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气节,今年比往日略有寒意。各家各户都挂起了春幡,风吹幡动,銮铃声响。

苏辩油然而发:“幡动了真美。”

胡贪笑道:“幡未动,是你的心动了。”

苏辩会意,接道:“我的心不动,幡也会动。”

胡贪再道:“你的心告诉你幡动,它才动,如果你的心告诉你,动是不动,实际上幡就不动。所以还是心动,幡未动。”

苏辩沉吟半天答不上来,肖壁接过话头说道:“二师弟说动是动,那它就是动,二师弟说动是不动,那它就是不动,无论是动还是不动,实际上都是在说动。我们一向按约定俗成定规矩,二师弟是在另起观念搅和根本。”

苏辩听了恍然大悟,胡贪笑而不语。

唐佩瑜向胡二问道:“胡大哥按理说,两国打战,应该禁市才对,怎么丰禾城商市还这么繁华?”

“你说禁过一月两月还行,禁时间长了大家都要吃饭呐,谁遭得住。之前弄了半年,流民太多,官府放粮都撑不住。我们‘宝丰庄’可是出了不少粮食。后面逼不得已还是开市,让大家都能做买卖。”

“现在看流民也不少啊?”

“打战嘛,好多都是外面城来的,你说不收?都是同胞,总不能看着被活活死在城外吧。”

“那官府如何不导流安排到其他城市去,或者安排流民营地做统一安排,这样乱糟糟的后面难料出动荡!”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我只是个小老百姓。”

唐佩瑜觉得恶狠狠的胡二说自己是小老百姓,多少有点滑稽。

苏辩还在思考刚才师兄的对答,转头发现自己和大家被人群冲散了。苏辩挠了挠头,前后不见师兄弟,也分不清东西南北,看着前面人群团团围着,发出阵阵欢呼,便走了过去。

苏辩挤进人群,听见锣鼓喧天,见场中一男子拱手叫道:“我几兄弟路过宝地,画个道借个场,还请各位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看得喜欢给个掌声,不喜欢也请多多包涵。”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马戏班子,苏辩甚是兴奋。

场中有一熊、一狼、一狸。都和自己一般大小,看来都是些宝宝,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很是可爱。

那人叫道:“我是戏里班头,先给大家表演一遭。走你,把第五个圈子拿过来。”鞭子甩在熊面前,熊悠悠站起来,摇摆着胖乎乎身子,走到第五个圈子旁,用口把圈子衔住,慢悠悠把圈子拿了回来,放在戏班头脚下。人群报以热烈的掌声。

“走你,滚个葫芦转,让父老乡亲开开眼!”鞭子甩在狸面前,那狸就蜷曲身子翻来滚去,样貌憨憨,惹得众人捧腹。

“走你,来个跳铁环!”鞭子甩在只白狼身前,白狼头也不抬,“穿铁环!”说毕,戏班头又打来一鞭落在地上,白狼始终纹丝不动。四周响起戏谑的笑声,那戏班头恼怒,皮鞭打将过去正中狼头,狼一缩身,疼得呜呜叫。

“你干嘛打它?”场中一小女孩喊道。

苏辩看去这不是白天撞车时,车里的小女孩么?

“小姑娘你不懂,这等畜生你不打它,它那里懂得乖。”

“畜生也会知道疼,它要比你厉害,它打你你不疼么?”

“小孩子家说话,你家大人呢?谁家小孩也不管管!”

那人见白狼始终不听话,抡起鞭子打得更厉害了,噼里啪啦,抽得白狼鲜血直流,那大熊竟扑向白狼,让皮鞭落在自己身上保护那头白狼,看得让人为之动容。那狼呜咽叫着,一点点爬到小女孩身下,抬头含泪看着女孩。

嘴巴上下阖动:“救救我!”

苏辩闻言心下震颤,仿佛自己听错了。

女孩大叫:“这分明是人,是人!它说话了!”

苏辩这才回个神,原来不是自己听错了,它真的开口说话了。

那戏班头粗鲁的抓着白狼后颈,一把摔回场中,又是一鞭子抡下去。

“你不能打它,它是人!”小女孩大喊道。

“谁家小孩如此聒噪?”那戏班头见没人管,一鞭子打了过去。

女孩用手挡住,血红印子立显,女孩流泪大哭:“你个臭坏蛋!”人群有人看不过去,叫骂道:“你这人怎么打小孩呢?”

眼见群情沸腾,那戏班头说道:“收了收了,真是晦气,今天不表演了。”

小女孩不依不饶,一把抱住白狼,歇力尖叫:“这个是人,它刚刚说话了。”

“没人管是吧,没人管别怪我了!”那鞭子呼将下去,女孩吓得直闭双眼。良久,女孩发现没事?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蒙面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前,一把抓住了鞭子。

苏辩气力远不及戏班头,全力催动藏甲,可藏甲毕竟不是硬派内功,还是被戏班头用力一扯飞了起来。那戏班头凌空踹来,苏辩连忙右脚踩左脚背,翻身一个筋斗躲开攻击,右手抓住戏班头后领,借势回身双脚踹中后腰。戏班头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众人看戏哈哈大笑。

“你们都在干嘛?抓住这个小鬼!”戏班头大声对手下喊道。

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个白脸四十上下的男人,厉声尖呼,把小女孩扑在怀里:“可把我找到了,”男人回头厉声大呼:“你们这群饭桶,回去都等着人头搬家吧!”

“属下罪该万死。”数名士兵跪地不起。

“公公别怪他们,是我自己贪玩,偷偷溜的。”小女孩解释道。

“我的宝贝公主,你受没受伤?”

小女孩把手藏在身后微笑道:“没有受伤,但是公公你得帮我救救那几个小可怜,他们都会说话的。”

“小可怜?你才是小可怜勒。”那白面男人发现小女孩面色隐忍状,连忙问道:“你手怎么呢?拿出来公公看看。哎哟,这挨千刀万剐的,是那个不要命?是那个?是那个?”那公公看着公主手,歇斯底里的疯狂叫唤。

“汤城主?你的地界出的事,你看着办!”那白脸公公对着身后穿官袍的男子说道。

那汤城主看着小女孩红肿的手,吓得脸都绿了,大喝:“还看什么全部拿下。”

戏班里稍微聪明的早已发现不对,都已经摸到人群边了,准备要逃走。人群闻言,交头接耳,“这不是汤城主?”“这是我晋国公主?”“公主殿下!”“打死这些王八蛋。”“王八羔子。”“草泥姥姥。”人群暴动怒不可遏,把偷偷缩到人群边上的又给揪了回来,拳脚相交,猛捣其身,戏班所有人抱头痛嚎,像是刚才被打的白狼。

汤城主身边只有寥寥几个士兵,根本拦不住人群。

汤城主对一旁青衣男子说道:“何主事,你快去拿我手令掉人马过来,再叫一个郎中来。”

那男子接过令牌,回道:“得令。”

戏班五人,连同戏班头,被活活打昏死过去。

骚动许久,陆陆续续才赶来了不少士兵,把众人隔到外围,有一个带着浅蓝巾帻,手挎木箱的老倌,匆匆忙忙跪下:“这个孩子,皮肤已坏,肉连着动物毛皮,现在皮肉相连,恐难分离。”

“你那医老儿,是眼瞎么?这边,这边,公主在这边,谁让你看那几个畜生了?我真是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人莫怪,老小儿这就过来。”那老倌提起木箱子又跪倒在小女孩跟前。

“把戏班和野兽都一同带走。”汤城主命令道。

“他们不是野兽,他们是人,大夫大大,你先去医医他们好不好。”公主说着,泪挂眼角,泫然欲泣。

“医、医,我们都医,先看好殿下,我们再医他们好不好?别再这里呆了,全是些乌七八糟的,我们回城馆。”那女孩被白面公公抱起,头靠在肩膀上,走时朝着苏辩甜甜一笑。

这一笑看得苏辩是痴了、醉了,良久,直看到人影都没了,苏辩还呆若木鸡杵在原地。

“看啥呢?傻不愣登的?”胡贪在苏辩眼前晃了晃手,“你跑哪里去了,害的大家好找?”

“没事没事。”

“没事你手上咋有个红红的印子?和人打架了?快告诉师兄战况如何,打得怎样?我绝不告诉师傅。”

“真没事,大师兄和师妹呢?”

“约在前面碰面呢,小师妹吵着要去听曲,我勉为其难也跟着同意了。”

“瞎掰吧,师兄估计就是你不怀好意诓骗小师妹,其实你自己才想去吧。”

“胡说,你师兄是这样的人么?”

“不胡说,师兄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不清楚么?”

两人打打闹闹,回道约见的地方。

此时华灯初上,白凤阁里传来丝竹声乐、笙歌袅袅,一派清平祥和样子。男男女女在阁中欢声笑语、逗乐打趣不绝于耳,不曾像战乱的前线。

几人在胡二带领下,往白凤阁走去,路上遇到一男子,好像似乎同路,一路同行。

这男子好生奇怪,批头散发衣衫不整,一边喝酒一边高歌,歪歪扭扭进三步退两步。下盘晃动却不漂浮,硬扎有劲,身子倾斜半数,也稳稳当当不曾倒地。脸上有许多刀疤,手臂上亦有许多圆点疤痕。

只听得男子口中唱道:“佳期灯儿下,细把娇姿弄,脸儿红,唇不语,只把香头低,怎当得会风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银灯带笑吹,我与你受无限风波渡,水里浪里摇,水里浪里摇。”

唱罢,男子仰头欲倒,弓着身子,手高举酒壶,酒飞入口中,喉咙咕隆直下。起身又唱:“玉娇奴腮红飞,轻咬薄唇,双手解香罗。眉眼低蹙,耳语弄软,欲把篷船穿桥洞,狂风摆花梢,可惜流水送花终无情,一场清风吹,两行泪戚戚。”

“三师哥别看着人其貌不扬,我觉得唱的还有点好听。”小师妹说道。

“恩,快赶上师傅了!”苏辩也同意。

肖壁直听得面红耳赤,正色道:“胡说,师傅那里会唱这些!”这几年肖壁也是被胡贪各种“耳濡目染”,学“坏”不少。

苏辩忙解释道:“我们都听过,大师兄估计你忘记了。”

胡贪早已听得神游三界外,口水涟涟说道:“好听好听,要是百凤阁里的姐姐唱来,更是好听!”