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翼想要的不过是自由,而我才是追求你的人。”
将葵送回家后,我细细品味着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不用在意,我也没有等太久。”
不知幸还是不幸,千翼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近两个小时才醒来,因此对已经发生在自己家中的变故尚且一无所知。
“今天有很厉害的乐队要来,他们每次演出的开始时间都会固定在傍晚的五时五十五分。”
“这种事都知道,你还真是喜欢摇滚啊。”
“因为只有它能一次又一次给我带来活着的感觉,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我是不是该说承蒙厚赞?”
“你已经笨到连这种事都要向我确认了吗?”
尽管嘴上不饶人,但看得出来灰发少女今天心情大好,应该要归功于之前睡了个好觉。
“昨晚的钱是你付的吧?之后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要加利息。”
“喂,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绅士地来一句不用还了吗。”
“绅士用语是说给淑女听的,我对你没什么感觉。”
“……”
“啊、呃,我的意思是……你不是那种……”
“就是说,和我在一起时不会感到拘谨,对吧?”
“没错,我——”
“——那就好。”
千翼将她的左手覆盖在我的右手上,转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
“你在好多人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我只是看着都觉得好累。”
“与人为善能省去很多不必要大麻烦,希望你能向我学习一下。”
“恕我拒绝。”
“我想也是。”
少女的指尖微微泛红,柔滑如水的肌肤传来比往常多出几分的温暖。
“……告诉我,你和栗原在一起时是什么感觉。”
“唔,她外貌条件很好,目标明确又能吃苦,但或许真的不适合做偶像。”
“我问的可不是工作——算了,你应该是明白我的意思才故意这么说的。”
“又开始读我的心了?”
“都已经路人皆知啦,可惜她没办法帮你拿下地区选举,所以在结束之前,你都只能看着我一个人哦?”
灰发少女如往常一般得意地笑着,但我没有看漏从她眼角闪过的些许失落。
“已经到了,你先进去吧,我找个地方停车。”
“嗯。”
音乐会的第二天显然更加热闹,从入口处便可远远望见号称绝不停止的第一舞台,台上衣着奔放扮相夸张的演出者们正努力地炒热气氛,台下看似普通人的观众则总能恰到好处地作出回应,眼前这超越排练的效果,令人难以想象他们甚至在前一天还是生活在遥远异乡的陌生人。
“喏,给你。”
“谢——等等,我要那根。”
在接过千翼递来的甜筒前,突然反应过来的我指向她的另一只手。
“诶?可是我已经舔过了唉?”
“拿来吧你。”
不等她回答,我凭着身高优势夺走甜筒,将尖端整个含入口中。
“果然,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你打算把那个超甜的给我吧?”
“Fool(笨蛋),两个都是原味的。”
“真的吗?”
“真的啦。”
千翼用本来打算给我的甜筒在我的嘴唇上擦了一道,舔舐之后我发现它们的味道确实别无二致。
“抱歉。”
“哼。”
灰发少女从我手中夺回已被我含了一口的甜筒,坐到长椅上静静地盯着它。
“千翼。”
“嗯。”
“今天要不要上台?”
“不要。”
“还想吃点什么吗?”
“能填饱肚子的都可以。”
“那我去买。”
“不行,留在这里陪我。”
“喂。”
之后的时间,我就这样和千翼肩并着肩坐在长椅上,进行着没什么意义的对话。
她在遇到感兴趣的旋律时会跟着哼上两句,偶尔还能猜出接下来的歌词,这时她就会扬起眉毛看向我,嘴角勾勒起得意的弧线。
比起将满腔热情尽情挥洒的其他人,千翼更像是个冷静的旁观者,若不是见过昨天的她,就连我也要开始怀疑起她来这里的动机究竟为何。
“醒醒,睡着了吗?”
突然,我感到有人正拍打着我的脸,随后我才发觉自己差点再度进入梦乡。
“真是的,根本没有睡好不是吗?”
千翼双手托着我的脸颊,翠玉似的眼中写着浓郁的不满。
“就在这里睡吧,快躺下来。”
她强硬地将我的头按到自己的大腿上,超乎想象的柔软触感让我的眼皮迅速变得沉重。
“等疼疼疼,背要断了断了。”
由于身高的原因,本来与她紧贴着坐在一起的我上半身扭成了个甜甜圈,但千翼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我只好将脚也抬到长椅上进行调整,最后变成了头枕少女双腿的仰躺姿势。
“天空……太阳和月亮都在啊。”
“是日月同辉,快睡吧。”
千翼有些汗湿的手心盖在我的脸上,耳边轰鸣的音乐随之渐渐远去。
这是和千翼相遇后,我不知第几次沉入前所未至的梦乡,投身那醒来后便会消散的泡影,暂时抛下所有人间事。
“呃……几点了?”
“七点多,还有十一个小时才收摊。”
“七点……等等,你说的那个乐队——”
“——已经唱完走了。”
“啊,抱歉。”
“没关系,主唱和吉他手似乎有点熬夜,演出效果并不好,在这里听听也就算了。”
千翼静静地说着,仿佛在进行事不关己的新闻报导。
“反应也太平淡了吧,你之前不是很期待吗?”
“是啊。”
“叫醒我不就好了?”
“不想那么做。”
相当任性的回答,但从千翼口中说出却又并不令我感到意外。
“我们都不是对方要找的人,所以今天过后,彼此间的关系就会恢复原样。”
“又不是不会再见——千翼?”
我连忙用手抵住她的额头,阻止那粉嫩的晶唇继续向下靠近。
“怎么了?”
“不,没事,让我起来吧。”
我撑起身体,从少女的腿上离开。
睡眠并没有恢复多少魔力,我的体内依然只有一根活跃的探针。
“去别的舞台看看吧。”
“嗯。”
“当心。”
千翼看似平常地想要站起来,却在离开长椅的瞬间双腿一软,而在一旁注视的我则及时将她揽入臂弯。
“还好吗?”
“我没事。”
“脚麻了吧?我抱你过去。”
“太难为情了恕我拒绝”
“那就改成背好了。”
“说了不需要啦。”
我转过身在千翼前方蹲下,她却俯身走到我侧边,双手挽住我的臂膀。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不是公主而是同行者啊。”
“公主住在城堡里呢,我的王子殿下。”
灰发少女笑得非常开心,看不出任何失落的迹象。
“那等我成为国王之后,就册封你为我的骑士。”
如此氛围下,我想不到更适合的话语,只能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
而和我一起走着的千翼突然停了下来,在我同样停下脚步后,她绕到我身前,用翡翠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接着,她用手指捏住我的两侧脸颊,用力向外拉扯。
“喂,干什么啦。”
“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的娇小少女在兴奋的人群中并没有多么显眼,可我的视线却一刻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之后,我们尽情享受了音乐会剩余的部分,直至繁星消退、明月西沉。
“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回去吧。”
“要来我家住吗?”
“可以啊,今天已经很晚了。”
“不,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都住在我家。”
千翼愣了一下,随后眯起双眼。
“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
“那先送我回去收拾行李。”
“诶?”
原以为会被拒绝的我,根本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怎么?没想到吗?”
“是啊,我以为你不会答应。”
“再对自己有点自信啊。”
千翼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脚步轻快地走到前面,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入场证,看也不看便将它丢进垃圾桶。
此时此刻,感到如释重负的心有两颗。
“——好啦,稍微等我一会儿。”
“先带必要的东西吧,之后还需要什么我再陪你回来拿。”
“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买,全都换成新的。”
“哼,一言为定。”
看着灰发少女进入破旧的茅屋后,我枕在座椅上,感受着魔力匮乏带来的倦意,与做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而产生的微小满足感。
就在这时,车窗玻璃被敲响的咚咚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神大人。”
“怎么了,葵?”
“呵呵,居然记得我的名字,神大人真是哪里都让人喜欢——我想向你汇报一下我作为巫女的进展。”
“那种事怎样都好吧,你的父母怎么处理了?”
“托神大人的福,他们现在很健康。”
“健康?你不是杀了他们才拿到那两根血管的吗?”
“怎么会呢——啊,难不成神大人对自己的神力还一无所知?”
“我对自己能做到什么还是有数的,至少没法令逝者死而复生。”
“我没做那种过分的事啦,是神大人的一部分主动选择了我,于是我就用这份力量治愈了自己和家人。”
我摇了摇头,先不说附身在普通人类身上的三根探针能做到什么,这个女人可是曾毫不留情地扼断了自己母亲的咽喉。
“葵,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不要波及到千翼,也不要向其他人暴露我的身份。”
“你是因为现在没有余力阻止我,才这么说的对吧?”
“……是啊,算是我的请求。”
“放心吧,我会把它当做命令一样执行的。”
窗外的葵挥了挥手,温和的表情使得她与千翼看上去完全不同。
“千翼差不多该回来了,恕我先行告退,晚安,神大人。”
“晚安,葵。”
也许是错觉,她离去时的背影看起来要比千翼窈窕些许。
“我们出发——你在看哪里?”
不知何时坐到我身侧的千翼,怀中抱着初次见面那天击落过飞鸟的手提箱,这就是她全部的行李。
“没什么,走吧。”
“谢谢。”
“嗯?”
“我可不会说第二遍。”
“还好录下来了。”
“你!快给我删掉!”
“喂喂别动方向盘啊!”
我当然没有真的录音,而千翼也没有真的生气。
“说起来,家里其他房间都有人,先在我的房间凑合一晚吧。”
“那你呢?”
“我睡床,你打地铺。”
“真敢说啊,今晚我可一定要上你的床。”
“做得到就来试试啊。”
“别小看我!”
“都说了别动方向盘!”
无人的深夜车道上,隐隐回响着有些危险的嬉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