一个层次了。”清解释道。“我以锁链形态现世的原因可能找到了，只要能够定位到另一个层次，我就能将两个层次重新连接在一起。”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找不到另一个层次，或者就算找到了也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连接，是这样吗？”清和随口一问，却因为走神被手里的自热饭烫到，疼得呲牙咧嘴了一番。
“确实如此，但你现在束手无策吧？以你的性质，可观测不到另一个层面的存在。”
陌生的男声响起，原本就不敢放松警惕的众人瞬间浑身一震。然而，他们的魔力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就被硬生生逼了回去。并不是那个陌生声音的主人动手，而是身边。四周的气机洪水一般涌入清和的躯体，再倾斜而出，将一身便服鼓起，吹得猎猎作响。清和体内猛然涌出的气流让众人一阵窒息，原本下意识要释放出来的魔力居然没能释放到体外。
就在那一瞬间，清和的身体涌出爆炸一般的气浪。清和瞬间转身，没人看到他的表情，却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对面的“神秘人”。
不，说是神秘人有些偏差，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两只‘眼睛’。然而，这完全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原本应该是眼白的地方一片漆黑，应该是眼珠的地方却白闪烁着莹莹白光。要说这对眼睛是什么——
“阴阳眼。”
方才的狂暴气流昙花一现，一闪而逝，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众人再次看到清和的表情，脸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对。清和，我是来找你的。”
尽管只有一双眼睛现世，来者的声音却自虚空当中平稳传来。“该醒醒了。常言道过一过二不过三，这是你的第二次机会。”
这已经是他这些天第二次来找这个家伙。如今几天过去，这家伙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尽管他脾气一向很好，但感受到他精气神的衰弱不似作伪，纵然养气功夫好如他也不能熟视无睹。这家伙居然还在这里玩这种自遮双目的游戏，这让他如何能不恼。
一阵氤氲波动以清和为中心散开，周围的“众人”顿时化作一团团黑泥，软倒在地。倘若有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惊得瞪大双眼。但奈何此时，这片大地之上除了眼前这两位，已经没有了能够看到这一幕的“人”。
随着黑泥的退去，清和身上的气机也发生了变化。从方才的风轻云淡，渊渟岳峙，一下变得宛若飞散空中的蒲公英，风雨飘摇。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垮了一般，眼中积滞着挥之不去的灰暗。
“我来找你，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你我都不是会去做无意义之事的人，不是吗？”
清和没有说话。似乎是怒其不争，不见那对眼睛如何作势，身后便涌出十数丈冰夷虚影，对清和作天王张须相。猛烈的气流吹得清和衣襟飘摇，清和却一动不动，宛若泥塑木雕一般。那双眼睛隐怒更甚，几乎要凑到清和的脸上。“清和！现在不是你沉沦的时候。我说了，现在还有机会让他们回来！”
看到依然没有反应的清和，那双眼睛似乎有些无奈，声音也略微平静了下来。“话我先留在这里了，那些人身上的先天之气全都被抽走，哪怕你颠倒阴阳，遁入阴间，也找不到他们的魂魄。想救回他们，除非出窍神游，杀死抽走先天之气的罪魁祸首。这件事，我做了两年，现在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只能在这里劝你。你若是打算就此沉沦，不如将这具身躯借我，我去做那些……她来了。”
空间一阵氤氲，那双阴阳眼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逐渐消失在虚空当中。下一刻，白衣女子划过天空，停在清和的上方，俯视着清和，冷哼了一声。
“一个半死之人，还想着垂死挣扎。一个心死之人，还是恶心的赝品。旧人类留下的，就只有这种程度的家伙吗……”
似乎越想越是火大，白衣女子长袖一挥，以清和为中心，方圆数十丈的地面轰然下陷。尘埃散去之后，残破的身躯陷进地面，原本柔顺的水色长衣早已染满尘土，宛若一座衣冠冢。白衣女子“嘁”了一声，再度化作一道流光，下一刻便消失在天边。
待到确定白衣女子的气机彻底消失，那双阴阳眼再度从虚空当中浮现，似乎有些焦急地自言自语着。“不会真的死了吧？这家伙要是也死了可就没有……咦？”
陷入地面的残躯并没有鲜血四溢，流出的黑泥缓缓倒流，但也并没有修复这具残躯，而是在这具残躯之上化作一个个小人。残躯周围已经没有半分灵气，哪怕是阴阳眼，也看不出这家伙的魂魄跑去了哪里。那一个个小人在地面上行动着，栩栩如生，宛若活物。阴阳眼凝神看了一会儿，猛然发出一阵闷笑。“这家伙，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做戏。那白衣女子一日不来，你便一日不去不成？因果推演，借死出窍，险些连我也骗过去了。不简单，不简单啊。”
似乎越想越乐，阴阳眼的闷笑变为畅快大笑。“既然你能做到这一步，置于死地而后生，那我也不能落后啊。你去昆仑，你去不周，且等那人到来。”
两道流光顿时激射而出，阴阳眼也就此消失在原地。
周围环境一时大变，再度清晰起来，清和已经置身于一处人流如潮的街道。朝四下投去几眼，这里大概是上海旅游最为繁华的一带。此时此地身处外滩，隔着一道河就能看到东方明珠塔。收回目光，清和微微闭起眼睛，回忆起了小时候。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经常坐车来上海玩，最爱的就是在这里游玩。这里会停一辆冰淇淋车，边上穿着小丑装的大叔会给买冰淇淋的孩子们发气球。嘴角略微勾起，清和再度睁开眼睛，却猛然转向一方。那是黄浦江的方向。
大地开始震动，一开始并不明显。清和抿起了嘴，略微加快了步伐。虽然他一身水色长衫，但在上海街头，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扎眼的存在，最多被当成喜好穿汉服的古风爱好者。他一开始还只是步履匆匆，在钻入阴暗巷弄之后，索性开始拔腿狂奔。他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谁，但联系起先前文物成精的事，二者的关系不证自明。一边在街头巷尾穿梭着，清和一边手腕轻抖，缠绕着金光的手链落下，化作少女，跟在清和的身边。“如果没有猜错，那些人的先天之气都被注入了文物之类的东西当中。如果是这样，那么每一个地区想来都一定会有一个聚集先天之气的核心。”清语速急促地说道。“只要打散那个核心，就能释放这个地区的先天之气。”
“直接去找那个家伙不是找死吗。”清和脸上的笑从看到清的那一刻开始浓郁起来，也第一次鲜活起来。清仿佛受到了感染，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所以说，清和你选择先去找科学院？”
“他们自然会处理好自己该处理的事情的。我们早晚会遇见他们的。”清和又一次朝黄浦江投去一瞥，神情有些严肃。“开始了。”
从他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看到黄浦江的江面。然而，此时水雾猛然炸起，升腾至半空当中，连身处小巷的清和都能看到。至于水雾当中是什么……
“五龙柱。都说龙脉即华夏国脉，当真可笑，数千年来华夏国祚孜孜不倦吸收的就是龙脉之气。这次算是什么？自然的反击吗？”
清和嗤笑了一声。在他的位置听不到江边传来的惊叫声，但几乎与那五条真龙一同升起的钢铁触肢，可以说是再显眼不过了。“那是科学院那边的Beast系列机吧。看来他们还不算完全没用，还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那你要……”
清闻言有些疑惑。清和笑了一声，闪身贴在巷弄一侧。周围的环境略有变化，但恐慌已经毫无疑问地蔓延到了此地。至于原因，清和拉着清向外看去，已经很明显了。
地面塌陷开裂，原本隐于暗处的术师们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街头巷尾救人。从这些人当中，清和甚至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代号冬的女人，方才一闪而过。那女人手中抱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从一栋楼跳到另一栋楼上，似乎差点掉下来，手中手枪却弹出一道寒锋，插入水泥墙壁就像切豆腐一样，把自己和孩子挂在了半空。随后翻了个身，翻上了楼顶，消失不见，全程都没有朝清和投来一瞥。清和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因为真正的危险还不在大地的震颤上，没有时间让他去分心那么多。
一地异兽，以虎牛为多。大多闪烁着铜光，却也有些表面温润如玉。但无论何者，都不妨碍它们扑向与它们完全不同的人类。哪怕是术师，招架这些家伙都有些勉强，更不用提那些普通人了。哪怕一地术师已经尽力抵抗，血色依然染上了这片七八十年没见过血的大地。尤其是两条似曾相识的虬龙，所过之处扫塌成片的建筑。哪怕是飞溅的碎石，都能造成不小的杀伤。
【那么你的选择呢？是先救人，先杀了我，还是先去追那两条小蚯蚓？】
想起那只大妖的话语，清和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苦笑。上次他能够什么都不放手。然而这次，似乎真的被她一语成谶了。
那还用问吗，这些家伙只是过去的影子。只要他把那方五龙柱打碎，所有人自然会活过来，对吧。
【人造回路连通，魔力聚集，魔力放大，功率确定，输出稳定。释放。】
“伪仙术，影式神招出·影——”
“啪！”
肩头突然被人一拍，这对于清和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猛然回头，却看到一个身着古衣的男子，面露赞赏之色。
“你是谁？”
迅速冷静下来，眼前这人虽然不知来历，但从没有向他发起突袭这一点可以看出大概是友非敌。清和虽说多疑，却也不是会被疑神疑鬼拖慢脚步的类型。
“哪怕权衡完利弊，还是想去救人吗？”那人微笑着朝他略微拱手。“不过，这可不是公子该做的事情。且交给我吧，还有更需要公子的地方。”一边说着，那人一边朝前指了指。
“……我知道了。不过，你是谁？”
“到时候公子自然会知道。不过嘛，相较而言，公子应该更加熟悉他们。”
那人神秘地笑了笑。清和再度扭头看向战场，却吃了一惊。眼见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不少武人，披坚执锐，冲在了与那些异兽战斗的第一线。清和眯起双眼，目光扫过他们手上锈迹斑斑的武器。
“吴王光戈，越王大子矛……你们是……我明白了。”
一边说着，清和抓住清的手。不知何时，一辆公交车已经停在了清和的面前。清略微感到有些奇怪。在人类社会当中住了这么些天，她也知道，公交车一般是速度比较慢，但价格低廉，客运量大的交通工具。无论如何，这种场合出现一辆公交车都挺奇怪的。然而，那个公交车司机探出了头，跟清和打了两个手势。清和就像是心领神会一般率先登车，她也只能跟了上去。结果后脚还没来得及站稳，公交车就猛然发动，强力的加速感让清顿时失去平衡朝一边倒去，幸而被清和及时扶住，没有一头闷在边上的柱子上。
如果此时她能看到车外，应该就能看到那块电子屏上的三个数字：5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