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來講一個少年的故事,一個非常平凡卻又與眾不同的少年的故事。

與少年相遇的時候正好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夏天。當然,按照梅迪魯的話來說,那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炎月。

在這個兔子甚至可以下海捕魚的,真實存在“神跡”的幻想世界裡,有時候某樣事物的名字會非常真實地展現出該事物的最核心的本質。正如炎月代表的意思一樣,這段時間裡人們擔心的並不是逐漸炎熱、悶躁的天氣,而是一種長得像竹子一樣的植物。

那是一種特別易燃的植物,它的汁液暴露在太陽下不到五分鐘就會被自然點燃。不僅如此,這種特別的植物除了埋入土地里好幾米深的,比百年老樹還要發達的根部外,其他部位也極其易燃。只需幾個剛剛劇烈鍛煉完的大漢抱住它,憑藉體溫都能將其點燃。

所以在林地以外還好,這種植物只是一根小苗的時候就會被暴晒自焚。而在溫度相對清爽的密林中,這種只需要三天就可以長到數米以上高度的植物就顯得格外顯眼與危險。

當然,注意一下這種特別的植物生長的區域還是可以降低一點危險係數。畢竟它們生長的區域附近必定會有一種特別的草植,遇到高溫就會瘋狂噴水。哪怕只是舉着火把自噴水草的生長區塊上經過,不出十步就能體會到暴雨臨身的感覺。

但是,神奇的是,如果那些易燃的植物被點燃了,那就只會燒掉斷落的枝葉。並且,火焰的溫度低到連水都煮不開,只是非常的嗆人,吸入過量的粉塵會使人窒息而亡。這時只需去旁邊的噴水草區域對着草哈一口氣,喝點它們噴洒出來的水,就可以恢復正常的呼吸。

現在說回到故事。

先來慣例地介紹下相關的時間與大背景。

在這一年的開端,傳說聖賢導師與眾神點亮世界之光的時候——光月的第一天,聖教堂意圖趁着梅迪魯和平發展多年積攢起來的強盛力量北出馬科之壁,徹底擊垮保加力加人,重新奪回雅頌女神的誕生之地——盛產衍香木與鑽石的西伯利亞盆地。

戰事開始很順利,一直到花月,聯軍已經突入保加力加人佔領的紅土大草原百里,將保加力加人的威脅徹底驅逐出馬科之壁。

然而,即將抵達西伯利亞盆地的時候,一股寒潮突然襲來,給已經開始準備應對炎月悶熱天氣的聯軍致命打擊。梅迪魯聯軍一夜之間被凍死無數,營地都被皚皚白雪淹沒

隨後,聯軍最高統帥——著名的光輝騎士團團長——戰爭聖騎士蓋·保福尼亞在保加力加人以一個精銳軍團為代價發動的自殺式必殺襲擊中慘死於軍陣之內。

綠月中旬,梅迪魯聯軍與反撲的保加力加人發生了遭遇戰。即便實際聯軍可用的戰力在對方五倍以上,但是發生交戰的那一刻,聯軍就因為沒有統一的行動指令出現了指揮混亂問題。

最終,鏖戰了一天一夜的梅迪魯聯軍徹底潰敗,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馬逃回到馬科之壁的要塞。各國的家底因為這次出征失敗丟失得幾乎一乾二淨。這導致了往後的日子裡到處都是權力傾軋的混亂。

同時,聖教堂的絕對威嚴開始動搖,馬科之壁的要塞也曾經差點失守。直到號稱是聖賢導師之子的教宗——馬克西姆一世上台後情況才發生好轉。

當然,那都是後面發生的事情。而我們要講述的少年的故事則是恰好在聯軍徹底潰敗發生后不久的時候。

渾身是血的少年拖着一把斷裂的劍,踉踉蹌蹌地行走在密林之中。

他是聯軍里某位騎士的侍從,自小便是孤兒。本希望藉助這次戰爭的勝利回歸成為正式的騎士,脫離貧賤的身份。但是戰事的潰敗使他的美夢被擊碎,自己跟隨的騎士倒在了保加力加人的刀刃之下。弱小無助的他成功在戰場上裝死躲過一劫,在黑夜裡趁着保加力加人追擊聯軍的機會往西面逃去。

對於少年而言,唯一的目標就是把自己服侍的騎士的遺物帶回去,那樣自己的功勛還是會被記錄在冊,不會淪為上絞首架的罪犯。他依稀記得,在馬科之壁旁邊有一處理論上可以走過去的喀斯霧林,傳聞其中居住着梅迪魯真正活着的傳說。故考慮再三后,他決定通過喀斯霧林回歸梅迪魯。

遺憾的是,當時的少年並不知道,喀斯霧林的危險性是可以讓軍隊考慮戰術布局時直接將該區域在地圖上扣掉的。於是,僅僅在喀斯霧林行走了兩天,少年就感受到北方那數十萬人絞肉機一樣的戰場簡直是小兒科。

在這片神秘的森林中,隨便偶遇的生物都超越了少年可憐的想象力,不斷衝擊着他的理智。巴掌大的青蛙張口就能噴射出融化岩石的毒液;嬌弱水草會突然暴起刺穿動物的肉體吸食血液;神秘的藤蔓會像蛇一樣吞食觸碰到的大型動物。

每時每刻,少年都在與周圍的環境作鬥爭。而且,他還得防範開始生長起來的燃竹,避免被濃煙熏得找不着方向。

最終,到了某一天的早晨,他分辨出噴水草的生長區塊后便徑直地躺上去,斷裂的劍被丟在一邊。此刻的他又累又冷,在戰場上一路逃跑的恐懼還未消除,就又在這片禁忌的森林體驗到了更絕望的恐懼。

“早知道,就不往這邊來了,真冷啊。”

少年虛弱得體溫已經無法讓噴水草噴射出更激烈的水柱。即使知道噴水草霸道的汲水能力只能夠將其他植物趕離得遠遠的,無法阻攔其他動物靠近自己。但是他真的太累了,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現在的他只想放下一切思量好好睡一覺,哪怕極大可能性會被路過的猛獸吃掉也是沒有辦法了。

快要閉上雙眼的瞬間,一道聲音傳入到他的耳中:“你這裡幹什麼?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躺在冷水裡?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少年艱難地從草地上起身,見到那位讓他終生難忘的存在——一位蹲在各種巨型凶獸拱護中,穿着灰黑色修道服的的銀髮女人。

“我勸你要休息的話可以找牢籠樹,被關進樹洞時將一根木棍卡在洞口,六個小時以後就可以砸碎樹門出來了。”

“救······救······”

少年伸出手,想要觸摸銀髮的女人。但是對方只是眨了眨那遊動着藍紫色斑紋的黃金瞳孔,並沒有任何舉動。

女人站了起來,俯視着地上凄慘的少年,用溫和的語氣說道:“在大自然里,很少會有生物為了其他的幼崽與死亡作鬥爭,你死在這裡跟死在北方的戰場都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另外,我可以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情,任何生物屍骸在荒野里都是大地的寶物,能夠被分解成各種有利於環境恢復的元素。”她笑了笑,那笑容是那麼的柔美、祥和:“所以,比起救助,我更喜歡將屍體暴露在野外,你覺得呢?”

“我······只想回家,所以,請······救一下······”

少年竭力地向前爬去,他的呼吸越來越淺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啪咔”,不斷前進的指甲剝落過半的手被一隻棕色的靴子踩住,劇烈的疼痛使少年在哭嚎中不斷掙扎。接着,黑色與白色的陰影遮蔽了那個冷漠的的灰黑色身影。

“好久沒見過人類幼崽了,稀有貨物。”黑色的影子在嬉笑。

“無聊。”白色的影子踢開了另一隻手。

然後,那兩道影子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起轉過身,讓開了視野。

在少年意識即將崩滅的最後一刻,他看到穿着修道服的女人手裡轉着一個銀色的東西。

“算了,難得可以熱鬧一下。對了,小傢伙,問你個問題。”遮蔽了雙目的銀髮女人蹲在少年面前問道:“你想回家嗎?我可以給你一個滿足願望的機會,”

少年張了張嘴,臉上滿是淚水。不知道為什麼,少年好像在這片霧林里見到了一縷陽光,足以破開一切迷惘與絕望的陽光。一瞬間,他的心裡好像多了一絲明悟。

少年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聲音,努力地驅動着少年用最後的意識與力氣哭着向被光明照耀得朦朧了身影的銀髮女人說道:“求求你,別讓我離開,我想和你······”

然後,被一雙柔和的手托住的少年暈了過去。唯一留在他記憶里的只有:“唉,真是個笨蛋,所以說你們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真的是笨死了,為什麼都不願意珍惜······”

“所以你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塞麗娜扛着長矛,看着前面沉默不語的卡歐斯。因為都戴上了頭盔,雙方的表情無法被人看清。塞麗娜不確定此時卡歐斯的表情到底如何,但是她總覺得對方應該是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你明明都選擇了苔絲大姐作為你的守護誓約,卻不留在聖山上?”

沒有回頭,卡歐斯淡淡地回應道:“你作為榮光護佑的光輝騎士團的團長,特意跑來北方這塊鳥不拉屎的地方辦差事就為了問這些弱智問題?”

塞麗娜沉默片刻,平靜地說道:“沒錯,我來這裡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我每天都看到苔絲大姐獨自坐在神殿北面,看着這邊,甚至每天都會親自為你祈福。即便她確實愛說教,脾氣暴躁了一點,但是我覺得你不可能會是挑刺的人,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頓了一下,她像是放棄了什麼,說道:“哥哥,我不明白,你拋棄苔絲姐姐,逃掉訂婚儀式的理由到底是什麼?我覺得你應該很清楚,聖賢導師不是——”

“可以了。”卡歐斯回過頭,聲音格外的平靜,“差不多可以了。”

銀白的月光撒下來,為對峙的兩個聖騎士披上了銀色的紗幕。

卡歐斯伸出手,摁在塞麗娜的頭盔上,輕輕揉搓,問道:“如果給你一個可以滿足任何願望的機會,你會許什麼願望?”不待對方回答,卡歐斯回頭繼續前進。那平靜的聲音就和依舊在林中隱約飄動的歌聲一樣,充滿着不可思議的距離感。

“我不會違背自己的守護誓約的,如果苔絲遇到危險,我會過去保護她。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宛如想要抓住什麼一樣,卡歐斯伸手抓向天空。

“你知道嗎?我真的很討厭所謂的神明,他們總是在我們永遠接觸不到的地方看着,對我們的祈願視而不見。一旦我們快要忘記他們時,就會亮一下那不必要的神跡表明下存在,讓人們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存在。

“但是,他們唯一讓我感激的只是給過我機會,給我一個可以實現任何願望的機會。可惜,我是一個笨蛋,一個無可要救的笨蛋。為了一時的意氣,許下了這一生最糟糕的,同時,也是最想要實現的願望。雖然那其實只是一個絕望的笨小子在經歷了無數的糟糕事情后,唯一願意照耀在他身上的陽光。”

卡歐斯停下腳步,轉身面向後面。

塞麗娜知道他在的目光不在自己的身上。但是,此刻,她也想看看,那個讓這個最強大的守護聖騎士放棄一切去追求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於是,塞麗娜也向後方望去。

然而,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不斷吞噬着光明的黑暗。隨後,像是突然掀開了黑暗的帷幕般,純白的月色下,一個身穿灰黑色修道服的女人披着銀色的、朦朧的光輝,緩緩地走出黑暗。

這位破開黑暗踏步向前的女人將金色的目光移向這邊,微笑着說道:“你們都沒走嗎?都在等我嗎?那就一起走吧,我陪你們一起。”

金瞳的女人取出銀色的遮目,遮蔽住自己金色的、流動奇幻溢彩的眼睛。

聖賢導師輕輕一笑,哼着小曲走了過來。偉大的守護聖騎士立在原地,看着這位銀髮的女人盈盈的步履,摘下了頭盔。

“晚上好,導師大人,今晚可能要辛苦你們了。”

“哦哦,沒事的,就當作隨便逛逛吧。”

“對了,導師大人,我最近都有努力練習唱歌,到時候在光月的祭典上給那群小崽子們見識一下,免得他們到時候又說我沒有藝術細胞。”

“哦?好像挺有趣的,需要我幫忙嗎?”

“那真的太好了,務必請你指導一下。”

看着前面交談甚歡的兩人,塞麗娜的頭盔里發出了一道小小的狡猾笑聲。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一個倔強的笨小子在手忙腳亂地請教一位親切的母親;又好像看到一個笨笨的騎士侍從在請教一位和藹的智者。最後,終於是看出來了,那不過是一個倔強、幸運的騎士在追趕着那世間最好的祈願,對他還有她來說是最笨、最好的祈願。

“苔絲姐姐,卡歐斯真的好笨,笨到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就跑來找他。不過,想必你也是知道了他的事情才會求我爺爺放他到北方,讓他可以一直留在這裡的吧?你真的是個很狡猾的人呢。”

然後,輕快、遙遠的歌聲再次在這片黑暗的森林中傳盪開來,一直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愛情是一種怪事

我開始全身不受控制

愛情是一種本事

我開始連自己都不是

為你我做了太多的傻事

第一件就是為你寫詩

為你寫詩為你靜止

為你做不可能的事

為你我學會彈琴寫詞

為你失去理智

為你寫詩為你靜止

為你做不可能的事

為你彈奏

所有情歌的句子

我忘了說

最美的是你的名字

我什麼都能忘記

但唯一不忘是你的名字

——“終於,我還是見到你了,再一次。可以的話,請讓我陪伴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